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戰敗者的鮮血將流水染紅的？

鈴鈴道：「當然是我們家小姐說的。」

李尋歡心上的負擔本來已夠重的了，現在卻又重了許多。

李尋歡道：「因為他不願別人將他的屍身埋葬，也不願別人將他帶走。」

在這麼一個小姑娘面前，又有誰的心腸能硬得下來？

鈴鈴道：「他想告訴你什麼？你難道已知道了么？」

鈴鈴眨著眼，突又插嘴道：「女人天生就可以不講道義，這本是女人的權利，男人天生比女人強，所以本該讓女人幾分。」

她越說越傷心，說著說著，眼淚像斷線珍珠般落了下來，好像她以後若不能學好，就完全是李尋歡害的。

他只有苦笑。

只聽她語聲遠遠傳來，道：「將至尊寶的屍身留著，我會來安排她的後事，我做的事，一向用不著別人替我操心……」說到最後一字，人已遠去。

話未說完，忽然掩著臉哭了起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其實她倒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

他身形已隨著呼聲飛掠而起，只覺眼前水霧迷濛，寒氣襲人，接著，他又覺得一股源源不盡、勢不可當的大力衝激而來！

李尋歡剛將他的屍身解下，平放在泉水旁的石頭上，就聽到身後有人問：「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鈴鈴用手掩著臉，道：「像你這樣的忙人，等你想到我，再回來的時候，我說不定早已死了，早已變成了個又丑又壞的老太婆。」

李尋歡笑了笑，柔聲道：「你還是個read.99csw.com孩子，還不懂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只要有個人能好好地教教你，還來得及。」

這人穿的彷彿是件黑色的衣服，衣服已被泉水沖得七零八落，一片片黑色的碎布，隨著水花四下飛激。

他是否還能支持下去呢？

李尋歡道：「我……」

鈴鈴又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知道，你這一去就永遠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來的了，我只不過是個小孩子，像你這樣的大人物，怎麼會為了我回來？」

藍蝎子道：「就因為世上有了你們這種女人，所以女人才會被男人看不起，就因為男人看不起女人，所以我才要報復，才會做出那些事。」

李尋歡道：「我很快就會回來……」

李尋歡恨不能肋生雙翅，立刻飛到那裡。

她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似已有些哽咽，緩緩接著道：「我做那些事的時候，心裏也知道，那不但是在毀別人，也是在毀我自己，我這一生，就是被我自己這樣毀了的。」

戰勝的是誰？

楓林中寂無人影，秋風縱能語，卻也無法說出李尋歡想知道的消息，只有流水的嗚咽，彷彿在為戰敗的人悲惜。

李尋歡柔聲道：「過去的事已過去了，你還年輕，還可以從頭做起。」

鈴鈴本來還在輕輕啜泣著，此刻忽然抬起頭來，冷笑道：「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卻偏偏要怨別人；自己明明不是個好東西，卻偏偏還要逞英雄，充好漢。這種人我見了rｅaｄ.９9csw•ｃｏm最噁心，噁心得要命。」

李尋歡抬起頭，大步向泉水盡頭處走了過去，只見一縷飛泉，自山巔倒掛而下，一瀉百丈，矯若神龍。

李尋歡的心情更沉重，因為他已從這些落葉中看出了兩件事。

這一場決戰必定是驚心動魄，慘烈無比。

鈴鈴道：「可是……可是你來的時候，他已死了。」

鈴鈴怔住了，只覺身上有些涼颼颼的，想笑又笑不出，想拉住李尋歡的手又不敢，過了半晌，才吃吃道：「你……你說他還有話要告訴你？」

鈴鈴道：「以後？為什麼要等到以後，現在……」

鈴鈴咬著牙，道：「因為你……你是個……」

郭嵩陽若已戰死，他的屍身在哪裡？

李尋歡道：「不錯。」

根本用不著回頭去看，李尋歡就已聽出這是鈴鈴的聲音，這小姑娘好像已決心要纏著他，竟在後面跟著來了。

李尋歡道：「我已知道了。」

楓林中落紅滿地。

鈴鈴道：「他已告訴了你？」

但這人還是直挺挺地掛在那裡，動也不動。

秋日終於已沒入山後，他忽然發現這本來極清澈的泉水，此刻竟帶著一絲淡淡的紅色。

鈴鈴眼圈又紅了，咬著嘴唇道：「你一定認為我的本性很壞，已無可救藥了，是不是？」

鈴鈴被打得呆住了。

他只希望郭嵩陽還沒有遇到荊無命和上官金虹。

李尋歡失聲道：「郭嵩陽……郭兄……」

郭嵩陽和荊無命、上官金虹的決戰必已開始！

李尋歡黯然道：reａd•99ｃｓw•coｍ「他正是為了要等我。」

鈴鈴道：「這又是為了什麼？難道他還要在這裏等你？」

「難道這些楓葉會是被荊無命和郭嵩陽的劍氣摧落的么？」

藍蝎子凄然一笑，道：「還等什麼？從你伸出手的那一瞬間，你就已將你的債還清了，我雖是個女人，卻也還懂得『道義』兩字。」

這人就掛在離地面兩三丈處，泉水一瀉數十丈，到了這裏，水力最猛，卻也未能將這人衝下來。

金黃色的泉水中，忽然飄來一片楓葉，接著是兩片，三片，七片，八片……無數片。

李尋歡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一個人乾乾淨淨地來，本該乾乾淨淨地走，只不過，除此之外，他當然還有別的意思。」

鈴鈴撇了撇嘴，道：「她做的那些事，你以為我不知道？」

藍蝎子道：「你很聽她的話？」

李尋歡緩緩道：「無論她做過什麼事，但她的本性還是善良的，一個人只要本性善良，就還有救藥。」

他的人卻已鑽入了飛泉，拉住了那人的手。

藍蝎子忽然走過去，正正反反給了她十幾個耳光。

滿山紅葉竟已被劍氣摧落十之六七。天地蕭殺，落葉在秋風中卷舞，看來就宛如滿天血雲。

李尋歡道：「只要自己問心無愧，何必去管別人怎麼想？一個人是為了自己活著，並不是為了別人。」

惡戰莫非已結束？

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李尋歡俯首站在泉水旁，又彎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來。

鈴鈴已跳了起來，破https://read.99csw.com涕為笑，跳起來抱住李尋歡的脖子，道：「你真是個好人，為了你，我一定也要做個好人，可是你千萬不能騙我，否則我就絕不會學好的。」

鈴鈴道：「他人已死了，還等你幹什麼？」

藍蝎子道：「這話是誰說的？」

李尋歡沒有看錯，掛在飛泉中的這人的確是郭嵩陽。

李尋歡道：「只要有機會，以後……」

秋日仍未落到山後，泉水在陽光里閃爍如金。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排這小姑娘，也沒有空來為這件事煩惱，現在他心裏只有一件事！

但除了風卷落葉外，四下就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鈴鈴道：「什麼意思？」

他只希望自己現在趕去還不太遲。

楓葉紅如血，泉水似也被染血了。

他這一生中，接到的燙山芋的確太多了。

這句話她並沒有說完，已掠了出去。

他這句話還未說完，鈴鈴已不哭了，道：「真的很快？你說什麼時候？我等你。」

李尋歡道：「你知道我現在一定要去找郭嵩陽，只要我還能回來……」

郭嵩陽必已陷入苦鬥之中，是以楓林才會被他們的劍氣摧殘得如此之劇，由此可見，他至少已支持了很久。

鈴鈴道：「她是在為我們女人說話，只要是女人，就該聽她的。」

他全身冰冰涼涼，已全無絲毫暖意，但他的一隻手卻還是緊緊地握著劍柄，死也不肯放鬆。

現在的確還不太遲。

李尋歡仰面向天，一字字道：「因為他有些話要告訴我。」

秋尚未殘，楓葉怎會凋落？httｐs://ｒead.9９ｃsw•ｃom

泉水中的落葉漸遠，漸疏。

鈴鈴接著又道：「他為什麼要把自己掛到那裡去？難道他怕你找不著他？難道他臨死前還想將自己沖洗乾淨？」

藍蝎子長長嘆息了一聲，黯然道：「也許你是這麼樣想，但別人呢……別人呢……」

李尋歡只有苦笑道：「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藍蝎子還是在凝注著他，嘴角露出一絲凄涼的微笑，喃喃道：「能認識你這樣的人，任何人都不會後悔的，只可惜我為何沒有在十年前認識你呢？……」

李尋歡道：「不錯。」

在這百丈飛泉中，竟孤零零地掛著一個人。

鈴鈴眨了眨眼睛，道：「你肯教我么？」

李尋歡苦笑道：「只要我還活著，等見到郭嵩陽后，我一定先回來看你一次。」

鈴鈴這一生是好是壞，現在竟似已變成了他的責任，連推也推不掉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會將這燙山芋接到手裡的。

藍蝎子抬起頭，凝注著他，一字字道：「你是完全為自己活著的嗎？」

藍蝎子冷冷道：「我也和你們一樣，並不是好人，但我卻要打你，你可知道為了什麼？」

她揉了揉眼睛，接著又道：「何況，我本不是你的什麼人，我將來是好是壞，你根本就不會關心，我將來就算變得比藍蝎子還壞十倍，也和你沒關係，我就算被人殺死在路上，你也不會來替我收屍。」

他那柄名動天下的嵩陽鐵劍，已齊柄沒入了山石中，顯見他是在臨死之前，拼盡最後一分力氣，將這柄劍插入山石，將自己的人掛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