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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冬你們經常在嚴寒襲擊之下,我們真擔心你們一家的健康,孩子幼小,經得起這樣的大冷嗎?彌拉容易感冒,是否又鬧了幾次「流感」?前十日報上說英國盛傳此病。加上你們電氣煤氣供應不足,想必狼狽得很了?
若倫敦郵局因電唱盤重量超過郵包限額,或其他原因而拒收,也只好作罷。
聰:
世局如此,美國侵越戰爭如此殘暴,心裏說不出有多少感慨和憤懣。你秋天去日本能否實現,也得由大勢決定,是不是?
聰,五月十七日航空公司通知有電唱盤到滬。去面洽時,海關說制度規定:私人不能由國外以「航空貨運」方式寄物回國。媽媽要求通融,海關人員請示上級,一星期後回答說:必須按規定辦理,東西只能退回。以上情況望向寄貨人STUDIO99[九十九工作室]說明。倘能用「普通郵包」寄,不妨一試。
從照片上看到你有一幅中國裝裱的山水小中堂,是真跡還是複製品?是近人的抑古代的?
李茲的朔拿大練得成績如何?望多談談你們的生活近況和你的藝術進度,以排遣我病中的愁悶!
巴黎大學的Monsieuz Etiemble[埃蒂昂勃勒先生]一定要送票!他待我太好了,多年來為我費了多少心思搜求書籍。??
國內文化大革命鬧得轟轟烈烈,反黨集團事諒你在英亦有所聞。我們在家也為之驚心動魄,萬萬想不到建國十七九*九*藏*書年,還有殘餘資產階級混進黨內的分子敢如此猖狂向党進攻。大概我們這般從舊社會來的人對階級鬥爭太麻痹了。
salle Gaveau[嘉沃室]我很熟悉,內部裝修是否仍然古色古香,到處白底描金的板壁,一派十八世紀風格?用的琴是否Gaveau[嘉沃]本牌?法國的三個牌子Erard-Gaveau-pleyel[埃哈-嘉沃-波萊葉爾]你都接觸過嗎?印象怎樣?
親愛的孩子,一百多天不接來信,在你不出遠門長期巡迴演出的期間,這是很少有的情況。不知今年各處音樂會的成績如何?李茲的朔拿大練出了沒有?三月十八日自己指揮的效果滿意不滿意?一月底曾否特意去美和董氏合作?即使忙得定不下心來,單是報導一下具體事總不至於太費力吧?我們這多少年來和你爭的主要是書信問題,我們並不苛求,能經常每隔兩個月聽到你的消息已經滿足了。我總感覺為日無多,別說聚首,便是和你通訊的樂趣,尤其讀你來信的快慰,也不知我還能享受多久。十二張唱片,收到將近一月,始終不敢試聽。舊唱機唱針粗,唱頭重,新近的片子錄的紋特別細,只怕一唱即壞。你的唱機公司STUDIO99[九十九工作室]前日來信,說因廠家今年根本未交過新貨,故遲遲至今。最近可有貨到,屆時將即寄云云,大概抵滬尚需二read.99csw.com三個月以後,待裝配停當,必在炎夏矣。目前只能對寄來新片逐一玩賞題目,看說明,空自嚮往一陣,權當畫餅充饑。此次巴黎印象是否略佳,群眾反應如何?Etiemble(埃蒂昂勃勒]先生一周前來信,謂因病未能到場為恨,春假中將去南方養病,我本托其代收巴黎評論,如是恐難如願。倘你手頭有,望寄來,媽媽打字后仍可還你。
一九六六年二月十七日
近一個多月媽媽常夢見你,有時在指揮,有時在彈Concerto[協奏曲]。
三月十五日後的法國演出,到底肯定了沒有?務望詳告!
媽媽五月初病了一個月,是一種virus[病毒]所致的帶狀皰疹,在左胸左背,很難受。現已痊癒。
一月十五日以後的北歐演出,恐怕你都未去成?S.Andrews[聖?安德魯]的獨奏會不是由Lilli Klauss[莉莉?克勞斯]代了嗎?但願你身體還好,減少那幾場音樂會也不至於對你收入影響太大!
九月是否去日本,已定局否?為期幾日,共幾場?倘過港,必須早早通知,我們守在家中等電話!
愈寫眼愈花,下回再談。一切保重!問彌拉好!媽媽正在為凌霄打毛線衣呢!
譬如生在一百年前尚未發明唱片的時代,還不是同樣聽不到你的演奏?若電唱盤寄不出,或下次到了上海仍被退回,則以後不必再寄唱片九_九_藏_書。你岳父本說等他五十生辰紀念唱片出版后即將寄贈一份,請告他暫緩數月,等唱盤解決后再說。我記錯了你岳父的生年為一九一七,故賀電遲了五天才發出;他來信未提到(只說收到禮物),不知電報收到沒有?我眼疾無進步,慢性結膜炎也治不好。腎臟下垂三寸余,常常腰?,不能久坐,一切只好聽天由命。
也夢見彌拉和凌霄在我們家裡。她每次醒來又喜歡又傷感。昨晚她說現在覺得睡眠是樁樂事,可以讓自己化為兩個人,過兩種生活:每夜入睡前都有一個希望――不僅能與骨肉團聚,也能和一二十年隔絕的親友會面。我也常夢見你,你琴上的音樂在夢中非常清楚。
Music&Musicians[《音樂與音樂家》]的確不夠精彩,但什麼風都吹不到又覺苦悶!
要閑著一事不做,至少是不務正業,實在很不容易。儘管硬叫自己安心養病,耐性等待,可是總耐不住,定不下心。嘴裏不說,精神上老覺得恍恍惚惚,心裏虛忒忒的,好像虛度一日便對不起自己,對不起一切。生就的脾氣如此難改,奈何奈何!目力在一月十六至二十七日間一度驟然下降,幾乎每秒昏花;幸而不久又突然上升,回復到前數月的情形,暫時也還穩定,每次能看二十分鐘左右書報。這兩天因劇烈腹瀉(近乎食物性中毒的大水瀉),昏花又厲害起來,大概是一時現象。??
兩目白內障九*九*藏*書依然如故,據說一般進展很慢,也有到了某個階段就停滯的,也有進展慢得覺察不到的:但願我能有此幸運。不然的話,幾年以後等白內障硬化時動手術,但開刀后的視力萬萬不能與以前相比,無論看遠看近,都要限制在一個嚴格而極小的範圍之內。此外,從一月起又併發慢性結膜炎,醫生說經常昏花即由結膜炎分泌物沾染水晶體之故。此病又是牽絲得厲害,有拖到幾年之久的。大家勸我養身養心,無奈思想總不能空白,不空白,神經就不能安靜,身體也好不起來!一閑下來更是上下古今的亂想,甚至置身於地球以外:不是陀斯朵伊夫斯基式的胡恩亂想,而是在無垠的時間與空間中憑一些歷史知識發生許多幻想,許多感慨。總而言之是知識分子好高騖遠的通病,用現代語說就是犯了客觀主義,沒有階級觀點??其實這類幻想中間,也參雜不少人類的原始苦悶,對生老病死以及生命的目的等等的感觸與懷疑。我們從五四運動中成長起來的上輩,多少是懷疑主義者,正如文藝復興時代和十八世紀法國大革命前的人一樣,可是懷疑主義又是現社會的思想敵人,怪不得我無論怎樣也改造不了多少。假定說中國的讀書人自古以來就偏向于生死的慨嘆,那又中了土大夫地主階級的毒素(因為不勞而獲才會有此空想的餘暇)。說來說去自己的毛病全知道,而永遠改不掉,難道真的是所謂「徹底https://read.99csw.com檢討,堅決不改」嗎?我想不是的。主要是我們的時間觀念,或者說time sense[時間觀念〕和space sense[空間觀念]比別人強,人生一世不過如白駒過隙的話,在我們的確是極真切的感覺,所以把生命看得格外渺小,把有知覺的幾十年看做電光一閃似的快而不足道,一切非現實的幻想都是從此來的,你說是不是?明知浮生如寄的念頭是違反時代的,無奈越老越是不期然而然的有此想法。當然這類言論我從來不在人前流露,便在阿敏小蓉之前也絕口不提,一則年輕人自有一番志氣和熱情,我不該加以打擊或則泄他們的氣;二則任何不合時代的思想絕對不能影響下一代。因為你在國外,而且氣質上與我有不少相似之處,故隨便談及。你要沒有這一類的思想根源,恐怕對Schubert[舒伯特]某些晚期的作品也不會有那麼深的感受。
本月份只有兩整天天晴,其餘非陰即雨,江南的春天來得好不容易,花|蕾結了三星期,仍如花生米大。身上絲棉襖也未脫下。
一九六六年六月三日
兩年多沒有音樂雜誌看,對國外樂壇動態更生疏了,究竟有什麼值得訂閱的期刊,不論英法文,望留意。
一九六六年四月十三日
五月底來信及孩子照片都收到。你的心情我全體會到。工作不順手是常事,順手是例外,彼此都一樣。我身心交疲,工作的苦悶(過去)比你更厲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