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晝發箱。女眷們多來到新房裡，由叔婆婆或太婆問新娘要來鑰匙開嫁粧

卻已經知覺，都逃上樓去了，只剩有日色阡陌，人家的樓屋非常齊整。

將及半夜，吉時已近，樓下鼓樂催粧，新郎欲起，女家請新郎稍待。逾時又

媒人男家的是宓家山可楨娘舅，女家的是蘆田少彭表哥。下定是一百銀圓，

堂間，獻糖茶，吃湯圓，點心老酒八盤頭，新娘的兄弟相陪，女眷在窗前門側偷

忖度今後的家計，亦但覺人世的苦勞與慷慨都還給了人世，自己像有得道者的悟

【婚禮】

主人，如同佛經裡說的是世尊。雖然為兒子娶新婦，籌辦費用或幾經艱難，且在

人，點起一對龍鳳燭，動樂。拜堂時的音樂非常華麗，是鉦、盪鑼、咚鑼、梅花

花轎出了村口，新娘的啜泣聲漸止，一路人馬浩蕩，沿山傍溪燈籠火把照著走，

進來，望見有客，不知如何她似乎已經覺得了，即轉身改走後門。我正像三嫂嫂

兩端緞子，外加一付盒擔及兩罈老酒。盒擔裡是一對雞，兩尾魚，一方肉，幾對

荔枝桂圓蓮子白糖包及庚帖，都用朱漆大盤子裝著。彼時我父親還在世。

悽涼。

堂間時，她在樓上看我走過廊下，穿的茄色紡綢褲，白洋布短衫，心裡只覺得是

可以好到像步步金蓮的。

親的大紅拜帖皆裝進盒擔裡。於是請媒人上座，吃過酒飯，由媒人押送聘禮去女

的厲害，不好欺侮新娘。

悄的指點給我，我張望又不好，不張望又不好，只見是個穿青布衫褲的女子，從

郎上座，樓上房裡是新娘上座。堂上華燭，庭下油柴火把。一時樂聲大作，進觴

家。女家收下聘禮，回的盒擔，揭開來，一盒的盤子裡是新娘的庚帖，一盒是親

分圭形竹籤的邊刃擊打，作端端聲。盪鑼較薄，直徑八寸無紐，惟以左手食指頭

了？太陽未出總是早，老婆未討總是小，況且包文正稱嫂嫂為嫂娘，我不比你大

頂住上邊，擊打亦是用竹籤，音聲清淺。咚鑼直徑一尺二寸，還比鉦厚，中央受

及去想自己怎麼會身在樓上，就奔下去看。

我也幫同寫，只見八仙桌上攤遍銀洋錢，紅燭光下都是喜氣。又壁柱上掛著兩尾

酒過三巡，各桌猜拳行令，只見火雜雜的盃光衣影相射，那音樂是大鑼大鼓，還

作揖，作揖，拜──。興──。

飯後陪去月樵店王家。月樵店主是玉鳳的堂房伯父，縣裡有名，杭州上海也

了吉時，纔揭開轎簾，攙扶新九_九_藏_書娘出來，新郎新娘拜堂。只見滿堂前花團錦簇都是

。發到最底一層是孝服，就停止，把發出來的衣裙又理齊放好。孝服是為公婆百

也不禁心裡一酸，兄弟姊妹答拜時，亦眼睛裡要發潮。及讌罷上樓，卸粧，只穿

十二歲，出來搬菜，只不見他姊姊，他們都已心裡明白，我那裡是去看人的？分

不知是露水抑是夜來細雨，亦不知時候是半早晨抑是半下晝，只見日頭花開出來

人世上就已有著一人是我的妻了，而她是還在做女兒，不知她想著時是怎樣的想

做親前一日，堂下宰豬羊，後院殺雞剖魚，二、三十人出發去抬嫁粧。半下

先一夕整理盤擔，父親把銀圓用燥粉擦亮，每塊上面用銀硃筆寫一個囍字，

新娘有老嫚在一傍攙扶行禮。新娘是上花轎時的裝束，身穿太婆衣，頭戴紙冠，

是她們的，有這樣貼心知意。有時新郎進來轉一轉，新娘亦仍端坐不抬眼，但明

到了正日子，新郎親迎，吃過早酒發出花轎，媒人在前，一隊人鳴鑼，一隊

樓下又動樂，是平旦時分了，新郎新娘又下來到堂前，拜福祿壽三星及家堂

亦起立陪飲。一時音樂轉成緩緩的細樂，新郎新娘到各桌敬酒，滿堂親賓皆起立

人的女兒，名叫玉鳳，父親唐濟仙，人稱他三先生。

品，就端坐等父親與我把銀圓上的囍字都寫好。

了。地面上散著嫣紅的鞭炮紙屑，乾淨得做未經人踐踏。日頭花曬進新房裡，只

。

家翁的拜帖，其他一盒盒是新娘子做給公婆的鞋，胭脂點過的饅頭，及折回的蓮

常叫名字的此時都叫他哥哥弟弟。

張的樣子我從來何曾慣，且相隔有十幾丈，還來不及看清楚四人中誰是她，那邊

了一個人了，也見她炊茶煮飯，也見她洗衣汲水，但仍覺她是新人，恰如三春花

菩薩。又然後拜祖先，拜公婆及房族中長輩，新郎新娘每行動必隨以鼓樂，人是

看新郎，且暗暗在給新郎的一碗湯圓裡以胡椒為餡，要辣他一辣，使他曉得女家

「痴」是盪鑼一擊隨手一捫煞住的聲音。而配的樂調則在梅花，那梅花吹起來就

拜過堂，樂戶吹號筒，廊下大鑼大鼓，新郎抱新娘上樓，眾人團隨到洞房裡

白，但也不覺得是被誤會或受了委屈，人世最最真實的事每每會有像這樣好的糊

胖頭魚，灶間廚板上放著金絲黃芽薤菜，還有倚在門邊一大綑茭白，都發出腥味

後門一直轉入灶間去了，臉仍九_九_藏_書沒有看清楚。

了台門，到堂前歇下。眾人都在堂前及兩廊受招待，吃酒吃點心。新郎被引到客

我們坐在客堂間，時已晌午，玉鳳從山上採茶回來了，她肩背茶籃，正要往前門

覺粧台如水木清華。樓下眾賓，樓上新房裡則姊妹妯娌們陪伴新娘，好像新娘只

不可以選擇的，所以夫妻是姻緣。

處處替新娘解圍，又好語引逗眾賓，使之謔而不虐。直至時候深了，眾人都下不

白生──白養──

來還著實有些時候，動用人都去和衣假寢，惟餘公婆與娘舅在東廳商量明天的人

？」是年我已十八，正議親事，是前岡蘆田進去，離胡村五十里裡山地方，唐溪

，由老嫚執壺把盞，眾人皆飲，敬酒畢，新郎新娘歸座，眾各安席，鼓樂大作，

，大家都覺得他今天變得是個非常聽話的子弟，姊妹們更對他新有一種親熱，平

及房族長輩，後揖諸舅，拜罷又回客堂間，樂止。隨即堂上張筵，上頭一桌，兩

親跟前，且對於人世的事我都婉從，這婉從倒是與女兒的有幾分相似。但仍微微

有交遊的大紳士，家裡是洋房，青翠的迴廊欄桿。在他家客堂間坐得一坐，我亦

喜果，在堂前請吃酒吃點心，新郎新娘則在洞房飲合巹酒。

鼓樂催粧。凡三催，新郎出至堂前拜丈人丈母及諸房長輩，又揖諸舅，始見新娘

而設的，不可以摹倣或第二次。我與玉鳳便亦是這樣的花燭夫妻。

煞，女子一生裡當著這樣的大事，真個是直見性命，如生如死的決絕。她亦不施

塗。

行聘之後，親迎之前，去丈人家是要被取笑做毛腳女婿的，但既行過聘，這

族裡都來幫忙，抬轎趕市，司帳司廚，女人則幫燒飯送茶，照應人客，長輩們都

單是間歇的鳴鑼。兩對兩對的鑼聲、

次日媒人到來，請集親房叔伯，祭告天地祖先及家堂菩薩，在堂前高燒紅燭

吃過點心，樂戶在廊下動樂，新郎出至堂前，先拜女家祖先，次拜丈人丈母

傍八桌，簷頭廊下亦五、六桌，女酒則在樓上。動樂，新郎入席。樓下堂前是新

，一面三個大字、「五峰堂」，及全班樂戶，總共五、六十人，走過田畈，走過

所為，都好像是不切實。

事調度。我小時亦硬撐著不肯去睡，要等花轎，漸漸瞌睡朦朧，但見堂前無人，

然後是木器，合歡床，幾桌櫃桶盆盤，鏡台，皆簇嶄全新，每件上頭繫一綹大紅

像晴日溪山裡水流花開。這音樂是迎神的九*九*藏*書，亦是拜堂的。

泡好，魚肚發好，扣肉扣好了，廚子辭去，等明朝再來，母親也放好盒擔裡的禮

這幾件都是銅樂器，鉦與盪鑼咚鑼合成的音節是

上饌絡繹不絕。讌罷，新郎回客堂間，獻清茶，廊下樂戶唱戲文一齣，各各休息

花襉裙，大紅繡鞋，拜謝天地祖先，家堂菩薩，生身父母，親房近族長輩及兄弟

子下來，是她的哥抱她上花轎，通過人叢時，聽見她嚶嚶啜泣，眾姊妹相隨送到

晚上洞房花燭，親友鬧房，鬧房都是男賓，百計引新人笑，女賓則心裡袒護

好的。千萬年裡千萬人之中，只有這個少年便是他，只有這個女子便是她，竟是

作揖，拜──。

陪嫁的貼身俏丫鬟。

沒有留心大哥哥如何買通關節，他帶我到屋後田陌上，我只當是去走走，焉知那

【思凡】

郊天之禮，中國民間便女子的一生亦是王者。

絲棉，撒些五穀。祭器先在祖宗面前供過，所有嫁粧皆歇在堂前堂下，讓四鄰的

是日男家從午前打發花轎親迎去後，留下動用的人手只是整治酒餚，備辦幾

新娘之間，也喜悅也悽涼，父母及叔伯長輩受拜時一面說些訓誨的吉利語，一面

婚後玉鳳說，那回她倒是把我看得清清楚楚，即我跟大哥哥從屋後又回到客

這婚禮，中國民間幾千年來都這樣行，卻人人都覺是專為他一生中的好日子

。

真也悽涼，也莊嚴安穩。

。新郎新娘並坐在合歡床沿，人叢中出來福壽雙全的翁媼二人，拿湯圓餵新郎一

端端痴端，痴端痴端咚──咚

不覺日已銜山，去村口候望的人來說花轎已來了，在嶺路上，果然隱隱聽見

與香氣，茭白的莖葉在燭光裡更見得青翠碧綠。此時廚下肉餅子已斬好，海參也

女家是日早起，女兒作新娘穿戴，鳳冠霞帔，纓絡垂旒，玉帶蟒袍，下面百

桌碗盞，堂上掛起福祿壽三星圖及喜聯，入夜諸事就緒，漸漸三更向闌，等花轎

口，新娘一口，又持整株紅皮甘蔗向新郎新娘祝三祝，多福多壽多男子。於是新

辦房頭酒，新娘入廚下作羹湯，家祭。熱鬧收場，隨即家裡一切又如常，只是多

一派細樂前導，又是鑼又是銃，此時台門大開，百子炮仗放得嫣紅滿地，花轎進

鑼吹號筒，轎前一人以五穀撒地，祓除不祥。花轎到了堂前，稍歇一歇，等交進

年後服喪的，嫁粧自祭器至孝服，連同(糸+朋)纓兒的帶子色|色齊備，女子的一生

，寫我的年庚帖子，reaｄ.99ｃsｗ•ｃom托在盤子裡，同天地祖先及家堂菩薩面前供過，然後連同父

姊妹。正午堂前辦酒席，她上座，眾姊妹陪讌。此時此際，她的身份是在女兒與

端端痴端咚──

有鳳來儀

得台，新娘纔為一囅然，於是說新娘已被引笑了，纔紛然下樓，老嫂搬出新娘的

著新娘。新娘端坐在床沿，不言亦不笑，連眼睛亦不抬，臉上甚麼表情都沒有，

說的是個小官人，怕難為情都來不及，那裡留心，急得大哥哥向我使眼色，又悄

詫異，有個女子將是我的妻，意意思思的不禁有一種歡喜，可比花片打著了水面

把燈籠，喧闐並發，堂前及樓上頓時變成水清冷落。只剩丈母放聲大哭。這邊則

明是倒送上門去給人看，但我也只得老起臉皮，彷彿拼此一命似的。

人執銃，一隊人擎油柴火兜，一隊人拎燈籠，燈籠上一面三個大字、「安定胡」

。鉦亦是一種鑼，徑只五寸，相當厚，繩紐套在左手拇指上，右手以闊二寸厚二

辦喜酒凡三天，頭一天是正日子，讌眾賓，翌日謝媒酒，新娘謁宗祠，三朝

筋，真好比九天玄女娘娘。親賓中有人上來獻爵、新娘起立，由老嫚代飲，新郎

走喜事人家，伏侍新娘新郎，並幫忙照應賓客，就像新娘是寶卷裡的小姐，她是

此時天纔東方發白，花轎進大門，轎上轎下前前後後一片聲放百子炮仗，打

可是我母親也聽人說如今作興文明結婚，要自己看中，我大哥哥又是個無事

台，全付碗筷壺盞，新郎的冠履，新娘的紅綠棉被枕頭帳子，四隻或八隻衣箱，

炮仗，對中折斷，就庭燎點燃，看它火花噴濺，後來不知何時我在母親膝上睡著

敷粉搽胭脂，如雨過牡丹，日出桃花，鳳冠霞帔是后妃之服，拜天地又是帝王的

事過後，隨來的四月五月天氣，仍是新竹新荷，只覺人世水遠山長。

但只這樣的正容端坐，就是個無限意思的存在。此時多虧老嫚一張嘴百伶百俐，

了，被抱去輕輕放在床上。及至醒來，只聽得鼓樂大作，花轎已經來了，我來不

槌處凸起盃口大的一圈，擊以槌，聲音深宏。梅花像短喇叭與簫笛的混合形制。

心知己。這一天好像世界上發生了無數大事，而又過得草草，連朝晨與晌午所作

如此就行聘，男家女家的長輩都放心，說兩人已經自己看中了，使我無從剖

山嶺，迤邐去女家。

忙，就陪我去唐溪，只說買茶葉，到了三先生家裡。三先生在鄰家，差人去叫，

我喜愛九_九_藏_書舊式婚姻。小時見叔伯家堂哥哥喜事，前二、三日已把親戚接來，房

我村裡凡有娶親，便連大路上亦都是喜氣。喜事人家門外大路上陰潤潤的，

覆一塊蓋頭紅帕，說是桃花女與公公鬥法作下來的，紙冠是喪服，為欺騙凶神惡

和悅，子弟們都齊心齊意，姊妹嫂嫂們都隨叫隨應，雖然尚未發花轎，亦已經鬧

一時三先生來家了，便與我大哥哥攀談，在客堂間款待酒飯，玉鳳的弟弟纔

子白糖包。

脂粉，拜堂時便是這樣的天地人素麵相見，一男一女的素麵相見。

知道是他進來房裡又出去了。

三嫂嫂一次叫我小官人，我一笑，她也笑了，說、「你笑甚麼？難道我叫錯

吹號筒，使人想起唐詩裡的醉和金甲舞，擂鼓動山川。

大紅棉襖褲，脂粉不施，姊妹們在房裡陪伴，說些體己話兒，人人待她都這樣知

郎揭去新娘的蓋頭帕，老嫂來助新娘更衣梳粧，要到此刻，纔穿戴起鳳冠霞帔，

熱堂堂，是喜事人家了。此時做公婆的不單是一家之主，且更是人世一樁大事的

裡正對後院，玉鳳與眾姊妹在院裡乘風涼繡花，大哥哥指點叫我看，這種慌慌張

晝嫁粧抬到，一扛一扛從大路上直通到堂前抬進來，只見是祭祀用的錫打香爐燭

箱子，把衣裙一件一件發出來給眾人過目，用筷子做籌碼點數，取快快興發之意

法，大約也和我一樣只是這個感覺非常好。如此兩年。

是年夏天杭州學堂放暑假回來，夜飯後坐在簷頭，有月亮，母親問我的意思

。前兩年提及婚事，我說不要，這回卻聽母親說下去，心裡曉得要了，只覺在母

燭燄照著三星圖更加惺忪，簷際夜色青森，繁星滿天，我去地上拾取放殘的百子

拜堂是新郎新娘並肩先拜天地，然後新郎新娘交拜，樂戶一人司儀，唱、

人走攏來看，然後搬進洞房，由老嫚幫忙佈置。老嫚是樂戶的妻室，或女兒，專

半夜裡經過，路邊村子裡的女兒及年青新婦都驚醒聽見，想著自己是女身，好不

上座，新郎坐在下手主位，左右女眷相陪，樂動酒行，新娘惟垂旒端坐，不舉盃

於是開讌。早酒晏酒夜酒。滿堂親賓。一次總有二十桌，堂前最上一桌新娘

花轎前，放下轎簾。此時鼓樂大作，鳴鑼放銃，百子炮仗如雨，眾人點起油柴火

悅，是法喜。而新郎則隨眾照應諸事，只不去抬轎迎嫁粧，大家都覺得他是新郎

鑼聲漸近，且連著放銃，只覺驚心動魄，登時女兒的一生都分明了。花轎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