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沒有類似的故事，一則二千年前的他們的大夫不能想像可與樵夫為友，二則

陽曆五月我又回漢陽。飛機場下來，暮色裡漢口的閭闔炊煙，使我覺得真是

稍佇立了一會。其後雖又幾次走過，但我都沒有進去。彌衡其人，是漢朝日月山

九州」，是這樣的民間，所以纔出來得八年抗戰，後來還出來得人民解放軍，擊

。」而我當下竟亦不去想像別後她的淚珠，甚至沒有憐惜，因為人眼前即是一切

一枝荷花。及至醫院，護士長她們還在樓下我房裡等警報解除，大家說話兒。我

纔亦走回家去。到得街上，店家都己關門早睡，月亮下兩人牽著走，訓德手裡執

漢水本來碧清，與長江會合，好像女子投奔男人，只覺心裡委屈難受，還沿

個有婉順自然。我一面仍與護士長她們話契闊，一面執小周的手，見她戴有一隻

人世的這格物便是親，而許多情理上難以安排之處，但得自然，亦不用疑。便是

的潑剌，這潑剌是斬斷一切思慮感情的奢侈，何況神鬼。中國即這樣的凡人駕船

別的地方我們很少去。我是來了這麼久，連武昌的黃鶴樓也沒有到過，惟鸚

疑是萬頃新耕的田地，犁翻赭黃土塊無數，有這樣的靜謐。又一句是「濁浪排空

慮時局變動，不可牽累小周。這事其實難安排，可是我亦不煩惱。

【大堤行】

前有了一筆心思。我說起在上海時與愛玲，小hｔtps://ｒead•９９csw.cｏｍ周忽然不樂道、「你有了張小姐，

遇見李師長帶了衛兵亦來喫茶，對我招呼，但我只與訓德到廊下一角揀個座位，

漢口迤邐數里，兩種水色不相混。我又喜漢水的渡船，一船搭客七、八人，多是

他們且又必定造起深邃的神社，豎了許多石燈，叫人感動，也不能有像琴臺的建

下樓，到得半樓梯卻突然停步，只覺十分驚嚇，千思萬想，總覺我是一去決不再

我坐下。我見她臉兒黃黃的，簡直不美，我心裡竟是不喜。她沒有話要說，亦沒

五月將盡，纔又連日好天氣，江水漢水都退落。忽一日半下晝我到三樓小周

馭車，亦心正力正，與萬物可以如擊鼓催花，記記中節。

就不能有義結金蘭。日本人忠義，但是不懂得他人的心意，縱有俠情亦非知音，

轉瞬舊曆端午。是日訓德回家去。漢陽人家都在過節。上午日頭花照進我房

看見，因已薄暮，暝色四合，我只從祠柵門口張了張，不曾進去得，但也為之稍

邊沙灘上走走。我們並肩在沙灘上走時，我總愛看她的腳，穿著圓口布鞋，合人

假的！」她真是像三春花事的糊塗。但是此後她亦不再有妒忌之言。我與她說結

游處，水流的急勢被長江的主力一阻，發生許多亂流與漩渦，在渡船的船舷外沸

游山洪大至，變成混濁的急流，渡河很危險，渡船的梢公由一人增https://read.99csw.com為二人，撐篙

來了的，但是現在聽見樓下我竟回來了，竟似不可信，然而是千真萬真的，與世

，這一刻的光陰草草，連不可以有感情這渣滓。小周又道、「那香煙短了兩包，

一床一桌一椅，沒有女人氣，卻窗外長江接天，一片光明空闊，連愛情亦不可以

夜飯，護士小姐們及啟無永吉都來我房裡熱鬧一堂，一面廚房裡吱吱喳喳又重新

是一次關先生斷了香煙，夜裡無買處，我給了他一包。還有應城膏鹽公司的董事

的用處。

築。俞伯牙鍾子期的故事可歌可泣，但是琴臺造得這樣軒暢響亮，築基郊原上，

一宿無話，翌日即又諸事如常，我從未離開過。小周亦又容貌煥發，惟比以

，卻自然韻裂金石、聲滿天地。

天可憐見」，我們就是天可憐見兒的兩人，在燈人火叢中只是覺得親。

我們纔斟得兩盃茶喝了，忽聽得拉起警報，燈火一齊熄滅，眾人都散。我們

船。撐入荷花深處，船舷與水面這樣近，荷花荷葉與人這樣近。回棹時天已昏黑

川的使人憬然不可以近玩，他墓前的大路單是走走過，已經心裡滿滿的，那裡還

高山流水有知音，先要有人世如高山流水，而西洋只有社會。且他們多著個神，

下臨月牙湖，四面大風吹來，只覺是在青天白日裡，無跡可求。我記得好像是連

的這些。

知是鸚鵡洲。鸚鵡洲尚有漚釘獸九九藏書環之家，是木商，向來瀟湘江沿流而下的木材皆

我隨即到二樓護士長房裡，眾護士小姐相隨，她們上去叫小周，小周纔來了

肩挑負販之徒，籮籮擔擔，我來去報館渡河，總與他們一道。但現在漢水亦因上

又焉能與人為知音。印度亦枉為有他心通，但動不動說五濁惡世，有了個慈悲，

炒菜燒飯。我一面與他們問答，說路途行程，一面只拿眼睛向四處瞟，到底問了

金指環，非常好，小周道、「是用你留給我的錢買的。」那一點點錢她卻有這樣

歸來了。當下我竟是歸心如箭、急急渡過漢水，到得漢陽醫院時，諸人已經喫過

客。」這樣的小事她也要交代分明，宛如顧命之重。而別後肝膽，亦只可以是說

醫院後門口時，那黯赭色的風蓬就像一隻大鳥，翼若垂天之雲，遮影了我房裡。

香，還看還當是花，我非常喜愛那顏色，原來土黃有這樣好，深粉紅有這樣好，

護士長、「小周呢？」她答纔在樓上的。原來小周聽見我到來，她一鼓作氣飛奔

出來到星月下，在琴臺的側門口石磴道那裡還立了一會兒，等等警報仍不解除，

訓德，她的慣會歎氣，自說好氣又好笑的，其實有她的君子樂命。

剛纔她聽見樓下我已回來，竟這樣驚動，而現在當著人前她挨近我坐著，卻

。她卻把我交給她保管的一面鏡，與兩條香煙都拿了來。我拉她到身邊，她就挨

此外是琴臺，又叫九_九_藏_書伯牙臺，我亦來了漢陽很久，纔發興一人去尋訪。西洋歷

的心意，不禁又要讚好。

六月荷花開，下午五點鐘醫院裡下了班，我與訓德去琴臺，先到月牙湖坐小

碑記題詠亦沒有。

可以近攏去遊觀。惟中國歷史上有這樣的人，不像西洋那種殉教徒或先知的傲慢

鵡洲一人去過幾次，起先也是信步，像武陵人的緣溪行，忘路之遠近，走到了纔

雖小小的往返，亦是人歸娘家、心在夫家。她卻買來一塊手帕送給我，這手帕與

有話要問，因為她已在我身邊了。及我問她，她纔仰面看著我的臉道、「我瘦了

」，雖是晴天，醫院的後院門開向江水，亦院子裡的石砌地悄然似在思省，連坐

那梢公與水爭持，駕船如馭劣馬，到了千鈞一髮處，連喫奶的氣力都使了出

，琴臺的燈火鼓樂來水面，我們便上岸到了那裡。琴臺暑天有茶座，遊人如織，

上真的東西一對面，把她嚇得倒退了。她退回三樓上，竟去躲在她自己房裡，還

裡，只覺是溼溼的，庭中輕煙疏淡，節氣就有這樣的正。訓德下午即又來醫院，

五月裡醫院後門口江水平陽、水氣寒森森。唐宋人詩文裡有一句是「大江流

房裡，這還是初次。小周的從來不施脂粉，不|穿花式衣裳，她房裡亦簡單到只是

竟是從心底裡與之相知，連人的眼睛都明亮了，而這亦即是格物。天道何親，有

騰，那赭黃的水看著厚厚的，使人不能相信read.99csw.com翻了船會死。

自心裡別別跳。

在房裡的人亦變得容貌端敬，只覺是不可以玩物。此時卻仍有船傍岸行駛，駛過

來，我留心看他的臉，卻不見有慘厲之色，他臉上的是聖賢當著大事，誠意正心

有。可惜那房間太小，雖然房門口還有欄桿可立。不如下去我房裡，又或是去江

又搖櫓，搭客都要坐好，不可以輕舉妄動。此地離長江口不到半里，是漢水最下

她的心思，亦像節氣的正。

房裡有月亮照進來，緊張空氣中，光陰在無聲的流過，大家說的亦不過是里巷新

文，乃至鞋頭腳面之事，而眼前這些尋常兒女亦正是江山一代人。「月亮彎彎照

叫了一壺茶，分兩個盃，恰像店舖的年青夥計的行事。元明劇曲小說裡常有說「

集於此，現在戰時雖冷落了，亦感情上仍有太平時世的物阜民殷。彌衡墓我走過

婚之事，她只是聽。我因為與愛玲亦且尚未舉行儀式，與小周不可越先，且亦顧

日夜」，看它滿滿的流去，卻因浩渺，成為迴環雜沓奔走，而江心雲日下照，又

記得正二月裡漢陽人做棒香，一種土黃、一種深粉紅，攤於竹簟上在郊原曬

又這樣的不怕難為情，人生原來尋常事亦可以是聲裂金石，而終身大事亦可以是

是你的太太？」我詫異道、「我一直都和你說的。」小周驚痛道、「我還以為是

長陳志遠來看你，我說你在上海還沒有回來，他坐得一歇，我也開了一包香煙敬

鼓渡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