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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同是斷腸人

第十二回 同是斷腸人

但十年畢竟已過去了。
鐵傳甲忍不住問道:「但你又怎能斷定我不是賣友求榮的人呢?」
阿飛道:「你只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若是說出來就對不起朋友,可是你若就這樣死了,又怎麼對得起你的父母,怎麼對得起老天?」
「嗯。」
李尋歡卻仍然面帶著微笑,淡淡道:「以閣下這樣的劍法,要學狄武子只怕還嫌差了些。」
林詩音忽然道:「你有事?」
游龍生蒼白的臉驟然漲得通紅,滿頭青筋都暴了出來,劍鋒一轉,「哧」的自李尋歡脖子旁刺出去。
等他發覺招已用老,再想變招已來不及了,只聽「嗆」的一聲龍吟,李尋歡長而有力的手指在他劍脊上輕輕一彈!
珠簾掀起,一個人走了出來。
林仙兒是不是還在等著他?
李尋歡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
但李尋歡卻只是淡淡笑道:「舊靴子穿起來,總比新靴子舒服合腳的。」
游龍生連喝了三杯,忽然瞪著李尋歡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喝酒?」
游龍生但覺全身熱血一下子全都衝上頭頂,一下子又全都落了下去,直落到腳底,他全身都發起冷來。
他霍然抬起頭,凝注著李尋歡,道:「李兄也許會覺得這故事情節簡單,毫無曲折,聽來未免有些索然寡味,但這卻是真人實事,絕無半分虛假。」
游龍生眼睛一亮,還未說話,李尋歡卻又已接著道:「但這『沉得住氣』四個字,說來不難,做來卻談何容易,所以你若想勝我,至少要先苦練七年練氣的功夫!」
游龍生臨走的時候,已沒有他平時那麼高傲,那麼冷漠,他忽然衝動了起來,向李尋歡嘶聲道:「你若真的喜歡林仙兒遲早會後悔的,她早已是我的人了,早已和我有了……有了……你何苦定要拾我的破靴子。」
他發現在「興雲庄」里的人,實在一個比一個討厭,比起來游龍生還是其中最好的一個,因為他至少不拍馬屁。
他緩緩接著道:「你天資本不錯,劍法也不弱,只可惜心氣太浮,是以出劍雜而不純,急而不厲,而且太躁進求功,是以一但遇著比你強的對手,你自己先就亂了,其實你若沉得住氣,今日也未必不能傷我。」
在漫空劍影之中,他居然還能好整以暇地說話,游龍生又急又氣,怎奈劍鋒偏偏沾不到對方衣袂。
只見李尋歡左肩微動,身子似將右旋。
李尋歡長長吸了口氣,道:「你……你以為我看上了她?」
但他立刻發現連這兩個字也是多餘的,因為他知道阿飛也和李尋歡一樣,在他們這種人面前,你永遠不必說「謝」字。
他知道林仙兒現在必定已在等著他,而且必定已準備好了釣鉤,但他並沒有絲毫畏懼,反而覺得很有趣。
李尋歡的心似已絞住了,也不知該說什麼,就算他明知自己絕沒有做錯,此刻望著這孩子蒼白的臉,心裏仍不禁有種犯罪的感覺。
李尋歡踟躕著,實在沒有勇氣踏上這小樓。
他的確明白了。
他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抬起頭道:「我不願說出那件事其中的曲折,只因……」
這少年說的話雖簡單,其中卻包含著最高深的哲理。鐵傳甲忽然發現他有時雖顯得不大懂事,但思想之尖銳,頭腦之清楚,九九藏書幾乎連李尋歡也比不上他,對一些世俗的小事,他也一竅不通,因為他根本不屑去注意那些事。
詩音?
游龍生目光閃動,沉聲道:「李兄既然也是個愛劍的人,想必知道這柄劍雖然比不上『魚腸劍上古神兵』,但在武林中的名氣,卻絕不在魚腸劍之下。」
游龍生瞪著他,忽然仰面狂笑起來。
魚太大了,釣魚的人只怕反而要被釣。
鐵傳甲緊握著雙拳,掌心已不禁沁出了冷汗。
龍嘯雲自然很了解他的脾氣,並沒有勉強他,於是李尋歡就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地等著天黑。
李尋歡道:「若是讓林姑娘那樣的佳人空候月下,在下豈非成了風流罪人?」
他記得用蜜炙的雲腿必定是擺在淡青色的碟子里,但盛醉雞和青萵苣的碟子,就一定要用瑪瑙色的。
李尋歡熱血一下子全都衝上了頭頂,全身都幾乎忍不住要發起抖來,但這時窗外已有人在輕輕咳嗽。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只覺得這位狄武子劍法雖高,人卻未免太氣了些,豈不聞,朋友如足,妻子如衣履,堂堂的男子漢,豈可為了兒女之情,就傷了朋友之義!」
李尋歡道:「沒……沒有。」
紅孩兒道:「是。」
李尋歡微笑著拍了拍他肩頭,淡淡道:「奪情劍非凡品,快去撿回來吧。」
鐵傳甲走在他身邊,心裏也不知有多少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李尋歡也並不是個多話的人,和李尋歡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他已學會了用沉默來代替語言,他只說了兩個字:「多謝。」
小樓上的燈光很柔和,看來和十年前並沒有什麼兩樣,甚至連窗欞上的積雪,也都和十年前同樣潔白可愛。
李尋歡望著窗外的夜色,靜靜地佇立了許久,嘆息著喃喃道:「少年人,你不必恨我,其實我這是救了你,你若再和林仙兒糾纏下去,這一生只怕就算完了。」
這聲音仍和十年前同樣柔美,但卻顯得那麼生疏,那麼冷漠,若不是桌上的那幾樣菜,他實難相信簾中人就是他十年前的舊友。
李尋歡用他纖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劍背,喃喃道:「好劍!好劍!」
鐵傳甲道:「這難道錯了?」
雖然是正午,天色卻陰沉得有如黃昏。
十年前,那小樓是他常去的地方,他記得那張鋪著大理石面的桌子上,總是擺好了幾樣他最愛吃的小菜。
游龍生面上陣青陣白,拳頭捏得格格直響。
李尋歡本不是個拘謹的人,但在這裏,他忽然發覺自己已變得像個獃子般手足失措。
李尋歡道:「請教!」
鐵傳甲滿頭大汗涔涔而落,垂首道:「我錯了,我錯了……」
這是「藏劍山莊」游少莊主的聲音。
她仍留在簾后,只是沉聲道:「莫要忘記娘方才對你說的話,快去向李大叔敬酒。」
李尋歡目光閃動,笑問道:「喝茶,還是喝酒?」
夜已深了。
男人追不到一個女人時,總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說自己和那女人有了某種特別的交情,聊以自|慰,也聊以解嘲。
「詩音,詩音,你找我來,難道就是為了要如此折磨我?」
鐵傳甲沉默了很久,長長嘆了口氣,道:「有些話我寧死也不能說的。」
桌子後有道門,在夏天門上掛的是湘妃九*九*藏*書竹簾,在冬天門上的帘子大多是她自己編的,有時也用珠串。
李尋歡木立在那裡,神思似已飛越過竹林,飛上了那小樓……
他仰視著遼闊的蒼穹,緩緩接著道:「老天怕你渴,就給你水喝,怕你餓,就生出果實糧食讓你充饑,怕你冷,就生出棉麻讓你禦寒。」
他霍然轉過身,瞪著鐵傳甲,道:「一個人生下來,並不是為了要死的!」
李尋歡笑道:「好,我屋裡本就從來沒有喝茶的人。」
只聽劍風破空之聲,又急又響,桌上的茶壺竟「啪」的被劍風震破了,壺裡的茶流到桌上,又流下了地。
喝聲中他已又刺出了十余劍!
在發生過昨天的那些事之後,他猜不透她今日為何要找他到這裏來,他實在有些不敢見她。
游龍生道:「不錯,這正是三百年前,一代劍豪狄武子的『奪情劍』!但有關這柄劍的掌故,李兄也許還不知道。」
林詩音在簾后道:「李大叔從未將飛刀傳人,有了這柄刀,你就有了護身符,還不快多謝李大叔。」
她為何要將他留在這裏?
鐵傳甲道:「哦?」
林詩音道:「不錯。」
阿飛一字字道:「人生下來,就是為了要活著,沒有人有權自己去送死!」
他記得她自帘子後走出來的時候,身上總帶著一種淡淡的梅香,就像是梅花的精靈,天上的仙子。
李尋歡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非但對不住龍嘯雲,也對不住自己,他幾乎忍不住要轉身逃走。
要知高手相爭,講究的就是觀人于微,「敵未動,我先動,敵將動,我已動」,游龍生名家之子,自然明白這道理,眼神之利,亦非常人能及。對方的動作無論多麼輕微,都絕對逃不過他眼裡。
林詩音道:「這也是她自己奮鬥得來的,只不過她年紀畢竟太輕,心腸又太軟,我總是怕她會上別人的當。」
李尋歡微笑道:「如此說來,閣下今夜莫非也想學學三百年前的狄武子么?」
李尋歡也有他的網,他這一生卻再也休想從網中逃出來,因為這網本來就是他自己結的。
游龍生只覺虎口一震,半邊身子都發了麻,掌中劍再也把持不住,龍吟之聲未絕,長劍已閃電般穿窗而出!穿入竹林,在夜色中一閃就瞧不見了。
林詩音道:「有一年我到捨身崖去許願,見到她正準備捨身跳崖,我就救了她……你可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而不惜跳崖捨身么?」
游龍生驟然頓住笑聲,瞪著李尋歡道:「你可認得這柄劍?」
林詩音道:「她是個很可憐的女孩子,身世很悲苦,你若已見過她的父親,就可以想見她的不幸了。」
阿飛道:「當然錯了!」
天地間又恢復了靜寂,竹濤仍帶著幽痴。
阿飛道:「你是個好朋友,但你們卻弄錯了一件事。」
李尋歡緩緩走出門,忽然發現有燈光穿林而來。
李尋歡閉起眼睛,悠然道:「專諸魚腸,武子奪情,人以劍名,劍因人傳,人劍輝映,氣沖斗牛。」
游龍生咬了咬牙,出劍更急。
林詩音道:「她不但聰明美麗,而且極有上進的心,她知道自己的出身太低,所以無論做什麼事都分外努力,總怕別人瞧不起她。」
游龍生道:「酒。」
李尋歡的心在發疼,卻微笑道:「你要我莫要去九九藏書找林仙兒?」
討厭的人若又拍馬屁,那簡直令人汗毛直豎。
這漫長的十年時光,無論誰也追不回來。
劍光如一泓秋水。
但他也就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才上了李尋歡的當,空白刺出數十劍虛招,所以這次他拿定主意,李尋歡無論怎麼樣動,他全都視而不見,這一劍絕不再中途變招,閃電般直刺李尋歡胸膛。
林詩音緩緩道:「無論如何,我們總是多年的朋友,我想求你一件事。」
十年來,他從不敢再想這地方,他覺得自己若是想了,無論對她,對龍嘯雲,都是種不可寬諒的冒昧。
他見到李尋歡雙手空空,是以想以急銳的劍法,逼得李尋歡無暇抽刀。
青衣鬟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我們莊主只有一位夫人。」
這種酒他怎麼喝得下去,可是他又怎能不喝?
左面的青衣鬟年紀較大,身材較高,垂首作禮道:「是夫人叫我們來請李相公去……」
在李尋歡的感覺中,天下若還有件事比「不喝酒」更難受,那就是「和討厭的人在一起喝酒」。
李尋歡剛坐起,忽然聽到雪地上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向這邊走了過來,於是他立刻又躺下。
李尋歡茫然走著,猛抬頭,已到了小樓下。
他拂了拂衣上的塵土,正要往外走。
李尋歡長長鬆了口氣,也不知道愉快,還是失望。
李尋歡只有裝病。
游龍生厲聲道:「如此說來,閣下今夜是非去不可的了!」
這十余劍實是一劍快過一劍,但李尋歡卻只是站在那裡,彷彿連動也沒有動,這十余劍也不知怎地全都刺空了。
李尋歡苦笑忖道:「她不要別人上她的當,已經謝天謝地了。」
李尋歡剛踏上小樓,就驟然呆住。
她輕輕嘆息了一聲,道:「那樣的父親,竟會有這樣的女兒,實在令人難以相信,我不但可憐她,也很佩服她。」
接著一人道:「李兄睡了么?」
紅孩兒果然拜倒在地,道:「多謝李大叔。」
原來他一劍剛要刺向李尋歡咽喉,便發現李尋歡身子在向左轉,他劍鋒當然立刻跟著改向左,誰知李尋歡身子根本未動,他劍勢再變,還是落空,所以他這數十劍雖然劍劍都是致人死命的殺手,但到了最後一剎那時,卻莫名其妙地全都變成了虛招。
林詩音將他留在這裏,原來就是不願他去赴林仙兒的約會,這約會的事,自然是游龍生告訴她的。
誰知這次李尋歡身子竟真的向右一轉,游龍生的劍便擦著李尋歡的胸膛刺了過去,又刺空了。
鐵傳甲怔了怔垂首道:「什麼也沒有。」
游龍生跺了跺腳,轉身衝出,衝到門口,又停下腳步,顫聲道:「你……你若有種,就等我一年,一年後我誓復此仇。」
李尋歡又沉默了半晌,忽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但這時珠簾內已傳出她的聲音,道:「請坐。」
只聽「嗆啷」一聲,他已拔出了腰邊的劍。
他拖著鞋子下床,拉開門,笑道:「稀客稀客,請進請進。」
李尋歡微笑著,喃喃道:「我倒想看看她釣鉤上的餌是什麼?」
這是大多數男人都有的劣根性,實在很可憐,也很可笑。
阿飛道:「就算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也要奮鬥求生!」
他瞪著鐵傳甲,厲聲道:「老天為你做的read.99csw•com事可真不少,你為老天做過什麼?」
游龍生冷笑道:「但我卻覺得這位狄武子前輩實在可稱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也惟有這樣的英雄,用情才會如此之深,如此之專。」
青衣鬟已帶著那孩子走了,但林詩音猶在簾后,卻還是不讓李尋歡走。
林詩音道:「她是為了她父親的病。」
李尋歡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但走出來的卻是那孩子,他身上仍穿著鮮紅的衣服,臉色卻蒼白如紙。
李尋歡還是站在那裡,兩隻腳根本未曾移動過半步。
他恭恭敬敬地斟上酒,垂著頭道:「千錯萬錯,都是侄兒的錯,但求李大叔莫要記在心上,李大叔對我們龍家恩重如山,就算殺了侄兒,也是應該的。」
沉悶,悶得令人痛苦。
他忽然緊張起來,追問道:「是哪位夫人?」
李尋歡忍耐著,沒有問他是誰,這人居然也不進來,顯然來的絕不是龍嘯雲,若是龍嘯雲就絕不會在窗外逡巡。
李尋歡道:「不知道。」
阿飛道:「你們都以為性命是自己的,每個人都有權死!」
他們畏懼的只不過是「小李飛刀」而已。
游龍生目光凝注著劍鋒,緩緩道:「狄武子愛劍成痴,孤傲絕世,直到中年時,才愛上了一位女士,兩人本來已有婚約,誰知這位姑娘卻在他們成親的前夕,和他的好友『神刀』彭瓊在暗中約會,狄武子傷心氣憤之下,就用『奪情劍』殺了彭瓊,從此以劍為伴,以劍為命,再也不談婚娶之事。」
李尋歡反而微笑起來,道:「是林姑娘要你們來接我的?」
誰知李尋歡根本就沒有動刀的意思,等他後面這一輪急攻又全都刺空了之後,李尋歡忽然一笑道:「年紀輕輕,有這樣的劍法,在一般人說來已是很難得的了,但以你的家世和師承說來,若以這樣的劍法去闖蕩江湖,不出三五年,你父親和你師傅的招牌只怕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李尋歡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喃喃道:「不錯,我是無藥可救的浪子,我若去找她,就是害了她……」
風吹竹葉如輕濤拍岸。
李尋歡一笑道:「你去吧,只要我能再活七年,只管來找我復讎就是,七年並不算長,何況君子復讎,十年也不算晚。」
紅孩兒道:「侄兒以後雖已不能練武,但男子漢總也不能終生託庇在父母膝下,但求李大叔念在昔日之情,傳授給侄兒一樣防身之道,也免得侄兒日後受人欺負。」
臉色發青的人,心裏絕不會有好意。
李尋歡道:「見過一兩次。」
阿飛淡淡道:「我不會看錯的。」
游龍生走進來,坐下去,眼睛卻一直沒有向李尋歡瞧一眼,李尋歡燃起燈,發現他臉色在燈光下看來有些發青。
林詩音道:「我只希望她日後能找個很好的歸宿,莫要糊裡糊塗的被人欺騙,傷心痛苦一輩子。」
鐵傳甲道:「可是,一個人若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
游龍生咬緊牙關,一劍向李尋歡胸膛刺出,暗道:「這次無論你玩什麼花樣,我都不上你的當了!」
那麼來的是誰呢?
兩個青衣小鬟,提著兩盞青紗燈籠,正在悄悄地說,偷偷地笑,一瞧見李尋歡,就說也不說,笑也不笑了。
李尋歡微笑道:「酒稱『釣詩鉤』,又稱『掃愁帚』,但游龍生既無愁可掃,想必九*九*藏*書也無詩可鉤,酒莫非是為了壯膽么?」
他眼睛閃著光,充滿了自信,接著又道:「這也許因為我是在原野中長大的,在原野中長大的人,都會和野獸一樣,天生就有種能分辨善惡的本能。」
帘子後面,就是她的閨房。
右面的青衣鬟搶著道:「夫人知道李相公受不了那些俗客的喧擾,是以特地在內堂準備了幾樣精緻的小菜,請李相公去小酌敘話。」
他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也會發生很多有趣的事。
道旁有個小小的六角亭,在春秋祭日,這裏想必是掃墓的人歇腳的地方,現在亭子里卻只有積雪,阿飛走過去,忽然道:「你為什麼不肯將心裏的委屈說出來?」
大理石的桌面上,已擺好幾碟精緻的下酒菜,淡青色碟子里的是蜜炙雲腿,琥珀色碟子里的是白玉般的凍雞。
無論她是為了什麼找他,他都沒有理由推卻。
愛情,實在是最奇妙的,「它」有時能令最愚笨的人變得極聰明,有時卻能令最聰明的人變成獃子。
屋頂上有個蜘蛛正開始結網,人豈非也和蜘蛛一樣?世上每個人都在結網,然後將自己網在中央。
可是他又不能不上去。
李尋歡失聲道:「夫人?」
天終於黑了。
他剛躺下,腳步聲已到了窗外。
阿飛不急不徐地走著,就和鐵傳甲第一次看到他時完全一樣,看來,是那麼孤獨,又那麼疲倦。
林詩音默然半晌,緩緩道:「你一定見過了仙兒?」
李尋歡道:「一年?一年只怕不夠。」
李尋歡暗中嘆了口氣,手伸出來,指尖已挾著柄小刀。
林詩音道:「我不管你對她怎樣,只要你答應我的要求。」
李尋歡笑了笑,暗中卻嘆息忖道:「母親的愛子之心,實是無微不至,但兒子對母親又如何呢?……」
游龍生怒道:「就這樣的劍法,要殺你卻已是綽綽有餘的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月上梅梢,佳人有約,這風光是何等綺麗,閣下又何苦煮雞焚琴,大煞風景呢?」
但鐵傳甲現在已知道,只要一遇到危險,這疲倦的少年立刻就會振作起來,變得鷹一般敏銳、矯健。
阿飛打斷了他的話,道:「我信任你,你用不著向我解釋。」
阿飛道:「你的父母養育了你,所費的心血更大,你又為他們做過什麼?」
漫長的十年,似已在這一剎那間忽然消逝,他似已又回到十年前,望著那靜垂著的珠簾,他的心忽然急促地跳了起來,跳得就像是個正墜人初戀的少年——十年前的溫柔、十年前的舊夢……
這已不是酒,只是生命的苦杯,他活著,他就得接受。
他似乎禁不得這逼人的劍氣,又不住咳嗽起來。
想起今天晚上和林仙兒的約會,他眼睛里不禁閃出了光,但想起鐵傳甲,他目光又不禁黯淡下來。
鐵傳甲頭垂得更低。
李尋歡笑了笑,道:「如今只怕再也不會有人瞧不起她了。」
想起游龍生那時的表情,李尋歡就覺得又可憐,又可笑——但林仙兒真是他說的那種女孩子么?
林詩音也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我為什麼要對你說,你難道不明白?」
他只有坐下來,道:「多謝。」
李尋歡也只有嘆了口氣,無話可說。
游龍生目中突然射出了寒光,冷冷道:「這就要看李兄今夜是否要學三百年前的彭神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