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一發出，黃衣大漢的手就立刻停住。

聲音很蒼老，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

上官金虹道：「現在你再看到他有何感想？」

李尋歡和上官金虹若是要交手，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勸阻。

阿飛突然跳起來，衝過去。

少女道：「這麼說來，我學的真諦，豈非和禪宗一樣？」

上官金虹是為了什麼呢？

李尋歡目光閃動著，似乎想得很多。

這隻因那種可怕的殺氣也已消失！

突聽一人道：「動即是不動，不動即是動，你明白么？」

棺蓋並沒有釘封，立刻被掀起。

腳夫面上卻已嚇得變了顏色，怔了半晌，才吃吃道：「是位姓宋的老爺，付了四兩銀子，叫小人們今天將這口棺材送到如雲客棧的『高貴廳』來，還要小人們當面交給上官老爺。」

老人道：「他們要打，只因為他們根本不懂武功之真諦。」

李尋歡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是其中之一，你也是。」

但現在，他卻寧死也不願看她一眼。

可是他，他的確已不是以前的他了！

但老人和少女的一番對話，卻似已使得他們的鬥志完全消失了。

風吹窗戶，吹得窗紙颼颼地直響。

上官金虹道：「孫老先生既已來了，為何不肯現身一見？」

只有一點致命的傷口。

上官金虹突然道：「是孫老先生么？」

上官金虹道：「今天……」

上官飛死的時候李尋歡也在現場。

老人道：「還差一點。」

黃衣大漢的手已往他臉上摑了過去。

但她的人，還是誰都沒有瞧見。

那腳夫又道：「這口棺材的分量不輕，裏面好像……好像有人。」

是誰送到這裏來的？有什麼目的？

老人道：「不錯，這才真正是禪宗的妙諦，到了這一步，才真正是仙佛的九_九_藏_書境界。」

上官金虹道：「姓宋？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尋歡沒有動！

「我就是我。」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見過！」

少女吃吃笑道：「差多遠？」

還是沒有聲音，沒有動作。

門裡突然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這人原來是瘋子。」

阿飛用力敲門。

立刻有個黃衣大漢迎了上去，厲聲道：「你們走錯地方了，出去！」

這個人本是他在夢魂中都忘不了的，他本來寧可不惜犧牲一切，為的只不過是要看看她。

抬棺材的腳夫四下瞧了一眼，囁嚅著道：「這裡有位上官老爺么？」

上官金虹突然向前跨出了一步！

老人道：「要手中無環，心中也無環，到了環即是我，我即是環時，已差不多了。」

少女道：「要怎麼樣才真正是武學的巔峰。」

傷口在咽喉上，入喉下七分。

無論對誰說來，這打擊都不算小。

「酒呢？」

上官金虹道：「你也是其中之一。」

少女嘆了口氣，道：「我現在總算明白了！」

阿飛的手指一根根鬆開，茫然四顧，喃喃道：「這裏難道不是昨夜的地方？」

老人道：「普天之下，萬事萬物，到了巔峰時，道理本就全差不多。」

過了很久，門裡才有應聲：「誰？」

是被風吹落的，還是被他們的殺氣摧落的？

「誰知道他是什麼人？他自己在活見鬼。」

就在這一剎那間，上官金虹冷漠的臉像是突然變了。

甜蜜的語聲，更熟悉。

這些聲音很熟悉，昨夜也不知對他說了多少甜言蜜語，訴了多少柔情蜜意，現在為什麼全都變了？

上官金虹厲聲道：「我怎會殺死他？」

「沒有酒！」

他早就知道問不出的。

他已無法忍受，突然道：ｈtｔｐs://ｒｅａd.９９cｓw.ｃｏm「你我這一戰，遲早總是免不了的！」

上官金虹道：「你是說他死得很快？」

棺材里果然有個死人！

上官金虹沉著臉，冷冷道：「道理人人都會說的，問題是他能不能做得到。」

若連他們都不懂，世上還有誰懂？

也有人是為了要隱藏自己的恐懼！

「去拿！」

沒有人回應。

阿飛驟然覺得一陣火氣沖了上來，忍不住用力撞開了門。

上官金虹道：「打開來瞧瞧。」

李尋歡目中的這份同情憐憫，就像是一柄鐵鎚，他臉上那層核桃殼般的面目，幾乎已被打得粉碎。

門裡的聲音問：「你是誰？」

老人道：「他們自以為『手中無環，心中有環』，就已到了武學的巔峰，其實還差得遠哩！」

四人竟將這口棺材筆直抬入了上官金虹宴客的大廳。

上官金虹似已有些不安，鐵石般的意志似已漸漸動搖。

少女道：「聽了你老人家的話，我倒忽然想起一個故事來了。」

他眼睛似有火焰燃燒，盯著李尋歡，一字字道：「能這麼快就將他殺死的人，世上並不多。」

嶄新的棺材，油漆都彷彿還沒有完全乾透。

他一直都在侵犯別人，打擊別人。

血濃於水，兒子畢竟是兒子。

是誰掘出了這屍體？

聽到這裏，李尋歡和上官金虹額上也不禁沁出了冷汗。

老人道：「哦？」

阿飛踉蹌著沖了進去，抓起酒壺，是空的。

黃衣大漢怒道：「你是在找死，這口棺材你們剛好用得著。」

他不願讓人看到他現在真正的面目。

七雙美麗的眼睛全都在瞪著他。

少女道：「一個人若是做到這一步就已覺得自滿，豈非永遠再也休想更進一步？」

現在這七雙眼睛中的油已燒成煙，水已結成冰！

李九_九_藏_書尋歡淡淡道：「你當然不會殺他，我的意思只不過是要你明白，能殺他的人，並不一定是要殺他的人，殺了他的人，也並不一定就是能殺他的人。」

另一人帶著笑道：「既然如此，打就是不打，不打就是打，那麼又何必打呢？」

其實他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甚至連眉都沒皺，嘴角都沒有牽動。

老人道：「這道理正如『環即是我，我即是環』，要練到這一步，已不容易。」

他慢慢地接著道：「這世間常常有很多意外的事發生，本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得到的。」

腳夫道：「那我們就沒有走錯地方，這口棺材就是送來給上官老爺的。」

上官金虹的臉雖能戴上層面具，但眼睛卻不能。

他還沒有說完這句話，就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騷動聲。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他整張臉卻彷彿突然全都改變了。

上官金虹突然道：「這口棺材是誰要你們送到這裏來的？」

屍體己被洗得很乾凈，並不像是從泥土中掘出來的。穿著嶄新的壽衣，身上既沒泥沙，也看不到血漬。

「誰認得他？」

阿飛整個人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

老人淡淡道：「只可惜有些人還不明白，到了『手中無環，心中有環』時，就已沾沾自喜，卻不知這隻不過剛入門而已，要登堂入室，還差得遠哩。」

腳夫賠笑道：「這是上好的『楠壽』，我們哪有這麼好的福氣？」

這兩句話說出，除了李尋歡和上官金虹，每個人都已悚然動容。

少女道：「差不多？是不是還差一點？」

少女吃吃笑道：「你說他們不懂，他們自己還以為自己懂得很哩。」

他臨死前驚懼的表情，已不知被誰抹平了。

他不但親眼瞧見荊無命殺死上官飛，而且瞧見荊無命將屍體埋葬九九藏書。

李尋歡道：「不多，也許不會超過五個。」

老人道：「至少還差十萬八千里。」

老人也嘆了口氣，道：「一點也不錯。」

有人是為了要隱藏自己的悲哀，有人是為了要隱藏自己的憤怒，有人是逼不得已，不得不以笑臉迷人，有人是為了要叫別人怕他。

另一人道：「他是昨天半夜裡將小人們從床上叫起來的，而且先吹熄了燈，小人們根本就沒有瞧見他。」

阿飛木然道：「我。」

美麗的眼睛冷冷地瞧著他，冷冷道：「你認得我？你知道我是誰？」

還是沒有人回應。

他的眼睛緊緊閉了起來，不願去看她，不敢去看她。

這聲音清脆而美，如黃鶯出谷。

「聽他說話的口氣，就好像是這裏的主人似的。」

她還是以前的她。

老人道：「正是如此。」

昨夜這七雙眼睛中的柔情如水，蜜意如油。

居然有人敢說他們不懂武功。

「砰」的門竟關了，而且上了閂。

說到這裏，李尋歡和上官金虹面上也不禁變了顏色。

卻看不到他的人在哪裡。

上官金虹不再說話了，但眼睛還是盯著他。

李尋歡沉吟著，道：「我想……他死得並不痛苦。」

黃衣大漢道：「你問上官老爺幹什麼？」

他緩緩接著道：「真正的武學巔峰，是要能妙滲造化，到無環無我，環我兩忘，那才真的是無所不至，無堅不摧了！」

只聽一人淡淡道：「這地方還是昨夜的地方，只不過你已不是昨夜的你了！」

竟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臉，又像是突然戴上了一層硬殼的假面具。

阿飛撲過去，抓住了她的衣襟，大聲道：「你們難道全都不認得我了？」

少女道：「所以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做到『無人無我，物我兩忘』時，才能真正到達化境，到達巔峰。」

read.99csw.com世上大多數人都有這麼一張面具的，平時雖然看不到它，但到了必要時，就會將這張面具戴起來。

少女道：「禪宗傳道時，五祖口薄佛偈：『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不使留塵埃』。這已經是很高深的佛理了。」

李尋歡嘆道：「死，並不痛苦，痛苦的是等死的時候，看來他並沒有經過這段時候。」

「為什麼要去拿？這裏又不是賣酒的。」

少女道：「但六祖惠能說得更妙：『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落塵埃』。所以他才承繼了禪宗的道統。」

兩人雖然還是面面相對，雖然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但別的人卻都透了口氣，突然覺得壓力已消失。

李尋歡點了點頭，道：「是免不了的。」

李尋歡笑了笑，道：「能說得出這道理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腳夫道：「是個男的，年紀好像不太大，也不小了，出手很大方，模樣卻沒有看見。」

屋樑上的灰塵，突然一片片落了下來。

這死人赫然竟是上官金虹的獨生兒子上官飛！

上官金虹臉上的面具卻似越來越厚了，沉默了很久很久，目光突然向李尋歡一字字道：「以前你見過他？」

然後，他就看到四個人抬著口棺材走入了院子。

現在，他自己終於也受到打擊，而且不知道這打擊是從哪裡來的。

現在，這屍體又怎會忽然在這裏出現了？

李尋歡的目光已變得很溫和，甚至還帶著些同情憐憫之色。似乎已透過了上官金虹的面目，看到了他心裏的悲哀和恐懼。

上官飛的臉看來的確像是比活著時還安詳平靜，就像是已睡著。

李尋歡突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神龍見首不見尾，孫老先生庶幾近之。」

上官金虹沉著臉，既不覺得意外，也沒有再追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