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不響。

葉開道：「不錯。」

葉開道：「一個人死之後，他生前的恩怨也就一筆勾銷，何況那些刺客本是他生前的朋友。」

夜更深，星更稀。

無論傅紅雪往哪邊閃避，這兩柄劍顯然都要立刻刺過來的。

了因又說了些什麼話，他已不願再聽。

丁靈琳道：「為什麼？」

夕陽下，依稀還可以分辨出「梅花庵」三個字。

葉開道：「在那一戰中，屍身能完整保存的人並不多，尤其是白家的人……」

年輕的女尼虎口已崩裂，突然躍起，正想退，但漆黑的刀鞘與刀柄，已又同時打在她們身上。

傅紅雪道：「你親眼看見那件事發生的？」

丁靈琳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突然覺得全身冰冷，連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葉開道：「不可能。」

所有的暗器突然被捲入了刀光中，他的人卻已衝到那老尼了因身側。

女人最大的悲哀，也許就是容貌的蒼老，青春的流逝。

葉開走的時候，夜色仍同樣深沉。

樹上是不是還留著那些英雄們的血？

了因道：「開始的那幾年，還有些武林豪傑，到這裏來追思憑弔，但後來也漸漸少了，別的人聽說那件兇殺后，更久已絕足。」

丁靈琳道：「傅紅雪並不奇怪，因為他做的事，本就是他決心要去做的，而你做的事，卻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這麼樣去做。」

夕陽更淡了。

她突然覺得膝蓋上一陣劇痛，漆黑的刀鞘，已重重地敲在她的膝蓋上。

至少還有一個人。

葉開並沒有回答這句話，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特的悲傷之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那一戰雖然從這裏開始，卻不是在這裏結束的。」

兩個青衣女尼，在她棺木前輕輕地啜泣，她們也只不過是在為了自己的命運而悲傷，也很想結束自己這不幸的一生，卻又沒有勇氣。

丁靈琳道：「那麼她是誰呢？」

葉開道：「你究竟想要聽我說什麼呢？」

葉開道：「因為我天生是個很好奇的人，而且特別喜歡管閑事。」

傅紅雪道：「那天你在外面等他時，有沒有聽見一個人說：人都到齊了。」

丁靈琳道：「只有一個法子。」

葉開道：「就在梅花庵里的大殿上。」

刀光一閃。

傅紅雪頭也不回地出了門，留下了身後一片痛哭謾罵聲。

葉開道：「我就在你身旁，還有什麼好想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彷彿聽見有人在低誦著佛號。

了因道：「因為就是這柄刀，毀了我的一生。」

傅紅雪忍不住冷笑，他發現這世上不知道感激的人實在太多。

兩柄劍刺的部位，全都是傅紅雪的要穴，認穴也極准。

丁靈琳道：「這是什麼？」

葉開道：「你說的方法並不好，但意思卻是差不多的。」

丁靈琳道：「但她是在傅紅雪來過之後死的，你不覺得她死得太巧？」

葉開道：「你說。」

「我姓傅。」

傅紅雪轉身走了出去。

傅紅雪俯下身，拾起了一片落葉，痴痴地看著，痴痴地想著。

他目中又露出那種尊敬之色，接著道：「這句話我始終都沒有忘記，以後也絕不會忘記。」

她正在看著的，是那柄漆黑的刀。

他嘆息著，黯然道：「無論她以前怎麼樣，但她的確也是個很可憐的女人，我又何必再去剝奪她這最後的一點點安慰？」

秋夜的風中寒意雖已很重，但她身上的冷汗，卻已濕透衣裳。

丁靈琳皺眉道：「你忽然生氣了？」

丁靈琳接著道：「所以你認為他的頭顱是被人偷走的。」

夕陽更黯淡。

梅花庵的夕陽已沉落。

丁靈琳道：「所以他自己也就省了不少麻煩。」

了因卻又追問道：「為什麼？」

「這也正是個不值得殺的人。」

但現在她裝束神態都已改變，一張淡黃色的臉上，充滿了殺氣。

了因點了點頭，凄然道：「那種事只怕是誰都忘不了的。」

傅紅雪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正跌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的老尼了因。

葉開道：「所以他只有先將他們的屍身移走，既然再也沒有人知道這些刺客是誰，就算有人想報復，也無從著手。」

丁靈琳說道：「看來他並不像是會關心別人後代的人。」

httｐｓ://rｅad.９９csw•cｏm丁靈琳道：「你想不想要我再陪你回去看看？」

丁靈琳依偎著他，天上的秋星已疏落，人也累了。

葉開「哦」了一聲，道：「是嗎？」

因為她忽然想到，葉開若是甩掉了她，她是不是也會做這種事呢？

丁靈琳輕輕嘆息了一聲，道：「無論你怎麼說，我還是覺得奇怪。」

傅紅雪聽著她的哭聲，心裏才忽然覺得有些同情。

丁靈琳終於明白了，道：「那些人本是他約來的，他又怎樣去向他們的後代報復？」

了因臉上忽然露出種冷淡而詭秘的微笑，這種笑容本不該出現在臉上的。

丁靈琳說道：「但桃花娘子豈非也跟他有過一段情緣？」

丁靈琳道：「我只知道她現在已死了。」

他知道自己已永遠不會再到這地方來——這種地方還有誰會來呢？

丁靈琳道：「哦？」

丁靈琳在聽著。

傅紅雪長長吐出口氣，道：「你知道？」

只有回憶才是永遠存在的，無論這地方怎麼變都一樣。

只聽「哧」的一聲，她寬大的袍袖中，就有一蓬銀光暴雨般射了出來。

她咬著牙，眼睛里已流下了淚，接著道：「他以為我會感激他，但我卻更恨他，恨他為什麼不索性一刀殺了我！」

丁靈琳道：「這件事本來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為什麼要如此關心？」

她的確已不像是個三十九歲的女人，她受過的折磨與苦難的確已夠多。

丁靈琳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緊緊地握住了葉開的手。

秋風，秋風滿院。

葉開道：「所以第二天早上，雪地上剩下的屍骨，已全都是白家人的。」

了因恨恨道：「我管他是誰？那時我心裏只想著一件事，就是等那沒良心的負心漢出來，讓他死在我的手裡，再將他的骨頭燒成灰，和著酒吞下去。」

丁靈琳道：「你在生自己的氣？」

丁靈琳道：「不信，傅紅雪根本沒有兄弟。」

丁靈琳道：「但她也可能恰巧就是在那時候死了的。」

「十九年前那個大雪之夜，你是在梅花庵外，還是在梅花庵里？」

丁靈琳道：「但你的事我還是沒法子不想，而且越想越奇怪。」

他手裡緊緊握著他的刀，慢慢地走上了鋪滿蒼苔的石階。

丁靈琳道：「她是什麼人？」

葉開道：「不覺得。」

丁靈琳道：「我睡不著，就算我現在已躺在最軟的床上，還是睡不著。」

葉開道：「因為她是個女人——刺客中縱然還有別的女人，但活著的卻只有她一個。」

梅花庵外那一戰，非但悲壯慘烈，震動了天下，而且武林中的歷史，幾乎也因那一戰而完全改變。

可是她眼睛里那種仇恨、怨毒之色，還是無論誰都能看得出的。

了因道：「但我卻被他毀了，我甩開了所有的男人，一心想跟著他，誰知他只陪了我三天，就狠狠地甩掉了我，讓我受盡別人的恥笑。」

丁靈琳忽又嘆息了一聲，道：「我真不懂，傅紅雪為什麼連那可憐的老尼姑都不肯放過。」

葉開沉默著，過了很久，才長長嘆息，道：「我本來早就該看出了因是什麼人的。」

這種愚昧的仇恨，支持她活到現在。

他也沒有看見了因。

葉開怔住。

丁靈琳道：「這件事你好像知道得比誰都多，甚至比傅紅雪都多，我想不通是為了什麼？」

那地方的血是不是已干透？

「喝一盅苦茶？」

傅紅雪道：「我從不喝陌生人的茶水。」

傅紅雪踏著厚厚的落葉，穿過這滿院秋風，走下石階。

了因又嘆道：「老尼寧願身化劫灰，也不願那件慘事發生在這裏。」

傅紅雪道：「那至少已二十年？」

丁靈琳道：「但這也並不能夠說明她就是那個老尼姑？」

但他畢竟不是神。

葉開道：「我能不生自己的氣？」

葉開道：「她至少並不是個可憐的老尼姑。」

他心裏反而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坦然，因為他已發覺他父親做的事，無論是對是錯，至少都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

葉開道：「就因為如此，所以她才恨他，恨到了極處，才做得出這種瘋狂的事。」

無論她以前做過什麼，她都已付出了極痛苦、極可怕https://read.99csw.com的代價。

丁靈琳忍不住嫣然一笑，道：「這也許只因我跟你一樣，什麼人的麻煩都不想找，偏偏就喜歡找自己的麻煩。」

傅紅雪沒有回頭。

了因又長長嘆息了一聲，道：「看來施主也未免太小心了。」

「你應該找個地方去睡了。」

輕輕一推，殘敗的大門就「呀」的一聲開了，那聲音就像是人們的嘆息。

傅紅雪已不能再問下去，也不忍再問下去。

葉開點點頭，道：「她顯然要用這種暗器來暗算傅紅雪的，卻被傅紅雪擊落了，所以這暗器上還有裂口。」

這地方已不值得任何人停留。

她守候在梅花庵，為的就是要等白天羽這個惟一的後代來尋仇。

葉開道：「你以為是傅紅雪殺了她的？」

葉開道：「我現在已經能證明。」

他知道情感就是這樣慢慢滋長的，他並不願有這種情感。他一直都在控制著自己。

可是她的眼睛里，卻還帶著一絲希冀之色，彷彿希望這難得出現的香客，能在她們信奉的神佛前略表一點心意。

傅紅雪道：「因為我還想活著。」

她忽然伏倒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草色又枯黃，夕陽凄凄惻惻地照在油漆久已剝落的大門上。

葉開道：「一定是她。」

他只想問她一件事！

現在她已活不下去。

了因咬著牙，嘎聲道：「這不是人的刀，這是柄魔刀，只有地獄中的惡鬼才能用它。」

丁靈琳道：「只要你跟我說實話。」

她心裏的仇恨，遠比要來複仇的人更深。

她既不能了結，也未能了因——她從來也沒有想過她自己這悲痛的一生是誰造成的。

葉開道：「是她的獨門暗器，江湖中從沒有第二個人使用這種暗器。」

大殿里一片陰森黝黑，看不見香火，也看不見誦經的人。

何況人類的情感，本就是連神都無法控制得了的。

他聲音彷彿突然變得有些嘶啞，又過了很久，才接著道：「血戰結束后，所有刺客的屍體就立刻全都被撤走，因為馬空群不願讓人知道這些刺客們是誰，也不願有人向他們的後代報復。」

傅紅雪道：「你認得這柄刀？」

丁靈琳道：「為他們收屍的還是馬空群？」

大殿里已只能依稀分辨出她臉上的輪廓，已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

傅紅雪讓她說下去。

傅紅雪道：「你本不是梅花庵的人？」

丁靈琳咬著嘴唇，心裏忽然也體會到女人心理的可怕。

傅紅雪佇立在晚秋凄惻的夕陽下，看著這滿眼的荒涼，看著這劫后的梅花庵，心裏又是什麼滋味？

了因的棺木已蓋起，棺木是早已準備好了的，不是埋葬傅紅雪，就是埋葬她自己。

葉開道：「他關心的並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葉開沉默了許久，終於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不必了！」

「你若不尊敬自己，別人又怎麼會尊敬你。」

葉開道：「好，我說實話，我若說我也是傅紅雪的兄弟，所以才會對這件事如此關心，你信不信？」

丁靈琳道：「那件事很重要？」

傅紅雪的臉是蒼白的。

傅紅雪也垂下了頭，只恨自己剛才為什麼不將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拿出來。

丁靈琳看著他，看了很久，才輕嘆著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簡直比傅紅雪還奇怪得多。」

一個青衣白襪的老尼，雙手合十，正站在大殿前的石階上看著他。

一陣陣低沉的誦經聲，隨著秋風，穿過了這荒涼的院落。

葉開道：「當時武林中有一個非常出名的女人，叫做桃花娘子，她雖然有桃花般的美麗，但心腸卻比蛇蝎還惡毒，為她神魂顛倒，死在她手上的男人也不知有多少。」

傅紅雪道：「你……你認得那位白施主？」

他用的是刀鞘和刀柄。

那柄漆黑的刀，還在他手裡。

了因想了想，道：「不錯，好像是有個人說過這麼樣一句話。」

丁靈琳不說話了。

傅紅雪忍不住輕輕嘆息。

若換了是他，他也會這樣做的。

剩下的半柄劍也再已把持不住，脫手飛出，「奪」的，釘在梁木上。

葉開道：「就是剛死了的老尼姑。」

葉開苦笑道：「你一定要覺得奇怪，我又有什麼法子？」

但九*九*藏*書梅花庵外現在卻已連樹都看不見了。

丁靈琳道：「所以她自己死了之後，就一定更不會離開他了。」

沒有梅，沒有雪，有的只是人們心裏那些永遠不能忘懷的慘痛回憶。

了因道：「你知不知道這十九年我活的是什麼日子，受的是什麼罪，我今年才三十九，可是你看看我現在已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所能奉獻的，已只有這麼多了。

了因冷笑道：「我當然是在外面，我早已發誓要殺了他。」

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他是為了這裏香火的冷落而悲悼，還是為了人類的殘酷愚昧？

了因看著這碗茶，忽然道：「施主不想喝這一碗苦茶？」

「不必了。」

兩個人手裡都提著柄青光閃閃的長劍，已作出搏擊的姿勢，全身都已提起了勁力。

過了半晌，她忽又嘆道：「現在我心裏又在想另外一件事。」

傅紅雪沒有用他的刀。

她們也倒了下去。

葉開搖搖頭道：「白天羽絕不會殺一個跟他有過一段情緣的女人。」

丁靈琳道：「你早就猜出她是誰又能怎樣？遲一點，早一點，又有什麼分別？」

傅紅雪沉吟著，終於問道：「你在這裏已多久？」

傅紅雪點點頭，他既不忍拒絕，也還有些話想要問問她。

傅紅雪心裏忽又覺得一陣刺痛，他又想起了翠濃。

這些身在空門的出家人，究竟和傅紅雪有什麼深仇大恨？

葉開的神色很黯淡，緩緩道：「我想找到他的頭顱，也只不過想將他好好地安葬而已。」

丁靈琳道：「現在你怎麼又忽然替她設想起來了？」

但是庵內庵外的梅花呢？

她嘆息著，又道：「施主想必也看得出這裏情況，若不是我佛慈悲，還賜給了兩畝薄田，老尼師徒三人只怕早已活活餓死。」

沒有梅，當然也沒有雪，現在還是秋天。

葉開沉吟著道：「十九年前的那一場血戰之後，江湖中有很多人都突然失了蹤，失蹤的人遠比死在梅花庵外的人多。」

他走了過去。

丁靈琳道：「你以前見過她？——你以前已經到梅花庵來過？」

她的聲音低沉嘶啞，突然也變得像是來自地獄中的魔咒。

他的確沒有想到這一點，但卻不能否認丁靈琳的想法很合理。

何況這種暗器根本就很難閃避得開。

葉開道：「為什麼？」

又過了很久，葉開才黯然嘆息著，道：「有人猜測他的頭顱都是被野獸叼走了的，但那天晚上，血戰之後，這地方周圍三里之內，都有人在搬運那些刺客的屍體，附近縱然有野獸，也早就被嚇得遠遠地避開了。」

那老尼了因正用一雙同樣愁苦的眼睛在看著他，又露出那種希冀的表情：「施主用過素齋再走？」

丁靈琳道：「剛才找到的？」

難道那些倔強的梅樹，在經歷了那一場慘絕人寰的血戰後，終於發現了人類的殘酷，也已覺得人間無可留戀，寧願被砍去當柴燒，寧願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他攤開手，手上有一件發亮的暗器，看來就像是桃花的花瓣。

葉開已感覺出丁靈琳手心的汗，他知道她從來也沒有吃過這麼樣的苦。

了因嘶聲道：「你既已來了，為什麼不用這柄刀殺了我，你若不敢殺我，你就是個畜生。」

傅紅雪不忍拒絕，也不想拒絕。

傅紅雪立刻轉過頭，他並不覺得同情，只覺得很嘔心。

丁靈琳仰起臉，用一雙比秋星還明亮的眼睛看著他，柔聲道：「我喜歡這樣子，只要你有時能對我好一點，我什麼事都不在乎。」

她的人也乾癟得像是這落葉一樣，蒼老枯黃的臉上，刻滿了寂寞悲苦的痕迹，人類所有的歡樂，全已距離她太遠，也太久了。

葉開道：「什麼事？」

葉開道：「最大的分別就是，現在我已沒法子再問她任何事了。」

葉開道：「因為有個人曾經對我說：要我無論在做什麼事之前，都先去替別人想一想。」

她眼睛里忽然發出了光，道：「你這種毛頭小夥子當然不會知道老娘是誰，但二十年前，提起桃花娘子來，江湖中有誰不知道？」

葉開點點頭道：「可是他們的屍骨已殘缺，有的甚至連面目都已難辨認……」

了因道：「我已在神前立下惡誓，只要再看見這柄刀九*九*藏*書，無論它在誰手裡，我都要殺了這個人。」

就在這同一剎那間，大殿的左右南側，忽然同時出現了兩個青衣勁裝的女尼，其中有一個正是剛才奉茶來的。

她身子忽然開始不停地發抖。

尤其她發出的暗器，多而急，急而密，這十九年，她好像隨時隨刻都已準備著這致命的一擊！

她們的劍法，彷彿和武當的「兩儀劍法」很接近，劍勢輕靈迅速，配合也非常好。

然後他就聽見有人對他說：「施主是不是來佛前上香的？」

傅紅雪端起了茶，在茶盤上留下了一錠碎銀。

了因卻大聲道：「你看見了這刀疤沒有，這就是他惟一留下來給我的，這一刀他本來可以殺了我，但他卻忽然認出了我是誰，所以才故意讓我活著受苦。」

丁靈琳道：「你在哪裡找到的？」

傅紅雪道：「出家人也是人。」

葉開道：「只有她的可能最大。」

葉開道：「你在想些什麼？」

葉開道：「這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死的。」

丁靈琳忍不住冷笑道：「難道只有女人才會做這種事？」

丁靈琳道：「你莫非認為梅花庵里的那老尼姑就是她？」

葉開道：「何況別人只不過是想要白天羽死而已，但她本來卻是要白天羽一直陪著她的，白天羽活著時，她既然已永遠無法得到他，就只有等他死了后，用這種瘋狂的手段來佔有他了。」

她是死在自己手裡的，正如造成她這一生悲痛命運的，也是她自己。

丁靈琳道：「在那一戰之後，她也忽然失了蹤？」

丁靈琳道：「世上的閑事有很多，你為什麼偏偏只管這一件事？」

了因說道：「但老尼只不過是個出家人，施主難道也……」

葉開笑了笑，道：「其實這事都是我零零碎碎搜集到，再一點點拼湊起來的。」

葉開點點頭。

他的聲音更嘶啞，慢慢地接著道：「最可憐的還是白天羽，他……他非但四肢都已被人砍斷，甚至連他的頭顱，都已找不到了。」

葉開道：「他們在梅花庵外開始突擊，一直血戰到兩三里之外，白天羽才力竭而死，這一路上，到處都有死人的血肉和屍骨。」

對這件事，他並沒有為他的亡父覺得悔恨。

了因道：「不是二十年前，是十九年前。」

丁靈琳道：「白大俠的頭顱若真是被桃花娘子偷去的，那隻因她得不到他活著時的人，只好要死的人陪著他。」

了因突又大聲道：「你！你回來。」

她們的這一出手，顯然也準備一擊致命的。

丁靈琳道：「想你，只想你一個人的事，已經夠我想三天三夜了。」

傅紅雪搖搖頭。

丁靈琳道：「你剛才一心還在想找到白大俠的頭顱，現在為什麼又說不必了？」

葉開道：「但我早就該猜出她是誰的。」

了因的身子剛凌空翻了過來，寬大的袍袖和衣袂猶在空中飛舞。

老尼了因道：「究竟已有多少年，老尼已不復記憶，只記得初來的那年，這裏的佛像剛開光點睛。」

葉開道：「我自己。」

葉開忍不住輕撫著她的柔肩，道：「其實你用不著這樣跟著我東奔西走的。」

就連她自己都不能確定。

「你既已了因，為何不能了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一個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女人，豈非本就該得到這種下場！」

丁靈琳又長長嘆了口氣，道：「這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了因道：「當然不是。」

丁靈琳道：「可是你為什麼要生氣呢？」

「我等了十九年，我就知道一定還會再看見這柄刀的，現在我果然看到了。」

丁靈琳沉吟著，道：「就算那個老尼姑就是桃花娘子又如何？現在她反正已經死了，永遠再也沒法子害人了。」

這句話傅紅雪並沒有說出來。

梅花雖然還沒有開，樹卻一定還在那裡。

丁靈琳道：「可是……」

「你既然能甩下別人，他為什麼不能甩下你？」

她枯黃乾癟的臉上，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恐懼之色，過了很久，才長嘆道：「直到現在，老尼對紅塵間事雖已全都看破，但只要想起那種聲音，還是食難下咽，寢難安枕。」

傅紅雪道：「為什麼？」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她衰老乾癟的身子突然豹子般躍起，凌空一翻。

了因https://read.99csw.com眼睛里掠過一絲悲傷之色，道：「二十年？只怕已有三個二十年了。」

她的人立刻跌下。

葉開道：「因為除了白天羽外，能殺死她的人並沒有幾個。」

葉開握緊雙拳，道：「一定是。」

葉開道：「白天羽死了后，馬空群為了避免別人的懷疑，自然還得裝出很悲憤的樣子，甚至還當眾立誓，一定要為白天羽復讎。」

丁靈琳道：「我的意思是說，白大俠的頭顱若真是被那桃花娘子偷去的，現在就一定也放在她的棺材里。」

「格」的一聲，兩柄百鍊精鋼的長劍，竟同時折斷了。

刀鞘和刀柄同時迎上了這兩柄劍，竟恰巧撞在劍尖上。

了因道：「老尼不敢看，也不忍看，可是當時從外面傳來的那種聲音……」

這變化實在太意外，她的出手也實在太快。

她輕輕嘆了口氣，接著道：「看來他的確是條老狐狸。」

葉開道：「因為我覺得這件事特別複雜，越複雜的事就越有趣。」

這已足夠令這飽歷貧苦的老尼滿意，她合十稱謝，又輕輕嘆息：「這裏已有很久都沒有人來了。」

「你若想總是去傷害別人，自然也遲早有人會來傷害你。」

他沒有閃避，反而迎著這一片暗器沖了過去，也就在這伺一剎那間，他的刀已出鞘。

老尼了因垂首說道：「那也是位令人很難忘記的人，老尼一直在祈求上蒼，盼望他的在天之靈能夠得到安息。」

丁靈琳道：「了因？」

傅紅雪道：「看到了又如何？」

葉開點點頭。

夜色漸臨，秋風中的哀哭聲已遠了。

葉開！

葉開道：「你的意思是說……」

她說的話也忽然變得十分粗俗，絕不是剛才那個慈祥愁苦的老尼能說出口來的。

她冷冷地笑著道：「只可惜無論多小心的人，遲早也有要死的時候。」

現在那已不僅是個踏雪賞梅的名勝而已，那已是個足以令人憑弔的古戰場。

丁靈琳道：「你本來有事要問她？」

傅紅雪道：「以後呢？」

了因道：「沒有，自從那天晚上之後，這梅花庵的門至少有半個月未曾打開過。」

無論如何，這名庵猶在，但當年的英雄們，卻已和梅花一樣，全都化作了塵土。

低垂的神幔后，那尊垂眉斂目的佛像，看來也充滿了愁苦之意。

傅紅雪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有沒有聽出他的口音？」

他慢慢地將手裡的這碗茶放在桌子上，正準備走出去。

他已能想像到以前那「桃花娘子」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那些英雄們的骸骨，是不是還有些仍留在梅花庵外的衰草夕陽間？

死，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你若不知道珍惜別人的情感，別人又怎麼會珍惜你呢？」

葉開輕輕嘆了一聲。

「貧尼了因，施主高姓？」

她忽然撕開衣襟，露出她枯萎乾癟的胸膛，一條刀疤從肩上直劃下來。

傅紅雪也沉默了很久，才問道：「第二天早上，有沒有受傷的人入庵來過？」

一個比較年輕些的女尼，手托著白木茶盤，垂著頭走了進來。

誰也不相信有人能在這一瞬間拔出刀來。

丁靈琳道：「也許就是白天羽殺了她的。」

葉開笑了，道：「所以我勸你不要胡思亂想，因為這件事才真的跟你連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若一定要想，就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煩。」

葉開道：「奇怪？」

丁靈琳道：「因為我心裏有很多事都要想。」

她並沒有在看著傅紅雪。

葉開打斷了她的話，道：「現在他的頭顱若真是在那口棺材里，想必就一定會有人將他好好安葬的，我又何必再去打擾他死去的英靈，又何必再去讓桃花娘子死不瞑目？」

丁靈琳道：「你……你難道認為是被桃花娘子偷走的？」

葉開來的時候，夜色正深沉，傅紅雪早已走了。

傅紅雪目中也露出一絲希冀之色，道：「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在這裏發生過的那件事？」

刀已入鞘。

那兩個青衣女尼清叱一聲，兩柄劍已如驚虹交剪般刺來。

丁靈琳道：「你在生誰的氣？」

院子里的落葉很厚，厚得連秋風都吹不起。

丁靈琳道：「為什麼？」

丁靈琳眨著眼，她沒有聽懂。

他要了一束香，點燃，插在早已長滿了銅綠的香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