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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釣餌布層層深帷掩月 衣香來細細永巷隨車(2)

第十三回 釣餌布層層深帷掩月 衣香來細細永巷隨車(2)

月容正在梳妝,兩手扶了扎發的繩帶,對了桌子上面大鏡子,一個中年漢子,穿著短衣,掀起兩隻袖子,在她身後梳頭。月容對了鏡子道:「老柳,你說,那一家西餐館子的菜最好?」梳頭的老柳道:「你為什麼打聽這件事?」她笑道:「我想請一回客。」老柳笑道:「你現在真是個角兒了,還要請人吃西餐。」月容道: 「我吃人家的吃得太多了,現在也應該向人家還禮了。」老柳道:「吃誰的吃得多了?」月容笑道:「這還用得著問嗎?反正是朋友罷。」正說到這裏,老柳閃開,月容可就看到二和站在鏡子裏面,露出一種很不自然的笑容。月容的臉上,已是化過裝了,胭脂塗得濃濃的,看不出一些羞答。不過在她兩隻眼睛上,還可以知道她心裏不大自然,因為她對著鏡子里看去時,已經都不大會轉動了。二和倒沒有什麼介意,卻向她笑道:「在電話里聽到你說去,昨天晚上包餃子,今天晚上又燉了肉,兩天你都沒有去。」月容低聲道:「我今天原說去的,不想臨時又發生了事情,分不開身來,明天我一定去。老太太念我來著吧?」她說著話,頭已經梳好了,手扶了桌子角,站起身來。她穿了一件水紅綢短身兒,胸面前挺起兩個肉峰,包鼓鼓的,在衣肩上圍了一條很大的花綢手read.99csw.com絹,細小的身材,在這種裝束上看起來,格外地緊俏了。
忽然聽到窗子外面有人過往說話的聲音,心裏這就一動,立刻伸手來揭那窗戶上的綠綢帷幔。信生看到,手伸出來,比她更快,已是將帷幔按住,向她微笑道:「對不住,我這兩幅帘子,是不大開的。」月容道:「那為什麼?白天把窗戶關著一點光不漏,屋子裡倒反要亮電燈,多麼不方便。」信生笑道:「這自然也有我的理由。若是我自己賃了民房屋住,那沒有疑問,那當然整天的開著窗戶。現在這公寓里,來來往往的人,非常之亂,我要不把窗戶擋住,就不能讓好好的看兩頁書。再說,我這屋子裡,究竟比別人屋子裡陳設得好一些,公寓里是什麼樣子的人都有的,我假如出門去,門戶稍微大意一點,就保不定人家不拿走兩樣東西。所以我在白天是整日的把窗戶帷幔擋著,但是我很喜歡月亮,每逢月亮上來了,我就把帷幔揭開,坐在屋子裡看月亮。」月容道:「是的,宋先生是個雅人。」她說著這話,把扶住沿桌的手放下,掉轉身來有個要走的樣子。但在這一下,更讓她吃一驚,便是門帘子里的房門也緊緊地關上了。臉上同脊樑上,同時陣陣的向外冒著熱汗,兩隻眼睛也呆了,像失了魂九九藏書魄的人一樣,只管直著眼光向前看。信生笑道:「我從前總這樣想,月亮是多麼可愛的東西,可惜她照到屋子裡來,是關不住的。可是現在也有把月亮關在屋子裡的時候,她不依我的話,我是不放月亮出去的。」說著,嗤嗤一笑。
二和對她渾身上下,全獃獃地觀察了一遍,然後問道:「今天你唱什麼?」月容道:「《鴻鸞禧》帶《棒打》。」二和笑笑道:「這戲是新學的呀,我得瞧瞧。」月容道:「你別上前台了。老太太一個人在家裡,很孤單的,讓她一個人等門,等到深夜,那不大好。你要聽我的戲,等下個禮拜日再來罷。」二和笑道: 「下個禮拜日,不見得你又是唱《鴻鸞禧》吧?」月容道:「為了你的原故,我可以禮拜日白天再唱一次。」二和聽這話時,不免用目光四周掃去,果然的,站在旁邊看熱鬧的人倒不少,全是微微的向人笑著,這倒有點不好意思。愣了一愣,月容道:「真的,我願意再唱一次,就再唱一次,那有什麼問題?你信不信?」正說話,有個人走到月容面前低聲道:「《定軍山》快完了,你該上場了。」月容向二和點了個頭,自去到戲箱上穿衣服去了。二和站在後台,只是遠遠地對了月容望著。恰好後台轟然一陣笑聲,也不知道是笑什麼人的https://read.99csw.com,自己還要站在這裏,也就感到無味,只好悄悄地走了。
直待屋子裡鬧鐘響著,那電燈方才亮起來,那倒是合了月容的話,鍾一響,就該催著人起身了。於是那卧室門開了,信生陪了月容出來吃晚飯,在信生整大套的計劃里,吃晚飯本是一件陪筆文章,這就在絢爛之中,屬於平淡,沒有費什麼心的手續了,但是在月容心裏,不知有了什麼毛病,只管卜卜亂跳。匆匆地把晚飯吃完,也不敢多耽擱,就在東安市場里繞了兩個圈子,身上有的是零錢,隨便就買了些吃用東西,雇了人力車,回館子來。心裏可想著丁二和為了自己沒有到他家去,一定會到戲館子來追問的,就是自己師傅若是知道沒有到丁家去,也許會來逼問個所以然。因之悄悄地坐在後台的角落裡,默想著怎樣的對答。但是自己是過慮的,二和不曾來追問,楊五爺也沒有來追問。照平常的一樣,把夜戲唱完就坐了車子回去,楊五爺老早的就睡了覺了,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到了次日,月容的心也定了,加之趕著星期目的日戲,和星期日的夜戲,又是一天沒有到二和家裡去。這樣下去,接連有好幾天,月容都沒有同二和母子見面,最後,二和自趕了馬車,停在戲館子門口,他自己迎到後台來。
月容聽了這話,那扶了九_九_藏_書門扭的手,就垂下來,回頭向床面前茶几上看看。燈光照去,果然有亮晃晃的一把鑰匙,這就一個搶步,跑到茶几面前去。那鑰匙旁邊,果然又有一疊十元一張的鈔票,在鈔票上面,放了一隻圓圈的金戒指。再回頭看枕頭邊,也有個藥房里的紙口袋。伸下手去,待要摸那鑰匙,不免回頭向信生看看,見他那漆黑烏亮的頭髮,雪白的臉子上,透出紅暈來,不知道他是生氣,也不知道他是害羞,然而那臉色是好看的。因之手並沒有觸到鑰匙,卻縮回來了。信生道: 「月容,我同你說實話,我愛你是比愛我的性命還要重,你若不愛我,我這性命不要了。但是愛情決不能強迫的,我只有等你自決,你若不愛我,你就拿鑰匙開門走罷。」月容垂了頭,將一個食指抹了茶几面,緩緩地道:「我走了你就自殺嗎?」信生道:「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月容道:「你不是留我吃飯嗎,我現在可以不走,請你把房門打開,我們到外面屋子裡去坐。」信生道:「鑰匙在你手邊,你自己開罷,要等我開那門,非鬧鐘響了不可。」月容道:「你既是……請你原諒一點。」信生道:「請你把那戒指帶上。」月容道:「你送我的東西太多了,我不好收你的。」信生道:「那末,請你把我的桌燈滅了。」月容想著,這屋子read.99csw•com共有三盞燈,全是亮的,把這桌燈熄了,沒有關係,因之就聽了他的話,把桌燈熄了。不想這裏把桌燈上的燈扭一轉,燈光熄了,屋子裡那其餘兩盞燈也隨著熄了。
月容猛可的向房門口一跑,要待去開門,無奈這門是洋式的,合了縫,上了暗鎖,可沒法子扭得開。信生倒並不追過來攔住,笑道:「楊老闆,你要是不顧面子的話,你就嚷起來得了,反正我自信待你不錯,你也不應該同我反臉。」月容道:「我並沒有同你反臉的意思,可是你不能把我關在屋子裡,青天白日的,這成什麼樣子?」信生道:「我也沒有別的壞意,只是想同你多談幾句話。羅,你不是說我屋予里少一口鬧鐘嗎?其實你沒留心,床頭邊那茶几的燈桌下,就有一口鬧鐘。鬧鐘下面,有兩樣東西,聽憑你去拿。一樣是開這房門的鑰匙,一樣是我一點小意思,送給你做衣服穿的。你若是拿了鑰匙,你不必客氣,請你開了房門走去,往後我的朋友,在台下同你相見!你若是不拿鑰匙,請你把那戒指帶著算是我一點紀念,那可要等著鬧鐘的鈴子響了,你才能走。我覺得我很對得起你,自從你上台那一日起,我就愛你,我就捧你。到了現在,我要試驗試驗,你是不是愛我了,你若是走了,請你再看看,我那枕頭下,有一包安眠藥,那就是我捧角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