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回 難遏少年心秋波暗逗 不忘前日約雨夜還來(1)

第十回 難遏少年心秋波暗逗 不忘前日約雨夜還來(1)

那一個少年,是由何而來,月容卻不知道,不過他恰好會在這樣難解難分的時候突然的出現,這卻是可奇怪的事,難得他倒不是幫助那四個人的。因之月容膽子放大了一些,板了臉道:「我就站在這兒,青天白日的,你們能把我怎麼樣?」那少年對包圍的四個人笑道:「嚇,你們的意思,要怎麼樣?是要楊老闆簽名呢,還是要請楊老闆去吃小館子呢,還是要當面煩楊老闆的什麼戲呢?」那西服少年笑答道:「這三樣猜得都不對。我們跟在楊老闆後面。轉了半天,偷著照了兩張相,現在這相片已經照過了,我們也就想什麼得著什麼了。」少年道:「既然如此,你們可以走了。大街上你們圍著人家幹什麼?不講一點面子!」那幾個人對少年笑笑,慢慢的向後退著,越退越遠,也就走開了。
在後台的楊五爺也就趕快的走到上場門,掀開了一條門帘縫,悄悄的就向外面看了來,月容偶然一回頭看到,自己就加了一番鎮定,把全副精神,都貫注到戲上,儘管那東犄角好聲震天,自己也不再去偷看。到了自己要回後台了,這齣戲算是累了過去,無需慎重。當那劉彥昌正拉著兒子秋兒,要向秦府去償命,月容拖了孩子跑在台板上向台里走,正對東犄角有一個亮相,卻看到那個少年正瞪了兩眼,向自己望著,巴掌是雙雙的放在胸前,極力的在拍。同時也就看到他那左右前後,全是些二十上下的少年。
月容在他https://read.99csw•com們還沒有退出衚衕口外去的時候,自己還是獃獃的站在原地方,不肯走開。她不走,那少年也不走,兩人靜靜的對立著。月容約摸站了五分鐘的時候,自己頗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於是向少年點了兩點頭道:「勞你駕了,你請便罷。」那少年笑道:「楊老闆,不是我多事,我是一個捧你的人,不能看著你吃人家的虧。現在這四位先生,看到我在這裏,雖然走了,可是他們是真走是假走,那還不得而知。若是他們沒有走遠,在衚衕口外等著你,你走了出去,又要受他們的包圍。依著我的意思,我一直送到你戲館子門口去。」月容道:「那不敢當,我回家去找一個人來送我就得了。」少年笑道:「這事鬧得你師傅知道了,也許不諒解,反而會怪你的。我現在就是到戲館子里去聽戲,本來同路。楊老闆若是覺得同一路走,有什麼不便的話,雇兩輛車,你的車在前,我的車在後,這麼著車走,你也不會有什麼不便。倘若他們看到了呢,有我在後面,他們准不敢胡鬧。若是楊老闆怕到了戲館子門口,先後下車,又覺得不妥當,那也成,我不到戲館子門口先下車,還不行嗎?」
月容聽他說得這樣的婉轉,完全是一番好意,不免站著低頭靜靜兒的想了一會子,自然是不能立刻拒絕那少年的話。少年笑道:「不用想了,我說的這個辦法,那是最便於你的,你還有什https://read.99csw.com麼不滿意嗎?洋車!」他將一篇話交代之後,立刻昂起頭來,向衚衕口上叫人力車,隨著這叫喚聲,有好幾輛車子拖了過來。那少年掏出四張毛票,挑著兩個壯健些的車夫,一人給了兩毛錢,說明地點,就讓月容上車。月容看到他那樣大方,車錢已經付過了,若是不坐上車去,倒讓人家面子上過不去,這就在臉上帶了一分羞意的當兒低著頭,坐上車子去了。在車上果然遇到先前那四個人,還在路上走著,回過頭來,看到那少年的車子在後面,就有一個人笑道:「喝,有人保鏢啦。」僅僅只說了這句俏皮話,車子就過去了。到了戲館子門口回頭看時,那少年果然已在老遠的地方下了車。心裏這就想著:這個人倒是好人。
《寶蓮燈》這齣戲,是老生在台上唱過一場之後,青衣才唱了出台的。李小芬在台上唱的時候,月容是在上場門后,門帘子里聽著的,雖然也有兩陣好聲,不十分熱鬧。到門帘一掀,自己走出來的時來,便是鼓掌聲與喊好聲,一齊同發,而好聲最烈的所在,就是第三四排里。月容得著這樣熱烈的彩聲,想起小芬的話,大概是不錯,情不自禁的,就向那東邊犄角上飛了一眼,意思是要偵察這些人,哪一個鼓掌最有勁。不料這竟是有電流同樣的效率,待她的眼珠,由池子東邊,轉到台上本身來以後,那邊就轟雷似的叫將起來。
正說著,唱鬚生的李小芬正走了過來九-九-藏-書,她完全是個男子裝扮,湖縐袍子上,套了青花毛葛坎肩,戴了深藍色的絲絨帽子。楊五爺便起身向她點個頭兒,笑道: 「李老闆,月容今兒同你配《寶蓮燈》,她是初露,你攜帶攜帶一點兒。」李小芬笑道:「五爺,你說這話,我倒怪不好意思的了,月容和我不讓,她很有希望,我還說和她拜把子啦。」說著這話,就拍了兩拍月容的肩膀。楊五爺道:「那就很好啦。唱青衣衫子的,短不了和老生在一塊兒,要是把子,彼此總有個關照,那就好得多了。同你配戲,借借你的光,將來捧你的人,也順便可以叫她幾個好兒。」李小芬笑道:「這個你是倒說著吧?我們楊老闆上場,叫她好兒的人,還會少著嗎?」說時,又伸手拍拍月容的肩膀,接著道:「在第三五排的桌邊椅子角上,那裡就有一群人,是專捧她來的。」月容道:「小芬姐你于嗎損我呀。」小芬笑道: 「本來嗎!」她說著這話,就把月容一隻手,拖到上場門的門帘子下,把帘子掀起了一條縫,在縫裡向外張望著,卻反過一隻手來,向月容連連招了幾招,笑道: 「喂,你來,你來,你來瞧。」月容也不知道有什麼要緊的事,就依了她的招呼,跑到她身後去。那門帘子的縫,讓小芬縮得更小了,將一個手指,微微向外指著道:「你看那個穿藍夾袍子梳背頭的。」月容看時,正是今天援助自己的那個少年,便退後一步道:「瞧他幹什麼?」小芬這才迴九-九-藏-書轉身來向她道:「這小子在這裏聽了半年的戲,頭裡是無所謂的,瞧他高興,愛叫誰的好,就叫誰的好。可是自得你露了以後,他就專捧你。」小芬與月容相距不遠,場面上又打著傢伙,她低著聲音說話,卻不會讓別人聽到。月容紅了臉道:「我夠不上那資格。」只說了這句,把頭都要低到懷裡去,那兩塊臉腮上的紅暈,差不多紅到頸脖子上去。小芬笑道: 「沒出息,這要什麼緊,唱戲的人,誰沒有人捧呀?沒人捧還想紅嗎?只說這麼一句話,也犯不上羞到這個樣兒。」月容一扭頭道:「時候到啦,該去扮戲了。」小芬在坎肩袋裡,摸出金錶看看,這才依了她的話,去扮戲。
楊五爺對月容道:「今天這出《寶蓮燈》,你總算沒砸,還有一兩處小毛病,回家我同你說一說,下次改過來就是了,你去卸裝罷,我有點兒事,暫不回家,不等你了,行頭你自己帶回去。」月容只管答應是,想把今天所遇到的事告訴他,他已經轉身走開了。她覺得那些人,也不會老釘著的,自去卸裝洗臉,想到同丁老太有約會的,晚半天還要去,自己提了個行頭包袱,匆匆地走齣戲館子來。
到了後台,小芬兩手取下臉上掛的鬍子,第一句話就笑著問道:「我說的怎麼樣?那些人全是捧你的吧?」月容微笑道:「理他幹什麼!他們是瞎起鬨。」一位扮小丑的宋小五,正由面前經過,她打了粉白鼻子,眼睛上花了許多魚尾紋,嘴唇上還畫了一道黑九_九_藏_書線,偏了頭兩顆烏眼珠,在白粉里轉著,向月容望了笑道:「小姑娘,你知道什麼?捧角的人,就是起鬨,哄起就是捧角呀。」她身穿了一件黃布衫子,由大袖子里伸出一隻黃瘦的手來,在她肩上連進的拍了兩下,笑道:「抖起來別忘了我。」月容笑道:「宋大姐,幹嗎拿我們小可憐兒來開心。」宋小五笑道:「別叫我宋大姐,叫叫宋大爺罷,好孩子,你要學會了這一手,你准能發財。那位宋大爺,真是一位大爺,我聽說,他家在上海開銀行的,有的是子兒。」楊五爺背了兩手,正慢慢地踱了過來,將眼睛瞪著道:「小五,你幹嗎和她小孩子要貧嘴。憑我楊五爺的面子,你不攜帶攜帶她,也就罷了,還當著這些人開玩笑呢!」小五伸了一伸舌頭自走了。
到了後台。楊五爺口裡銜了一枝捲煙,正與幾個人談話,看到了她,便招招手叫她過去。月容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心裡頭只是卜卜地跳上一陣,慢慢兒的走過來的時候,彷彿耳朵根子上都有點發燒,因此遠遠兒的在師傅面前站著。楊五爺道:「臉上紅紅的,額頭上還流著汗呢,你怎麼啦?」月容笑道:「不怎麼,我聽說師傅已經上了館子,我就趕著來了,我真怕誤了事。」楊五爺道:「我看你進門來,東張西望,只管喘氣,以為有了什麼事呢。今天這出《寶連燈》還是初露,身段你都記清楚了嗎?」月容笑道:「那沒有錯。」楊五爺道:「你同李老闆對對詞兒,別臨時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