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尖著嗓子喊。
「你不過是胃痛。吃得大多了，吃包止痛粉吧。」第二天中午，他老婆暈過去，下
老湯姆放下榔頭和釘子，輕快地跳下卡車。站在兒子身邊，他不知所借，「湯美，
她舔舔乾燥的嘴唇，痛苦地問：「我要知道，他們是不是待你很兇？有沒有逼得你
情心。她似乎知道自己是全家的堡壘，就把自己鍛煉得很堅強，根本不把憂患放在
一個人去跟他們斗。他們會來抓你，象野狗那樣把你幹掉。湯美，我老琢磨著。聽
連她也絕望了，全家就會完蛋。
象瞎子那樣，又摸到他的下巴上。她高興得有點兒近乎傷心了。湯姆用牙齒緊咬住
爸站在一邊，興奮得直抖。「進來吧，」他喊道。「請進來，先生。」於是湯
「天哪，你長得多快，我快認不得你了！」湯姆跟奧爾握握手，說：「他們告
老湯姆吃吃笑著，說：「捉弄你了吧，媽，剛才你簡直象只嚇壞了的羊。
用鑿子鑿成了兩塊。老湯姆站在車廂里，在釘邊上的欄杆。
「哦。」奧爾有點兒失望。
人。咱們約德家好久沒有人坐牢了。他們沒有權利抓他去坐牢。
在老倆口背後。諾亞這個頭生子有點兒殘疾，只有爸知道來由。原來諾亞出世的時
忽然想起來，連忙補了一聲：「亞門。」大家才抬起頭來。吃飯的時候，媽獃獃地
我們就神聖了，人類成了一體，人類也就神聖了。一個可憐蟲套上籠頭獨自亂跑，
「只有一兩塊錢了。你怎麼弄到錢的？」「把家裡所有的東西統統賣掉，大夥
欽佩和敬重。因為哥哥殺過人，他受到了跟他年齡相仿的男孩們的敬重。
他們來了。」四個人穿過院子走來。爺爺打頭，他是個衣衫不整的小老頭，瘦瘦的
牧師了呀。」「瞎，就給她做做，這對你沒有損失。」而人走進廚房，媽和爺爺對
猛烈地呼吸。「感謝上帝，啊，感謝上帝！」忽然，她臉上露出愁容。
定能有一百五十塊錢。」「你同意的話，我可以開車。我在牢里開過車。」「太好
解大公無私，象女神那樣公正。她似乎知道，要是她動搖了，全家就會動搖，要是
沒有神聖的意味，ｈttps://ｒeａｄ.９９csｗ.ｃom那是破壞神聖的。可是大家在一起工作，不是哪一個為別個工作，
這車子他弟弟奧爾看過，認為沒有毛病。奧爾在一家公司里開過車，有點兒懂行。
爸說：「別老在外面晃蕩。你還有一車東西要裝到鄰州去賣呢。」奧爾看哥哥
這一來他真氣瘋了。他們開槍打他，他也回槍打人。他們象對付野狗一樣四處
我們要到加利福尼亞去，正打算寫信給你。你媽只擔心再也見不到你，差點不肯走
動身愈早，就愈有把握開到那邊。錢是一天天少下去了。你身上有錢嗎！」爸說。
牧師的情形， 老湯姆握握牧師的手說：
「爹！」「你要幹嗎？」老湯姆正舉起榔頭，滿臉不高興地看看湯姆，跟著榔
就象有人使鐵鎚在你鼻樑上打了一下似的。要是爺爺在這兒才好呢，他看見了
湯姆伸手在胸前摸了一下。
心上。
一眼。」搭車去一趟不？」「不，我不能去，」湯姆說。「我在家裡幫幫忙吧。反
下嘴唇，媽模糊的眼光移到湯姆的嘴唇上，看見一絲血順著嘴唇往下流。於是控制
正要一起去西部。」「你——你是從牢里逃出來的？」「不，我是具結釋放的。」
說嘛，他們那監牢關不住約德的，湯美會象公牛衝出籬笆那樣跑出來，你果然出來
得快活，這才活了這麼大的歲數。說到潑辣撒野，她決不比爺爺差。爸和諾亞緊跟
了。這下好了，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了！」屋裡傳來咖啡壺蓋的響聲，老湯姆轉過
寬大的長衣，布上原有的印花已經褪色。她朝門外看看，逆著陽光；只見湯姆一個
頭緩緩垂下，左手取出銜在嘴裏的大釘，自言自語地驚喊道：「是湯美——湯美回
長了，身子也扭歪了。收生婆用手把腦袋往下按了按，身子捏端正一點，從此諾亞
讀能寫，能幹活也能動腦筋，好象對什麼都不在乎。他彷彿耽在一所寂靜的屋子裡，
孩子該這樣的。他闖了點小禍，他們把他抓去，給他吃苦頭，他氣壞了，第二次又
的聲音。「情他們進來吧，我們的東西多著呢。」爸走進去，門口空出來。湯姆ｒｅaｄ•9９csw.com朝
媽光著兩隻腳，輕快地走到湯姆身邊，用手摸摸他的肩膀，摸摸他結實的肌肉，
牧師吃驚地看了她一眼。接著說：」不是說我象耶穌，只是說我象那穌一樣累
吃罷早飯，男人們去看卡車。湯姆揭開護罩，看了看油膩的引擎。爸告訴他，
這個十六歲的小夥子，只想著引擎和姑娘，這會兒不知浪蕩到哪兒去了。
：『來了兩個客人，要吃早飯。』怎麼樣？」「別嚇著了她，」湯姆說。
個單身漢，莫非不曾有過家小，約德說，約翰有過一個老婆，而且懷了孕。一天夜
爾神氣后現走進院子，等看出湯姆回來了，立刻收起那副得意的神情，兩眼流露出
了。她再過三五個月就要生小孩，現在挺著個大肚子。
有個人站在車上，手裡的榔頭一起一落在晃動：「天哪，他們收拾收拾打算走了！」
苦難。」「感謝上帝！」奶奶說。
的美。她給別人醫治精神創傷的時候，冷靜，沉著，很有把握；評判是非，她的見
「走吧，我要看看她見到你的時候是什麼樣兒。」爸領頭走上台階，一腳跨進
約德想出其不意突然出現在家人的面前，進院子就放慢了腳步。凱綏看他的樣，
沒出去過似的，看你媽怎麼樣。」這時候，他看見了吉姆?凱綏。湯姆告訴他遇見
住自己的感情，放開手，爆炸似的吐了口氣。「 ！
訴你們，我已經不是牧師了。我來這兒很高興，非常感激你們的厚意，要是行的話，
天不亮，慕菜叫醒約德，自己就往別處去了。他勸約德他們趁天亮以前離開這
湯姆問他爸打算什麼時候動身。爸說，等把亂七八糟的東西搬去賣了，過一兩
「湯姆，你該不是逃出來的吧？」「不，媽，是具結釋放的。我帶著公文呢。」
媽抬起眼一看，手慢慢落下來，手裡的鍋鏟啪噠一聲掉了。她閉上眼，張開嘴
他停下來，叫別人也停下來，那雙小眼睛發出光亮，激動他說：「看看這坐年的犯
闖了禍，他們又給他吃苦頭。
后他們找到了他，肥他打死了。不營報紙上把他說得多麼壞，事實畢竟是這樣。」
他剛剛還在的。」「牧師？九九藏書你帶了個牧師來？快把他找來，我們要做禱告。」奶奶
而是大家為一樁事共同儘力——那就對了，那就神聖了。可是我又想，我甚至不明
里。兩個人在脖隴的晨色里穿過棉田，往約翰家走去。路上，凱綏說他記得約翰是
分點東西給他們吃。」湯姆聽見了母親的聲音，他記得那冷靜、緩慢、親切而謙和
抓他，氣得他象條狼那麼凶。可是知道他的人都不肯傷害他，他對大家也很好。最
說咱們這些給趕走的人有上十萬。
里要起來好多次，容易踩著孩子們。爸，快去對他們說，湯姆回來了。」爸出去了，
臉上生一對亮晶晶的小眼睛。他愛吵架愛爭論愛發牢騷，脾氣又邪又狠又急，象個
了。讓開，我餓了。」他擠到桌子邊坐下，立刻狼吞虎咽起來。
我們差點不等你回來就走了！我們直擔心你從此找不到我們了。」她拾起鍋鏟，
兒一齊砍棉稈，湊了兩百塊錢。花七十五塊買來這輛舊卡車。到動身的時候，說不
他認為老婆的性命斷送在他手裡，總做些好事來贖自己的罪。他送掉了所有的
湯姆在院子里找到了凱綏，問他幹嗎躲起來。凱綏說，一家子談家常，旁人不
我沒有氣得發瘋。」媽嘆了口氣，輕輕他說：「感謝上帝！」湯姆飛快地抬起頭來。
湯姆聽見媽遲疑地、怯生生地喊了他一聲，接著問：「你沒氣得發瘋吧？他們在牢
嚴而又慈祥，那雙茶褐色的眼睛好象經受了種種磨難，變得十分寧靜，有非凡的同
里沒給你吃苦頭，逼得你發瘋嗎？」「沒有。起初我也有點受不了，不過我不象有
口。
頭去望望，眼睛興奮得閃閃發亮。「咱們讓他們吃一驚。咱們進屋去，就象你根本
準會笑得彎下腰來。」湯姆問爺爺在哪兒。媽說：「他和奶奶睡在倉棚里。他們夜
候，爸用祖硬的手指代替收生箝把他拉了出來。等收生姿趕到，嬰兒的腦袋已經拉
黑黑的人影。她點點頭，愉快他說：「請進來，幸虧今兒我多做了點麵包。」她庄
走進院子，爺爺就嚷：「他在哪兒？他到底在哪兒？」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湯姆，
忙著弄吃的。
門裡，用他那寬闊的九*九*藏*書身子擋住了門口，說：「媽，有兩個過路的客人間我們能不能
里，他老婆肚子痛，對約翰說：「你去請醫生來看看吧。」約翰坐著沒動，說：
過我的房子，從沒一家子流落在路上，從沒落到把東西全變賣了這個地步——啊，
「媽，我看到他們把咱們的家弄成了那個樣子——」媽深情他說：「湯美，你可別
後來他變得瘋瘋傻傻。有哪個孩子拉了蛔蟲或者肚子痛，他就把醫生情來。
看著牧師，彷彿他成了聖靈，彷彿他的聲音是地底下發出來的呼聲。
姆跟前，拍拍他的胸臆，笑眯眯的眼睛含著慈愛和驕傲。「你好，湯美？」「很好，」
里看他的母親。媽很結實，可並不胖，因為生育和辛勞，身子有點臃腫。她穿看件
東方地幹線上升起一片紅光。他們看到了約翰的院子。一輛卡車停在院子里，
天就可以動身。「我們沒有多少錢了。聽說去加利福尼亞有將近兩千哩路程。我們
發瘋？」湯姆埋頭看看自己那雙祖大的手，說：「不，出事以後，我一直避免惹禍，
來了！」眼睛跟著露出害怕的神情；溫和地問：「湯美，你不是逃出來的吧i 還要
諾亞只說了這麼一句，可是就這麼一句，也叫人感到訣慰。媽對諾亞說：「這裏沒
東西，心裏還不泰然，半夜裡常一個人四處亂走。不過種莊稼他倒是個好手。
好使住子的孩子似的，還有股自得其樂的勁頭。奶奶跟在後面，她跟她丈夫一樣懂
應當插在裡邊。湯姆說：「吃飯去吧，奶奶請你給她做禱告呢。」「可我已經不做
「歡迎歡迎。」然後又對湯姆說：「咱們怎麼捉弄你媽呢？這樣吧，我進去說
約德喊。
姆有點兒羞慚地跨進了門檻。
這一體是神聖的。於是我就想，不只是想，比想更深一層。我悟到我們成了一體，
也放慢腳步。小湯姆一步步走到卡車眼前。這是輛哈得遜牌轎車改裝的卡車，頂板
八
約德拾頭望著鬚髮斑白的父親，舔了舔乾燥的厚嘴唇，輕輕喊了聲：
午四點鐘左右，因為肚子里盲腸之類的東西破裂，就死了。約翰本是個樂天派，這
湯姆說。「您過得怎麼樣？」「身體健朗，快快read.99csw.com活活，」爺爺說著又激動了。「我
我就來做一次禱告。」他低下了頭，其餘的人也都低下頭來。牧師不是在禱告，而
落下了殘疾。為了這件事爸總是暗自慚愧，因而對諾亞比對別的孩子和氣。諾亞能
由於在家裡處於這麼個偉大而又平凡的地位，她有她的尊嚴，有她的純潔嫻靜
下可傷透了心，足足兩年，跟誰都不說話。
了，」爸說。過了一會，他望著大路說：」要是我沒看錯，那浪蕩子回來了。」奧
有坐位了，你拿著碟子，隨便到哪兒去吃吧。」忽然，湯姆說：「牧師哪兒去了？
「媽，你可從來不象現在這樣。」她嚴肅起來，眼色冷冷的。「我從沒讓人家撞倒
湯姆問起約翰叔叔，問起他妹妹羅撒香，還有小妹妹露西和小弟弟溫菲爾德。
了，想糊塗了，象他一樣去到荒野，夜裡我仰望滿天星星，早晨坐著等太陽出來，
凱綏表示歡迎。奶奶說：「禱告，先做禱告！」凱綏不自在地掠掠頭髮。「我得告
諾亞沒有表情地站在台階上。湯姆說：「你好吧，諾亞？」「很好，你怎麼樣？」
是在思索。他說：「我好象那穌一樣，走到荒野里，苦思苦想怎麼才能解除一大堆
白天在小山上望著周圍起伏不平的原野。我覺得山和我再也分不開了，成為了一體，
他乾的事，我也會幹的。」奶奶象羊叫似地喊道：「感謝上帝！」爺爺走到湯
爸說，約翰帶著兩個小傢伙拖了一車東西去舊貨市場上出賣。羅撒香嫁到康尼家去
躲躲藏藏？」「不，」湯姆說。「我是具結釋放的。我恢復自由了，有公文呢。」
「有許多人都這麼想嗎？」「不知道。大家都嚇壞了。他們象夢遊似的到處漂泊。」
些人那樣發脾氣。事事忍受著。怎麼啦，媽？」「我認識個孩子，性子挺剛強，好
訴我，你是開車的好手了。」「還不怎麼熟練。」奧爾知道他哥哥不大喜歡人家誇
白我說的神聖究竟是什麼意思，」牧師停下來，大家仍舊低著頭。牧師四下一望，
用安閑的眼光望著外邊。整個世界對他都是陌生的，可是他並不孤獨。
要是都跟他們作對，那麼他們就不能抓到什麼人了——」湯姆望著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