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我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心卻並不相通。我從青春期開始，就對充滿朝氣和對我過分親昵的媽媽樣樣看不慣。讓我反感的不是不被她理解，而是被她理解。也許媽媽為了不使兩個人的生活過於沉悶，想努力像朋友那樣和我相處吧。然而疲憊和面子使得她又做不徹底，她的這種不徹底讓我感到難為情。

我冷淡地說。提這些記不得的往事，只能讓我心煩。

我使勁點著頭，站起來打算去一角的中國點心區。"好好生活"是什麼呀。是指去學校上學，去公司上班嗎？媽媽也避免說得很清楚，說得九九藏書這麼籠統，結果讓我反而像被看穿了本質，這才叫人氣惱呢。我真想反問她，你自己又怎麼樣呢？

"蓋它幹嗎？"媽媽問，她臉上敷著綠色面膜，看不見表情。

"媽媽你顯老了。"

"知壽小時候也總愛用喜歡的毛巾，那種有樹袋熊的。"

"你就愛頂嘴。"

好半天沒有聽到旁邊床上響起均勻的鼻息聲，我們兩個人在互相較勁，都一直沒有睡著。

聽我一說，媽媽自暴自棄似的囁嚅著：

"那九_九_藏_書個，你心裏很想回去吧？"

"有孩子老得快呀。"

媽媽沒有回答。

又陷入了不愉快的沉默。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許在惡化。我想要道歉，可又想不出道什麼歉。我乾脆把被子蒙在臉上，好看不見媽媽。

窗外新宿站東口的霓虹燈閃爍著艷俗的光，映襯出我們兩個人並排而坐的側影。我們倆兩腮略微鼓起的線條很相像。媽媽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我感覺這跟我有很大關係。

多少年沒和媽媽在一個房間里睡了。關上燈后，我沒說一句話，試著從我的記憶中挑選有關媽read.99csw.com媽的愉快回憶，譬如雨天看媽媽縫縫補補，媽媽帶我半夜去兜風，在露台上一起玩野炊遊戲等。

晚上我把藤田忘在我屋裡的毛巾手帕蓋在枕頭上睡覺，聞到一股汗酸味兒。

這些回憶都是浮在面上的，我的思緒很快就轉到錢上去了，這比剛才模糊的記憶要清晰好多倍。從我出生、上小學、初中，直到高中的學費、飯費、服裝費、旅行費等等，花在我身上的錢究竟有多少？這些龐大的花銷什麼時候才能還清？想到這兒，心情不由沉重起來。不還上這些錢，就不好對媽媽說三道四。比起對於媽媽的感激之情來，更多九_九_藏_書的還是負疚感。

我站在瀰漫著白色水蒸汽的蒸籠前面，回頭張望，看見遠處媽媽懶散地倚在沙發里，擺動著兩腿，正朝我這邊看呢。我慌忙扭過頭去，夾了好多燒賣到盤裡，看樣子沒可能吃得下。

正文 第20節：夏天(10)

"什麼？你是說我？"

媽媽支著下巴，懶懶地回答。嵌入臉頰的手指上的指甲油脫落了，很難看。和我住在一起時，媽媽一直沒有塗指甲油。既然塗就應該塗得漂亮點兒。在女兒眼裡，媽媽經常偏離自己的軌道；同時，我恐怕也跟媽媽理想中的女兒形象有著相同程度的偏差吧rｅａd•９９ｃsw•cｏm。

"回哪兒？"

"容易睡著。"

我們要了兩杯漂亮的雞尾酒。媽媽今天妝化得格外濃，我注視著媽媽望著夜景的側臉，感覺到她的老態略微有別於吟子，並想和她拉開些距離。

"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雖說無所謂，可是，你要好好生活啊。"

"小孩兒都這樣吧。"

第二天下午我們去買東西，過得還算愉快。媽媽給我買了雙漂亮的涼鞋，左腳鑲白鴿，右腳鑲綠葉。晚飯後，媽媽帶我去了飯店頂層的酒吧。真叫我吃驚，媽媽居然喜歡來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