0%
第三十五回 前輩高人

第三十五回 前輩高人

陌生人嘆了口氣,道:「可惜。」
傅紅雪道:「不喝。」
陌生人沒有等,他走得並不快,腳步也不大,但忽然間就已到了門外。
陌生人已不再看他,緩緩道:「殺人並不是件有趣的事,被殺更無趣。」
丁靈琳就站在門外。
陌生人道:「是為了什麼?」
陌生人目中忽又泛出種很奇特的悲傷之色,嘆息著道:「不錯,每個人殺人都有他自己的理由,的確不必告訴別人。」
這陌生人就隨隨便便地坐在那裡,他本來隨時都可以一刀割斷他的咽喉。
這個又瘋又怪的獨行盜,現在竟像是一堆泥似的倒在地上,滿臉都是痛苦之色,身子也縮成了一團,連爬都爬不起來。
現在他終於已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很高大的人,赤著上身,卻穿著條綉著紅花的黑緞褲子。
葉開道:「你沒有聽說過小達子?」
陌生人道:「為什麼?」
傅紅雪道:「現在你的確還活著。」
傅紅雪道:「哦?」
連傅紅雪都已怔住。
傅紅雪道:「沒有把握,就不會來。」
他怎麼會忽然也來了?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陌生人道:「也許是……」
他微笑著道:「我喜歡你這個人。」
葉開臉上又露出那種出自內心的崇敬之色,慢慢地說出了四個字:「小李飛刀!」
丁靈琳道:「世上本不會有那樣的人,但也不會有那樣的鬼。」
陌生人道:「殺氣是看不出來的,但卻有種人能感覺得到。」
用毛邊紙訂成的小本子,密密麻麻地寫了很多小字:「三更后,叫人用棺材抬你來,等我說:『酒沒有人喝了』這句話時,你就從棺材里跳出來,大笑著說:『沒有人喝才怪。』然後……」
葉開道:「這次他演的是個一諾千金,而且消息靈通的江湖豪傑,他顯然演得很出色。」
傅紅雪忍不住問道:「你怎知我要來殺你?」
現在他又叫了一碗面。他已開始吃面,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細,就好像這碗面是他平生所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面,又好像這就是他所能吃到的最後一碗面。
他一向知道他的刀有多快,他一向有把握,但這次他卻突然變得沒有把握了。
傅紅雪冷笑。
葉開道:「他縱然不是這世上出手最快的人九-九-藏-書,也只有一個人能比他快。」
傅紅雪道:「哦?」
傅紅雪道:「沒有原因。」
陌生人道:「那隻因我有個原則,你若不想殺我,我也絕不殺你。」
他身上穿的是件很普通的粗布衣服,洗得很乾凈,和衣服同色的腰帶上,隨隨便便地插著根短棍。
陌生人忽然道:「他是你的朋友?」
葉開道:「現在他已不必用劍,那短棍在他手裡,就已經是世上最可怕的劍。」
但傅紅雪的刀還在刀鞘里,刀鞘在落日餘暉中看起來更黑,手卻更蒼白。
傅紅雪道:「他說他叫金瘋子。」
傅紅雪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彷彿還不知道他要誰坐。
陌生人可也沒有回頭,沒有閃避,居然也沒有反手來接。他還是繼續向前走,走得還是好像並不太快。奇怪的是,這三枚比陌生人去得更急的鈴鐺,竟偏偏總是打不到他的背上去,總是距離他的背還有四五寸。
傅紅雪道:「是!」
傅紅雪道:「是誰?」
陌生人道:「喝酒?」
葉開道:「他叫小達子。」
葉開道:「剛知道。」
陌生人道:「他有理由要殺我?」
金瘋子。
陌生人慢慢地接著道:「我一向不喜歡沒有原因就想殺人的人,尤其是年輕人,年輕人不該養成這種習慣的。」
這四個字本身就像是有種無法形容的魔力,足以令人熱血奔騰,呼吸停頓。
她看著這陌生人從她面前走過去,忽然道:「這鈴鐺送給你。」
陌生人還在凝視他,道:「是不是?」
傅紅雪道:「可惜?」
他慢慢地吃著最後的幾根面,態度還是很輕鬆,很自然。
他知道現在已到了非拔刀不可的時候。這一刀若拔|出|來,他們兩個人之間就必要有一個人倒下去!
過了很久,傅紅雪才長長地吐出口氣,道:「難道他就是那個阿飛?」
他的眼睛很亮,有很多人的眼睛都很亮,但他的眼睛卻亮得特別,比任何人都特別,亮得就好像一直能照到你內心最黑暗的地方。
陌生人道:「沒有原因也殺人?」
陌生人又笑了。他的笑神秘而奇特,就像是在嚴寒中忽然吹來一陣神秘的春風,溶化了冰雪。
葉開笑了笑,道:「他也是個天才,無論演什麼,九九藏書就像什麼。」
傅紅雪的刀怎麼還能拔得出來?
鈴鐺本來是會響的。但她的鈴鐺射出后,反而不響了,因為鈴鐺的速度太急。
陌生人道:「我已有多年未殺人。」
被這雙眼睛看著時,傅紅雪心裏居然也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恐懼。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就好像在黑夜中走進一個陌生的地方,忽然發現有條狼在等著你一樣。
葉開道:「他不是,世上根本沒有金瘋子這麼樣一個人。」
陌生人看著葉開,冷漠的眼睛里,居然又露出了一絲溫暖之色。
傅紅雪道:「他是誰?」
傅紅雪只有聽著,他聽不出這句話的意思。
他忽然站起來,向葉開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喜歡請客,今天我讓你請一次。」
他從未對任何人如此恭敬過。
陌生人嘴角忽然泛出種很奇異的笑意,緩緩道:「十年了……」
傅紅雪道:「是。」
傅紅雪道:「我殺人並不是為了覺得有趣。」
陌生人道:「是不是隨便殺人的人?」
丁靈琳怔住。
他又開始吃面了,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細。
他根本沒有招架還手的餘地。
葉開道:「世上只有這樣一個阿飛,以前絕沒有,以後也可能不會再有。」
傅紅雪遲疑著,竟真的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陌生人道:「你是不是非殺我不可?」
傅紅雪道:「你就是這種人?」
傅紅雪道:「夠快的。」
他不讓傅紅雪開口,又問道:「你知不知道地上這個人是誰?」
葉開道:「有。」
葉開道:「能比他快的人絕不是你。」
陌生人道:「你有把握?」
傅紅雪道:「但我還是要殺你。」
一隻手拿著筷子,一隻手扶著碗,看來傅紅雪只要一拔刀,刀鋒就會從他頭頂上直劈下去。
傅紅雪目中忽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道:「就算有原因,也不能告訴你。」
傅紅雪道:「所以你就立刻趕來了?」
葉開道:「你以為我是來救他的?」
傅紅雪道:「小達子?」
陌生人道:「是不是個很好的理由?」
他沒有拔刀,因為在這陌生人面前,他竟忽然不知道自己這一刀該從哪裡劈下去。
陌生人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說到第二個字的時候,她手腕金圈上的三枚read.99csw.com鈴鐺已飛了出去。
無論誰被這雙眼睛看一眼,都會覺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被他看出來了。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受。
葉開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的刀很快,我看過,但是在他面前,你的刀還沒有拔出鞘,他的短棍也許已洞穿了你的咽喉。」
葉開道:「怎麼會看不出?」
陌生人道:「好,這就夠了。」
傅紅雪又怔住。
傅紅雪道:「你知道我要殺他?」
傅紅雪道:「現在不喝。」
傅紅雪道:「死的也許是你。」
這陌生人雖然隨隨便便的坐在那裡,但卻好像一個武林高手,已擺出了最嚴密的防守姿勢,全身上下連一點破綻都沒有。
丁靈琳道:「我看不出。」
傅紅雪的臉色更蒼白,一字字道:「所以你是來救我的?」
傅紅雪道:「不會說謊,但卻會殺人。」
他拿著筷子的手,乾燥而穩定,手指很長,指甲卻剪得很短。
陌生人道:「你殺過很多人?」
葉開點點頭,俯下身,從「金瘋子」身上拿出了一個小本子。
傅紅雪道:「你看得出?」
葉開笑了。
門外又有個人走進來。
陌生人道:「你認為你一定可以殺死我?」
丁靈琳忽然跑過來,拉住他的手,道:「那個人究竟是人是鬼?」
葉開道:「不是,但卻是個值得原諒的理由。」
傅紅雪握刀的手又握得緊緊的,道:「我知道他一向用劍。」
葉開道:「是的。」
傅紅雪不停地冷笑。
陌生人的棍子卻還是插在腰帶上——一根很普通的棍子,用白楊木削成的。
葉開道:「你看呢?」
傅紅雪道:「我不必告訴你。」
落日的餘暉,淡淡地從窗外照進來。好凄涼的落日。
沒有刀光。刀根本沒有拔|出|來;就在他拔刀的時候,門外面忽然飛入了一個人,他身子一閃,這個人就跌在他身旁。
傅紅雪忽然道:「他是你的朋友?」
陌生人道:「從來不喝?」
他腳上的粉底宮靴已掉了一隻。
傅紅雪好像還是坐在那裡沒有動,但他的身子已懸空;他已將全身每一分力量,全都聚在他的右臂上。漆黑的刀柄,距離他蒼白的手才三寸。
葉開也笑了,道:「謝謝你。」
陌生人已走了出去。
傅紅雪道九_九_藏_書:「我也不是來聽你教訓的。」
葉開看著他的時候,神情卻很恭謹。
他目光似又到了遠方,接著道:「就因為我有這種感覺,所以現在我還活著。」
這陌生人就用手裡的竹筷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又說了句:「請坐。」
葉開。
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現在正看著門外。
忽然間,他已走出了好幾丈。
這陌生人還在看著他,忽然道:「請坐。」
但傅紅雪全身每一根肌肉,每一根神經都已繃緊。
陌生人道:「你有殺氣。」
陌生人已慢慢地接著道:「十年來,已沒有人想殺死我。」
三枚鈴鐺直打這陌生人的背。
他看來很英俊,很乾凈,本來總該是個到處受歡迎的人,而且他很年輕,皮膚緊密而有光,身上絕沒有一絲多餘的肌肉。
傅紅雪動容道:「易大經?」
酒店裡忽然變成空的。
小李飛刀!
從看到「趙大方」在樹林中痛哭時開始,他就已一步步走入了圈套。
他身上並沒有帶任何令人覺得可怕的兇器。但他卻實在是個可怕的人。他的沉默就很可怕;不說話並不能算是絕對沉默,可怕的是那種絕對的沉靜。
葉開道:「我希望是的,只要他將我當做朋友,叫我幹什麼我都願意。」
葉開卻在微笑,這笑容中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崇敬和羡慕。
難道這壺酒能令他想起一個他時常都在懷念著的朋友?
葉開道:「這齣戲叫『雙圈套』,是易大經的珍藏秘本。」
最後的終點就是一條短棍;一條足能洞穿世上任何人咽喉的短棍!
這陌生人面前,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見的高牆在阻著似的。
這個人是個陌生人。這裏的人從來沒有看見過他,也從來沒有看見過類似他這樣的人。
他已準備拔刀。
陌生人又笑了笑,道:「我看得出你是個不會說謊的人。」
他笑了笑,接著又道:「你當然沒有聽說過,因為你從來沒有到過京城,到過京城的人都知道,當世的名伶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小達子。」
就在他吃面的時候,傅紅雪走了進來。
這也是傅紅雪從來沒有遇見過的事。
所有的人都已悄悄地溜了出去,連點燈的人都沒有了。
傅紅雪道:「名伶?他難道是個唱戲的?」
短棍也並不可怕,最可怕read.99csw.com的還是他的眼睛。
傅紅雪突然拔刀!
坐在這裏已有很久,他非但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這本是件很難受的事。但他的樣子卻又很輕鬆,很自然,就好像時常都像這樣動也不動地坐著。
陌生人已吃光了最後一根面,已放下筷子,這突然的變化,竟沒有使他臉上露出一絲吃驚之色。
他走得更慢,左腳先慢慢地走出一步,右腿再慢慢地跟著拖過去。
不響的鈴鐺漸漸又「叮鈴鈴」地響了起來,然後就一個個掉了下去,只見鈴鐺在地上閃著金光,陌生人卻已不見了。
葉開道:「我知道你不信,因為你還不知道他是誰呢。」
葉開道:「絕不是。」
傅紅雪不能不承認,這齣戲的本身就很出色。
傅紅雪的心又一跳,他實在不懂,這陌生人怎麼會知道他的來意。
陌生人道:「我是的。」
葉開道:「我沒有這樣說。」
傅紅雪道:「我若定要殺你呢?」
這一切果然是特別演給他看的一齣戲,果然是別人早巳編好了的!
傅紅雪一走進來,就看到了這個陌生人。但他忽然發現這陌生人的眼睛已經在看著他,就好像早已知道非有這麼樣一個人走進來似的。
葉開道:「是個很容易上當的人。」
傅紅雪道:「他是誰?」
傅紅雪忽然大喝:「等一等。」
陌生人道:「很好。」
傅紅雪沒有回答,因為這陌生人並不像是在對他說話。
傅紅雪道:「不少。」
陌生人道:「你就得死。」
傅紅雪道:「世上沒有殺不死的人。」
傅紅雪的心一跳,陌生人凝視著他,淡淡道:「但你現在卻是來殺我的!」
桌上有酒,也有酒杯,他卻連碰也沒有碰過。好像這酒並不是叫來喝的,而是叫來看的。每當他看到這壺酒時,他那冷漠的眼睛里就有露出一絲溫暖之色。
他在等機會。
陌生人的瞳孔似在收縮,緩緩道:「你覺得殺人很有趣?」
又是那陰魂不散的葉開。
他慢慢地走進來,故意不再去看這陌生人,可是他握刀的手卻握得更緊。
只看了這一段,傅紅雪蒼白的臉已因羞愧憤怒而發紅。
陌生人淡淡道:「刀在你手裡,你隨時都可以拔|出|來。」
直到這時,他才看了看傅紅雪手裡握著的刀,道:「看來你的刀一定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