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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惡毒

第四十二回 惡毒

阿飛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什麼人?」
阿飛忽然轉回頭,瞪著她,一字字道:「那件事你永遠莫要再說了,好不好?」
荊無命的瞳孔在漸漸擴散,漸漸又變成一片朦朦朧朧的死灰色,對世上任何事都彷彿不會有興趣。
林仙兒已站了起來,正在對著鏡子梳頭髮,她臉上紅紅的,輕咬著嘴唇,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里彷彿還帶著春色。
阿飛躺在床上,似已崩潰。
他冷冷地盯著林仙兒瞧了半晌,慢慢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轉過身,向朝南的一排屋子走了過去。
只可惜林仙兒這次遇著的卻偏偏是例外——她遇著的非但不是個男人,簡直不是個人!
只開了一條縫,一個人悄悄地走了出來,又悄悄地掩起門,悄悄地穿過院子,向朝南的那排屋子走了過去。
荊無命還是冷冷地盯著她,在他眼中,這位天下第一美人簡直就和一塊木頭沒什麼兩樣。
是林仙兒。
這正是她對付男人的第三種武器。
林仙兒道:「是。」
她嫣然笑道:「是荊先生嗎?」
林仙兒當然不會被他抱住,輕輕一閃身,就躲開了,驚呼道:「這人喝醉了,亂髮酒瘋。」
阿飛面上的表情更痛苦,緩緩鬆開了手。但林仙兒卻將他抱得更緊,柔聲道:「無論你對我怎樣,我還是愛你的,你知道我的心早已給了你……我心裏只有你,再也沒有別人。」
林仙兒道:「我明白。」
林仙兒整個人都似已被打得飛了起來,倒在床上,輕輕地呻|吟著,她的臉雖已因痛苦而扭曲,但目中卻射出了狂熱的火花……
屋子很大,被單是新換的,洗得很白,漿得很挺,茶壺並沒有缺口,茶杯也乾淨得很。
林仙兒道:「因為我恨李尋歡,我想要他的命!」
她墊起腳尖,將自己的臉貼在他臉上,低語著道:「我只要有你就已足夠了,什麼都不想再要。」
林仙兒也看不出他在幹什麼,等了半天,荊無命還是沒有回過頭來,她也沒法子再呆下去,只有走。
荊無命道:「他真有那麼厲害?」
這雙眼睛既不明亮,也不銳利,但卻有種說不出的邪惡妖異之力,就連林仙兒看了心頭都有些發冷,似乎一直冷到骨髓里。
每次她燃起阿飛的火焰后,自己心裏也燃起了一團火,所以她每次都要找一個人發泄,將這團火熄滅。
林仙兒「嚶嚀」一聲,摟得他更緊。
林仙兒遲疑著。
夜更深。
林仙兒道:「我知道他一定會接到那封信,只要他接到那封信,就一定會去。」
阿飛道:「嗯。」
良久良久,林仙兒的哭聲才低了下來,輕泣著道:「幸好我還有你,只要你了解我,九-九-藏-書別人無論對我怎樣都沒關係了。」
林仙兒道:「無論什麼人?」
屋子裡不斷傳出呻|吟聲,聽來竟是愉快多於痛苦。
這人的年紀很輕,長得也不難看,全身都是酒氣,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林仙兒,似乎根本未見到屋裡還有第三個人。
林仙兒道:「就憑荊先生這份沉著和冷靜,我雖然不會用劍,卻也知道高手相爭時,劍法的變化和出手的快慢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沉著和冷靜。」
荊無命緩緩轉過身,走到床前。
荊無命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桌子旁,背對著她,慢慢地倒了杯茶,竟再也不看她一眼。
她看來是那麼狼狽,那麼疲倦,彷彿連腿都無法抬起,但她的神情卻是說不出的滿足、平靜。
林仙兒抬起頭,才發現他的瞳孔突又縮小,正盯著她的身子,那眼神看來就好像她是完全赤|裸著的。
阿飛長長嘆了口氣,輕輕摟住了她,柔聲道:「只要有我在,你就用不著害怕。」
林仙兒嘴角漸漸露出了一絲微笑,笑得的確美麗,卻很殘酷,她喜歡折磨男人,她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更愉快的享受。
阿飛道:「沒有。」
荊無命緩緩道:「你要說的話已說完了么?」
林仙兒整個人都已貼在他身上,兩人緊緊地擁抱著,過了半晌,她身子忽然輕輕地顫抖起來,道:「你……你又在想了……」
荊無命的手已又落下。
「任何人都可以,只有阿飛不可以。」
她望著荊無命,目中充滿了仰慕之色,接著道:「當代的劍法名家,我也見得不少,若論冷靜和沉著,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比得上荊先生的。」
昏黃的燈光從窗子里照出來,照在她的臉上,照著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眼睛迷人極了。
他忽然撲過去,想抱住林仙兒,嘶聲道:「但我卻認得你,我死也忘不了你……」
荊無命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晨霧已稀。
荊無命慢慢地向她走了過來,冷冷道:「這法子你還用得著我來教么?」
林仙兒卻還是沒有失望,媚笑著又道:「荊先生是什麼時候來的?方才……」
林仙兒紅著臉道:「你為什麼不教我?」
難道她喜歡被人折磨,被人鞭打?
阿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兩個人突然倒在床上。
林仙兒的輕泣聲這才完全停止了。
阿飛目中露出了痛苦之色,垂下頭,緩緩道:「我沒有朋友……我只有你。」
阿飛道:「無論什麼人都一樣!」
「李尋歡你最多只能再活五天了!」
屋子裡傳出阿飛均勻的鼻息聲,鼻息很重,他顯然又睡得很沉了——林仙兒倒給他的九-九-藏-書一杯茶之後,他就立刻睡著。
林仙兒道:「是,因為我算準荊先生和上官幫主在那天一定可以趕到的。」
阿飛道:「嗯。」
但這種武器對荊無命是否也同樣有效呢?
林仙兒道:「是。」
但屋裡卻冷清清的,總像是缺少了些什麼!
林仙兒道:「因為劍法招式的變化,基本上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異,武功練到某一種階段后,出手的快慢也不會有太大分別,那時就要看誰比較冷靜,誰比較沉著,誰能夠找出對方的弱點,誰就是勝利者。」
荊無命道:「但你怎知李尋歡也一定會到呢?」
荊無命道:「你已替我們約好了李尋歡?」
荊無命道:「你有把握?」
話未說完,門已被撞開,一個人直闖了進來。
她知道男人都是喜歡被人恭維的,尤其是被女人恭維,要服侍一個男人的心,女人的一句恭維話往往比千軍萬馬還有效。
一人大聲道:「開門,快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面,我早就看見你了。」
他又想撲過去,但阿飛已擋住了他,厲聲道:「滾出去!」
荊無命霍然轉過身,道:「那麼,你現在為何放棄了?」
只聽「砰」的一聲,少年已飛了出去,仰天跌在院子里。
但她的眼睛卻在望著另一個人,目中非但全沒有悲痛之色,反而充滿了笑意,笑得媚極了。
他忽然反手一掌,摑在她臉上。
林仙兒忽然跳起來,緊緊摟住了他,呻|吟著道:「你要打,就打吧,打死我也沒關係,我情願死在你手上……」
林仙兒笑了笑,道:「他並不怕死,因為他反正也活不長了。」
林仙兒道:「是。」
林仙兒突然掩面痛哭起來,哭著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這些人要來冤枉我,要來害我……」
林仙兒道:「是。」
她的身子在他身上顫抖著、扭動著、磨擦著……
院子里也有個人正在望著她。
他突又大笑起來,吃吃笑道:「無論誰以為她真的對他好,就是獃子,獃子……她至少已跟過一百多個男人上床了。」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在用力地敲門。
遇到的人越可怕,她就笑得越可愛,這是她用來對付男人的第一種武器,她已將這種武器使用得十分熟練,十分有效。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我殺不了他,在他面前時,我連想都不敢想,因為他一眼就能看穿別人的心事,一刀就能要別人的命!」
方才站在院子里的那個人,此刻正坐在門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動也不動,就彷彿一尊自亘古以來就坐在那裡的石像。
林仙兒輕輕一推,門果然開了。
然後,門開了。
林仙兒嘆了口read.99csw.com氣,道:「我知道李尋歡是你的好朋友,也不是不願意你跟他交朋友,但我們既然已決定忘記過去,從頭做起,就不能不離開他,像他那種人,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會有麻煩跟著他的。」
她抬起頭,溫柔地望著荊無命,柔聲道:「荊先生的劍法我雖未見過,也能想像得到。」
荊無命道:「你為何不自己動手殺他?」
荊無命道:「為什麼?」
她已開始敲門。
只敲了一聲,門裡就傳出一個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冷冷道:「門是開著的。」
她喜歡被人折磨,也喜歡折磨別人。
他的眼睛竟是死灰色的,既沒有情感,也沒有生命!
林仙兒正坐在床頭,在一件男人的衣服上縫鈕扣,她用針顯然沒有用劍熟悉,時常會扎著自己的手。
荊無命冷冷地盯著她,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
那是她最後的武器,也是女人最原始的一種武器,女人有時能征服男人,就因為她們有這種武器。
他的眼睛幾乎分不清眼球和眼白,完全是死灰色的。
但她臉上卻還是帶著動人的甜笑。
林仙兒道:「我常聽別人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無論什麼地方總不如自己家裡舒服,你說是不是?」
她又嘆了口氣,緩緩接著道:「就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撞破我的門,要對我……」
只要有一次輕輕的擁抱,他就可將所有的痛苦忍受。
林仙兒走出這屋子的時候,天已快亮了。
荊無命還是不理她,自懷中取出粒藥丸,就著茶水吞下。
林仙兒道:「我知道上官幫主一直在找李尋歡,因為李尋歡總喜歡擋別人的路。」
荊無命緩緩道:「但我的人卻不是鐵打的。」
她的臉似已紅了,垂首道:「你的心就像是鐵打的,我……我不敢……」
林仙兒恭維人的本事的確已到家了。
林仙兒嘆道:「他實在比我說的還要可怕,想殺他的人都已死在他手上,除了荊先生和上官幫主外,世上絕沒有別人能殺得死他!」
她低垂著頭,看來又溫柔,又聽話。
荊無命面上卻還是連一點表情也沒有,冷冷道:「你約的日子是十月初一?」
阿飛目中帶著怒火,咬著牙道:「以後若有人敢再來欺負你,我絕不饒他!」
荊無命道:「你是想幫我們的忙?」
他的身材很高、很瘦,身上穿的衣服彷彿是金黃色的,長僅及膝,腰帶上斜插著一柄劍!
林仙兒道:「我明白。」
荊無命道:「你就是林仙兒?」
林仙兒道:「因為我還不是你的妻子。」
但她還未走到門口,荊無命忽然道:「聽說你很喜歡勾引男人,是不是?」
林仙兒道:「你九_九_藏_書為什麼不肯光明正大地娶我,讓別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你為什麼不敢?我以前做錯的事,你難道還不能原諒我?你難道不是真心地愛我?」
林仙兒眼波流動,慢慢地垂下頭,道:「我喜歡能沉得住氣的男人。」
阿飛張開手,緊緊地抱住了她。
林仙兒站了起來,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將他拉到自己身旁,輕輕撫摸著他的臉,柔聲道:「我也只有你。」
荊無命道:「是你約我們在這裏見面的?」
阿飛道:「我……我……」
他恨自己,他知道不該這麼做,但他已無法自拔,有時他甚至想去死,卻又捨不得離開她。
阿飛道:「為什麼?」
林仙兒眼波流動,道:「我把你從家裡拉出來,你一定很不開心,是不是?」
少年大喊道:「我沒有喝醉,我清醒得很,我還記得你說的那些話,你說只要我替你把信送到,你就跟我好……」
林仙兒笑得更甜,道:「荊先生的大名,我早已聽說過了。」
又過了半晌,就有兩個人跑來將院子里那少年抬走。這兩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杏黃色的,行動都很敏捷,很矯健。
距離近了,林仙兒才看清他的眼睛。
他心裏充滿了悔恨,也充滿了痛苦。
這句話未說完,阿飛的拳頭已伸出!
林仙兒顫聲道:「你真的這麼想?……要不要我再替你用手……」
她笑容忽又消失,柔聲道:「就因為他已自知活不長了,所以才可怕,你武功雖然比他高,和他交手時也要小心些,這種人動起手來常常會不要命的。」
幸好她還有樣最有效的武器。
他指著林仙兒,格格笑道:「你雖然假裝看不見我,我卻看到你了,你還想走么?」
林仙兒縫完了一粒扣子,抬起頭來,輕輕地捶著腰,搖著頭道:「我實在不喜歡住客店,無論多麼好的客店,房間也像是個籠子似的,我一走進去就覺得悶得慌。」
林仙兒道:「是。」
她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她目中充滿了關懷和體貼,這正是她對付男人的第四種武器——你若要別人關心你,就得先要他知道你在關心他。
荊無命突然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你在我面前說話時,最好記著一件事。」
荊無命道:「我只發問,不回答,你明白嗎?」
林仙兒道:「何況,他做人雖然很夠義氣,但酒喝得太多,一個人酒若喝得太多,就難免有些毛病,毛病犯的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
少年叫了起來,道:「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要我滾出去!你想討好她,告訴你,她隨時隨刻都會將你忘了的,就像忘了我一樣。」
阿飛站在窗口,望著窗外的夜色,也不知在想九九藏書些什麼。
林仙兒柔聲道:「只要荊先生說出來,我一定會記著的。」
院子里雖有燈光,卻不明亮,只有隱隱約約看出他臉上有三條刀疤,其中有一條特別深,特別長,正由他的髮際直劃到嘴角,使他看來彷彿總是帶著種殘酷而詭秘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慄。
荊無命道:「但我問的話,一定要有回答,而且要回答得很清楚,很簡單,我不喜歡聽人廢話……你明白嗎?」
她柔聲接著道:「我們已發誓不再惹麻煩了,是不是?」
林仙兒暗中嘆了口氣,對這男人,她實在沒有把握。
林仙兒仰面望著東方的曙色,喃喃道:「今天已是九月二十五了,還有五天……只有五天……」
一個美麗的女人若能很適當地運用這四種武器——一百個男人中最少也有九十九個半要拜倒在她腳下。
這正是她用來對付男人的第二種武器——她知道男人都喜歡聽話的女人,也知道男人若是開始喜歡一個女人時,就會不知不覺聽那女人的話了。
阿飛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若非絕對有把握,她絕不肯將這種武器輕易使出來。
這排屋子還有一扇窗子,裏面燈火是亮著的。
他的瞳孔很大,所以當他看著你的時候,好像並沒有在看你,他並沒有看著你的時候,又好像在看你。
荊無命道:「你憑什麼能想像得到?」
院子里靜得很,只有風吹著梧桐,似在嘆息。
林仙兒道:「其實我也想……我早就想將一切都給你了,可是我們現在還不能這麼做。」
但最可怕的,還是他的眼睛。
林仙兒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冷冷道:「你是什麼人?我不認得你!」
這人就站在倒下去的那少年身旁。
林仙兒怔住了。荊無命冷冷接著道:「你一走進這間屋子,就在勾引我,是不是?」
林仙兒再抬起頭,凝注著他,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這少年大笑道:「你不認得我?你真的不認得我?你難道忘了那天的事?……好好好,我辛辛苦苦替你送了幾十封信,你現在卻不認得我了。」
荊無命道:「你要勾引我,只有一種法子,最直接的法子。」
林仙兒溫柔地一笑,道:「其實我早已原諒他了,因為他是你的朋友。」
阿飛道:「是。」
要恭維一個人,一定要恭維得既不肉麻,也不過分,而且正搔著對方的癢處,這樣才算恭維得到家。
林仙兒只有苦笑道:「荊先生若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告辭了。」
阿飛鐵青著臉,瞪著他,過了很久,他動都沒有動,阿飛才緩緩轉過身,面對著林仙兒。
荊無命的瞳孔突然收縮了起來,目光突然變得像一根箭,厲聲道:「你為何要幫我們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