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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你們倆的忙碌,不忍心要求多動筆,但除了在外演出,平時你們該反過來想一想:假定我們也住在倫敦,難道每兩星期不得上你們家吃一頓飯,你們也得花費一二小時陪我們談談話嗎?今既相隔萬里,則每個月花兩小時寫封比較詳細的信,不也應該而且比同在一地已經省掉你們很多時間嗎?――要是你們能常常作此想,就會多給我們一些消息了。
八月號的《音樂與音樂家》雜誌有三篇紀念特皮西的文章,都很好。MaggieTeyte[瑪姬?泰特]①的Memoiries ofDebussv《特皮西紀念》對貝萊阿斯與梅麗桑特的理解很深。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前信也與你提到新出討論莫扎特鋼琴樂曲的書,想必記得。《音樂與音樂家》月刊自改版以來,格式新穎,內容也更豐富。
議論口吻所流露的坦率,真誠,樸素,熱情,愛憎分明,正和你在琴上表現出來的一致。孩子,你說過我們的信對你有如一面鏡子;其實你的信對我們也是一面鏡子。有些地方你我二人太相像了,有些話就像是我自己說的。平時盼望你的信即因為「薰獲同臭」,也因為對人生、藝術,周圍可談之人太少。不過我們很原諒你,你忙成這樣,怎麼忍心再要你多寫呢?此次來信已覺出於望外,原以為你一回英國,演出那麼多,不會再動筆了。可是這幾年來,我們倆最大的安慰和快樂,的確莫過於定期接讀來信。還得告訴你,你寫的中等大的字(如此次評論封套上寫的)非常好看;近來我的鋼筆字已難看得不像話了。你難得寫中國字,真難為你了!
敏,親愛的孩子,??有理想有熱情而又理智很強的人往往令人望而生畏,大概你不多幾年以前對我還有這種感覺。去年你哥哥信中說:「爸爸文章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滿了熱情,很執著,almost fanatic〔近乎狂熱〕。」最後一句尤其說得中肯。這是我的長處,也是我的短處。因為理想高,熱情強,故處處流露出好為人師與拚命要說服人的意味。可是孩子,別害怕,我年過半百,世情已淡,而且天性中也有極洒脫的一面,就是中國民族性中的「老莊」精神:換句話說,我執著的時候非常執著,擺脫的時候生死皆置之度外。
① 給傅敏的信。
① 瑪姬?泰特(1888―1976),英國女高音歌唱家。
??你該想像得到父母對兒女的牽挂,可是時代不同,環境不同,父母也有父母的苦衷,並非不想幫你改善生活。可是大家都在吃苦,國家還有困難,一切不能操之過急。年輕時受過的鍛煉,一輩子受用不盡。將來你應付物質生活的伸縮性一定比我強得多,這就是你佔便宜的地方。一切多望遠處想,大處想,多想大眾,少顧到自己,自然容易滿足。一個人不一定付了代價有報酬,可是不忖代價的報酬是永遠不會有的。即使有,也是不可靠的。
一九六二年九月二日聰,親愛的孩子,上月初旬接哥侖比亞來信后沓無消息,你四處演出,席不暇暖固不必說;便是彌拉從離英前夕來一短簡后迄今亦無隻字。夭各一方兒媳異地,誠不勝飄蓬之慨。南美氣候是否酷熱?日程緊張,當地一切不上軌道,不知途中得無勞累過度?我等在家無日不思,苦思之餘惟有取出所灌唱片,反覆開聽,聊以自|慰。上次收到貝多芬朔拿大,??OP.110[作品第110 號]最後樂章兩次arioso dolente[哀傷的詠嘆調]表情深淺不同,大有分寸,從最輕到最響十個chord[和弦],以前從未有此印象,可證interpretation[演繹]對原作關係之大。OP.109[作品第109 號]的許多變奏曲,過去亦不覺面目變化有如此之多。有一份評論說: 「At first hearing there seemed lightweight
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社會踩不死你,就跪在你面前。在西方世界,不經過天翻地覆的革命,這種醜劇還得演下去呢。當然四個月的巡迴演出在藝術上你得益不少,你對許多作品又有了新的體會,深入下一步。可見唯有藝術和學問從來不辜負人:花多少勞力,用多少苦功,拿出多少忠誠和熱情,就得到多少收穫與進步。寫到這兒,想起你對新出的莫扎特唱片的自我批評,真是高興。一個人停滯不前才會永遠對自己的成績滿意。變就是進步,――當然也有好的變質,成為壞的:――光一天天不同,對『窺見學問藝術的新天地,能不斷的創造。媽媽看了那一段嘆道:「聰真像你,老是不滿意自己,老是在批評自己!」
文藝作品一朝完成,總是固定的東西:一幅畫,一首詩,一部小說,哪有像音樂演奏那樣能夠每次予人以不同的感受?觀眾對繪畫,讀者對作品,固然每次可有不同的印象,那是在於作品的暗示與含蓄非一時一次所能體會,也在於觀眾與讀者自身情緒的變化波動。唱片即使開十次二十次,聽的人感覺也不會千篇一律,除非演奏太差太呆板;因為音樂的流動性那麼強,所以聽的人也不容易感到多聽了會變成機械。何況唱片不僅有普及的效用,對演奏家自身的學習改進也有很大幫助。我認為主要是克服你在microphone[麥克風]前面的緊張,使你在灌片室中跟在台上的心情沒有太大差別。再經過幾次實習,相信你是做得到的。至於完美與生動的衝突,有時幾乎不可避免;記得有些批評家就說過,perfection[完美] 往往要犧牲一部分life[生動]。但這個弊病恐怕也在於演奏家屬於cold[ 冷靜]型。熱烈的演奏往往難以perfect[完美],萬一perfect[完美]的時候,那就是incomparable[無與倫比]了!
本月初彌拉信中談到理想主義者不會快樂,藝術家看事情與一般人大大不同等等,足見她對人生有了更深的了解。我們很高興。可見結婚兩年,她進步了不少,人總要到婚後才成熟。
過兒日打算寄你《中國文學發展史》《宋詞選》《世說新語》。第一種是友人劉大傑舊作,經過幾次修改的。先出第一冊,以後續出當續寄。此書對古文字古典籍有概括敘述,也可補你常識之不足,特別是關於殷代的甲骨,《書經》《易經》的性質等等。《宋詞選》的序文寫得不錯,作者胡云翼也是一位老先生了。大體與我的見解相近,尤其對蘇、辛二家的看法,我read.99csw.com也素來反對傳統觀點。不過論詞的確有兩個不同的角度,一是文學的,一是音樂的;兩者各有見地。時至今日,宋元時唱詞唱曲的技術皆已無考,則再從音樂角度去評論當日的詞,也就變成無的放矢了。
長期旅行演出后,務必好好休息,只會工作不會休息,也不是生活的藝術,而且對你本門的藝術,亦無好處!
學會了唱、念、做,不算數;還得坐下來叫自己「魂靈出竅」,就是自己分身出去,把一齣戲默默的做一遍、唱一遍;同時自己細細觀察,有什麼缺點該怎樣改。然後站起身來再做,再唱,再念。那時定會發覺剛才思想上修整很好的東西又跑了,做起來同想的完全走了樣。那就得再練,再下苦功,再「默」,再做。如此反覆做去,一齣戲才算真正學會了,拿穩了。――你看,這段話說得多透徹,把自我批評貫徹得多好!老藝人的自我批評決不放在嘴邊,而是在業務中不斷實踐。其次,經過一再「默」練,作品必然深深的打進我們心裏,與我們的思想感情完全化為一片。此外,蓋叫天現身說法,談了不少藝術家的品德,操守,做人,必須與藝術一致的話。我覺得這部書值得寫一長篇書評:不僅學藝術的青年、中年、老年人,不論學的哪一門,應當列為必讀書,便是從上到下一切的文藝領導幹部也該細讀幾遍;做教育工作的人讀了也有好處。不久我就把這書寄給你,你一定喜歡,看了也一定無限興奮。
來信說到中國人弄西洋音樂比日本人更有前途,因為他們雖用苦功而不能化。化固不易,用苦功而得其法也不多見,以整個民族性來說,日華兩族確有這點兒分別。可是我們能化的人也是鳳毛磷角,原因是接觸外界太少,吸收太少。近幾年營養差,也影響腦力活動。我自己深深感到比從前笨得多。
敏於十一月底分配到北京第一女中教英文。校舍是民房,屋少人多,三四個人住一間。青年人應當受鍛煉,已盡量寫信去給他打氣。
??提到洛桑(Lausanne)和日內瓦,菜芒湖與白峰的形象又宛然如在目前。一九二九年我在萊芒湖的另外一端,法瑞交界處的小村子「聖?揚高爾夫」住過三個多月;環湖遊覽了兩次。有一回是和劉抗伯伯、劉海粟伯伯等同去的。
① 伊娃(1929― )。奧地利音樂學家。保羅?巴社拉?斯可達(1927― ),奧地利鋼琴家。
① light-weightg一字此處不能譯。因傅雷在信中不能確定light-weiRht 所指何意,故不便按譯者了解譯出。--金聖華注② 肯普夫(1895― ),德國鋼琴家,作曲家。
前昨二夜聽了李斯特的第二協奏曲(匈牙利鋼琴家彈),但丁朔拿大、義大利巡禮集第一首,以及AnnieFischer[安妮?費希爾]彈的B Min Sonata,[B小調奏鳴曲]都不感興趣。只覺得炫耀新奇,並無真情實感;浮而不實,沒有深度,沒有邏輯,不知是不是我的偏見?不過這一類風格,對現代的中國青年鋼琴家也許倒正合適,我們創作的樂曲多多少少也有這種故意做作七拼八湊的味道。以作曲家而論,李茲遠不及舒曼和勃拉姆斯,你以為如何?
你的笑話叫我們捧腹不置,可是當時你的確是窘極了的。南美人的性格真是不可思議,如此自由散漫的無政府狀態,居然還能立國,社會不至於大亂,可謂奇迹。經歷了這些怪事,今後無論何處遇到什麼荒唐事兒都將見怪不怪,不以為奇了。也可見要人類合理的發展,社會一切上軌道,不知還得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呢。
千句並一句:無論如何要咬緊牙關挺下去,堂堂好男兒豈可為了這些生活上的不方便而消沉,泄氣!抗戰期間黃賓虹老先生在北京住的房子也是破爛不堪,僅僅比較清靜而已。你想這樣一代藝人也不過居於陋巷,牆壁還不是烏黑一片,桌椅還不是東倒西歪,這都是我和你媽媽目睹的。為××著想,你也得自己振作,做一個榜樣。否則她更要多一重思想和感情的負擔。一朝開始上課,自修課?排定,慢慢習慣以後,相信你會平定下來的。最要緊的是提高業務,一切煩惱都該為了這一點而盡量驅除。
月初看了蓋叫天口述,由別人筆錄的《粉墨春秋》,倒是解放以來談藝術最好的書。人生一教育一倫理一藝術,再沒有結合得更完滿的了。從頭至尾都有實例,決不是枯燥的理論。關於學習,他提出,「慢就是快」,說明根基不打好,一切都築在沙上,永久爬不上去。我覺得這一點特別值得我們深思。倘若一開始就猛衝,只求速成,臨了非但一無結果,還造成不踏實的壞風氣。德國人要不在整個十九世紀的前半期埋頭苦幹,在每一項學問中用死功夫,哪會在十九世紀末一直到今天,能在科學、考據、文學各方面放異彩?蓋叫天對藝術更有深刻的體會。他說學戲必需經過一番「默」的功夫。
南美之行收入如何?是否比去冬北美演出較實惠?你儘管不愛談物質問題,父母卻是對此和其他有關兒子的事同樣迫切的關心,總想都知道一些。
(一)經理人剝削得不那麼凶(這是要靠演奏家的年資積累,逐漸爭取的)、(二)個人的生活開支安排得極好,這要靠理財的本領與高度理性的控制,(三)減少出台不至於冷下去,使群眾忘記你。我知道這都是極不容易做到的,一時也急不來。可是為了藝術的尊嚴,為了你藝術的前途,也就是為了你的長遠利益和一生的理想,不能不把以上三個條件作為努力的目標。任何一門的藝術家,一生中都免不了有幾次藝術難關(crisis),我們應當早作思想準備和實際安排。愈能保持身心平衡(那就決不能太忙亂),藝術難關也愈容易闖過去。希望你平時多從這方面高瞻遠矚,切勿被終年忙忙碌碌的漩渦弄得昏昏沉沉,就是說要對藝術生涯多從高處遠處著眼;即使有許多實際困難,一時不能實現你的計劃,但經常在腦子裡思考成熟以後,遇到機會就能緊緊抓住。這一類的話恐怕將來我不在之後,再沒有第二個人和你說;因為我自信對藝術的熱愛與執著,在整個中國也不是很多人有的。
今年八月來電報,說第三季度可陸續出書,但今已九月下旬,恐怕今年年內也出不了一二種。這又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林風眠先生於十二月中開過畫展,作品七十余件,十分之九均精,為近年少見。尚須移至北京展出九*九*藏*書
照我們的理想,當然先得消滅不平等,再來逐步提高。無奈現代史實告訴我們,革命比建設容易,消滅少數人所壟斷的享受並不大難,提高多數人的生活卻非三五年八九年所能見效。尤其是精神文明,總是普及易,提高難;而在普及的階段中往往降低原有的水準,連保持過去的高峰都難以辦到。再加老年,中年,青年三代脫節,缺乏接班人,國內外溝通交流幾乎停止,恐怕下一輩連什麼叫標準,前人達到過怎樣的高峰,眼前別人又到了怎樣的高峰,都不大能知道;再要迎頭趕上也就更談不到了。這是前途的隱憂;過去十一二年中所造成的偏差與副作用,最近一年正想竭力扭轉;可是十年種的果,已有積重難返之勢;而中老年知識分子的意氣消沉的情形,尚無改變跡象,――當然不是從他們口頭上,而是從實際行動上觀察。人究竟是唯物的,沒有相當的客觀條件,單單指望知識界憑熱情苦幹,而且干出成績來,也是不現實的。我所以能堅守陣地,耕種自己的小園子,也有我特殊優越的條件,不能責望于每個人。何況就以我來說,體力精力的衰退,已經給了我很大的限制,老是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
前信已和你建議找個時期休息一下,無論在身心健康或藝術方面都有必要。你與我缺點相同:能張不能弛,能勞不能逸。可是你的藝術生活不比我的閑散,整月整年,天南地北的奔波,一方面體力精力消耗多,一方面所見所聞也需要靜下來消化吸收,――而這兩者又都與你的藝術密切相關。何況你條件比我好,音樂會雖多,也有空隙可利用:隨便哪個鄉村待上三天五天也有莫大好處。聽說你岳父岳母正在籌備于年底年初到巴伐里亞區阿爾卑斯山中休養,照樣可以練琴。我覺得對你再好沒有:去北美之前正該養精蓄銳。
以後還是跟我們多談談這一類的問題,讓我們經常對你的藝術有所了解。
一九六二年八月十二日聰,親愛的孩子,很少這麼久不給你寫信的。從七月初起你忽而維也納,忽而南美,行蹤飄忽,恐去信落空。彌拉又說南美各處郵政很不可靠,故雖給了我許多通訊處,也不想寄往那兒。七月二十九用七張風景片寫成的信已於八月九日收到。委內瑞拉的城街,智利的河山,前年曾在外國雜誌上見過彩色照相,來信所云,頗能想像一二。現代國家的發展太畸形了,尤其像南美那些落後的國家。一方面人民生活窮困,一方面物質的設備享用應有盡有。
望勿多所顧慮,早日打定主意,讓我們和彌拉一齊高興高興。真的,我體會得很清楚:不管你怎麼說,彌拉始終十二分關懷你的健康和藝術。而我為了休息問題也不知向你提過多少回了,如果是口頭說的話,早已舌敝唇焦了。
① 即 DenuLipaiti(1917…1950),羅馬尼亞著名鋼琴家。
對善惡美醜的愛憎心極強,為了一部壞作品,為了社會上某個不合理現象,會憤怒得大生其氣,過後我卻也會心平氣和的分析,解釋,從而對個別事例加以寬恕。我執著真理,卻又時時抱懷疑態度,覺得死抱一些眼前的真理反而使我們停滯,得不到更高級更進步的真理。以上也是隨便閑扯,讓你多體會到你爸爸的複雜心理,從而知道一個人愈有知識愈不簡單,愈不能單從一二點三四點上去判斷。
手頭的《幻滅》――三部曲已譯完二部,共三十四萬字,連準備工作足足花了一年半。最後一部十四萬字,大概四五月底可完成。再加修改,謄清,預計要秋天方可全部交稿。
當然上述的特點我並沒有完全具備,更沒有具備到恰如其分的程度,僅僅是那種特點的傾向很強,而且是我一生嚮往的境界罷了。比如說,我對人類抱有崇高的理想與希望,同時也用天文學地質學的觀點看人類的演變,多少年前就慣於用「星際」思想看待一些大事情,並不把人類看做萬物之靈,覺得人在世界上對一切生物表示 「唯我獨尊」是狂妄可笑的。對某個大原則可能完全贊同,抱有信心,我可照樣對具體事例與執行情況有許多不同意見。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五日①
一九六二年十月二十日親愛的孩子,十四日信發出后第二天即接瑞典來信,看了又高興又激動,本想即復,因日常工作不便打斷,延到今天方始提筆。這一回你答覆了許多問題,尤其對舒曼的表達解除了我們的疑團。我既沒親耳朵聽你演奏,即使聽了也夠不上判別是非好壞,只有從評論上略窺一二;評論正確與否完全不知道,便是懷疑人家說的不可靠,也沒有別的方法得到真實報道。可見我不是把評論太當真,而是無法可想。現在聽你自己分析,當然一切都弄明白了。
又鄙塞、鄙陋不能說成「陋塞」;也許是你筆誤。的信,聲音笑貌歷歷在目;
一九六二年五月九日
絕大多數,則完全利用少數腐爛的賢產階級為時髦的snobbish〔附庸風雅,假充內行〕,賣野人頭,欺哄人,當做生意經。總而言之,是二十世紀愈來愈沒落的病象。另一方面,不學無術的批評界也泯滅了良心,甘心做資產階級的清客,真是無恥之尤。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六日晚彌拉真會說話,把久不寫信推為no inspiration[缺乏靈感],說明如為了責任感而寫,就會寫得dull[枯燥無味],你看是不是伶牙俐齒?可是如果我一連三個月不動筆,你們是不是也要惶惶不安呢?
這便是嚴重的思想錯誤,不能不深自警惕!解決思想固是根本,但也得用實際生活來配合,才能鞏固你的思想覺悟,增加你的勇氣和信心。目前你蘆先要做好教學工作,勤勤謹謹老老實實。其次是盡量充實學識,有計劃有步驟的提高1 務,養成一種工作紀律。假如宿舍四周不安靜,是否有圖書閱覽室可利用???還有北京圖書館也離校不遠,是否其中的閱覽室可以利用?不妨去摸摸情況。總而言之,要千方百計克服自修的困難。等你安排定當,再和我談談你進修的計劃,最好先結合你擔任的科目,作為第一步。
美國的評論絕大多數平庸淺薄,讚美也是皮毛。英國畢竟還有音樂學者兼寫報刊評論,如倫敦Times〔《泰晤士報》〕和曼徹斯忒的《導報》,兩位批評家水平都很高;紐約兩家大報的批評家就不像樣了,那位《紐約時報》的更可笑。很高興看到你的中文並不退步,除了個別的辭彙。我們說「心亂如麻」,不說「心痛如麻」。形容後者只能說https://read•99csw.com「心痛如割」讀你或「心如刀割」。
宿舍的情形令我想起一九三六年冬天在洛陽住的房子,雖是正式瓦房,廁所也是露天的,嚴寒之夜,大小便確是冷得可以。洛陽的風刮在臉上像刀割。去龍門調查石刻,睡的是土牆砌的小屋,窗子只有幾條木柵,糊一些七穿八洞的紙,房門也沒有,臨時借了一扇竹籬門靠上,人在床上可以望見天上的星,原來屋瓦也沒蓋嚴。白天三頓吃的麵條像柴草,實在不容易咽下去。
說起我的書,人文副社長去年十一月來看我,說爭取去年之內先出一種。
親愛的彌拉:你在上封信中提到有關藝術家的孤寂的一番話很有道理,人類有史以來,理想主義者永遠屬於少數,也永遠不會真正快樂,藝術家固然可憐,但是沒有他們的努力與痛苦,人類也許會變得更渺小更可悲。你一旦了解這種無可避免的命運,就會發覺生活,尤其是婚姻生活更易忍受,看來你們兩人對生活有了進一步了解,這對處理物質生活大有幫助。
很高興你和她都同意我前信說的一些原則,但願切實做去,為著共同的理恩(包括個人的幸福和為集體貢獻自己的力量兩項)一步步一步步相勉相策。許多問題只有在實踐中才能真正認識,光是理性上的認識是浮表的,靠不住的,經不住風狂雨驟的考驗的。??從小不大由父母嚴格管教的青年也有另外一些長處,就是獨立自主的能力較強,像你所謂能自己管自己。可是有一部分也是先天比後天更強:你該記得,我們對你數十年的教育即使缺點很多,但在勞動家務,守紀律,有秩序等等方面從未對你放鬆過,而我和你媽媽給你的榜樣總還是勤勞認真的,??我們過了半世,仍舊做人不夠全面,缺點累累,如何能責人太苛呢?可是古人常說: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而我對青年人、對我自己的要求,除了吃苦(肉體上,物質上的吃苦)以外,從不比黨對黨團員的要求低;這是你知道的。但願我們大家都來不斷提高自己,不僅是學識,而尤其是修養和品德!
還有,在那麼美麗的自然環境中,人民也那麼天真可愛,就是不能適應二十世紀的生活。究竟是這些人不宜於過現代生活呢,還是現代生活不適於他們?換句話說:人應當任情適性的過日子呢,還是要削足適履,遷就客觀現實?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人在世界上活了幾千年,還仍然沒法按照自己的本性去設計一個社會。世界大同看來永遠是個美麗的空想:既然不能在精神生活物質生活方面五大洲的人用同一步伐同一速度向前,那麼先進與落後的衝突永遠沒法避免。試想二千三百年以前的希臘人如果生在今日,豈不一樣攪得一團糟,哪兒還能創造出雅典那樣的城市和雅典文明?反過來,假定今日的已西人和其他的南美民族,生在文藝復興前後,至少是生在問關自守,沒有被近代的工業革命侵入之前,安知他們不會創造出一種和他們的民族性同樣天真可愛,與他們優美的自然界調和的文化?
聰,親愛的孩子,每次接讀來信,總是說不出的興奮,激動,喜悅,感慨,惆悵!最近報告美澳演出的兩信,我看了在屋內屋外盡兜圈子,多少的感觸使我定不下心來。人吃人的殘酷和醜惡的把戲多可怕!你辛苦了四五個月落得兩手空空,我們想到就心痛。固然你不以求利為目的,做父母的也從不希望你發什麼洋財,――而且還一向鄙視這種思想;可是那些中間人憑什麼來霸佔藝術家的勞動所得呢!眼看孩子被人剝削到這個地步,像你小時候被強|暴欺凌一樣,使我們對你又疼又憐惜,對那些吸血鬼又氣又惱,恨得牙痒痒地!相信早晚你能從魔掌之下掙脫出來,不再做魚肉。巴爾扎克說得好:
最近買到一本法文舊書,專論寫作藝術。其中談到「自然」(natural),引用羅馬文豪西塞羅的一句名言:It isan art to 1ook like without art.
對兒女們也抱著說不說由我,聽不聽由你的態度。只是責任感強,是非心強,見到的總下能不脫而已。你哥哥在另一信中還提到:「在這個decadent〔頹廢的〕世界,在國外這些年來,我遇見了不少人物w11Om1admire and Jove,from whom1!earn〔一些我仰慕喜愛、值得學習的人物〕,可是從來沒有遇到任何人能帶我到那個at the same time passionate and serene,profound andsimple,affectionate andpr0ud, subt1e and straightforward〔(同時)又熱烈又恬靜,又深刻又樸素,又溫柔又高做,又微妙又率直〕的世界。」可見他的確了解我的「兩面性」,也了解到中國舊文化的兩面性。又熱烈又恬靜,又深刻又樸素,又溫柔又高傲,又微妙又率直:這是我們固有文化中的精化,值得我們自豪的!
近來我正在經歷一個藝術上的大難關,眼光比從前又高出許多(五七年前譯的都已看不上眼),腦子卻笨了許多,目力體力也不行,睡眠近十多天又不好了。大概是精神苦悶的影響。生就惶惶不安的性格,有什麼辦法呢?
那樣的日子也過了好幾天,而每十天就得去一次龍門嘗嘗這種生活。我國社會南北發展太不平衡,一般都是過的苦日子,不是短時期所能扭轉。你從小家庭生活過得比較好,害你今天不耳慣清苦的環境。若是棚戶出身或是五六個人擠在一間閣樓上長大的,就不會對你眼前的情形叫苦了。我們決非埋怨你,你也是被過去的環境,教育,生活習慣養嬌了的。可是你該知道現代的青年吃不了苦是最大的缺點(除了思想不正確之外),同學,同事,各級領導首先要注意到這一點。這是一個大關,每個年輕人都要過。闖得過的比闖不過的人多了幾分力量,多了一重武裝。以我來說,也是犯了大嬌的毛病,朋友中如裘伯怕(復生),侖布怕伯都比我能吃苦,在這方面不知比我強多少。如今到了中年以上,身體又不好,談不到吃苦的鍛煉,但若這幾年得不到上級照顧,拿不到稿費,沒有你哥哥的接濟,過去存的稿費用完了,不是也得生活逐漸下降,說不定有朝一日也得住閣樓或亭于間嗎?那個時候我難道就不沽了嗎?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提醒你萬一家庭經濟有了問題,連我也得過從來九九藏書未有的艱苦生活,更說不上照顧兒女了。物質的苦,在知識分子眼中,究竟不比精神的苦那樣刻骨銘心。我對此深有體會,不過一向不和你提罷了。總而言之,新中國的青年決不會被物質的困難壓倒,決不會因此而喪氣。你幾年來受的思想教育不謂不深,此刻正應該應用到實際生活中去。你也看過不少共產黨員艱苦鬥爭和壯烈犧牲的故事,也可以拿來鼓勵自己。要是能熬上兩三年,你一定會堅強得多。而我相信你是的確有此勇氣的。千萬不能認為目前的艱苦是永久的,那不是對前途,對國家,對黨失去了信心嗎?
我近來身體不能說壞,就是精力不行。除了每天日課(七八小時)之外,晚上再想看書,就眼力不濟,籟落落的直掉眼淚,有時還會莫名其妙的頭痛幾小時。應看想看的東西一大堆,只苦無力應付。打雜的事也不少,自己譯稿,出版社寄來要校對,校對也不止一次;各方函件酬答,朋友上門談天,都是費時費力的。五八年以後譯的三種巴爾扎克,最近出了一種(《攪水女人》);本擬明後天即寄你,不過月內恐不易收到。另外給劉抗伯伯的一本,也得你轉去。直寄新加坡的中文書,往往被沒收;只好轉一個大彎了。其餘兩種大概明年三月左右也可先後寄出。《藝術哲學》二月中可出。
一九六二年九月二十三日
前信你提到灌唱片問題,認為太機械。那是因為你習慣於流動性特大的藝術(音樂)之故,也是因為你的氣質特別容易變化,情緒容易波動的緣故。
一轉眼快中秋了,才從炎暑中透過氣來,又要擔心寒冬難耐了。去冬因爐子泄氣,室內臭穢,只生了三十余日火,連華氏四十余度的天氣也打熬過去了。手捧熱水袋,腳擁湯婆子,照常工作。人生就在寒來暑往中老去!一個夏天揮汗作日課,精神勉強支持,惟腦子轉動不來,處處對譯文不滿,苦悶不已。
一九六二年四月三十日
另一方面,現代為歌曲填詞的人卻是對音樂大門外,全不知道講究陰陽平厭,以致往往拗口;至於哪些音節可拖長,哪些字音太短促,不宜用作句子的結尾,更是無人注意了。本來現在人寫散文就不知道講究音節與節奏;
〔能看來渾然天成,不著痕迹,才是真正的藝術。〕作者認為寫得自然不是無意識的天賦,而要靠後天的學習。甚至可以說自然是努力的結果(Thenatural is result ofefforts),要靠苦功磨練出來。此話固然不錯,但我覺得首先要能體會到「自然」的境界,然後才能望這個境界邁進。要愛好自然,與個人的氣質、教育、年齡,都有關係;一方面是勉強不來,不能操之過急;一方面也不能不逐漸作有意識的培養。也許浸淫中國古典文學的人比較容易欣賞自然之美,因為自然就是樸素、淡雅、天真;而我們的古典文學就是具備這些特點的。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哪一門藝術不如此!真懂是非,識得美醜的,普天之下能有幾個?你對藝術上的客觀真理很執著,對自己的成績也能冷靜檢查,批評精神很強,我早已放心你不會誤入歧途;可是單知道這些原則並不能了解你對個別作品的表達,我要多多探聽這方面的情形:一方面是關切你,一方面也是關切整個音樂藝術,渴欲知道外面的趨向與潮流。
山中去住兩三星期一滌塵穢,便是尋常人也會得益。狄阿娜來信常常表示關心你,看來也是出於真情。岳父母想約你一同去山中的好意千萬勿辜負了。
望多想多考慮,多拿比你更苦的人作比,不久就會想通,心情開朗愉快,做起工作來成績也更好。千萬保重!保重!
你該知道我這個爸爸不僅是愛孩子,而且熱愛藝術;愛你也就是為愛藝術,愛藝術也是為愛你!你千萬別學我的樣,你我年齡不同,在你的年紀,我也不像你現在足不出戶。便是今日,只要物質條件可能,每逢春秋佳日,還是極喜歡倘佯于山巔水涯呢!
interpretations。」[「初聽之下,演繹似乎light-weight。」]①light-weight 指的是什麼?你對Schnabel[史納白爾]灌的貝多芬現在有何意見?Kempff[肯普夫]②近來新灌之貝多芬朔拿大,你又覺得如何?我部極想知道,望來信詳告!七月份《音樂與音樂家》雜誌P. 35 有書評,介紹Eva&PauI Badura―Skoda[伊娃及保羅?已杜拉。斯可達〕①合著Interpreting Mozart on the Keyboad(《在琴鍵上演繹莫扎特],你知道這本書嗎?似乎值得一讀,尤其你特別關心莫扎特。
聽過你的唱片,更覺得貝多芬是部讀不完的大書,他心靈的深度、廣度的確代表了日耳曼民族在智力、感情、感覺方面的特點,也顯出人格與意志的頑強,飄渺不可名狀的幽恩,上天下地的幻想,對人生的追求,不知其中有多少深奧的謎。貝多芬實在不僅僅是一個音樂家,無怪羅曼羅蘭要把歌德與貝多芬作為不僅是日耳曼民族並且是全人類的兩個近代的高峰。
而作歌詞的人對寫作技巧更是生疏。電台上播送中譯的西洋歌劇的aria[詠嘆調]①,往往無法卒聽。
昨天收到你上月二十七自丟林(Torino)發的簡訊,感慨得很。藝術最需要靜觀默想,凝神壹志;現代生活偏偏把藝術弄得如此商業化,一方面經理人作為生財之道,把藝術家當作搖錢樹式的機器,忙得不可開交,一方面把群眾作為看雜耍或馬戲班的單純的好奇者。在這種溷濁的洪流中打滾的,當然包括所有老輩小輩,有名無名的演奏家歌唱家。像你這樣初出道的固然另有苦悶,便是久己打定天下的前輩也不免隨波逐流,那就更可嘆了。也許他們對藝術已經缺乏信心,熱誠,僅僅作為維持已得名利的工具。年輕人想要保衛藝術的純潔與清新,唯一的辦法是減少演出;這卻需要三個先決條件:
巴爾扎克說過:「現在的政府,缺點是過分要人去適應社會,而不想叫社會去適應人。」這句話值得一切抱救世渡人的理想的人深思!
最近十天我們都在忙黃賓虹先生的事。人家編的《賓虹年譜》、《賓虹書簡》,稿子叫送在我處(今年已是第二次了)校訂。陳叔通先生堅持要我過目,作最後潤色及訂正。工作很不簡單。另外京津皖滬四處所藏黃老作品近方集中此間,於二十五至二十八日內部觀摩,並於二十八日舉行初選,以便於明春(一九九-九-藏-書六三)三四月間會合浙江藏品在滬辦一全國性的黃老作品展覽。我家的六十余件(連裱本冊頁共一百五十余頁)全部送去。我也參加了預選工作。將來全國性展覽會還有港、澳藏的作品帶回國加入。再從展覽會中精選百余幅印一大型畫冊。
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譯自英文)
在翻譯工作上也苦幹化得太少,化得不夠,化得不妙。藝術創造與再創造的要求,不論哪一門都性質相仿。音樂因為抽象,恐怕更難。理會的東西表達不出,或是不能恰到好處,跟自己理想的境界不能完全符合,不多不少。心、腦、手的神經聯繫,或許在音樂表演比別的藝術更微妙,不容易掌握到成為automatic〔得心應手,收放自如〕的程度。一般青年對任何學科很少能作獨立思考,不僅缺乏自信,便是給了他們方向,也不會自己摸索。原因極多,不能怪他們。十余年來的教育方法大概有些缺陷。青年人不會觸類旁通,研究哪一門學問都難有成就。思想統一固然有統一的好處;但到了後來,念頭只會望一個方向轉,只會走直線,眼睛只看到一條路,也會陷於單調,貧乏,停滯。望一個方向鑽並非壞事,可惜沒鑽得深。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三十日來信提到音樂批評,看了很感慨。一個人只能求一個問心無愧。世界大局,文化趨勢,都很不妙。看到一些所謂抽象派的繪畫、雕塑的圖片,簡直可怕。我認為這種「藝術家」大概可以分為二種,一種是極少數的病態的人,真正以為自己在創造一種反映時代的新藝術,以為抽象也是現實;一種――
全國人大及政協開會才完,參加的朋友們回來說起,中央各方面對你很關切,認為你的愛國精神難得,說明望能回來。中宣部、中央統戰部也表示對我關切,地方上也多方照顧。本來做人只能求自己良心平安,一時毀譽均所不計。但日子久了,你的人格、作風,究竟還是有公平估價的。
聽過列巴蒂①彈的已卡洛爾,很精彩;那味兒有些像Prelude OP?45[前奏曲作品第45 號],想來你一定能勝任。
身體也得注意,關節炎有否複發?腸胃如何?睡眠如何?健康情況不好是事實,無需瞞人,必要時領導上自會照顧。夜晚上廁所,衣服宜多穿,防受涼!切切切切。
你常常夢見回來,我和你媽媽也常常有這種夢。除了骨肉的感情,跟鄉土的千絲萬縷,割不斷的關係,純粹出於人類的本能之外,還有一點是真正的知識分子所獨有的,就是對祖國文化的熱愛。不革是風俗習慣,文學藝術,使我們離不開祖國,便是對大大小小的事情的看法和反應,也隨時使身處異鄉的人有孤獨寂寞之感。但願早晚能看到你在我們身邊!你心情的複雜矛盾,我敢說都體會到,可是一時也無法幫你解決。原則和具體的矛盾,理想和實際的矛盾,生活環境和藝術前途的矛盾,東方人和西方人根本氣質的矛盾,還有我們自己內心的許許多多矛盾??如何統一起來呢?何況舊矛盾解決了,又有新矛盾,循環不已,短短一生就在這過程中消磨!幸而你我都有工作寄託,工作上的無數的小矛盾,往往把人生中的大矛盾暫時遮蓋了,使我們還有喘息的機會。至於。認真受人尊重或被人訕笑的問題,事實上並不像你說的那麼簡單。一切要靠資歷與工作成績的積累。即使在你認為更合理的社會中,認真而受到重視的實例也很少;反之在烏煙瘴氣的場合,正義與真理得勝的事情也未始沒有。你該記得一九五六一五七年間毛主席說過黨員若欲堅持真理,必須準備經受折磨??等等的話,可見他把事情看得多透徹多深刻。再回想一下羅曼羅蘭寫的名人傳和.克利斯朵夫,執著真理一方面要看客觀的環境,一方面更在於主觀的鬥爭精神。客觀環境較好,個人為鬥爭付出的代價就比較小,並非完全不要付代價。以我而論,僥倖的是青壯年時代還在五四運動的精神沒有消亡,而另一股更進步的力量正在興起的時期,並且我國解放前的文藝界和出版界還沒有被資本主義腐蝕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反過來,一百三十年前的法國文壇,報界,出版界,早已腐敗得出於我們意想之外;但法國學術至今尚未完全死亡,至今還有一些認真嚴肅的學者在鑽研:這豈不證明便是在惡劣的形勢之下,有骨頭,有勇氣,能堅持的人,仍舊能撐持下來嗎?
《世說新語》久已想寄你一部,因找不到好版子,又想弄一部比較小型輕巧的,便於出門攜帶。今向友人索得一部是商務鉛印,中國紙線裝的,等媽媽換好封面,分冊重釘后即寄。我常常認為這部書可與希臘的《對話錄》媲美,怪不得日本人歷來作為枕中秘定,作為床頭常讀的書。你小時念的國文,一小部分我即從此中取材。
① 詠嘆調,歌劇中的獨唱或二重唱。
中國古畫贗者居絕大多數,有時連老輩鑒賞家也不易辨別,你在南美買的唐六如冊頁,真偽恐有問題,是紙本抑絹本、水墨抑設色,望一一告知,最好拍照片,適當放大寄來。(不妨去大不列顛博物館看看中國作品,特別是明代的,可與你所得唐寅對照一下。)以後遇有此種大名家的作品,最要小心提防;價高者尤不能隨便肯定,若價不過昂,則發現問題后,尚可轉讓與人,不致大吃虧。我平時不收大名家,寧取冷名頭,因冷名頭不值錢,作假者少,但此等作品,亦極難遇。最近看到黃賓虹的畫亦有假的。
① 給傅敏的信。
一九六二年四月一日
敏尚在京等待分配。??大概在北京當中學教員,單位尚未定。他心情波動??我們當然去信勸慰。青年初出校門,未經鍛煉,經不起挫折。過去的思想訓練,未受實際生活陶冶,仍是空的。從小的家庭環境使他重是非,處處認真,倒是害苦了他。在這個年紀上還不懂現實與理想的距離,即使理性上認識到,也未能心甘情願的接受。只好等社會教育慢慢的再磨練他。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二日
一九六二年三月十四日①
上月十三日有信(No.41)寄瑞士,由彌拉回倫敦時面交,收到沒有?在那封信中,我談到對唱片的看法,主要不能因為音樂是流動的藝術,或者因為個人的氣質多變.而忽視唱片的重要。在話筒面前的緊張並不難於克服。灌協奏曲時,指揮務必先經鄭重考慮,早早與唱片公司談妥。為了藝術,為了向群眾負責,也為了唱片公司的利益,獨奏者對合作的樂隊與指揮,應當有特別的主張,有堅持的權利,望以後在此等地方勿太「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