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絕望
他完全想不到會有一把刀從門板中刺入他的胸膛。
卓玉貞道：「我知道你一定想問我，我為什麼要這樣對你，可是我偏偏不告訴你。」
公孫屠道：「因為最後的一副大牌，還捏在我手裡。」
然後他就發現這凌亂的墨跡竟是幅圖畫，其中彷彿有高山，有流水，有飛舞不歇的刀光，還有孩子們臉上的淚痕。
可是現在已遲了，除非有奇迹出現，死去了的人，是決不會復活的。
傅紅雪的手冰冷。
卓玉貞大笑，道：「我就偏要動，我倒要看看你能用什麼法子殺我？」
傅紅雪道：「卓玉貞已死了？」
「今天為什麼不行？」
傅紅雪的眼睛里發出了光：「我知道你是誰了，你一定就是公子羽門下的吳畫。」
他們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她又笑了，笑得狡猾而殘酷：「你問我是誰？你難道忘了我是你妻子？」
這屋子是誰的？
卓玉貞道：「當然不是他，是我。」
傅紅雪道：「你本是個血性男子，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什麼人？」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我說過，今天不行，求求你改天再來好不好！」女人雖然在央求，口氣卻很堅決。
傅紅雪忽然沖了出去，頭也不回地沖入了黑暗中。
門外陽光刺眼，他的臉在陽光下看來彷彿變成透明的。
她手背上立刻多了條紅印，疼得幾乎連眼淚都流了出來，可是她的驚惶卻比痛苦更強烈。
傅紅雪卻已站起來，冷冷地看著她，忽然道：「我知道你也受了傷。」卓玉貞道：「你知道？」
他也畏懼陽光，因為他不敢面對這鮮明的陽光，也不敢面對自己。
傅紅雪道：「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他似已完全麻木，因為他沒有孔雀翎，他救不了他的孩子。
她明明已點住了他七處很重要的穴道，她出手又一向極准。
傅紅雪遲疑著，終於也坐下來。
出賣他的人究竟是誰？
傅紅雪的全身卻已冰冷。
卓玉貞道：「我當然不能讓他泄露我的秘密。」
他指著的是那幾間小屋。
「莫忘記我們是老相好了，你怎麼能讓我吃閉門羹？」這是男人的聲音。
瘋和尚道：「你既不知道摘花的人是誰，也不知道我是誰？」
卓玉貞只有承認：「他們以為秋水清已將孔雀翎交給了我，只要我肯將孔雀翎交給他們，他們就把孩子還我。」
大漢忽又暴怒：「老子憑什麼要看你高不高興？你高興，老子不高興。」
公孫屠凌空翻身，躍出窗外。
門外說話的聲音卻忽然大了起來。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說話。
刀光一閃，刀入鞘。
——被殺的人獲得安息，殺人的人卻在被痛苦煎熬。
她輕撫著傅紅雪蒼白的臉：「你已經太累了，而且受了傷，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想法子暫時將這些煩惱的事全都忘記。」
傅紅雪記得。
他知他說的是實話，因為他已看見窗口露出了一張臉，也看見了這張臉上的刀疤和猙笑。
傅紅雪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走了出去，衣裳也已被冷汗濕透。
屋裡果然有人，兩個人，杜十七和卓玉貞正坐在那裡吃粥。
他只記得在倒下去之前，彷彿沖入了道窄門。
「當然是畫中的人。」
傅紅雪道：「這些事你都承認？」
瘋和尚道：「他說的話你信不信？」
剛才那一擊，他並沒有絕對成功的把握，只不過王牌幾乎都已被別人捏在手裡，他已不能不冒險作最後的孤注一擲。
——難道這也像僧衣上的墨跡一樣，只不過是幅虛無縹緲的圖畫？
「放你娘的屁。」男人突然暴怒，「就算真的月經來了，也得脫下褲子來讓老子看看。」
那麼除了像野狗般在黑暗中狂奔外，現在他還能做什麼？
大漢已準備將傅紅雪拎ｈttpｓ://ｒeａd•９9cｓw•ｃom起來，摔到門外去。
他又倒了下去。
——若不是為了她，明月心怎麼會死？
——人為什麼一定要逼著人殺人？
卓玉貞道：「我搶先要了這朵珠花，只因為怕你看到上面的孔雀標記。」
「孩子呢？」
瘋和尚道：「明明有人，你偏還要問。原來瘋的並不是和尚，是你。」
傅紅雪道：「你不信我能殺了你？」
傅紅雪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傅紅雪蒼白的臉因憤怒痛苦而扭曲。
傅紅雪的手又握緊。
——孔雀山莊毀了，秋水清毫無怨言，只求他做一件事，只求他能為秋家保留最後一點血脈。
——這一寸的差距，就是這麼樣換來的，世上並沒有僥倖的事。
他吃驚地看著她。可是他的驚訝還遠不及他的痛苦強烈。
卓玉貞緊握住他的手，黯然道：「這件事我本不想告訴你的，我知道世上已決沒有任何人能替我把孩子要回來。」
傅紅雪的手抬起。
瘋和尚大笑：「明明有畫，你為什麼偏偏要說無畫？若是無畫，怎麼會有人？」
來的竟是瘋和尚。
傅紅雪忽然沉默，因為他必須控制自己。
傅紅雪道：「你不在乎？」
——殺人，又是殺人！
對她說來，殺人竟似比被殺更可怕。
一切又恢復平靜。
在這新鮮明亮的陽光下，一個像他這樣的人，能做什麼事？能到哪裡去？
傅紅雪道：「公孫屠他們能找到這裏，當然不是因為杜十七通風報訊。」
小屋中靜悄無聲。
——二十年的苦練，流不盡的血汗，堅忍卓絕的決心，咬緊牙關的忍耐。
瘋和尚道：「現在我只希望明白一件事。」
瘋和尚淡淡道：「你應該很了解這個人的。你就算將他自己親生的兒子剁成肉醬，他只怕也決不會皺一皺眉頭。」
——若不是為了保護她，燕南飛又怎麼會死？
她伸手去拿他的刀：「不僅要動，而且還要用這把刀殺了你。」
她看著他的刀：「你說你這把刀是誰也不能動的，現在我卻偏偏要動動它。」
傅紅雪道：「因為那是我的刀。」
瘋和尚忽然指著僧衣上的墨跡，道：「你看不看得出這是什麼？」
——如果你覺得這點香火已不再閃，而且亮如火炬，你就成功了一半。
卓玉貞道：「那天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了這朵珠花，你一定以為我也像別的女人一樣，見了珠寶就忘了一切。」
他的身子彷彿比刀光更快。
——他卻在全心全意地照顧她，保護她，甚至還娶了她做妻子。
戴茉莉花的女人咬了咬牙：「你若一定要，我可以跟你到別的地方去，連你的五錢銀子都不要，這一次我免費。」
這種事有時變得像瘟疫一樣，無論誰都避免不了，因為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
傅紅雪道：「是的。」
傅紅雪只看了他一眼，眼睛看著他時，刀鋒已轉向公孫屠。
他狂奔至力竭時，就倒了下去，倒下去時他就已開始痙攣抽搐。
他只說了一個字，雙眼突然凸出，鮮血同時從眼角、鼻孔、嘴角涌了出來。
突聽一聲驚呼，杜十七突然出手，擰住了卓玉貞的臂，將她抱了過去，擋在自己面前。
「砰」的一聲，一個人重重地摔在門外，卻不是傅紅雪，而是這個準備摔人的大漢。
她看著這朵珠花，道：「你一定還記得這是從哪裡來的。」
「我嫁給你，雖然只不過因為我想給你個包袱，把你拖住，把你累死，讓你隨時隨地都得為了救我而去跟人拚命，可是無論誰也不能否認，我總算已嫁給了你。」
傅紅雪道：「你的傷在肋下，第一根與第三根肋骨之間，刀口長四寸，深七分。」
一朵小小的黃花。
卓玉貞怔住。
傅紅雪全身ｈttｐｓ://ｒｅaｄ.9９ｃｓw•ｃｏｍ冰冷，就像是忽然沉入了冷水裡，沉入了水底。
傅紅雪閉上了嘴。
躲在屋角的人正是公孫屠。
——他卻一直都以為他做的事是完全正確的，現在他才知道他做的事有多可怕。
他的刀忽然翻起，打在她手背上，漆黑的刀鞘就像是條燒紅的烙鐵。
過了很久，他才輕輕吐出口氣，道：「你果然不是卓玉貞，你是誰？」
大漢大笑。他高大健壯，兩臂肌肉凸起，輕輕一動，就將這個戴茉莉的女人重重拋在床上，然後他就一把揪住了傅紅雪的衣襟，大笑道：「就憑你這病鬼也想做婊子的保鏢？老子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幾根！」
血已不再流，仇敵已遠去，大地一片黑暗，聽不見任何聲音。
瘋和尚道：「我也很在乎。只可惜他們卻不在乎；殺人流血這種事，他們早已司空見慣了，你就算把我剁成肉醬，我保證他們也不會皺眉頭。」
傅紅雪不屬於大多數人。
瘋和尚道：「我現在就要你脫，脫|光。」
傅紅雪也在痴痴地看著竹籬下的黃花：「你知道我是從這裏去的，你也知道花是從這裏去的，所以你才會來。」
傅紅雪臉上雖然完全沒有表情，其實心還在不停地跳。
畫境本就是由心而生的。
傅紅雪道：「孔雀？」
卓玉貞的手一放開刀柄，立刻就向後退，忽然轉身用力抱住了傅紅雪，叫道：「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卓玉貞道：「這朵珠花就是秋水清送給卓玉貞的定情物，她至死都帶在身上。」
大漢吃驚地看著他：「是你在說話？」
要忘記這種感覺並不容易。
他爬起，又衝過來，揮拳痛擊傅紅雪的臉。
他突然覺得心裏有無法形容的畏懼。他畏懼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看過僧衣上的墨跡后，現在他甚至連他們臉上每一絲皺紋都能看得很清楚，甚至可以看到他們的毛孔正在翕張，肌肉躍動。
就算殺了「她」又如何？
這不但是一幅畫，而且是畫中的神品。
傅紅雪整個人忽然都已冰冷：「孩子已落入他們手裡？」
傅紅雪也有過這種經驗，他第一次殺人時連苦水都吐了出來。
可是這雙手並沒有去解他的衣紐，卻拔出了他的刀！
五錢銀子就可以解決慾望？
傅紅雪搖搖頭。
瘋和尚道：「你還要怎麼樣？」
傅紅雪道：「你不是？」
這些話他們都沒有說出來，因為楊無忌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呼吸就已停頓。
傅紅雪道：「我到了天龍古剎，你也立刻跟著趕去了。」
公孫屠遠遠地站在竹籬旁，刀疤縱橫的臉上冷汗如雨。
卓玉貞忽然從身上拿出朵珠花，正是那天在孔雀山莊的地室里，從垂死的「食指」趙平懷中跌落出來的。
——是不是他的慾望已被抑制得太久，這裏卻可以讓他得到發泄？
瘋和尚道：「你為什麼還不過去？」
傅紅雪道：「是不是孔雀翎？」
卓玉貞道：「我為什麼不承認？」
大漢看著她，彷彿很奇怪：「你一向先錢后貨，這一次為什麼免費？」
卓玉貞卻笑了，笑得又溫柔，又甜蜜。
公孫屠忽然大笑，道：「好，問得好！我也可以保證，只要傅紅雪傷了你一根毫髮，我也立刻就割斷這兩人的咽喉。」
傅紅雪道：「你的劍法很不錯。」
連孩子的啼哭聲都聽不見。
畫中有孩子臉上的淚痕，他心裏想的本就是他們：「人到哪裡去了？」
傅紅雪沒有動。
卓玉貞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他怎麼會到這裏來的？是不是因為她說了那句：「我等著你！」
傅紅雪點點頭。
——當你正全心全意去對待一個人時，這個人卻出賣了你，這種痛苦有誰能想像。
這問題只有他自己能解reａｄ.9９ｃsｗ•ｃoｍ答，可是答案卻藏在他心底深處某一個極隱秘的地方，也許永遠都沒有人能發掘出來。
卓玉貞冷冷道：「她若沒有死，這朵珠花怎麼到了趙平手裡？」
這些事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他的腦中已漸漸混亂，一種幾乎已接近瘋狂的混亂。
卓玉貞遲疑著：「他們要的是……」
傅紅雪冷冰地看了他一眼，也彷彿在說：「若要殺人，百無禁忌，這本是我學你的。」
傅紅雪道：「你是誰？」
卓玉貞反而忍住了悲痛安慰他：「孩子們不會出什麼事的，他們要的並不是孩子。」
小屋的門窗本就是開著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有燈光亮起。
「你畫的究竟是什麼？」
瘋和尚道：「他們若是將卓玉貞和杜十七剁成肉醬，你不在乎？」
傅紅雪道：「我全身上下每一處穴道都已被移開了一寸。」
戴茉莉花的女人眼睛卻瞪得好大，吃驚地看著他，顯得又驚訝，又佩服。
他彷彿來過這裏，可是他的記憶也很模糊，很遙遠。
大漢道：「是你這病鬼叫老子放開她？」
這些她都沒有去想，她只想到了一件事——一次失敗后，她決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她已沖了上來，擋在床前，大聲道：「不許你碰他，他有病。」
因為傅紅雪這一刀並不是傷人的，只不過為了保護卓玉貞。
傅紅雪又點點頭。
卓玉貞忍住問：「什麼事？」
傅紅雪道：「那也是我的孩子。」
傅紅雪道：「我相信，我也很在乎。我要他們好好活著，卻不知你們要的是什麼？」
卓玉貞反臂一個肘拳打在他身上，他就倒下去，腰肋之間，赫然插著柄尖刀，一尺長的刀鋒，直沒至柄。他的臉已扭曲，嘴角不停地抽|動，彷彿還在說：「我錯了，錯了……」
傅紅雪道：「現在我只要一拔刀，你就得死，天上地下，決沒有一個人能救得了你。」
「我害死了明月心，害死了燕南飛，殺了杜十七，又想害死你，但我卻是你的老婆。」她笑得更殘酷，「我只要你記住這一點，你若要殺我，現在就過來動手吧！」
她微笑著問道：「我本來以為孔雀翎在你這裏，可是現在看起來我好像是想錯了，所以我很快就會殺了你的，到了那時，你就什麼煩惱痛苦都沒有了。」
杜十七終於忍不住道：「你……」
瘋和尚道：「你說。」
傅紅雪道：「他們能找到明月心，當然也是因為你。」
卓玉貞道：「為什麼？」
大漢道：「老子偏不放開她，你這病鬼又能怎麼樣？」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發紅，全身上下每一根青筋都已凸出。他寧可死，也不願接受這種污辱。怎奈他偏偏又不能拒絕反抗。
傅紅雪狂奔。他不能停下來，因為他一停下來，就要倒下去。
這裏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這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老子就不怕！老子有錢，什麼都不怕！這裡是五錢銀子，你不妨先拿去再脫褲子。」
他眼睛里還是帶著那種濃濃的哀傷：「只可惜黃花依舊，這地方的面目卻已全非。」
傅紅雪道：「你說。」
她懊惱悔恨，怨天尤人，卻忘了去想一想，這一寸的差距是怎麼來的。
——是不是因為現在他也變得像她一樣，已沒有別的路可走？
卓玉貞放下了碗筷，眼淚立刻像珍珠斷線般落了下來。杜十七看著她，眼睛里卻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
他從不相信奇迹。
男人在慾望不能得到發泄時，脾氣通常都很大的。
傅紅雪閉上了眼睛。
也許連他自己都不能。他沒有再想下去，因為就在這時候，已有個醉醺醺的大漢闖了進來。
傅紅雪不能否認。
瘋和尚道：「我相信。」
瘋和尚嘆了口氣，道：「好，好厲害的人，好快的刀ｒeａｄ.９9ｃsｗ•ｃｏｍ！」
「哈，老子就知道你這屋裡藏著野男人，果然被老子抓住了。」
卓玉貞當然已看得出他的痛苦，流著淚將他拉到床上躺下，按著他的雙肩，柔聲道：「現在你一定要盡量放鬆自己，什麼事都不要想，讓我先治好你的傷。」
——忍耐就是痛苦，一種很少有人能了解的痛苦。
他終於想起這是什麼地方了。他終於看見了擺在床頭上的，那個小小的神龕，終於想起了那個戴茉莉花的女人。
——他還有一副什麼牌？
傅紅雪立刻問：「他們要什麼？」
五錢銀子就可以污辱一個女人？
戴茉莉花的女人縮在床上，大聲驚呼。
傅紅雪道：「哦？」
她顯然還是第一次殺人。
沒有人能想到這變化。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能想到，傅紅雪也絕對想不到。
她的手距離他的刀只有一寸。
卓玉貞道：「還好。」
他什麼事都沒有想，因為他不能想。
這豈非也是種充滿了諷刺的悲劇？
——忍耐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沒有反抗。因為她既不能反抗，也不會反抗。男人的污辱，她久已習慣了。
那條看不見的鞭子，又開始不停地抽打著他；現在不但天上地下的諸神諸魔都要懲罰他，讓他受苦，他自己也要懲罰自己。
傅紅雪慢慢地轉過頭，凝視著他，本來已因為疲倦悲傷而有了紅絲的眼睛，忽又變得說不出的清澈冷酷，刀鋒般盯著他看了很久，才緩緩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她的淚又流下：「可是我沒有孔雀翎，我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那鬼東西。」
傅紅雪道：「那天在大殿外和公孫屠同時出手暗算我的也是你。」
他已無法回頭。
腳步聲漸漸近了，黑暗中終於出現了一個人，手裡拈著一朵花。
門外彷彿有人在說話，可是聲音聽來卻很遙遠，所有的事都彷彿很模糊，很遙遠，甚至連他自己都彷彿很遙遠，但是他卻明明在這裏，在這狹窄、氣悶、庸俗的小屋裡。
「你心裏在想什麼，我畫的就是什麼。」
瘋和尚嘆了口氣，忽然在傅紅雪對面坐下，道：「你再看看，一定要全心全意地看。」
可是人還是繼續殺人，只有人才會殺人，因為有些人一定要逼著人去殺人。
瘋和尚又笑了，道：「我只要你脫下你的衣裳來，完全脫|光。」
他全心全意地看著，忽然覺得凌亂的墨跡已不再凌亂，其中彷彿也有種奇異的韻律。
太平靜了。
他靜靜地看著，就像在暗室中看著那一點閃動明滅的香火。
杜十七看著他，眼睛里還是帶著很奇怪的表情，彷彿想開口，又忍住。
瘋和尚又笑了，笑得卻已有些勉強：「我已讓你看到了你要找的人，你卻要我死！」
她已也完全崩潰。
他身上還是穿著那件墨汁淋漓的僧衣，慢慢地走過來，將黃花插在竹籬下。
卓玉貞道：「若不是我，他們怎麼會知道明月心又回到孔雀山莊那地室里？」
本來已將冷卻了的一鍋粥，現在又變得熱氣騰騰。
他的手一用力，就像老鷹抓小雞般，將她整個人都拎了起來。
——可是現在卓玉貞也已死了。
傅紅雪道：「只可惜有件事卻是你永遠也想不到的。」
傅紅雪的嘴唇已乾裂，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親手接他們來到人世，現在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苦，看著他們死。
雖然他已站了起來，卻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連動都沒有動。
「看樣子你好像很難受。是你的傷口在痛，還是你的心在痛？」
刀光如閃電。
「人回到了來處，花也已回來了。」
她大聲道：「因為我高興。」
傅紅雪順著他手指看過去，立刻怔住。
她的計劃中決沒有一點疏忽錯誤，她點穴的手法也沒有錯，錯的本來就是傅紅雪，她ｈｔｔps://ｒｅad.９９cｓｗ•ｃｏｍ做夢都想不到他的穴道也錯了；這一寸的差錯，竟使得她整個計劃完全崩潰。
瘋和尚不笑了，一雙總喜歡痴痴看人的眼睛，忽然也變得說不出的清澈冷酷，又過了很久，才緩緩地道：「你沒有看錯，屋角和門后的確都有人在躲著，但卻決不會走出來。」
她笑得更愉快：「不管你什麼地方痛，一定很快就會不痛了。」
瘋和尚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就在這裏？」
——「她」知道珠花上有孔雀標記，「她」當然也是兇手之一。
他伸出蒲掌般的大手，像是想將傅紅雪一把從床上抓起來，但他抓住的卻是那個戴茉莉花的女人。
他大笑著隨手一指：「你再看看，人豈非就在那裡！」
他忽然看見傅紅雪手裡有刀：「好小子，你居然還有刀，難道你還敢一刀殺了我？」
「因為……因為今天我月經來了。」
「你不怕霉氣？」
傅紅雪的手握緊，心卻沉了下去。
因為死人是不會痛的。
門后一聲慘呼，一個人倒了下來，正是那「若要殺人，百無禁忌」的楊無忌。
傅紅雪點點頭，道：「只要他們能活著，只要我有。」
他了解這種感覺。
公孫屠忽然冷笑，道：「這一注你雖然押得很准，這一局你卻還沒有贏。」
傅紅雪忽然道：「你最好還是不要動！」
「……」
這一點至少他還能做得到。
——只要是人，就難免會做錯事，無論什麼樣的人都不例外。
卓玉貞道：「可是你也沒有孔雀翎，就算你能殺了他們，還是要不回我的孩子來的。」
他吃驚地看著傅紅雪，彷彿在說：「你就這麼樣殺了我？」
卓玉貞又在安慰他：「他們暫時不會去傷害孩子們的，可是你……」
瘋和尚道：「你知道什麼？」
瘋和尚道：「我們要什麼，你就給什麼？」
因為他不僅看見了他們兩個人，而且看得更深，看得更遠。就在這一瞬間，他已完全看出了整個事件的真相。
傅紅雪道：「因為我還是不想殺你。」
傅紅雪道：「只看見他們還不夠。」
刀光一閃間，他已溜入了木屋，一刀刺入了木板的門。
黑暗，令人絕望的黑暗。
傅紅雪閉上了嘴。
傅紅雪沒有開口，沒有動。
他居然避開了這一刀。
卓玉貞道：「你走得並不快。」
——然後你就會連香火上飄出的煙霧都能看得很清楚，清楚得就像是高山中的白雲一樣，煙霧上的蚊蚋，也會變得像是白雲間的飛鶴。
屋子裡的確有兩個活生生的人，的確是杜十七和卓玉貞。
這大漢卻捧著手，彎著腰，疼得冷汗都冒了出來，大叫著沖了出去。
不是的！
傅紅雪的手好冷，冷得可怕。
公孫屠道：「其實你自己也該想得到的，若沒有人帶路，我們怎麼會找到這裏？」
卓玉貞居然沉住了氣，道：「不錯，就是我。」
傅紅雪默默地坐了下去，只覺得胃在收縮，幾乎又忍不住要嘔吐。
大多數人在這種情況下，都一定會跳起來，衝過去，或者放聲高呼。
傅紅雪終於站起來，道：「放開她。」
傅紅雪道：「所以你才殺了他滅口。」
——天龍古剎，大殿外，刀鋒滴血。
他不能不承認自己也無法解決這件事，他心裏就像是有把刀在攪動。
傅紅雪冷冷道：「我要你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裏。我要你現在就叫躲在門后和屋角的人走出來。他們只要傷了卓玉貞和杜十七一根毫髮，我就會立刻割斷你的咽喉。」
他已只剩下一隻手。
她終於觸及了他的刀！
大漢大笑：「你什麼男人不好找，怎麼偏偏找個病鬼？」
她又輕輕撫摸著他的臉，然後就重重的點了他七處穴道。
淡淡的星光，照在這件本來一塵不染的月白僧衣上，衣上的墨跡凌亂。
傅紅雪霍然轉身：「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