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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頓悔醉中非席前借箸 漸成眉上恨榻畔拈針(2)

第十九回 頓悔醉中非席前借箸 漸成眉上恨榻畔拈針(2)

田老大聽了這話,更是默然,只是半昂了頭,緩緩的抽煙,後來就隔了牆壁問道:「二妹,你怎麼了?發燒嗎?」二姑娘道:「我醒的,沒什麼,不過頭有點暈,我懶得言語。」田老大笑道:「昨天下午,多喝了兩杯,大概言前語后的,把你大嫂子得罪了,她現在還只不願意。」二姑娘可沒回答,田大嫂趕著麵餅子卻是微笑,田老大悶悶地坐在一邊,倒抽了好幾支煙捲。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是烙的餅,菜是韭菜炒豆芽,攤雞蛋,鹽水疙瘩絲兒,另有一盆紅豆小米粥,熱氣騰騰的盛了三碗放在桌上。田大嫂道:「二姑娘,你不起來吃一點?我多多地擱油,還給你另烙了一張餅呢。」二姑娘答是不想吃。田老大道:「熬的有好小米粥,香噴噴的,你不來喝一點?二妹,你難道還真生你老大哥的氣?」二姑娘這就輕輕地「啊喲」了一聲,隨著也就走出來了。
田大嫂合了掌作了幾個揖道:「姑奶奶,別嘆氣了,好容易把你那苦臉子逗樂,你又皺起眉頭子來。」說到這裏,恰好田老大一腳踏進門,等他追問所以然,這事情就開展起來了。
田老大怔了一怔道:「這是二和不對,這樣一來,倒好像他是真的避嫌走了。」田大嫂道:「你忘了你自己所說的話嗎?你說不論在什麼地方遇到他,就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人家憑著什麼要在這裏挨你的刀?我想著人家也並非怕事,不過人家不肯在這地方鬧出人命案子來。你殺了他也好,他殺了你也好,可是他那個瞎子老娘依靠著誰?」田老大也沒有答覆她的話,冒著雨就跑到對過跨院子里去了。
可是二姑娘卻不然,以為哥哥問這些話,總是有意思的,倘若就是這樣https://read.99csw•com問下去,也許還要問出一些別的話來。可是嫂子又正經起來,把哥哥的話壓下去了,這樣一個好機會,真是可惜。心裡頭是這樣的想著,就從這頓飯起,又添了一些心病,悶在家裡,也不到院鄰家去聊天,也不上大門去望街,終日無事的,就坐在炕沿上,作些針線活。姑嫂倆替二和打的那雙手套子,早就打好了,田大嫂怕田老大看到便拿起來了,就放在二姑娘屋子裡了。二姑娘更細心,放在炕頭上枕頭底下,坐在炕沿上作活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就會把這雙手套由枕頭下撈起來看看,甚至還送到鼻子尖上去聞聞。其實這手套子是自己打的,上面並沒有什麼香氣,自己也是知道的,有一次,正拿著手套在聞呢,田大嫂正好進屋來,要和她借剪用,看到之後,抿嘴微笑笑。
不到兩三分鐘,他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回來,兩手拍著嘆了一口氣道:「這可是一件笑話!」田大嫂這才站起來笑道:「你總該明白,我不是造謠吧?」田老大在旁邊椅子上默然的坐著很久,在身上摸一支煙捲出來,銜在嘴裏半天,然後東張西望的找了一盒火柴,擦了一根,隨便地吸著,將煙慢慢的向外噴去。很久很久,才問了一句話道:「二妹在哪裡,倒沒有瞧見?」田大嫂已是將一隻小綠瓦盆裝了麵粉,站在桌子邊和面,因道:「你還記得咱們家有幾個人啦?」說著這話,頭微微的搖撼著,在她耳朵上兩隻環子前後亂晃的形狀中,可以知道她是如何有氣。田老大笑道:「你說話就頂人?你想咋?回家來,我以為她在屋子裡,自然也用不著問。現時有許久沒聽到她一點聲息,自然要問https://read•99csw•com一聲兒,並非是我先就忘了她。」田大嫂道:「她不在屋子裡,還會到哪裡去?人家病著躺下來,有大半天了,你那樣說話不知輕重,我想你同胞姊妹,聽到之後,也許有一點不順心吧。」
田大嫂道:「你哥哥在上次不說過,要引二和去見月容那丫頭嗎?當時我反對,事後我想著,又不該了。現在咱們不知二和住在哪兒,假使你哥哥要引他去和月容見面,總得把他找了出來。等他找出二和來以後,咱們再做咱們的事。」二姑娘噗嗤一聲地笑道:「我沒有什麼事,別鬧什麼咱們。」大嫂將手慢慢地撫摸著她的臉,因道:「孩子,你可別埋沒了作嫂子的這一番熱心。你別瞧二和是趕馬車的,人家原底子不壞,丁老太教導得就很好,將來總有出頭之日,決不會趕一輩子的馬車。就算他沒有什麼出頭之日罷,他為人可真實心,咱們合了兩三年的街坊了,誰還不知道誰?你說對不對?」她口裡說著,那手還是在二姑娘臉上輕輕兒地摸著,二姑娘將手抓住她的手一摔,笑道:「癢絲絲的,只管摸我幹什麼?」田大嫂笑道:「你把我摔死了,我看有誰知道你的心事來疼你。」說著,站起來,牽牽身上的衣襟,就有出房去的意思。二姑娘道:「你又忙什麼?坐著還聊~會兒罷。」田大嫂將一個食指連爬了幾下臉,笑道:「你不是沒有什麼心思嗎?」二姑娘道:「我本來沒有心思,要你再聊一會兒無非是解個悶,人生在世,真沒有意思,樂一天是一天罷,唉……」
田大嫂伸手一把,將他的筷子奪了過去,瞪了眼道:「憑你這句話,就該罰掉你這一頓飯。」田老大兩手伏在桌上,向她望了https://read•99csw.com道:「那為什麼?」大嫂道:「二和為了這個女人,差不多把性命都玩掉了,好容易脫了這個桃花劫,你還要他去上當?」田老大道:「月容現在闊得不得了,有的是錢花。二和一個窮光蛋,會上她的什麼當?」大嫂道:「你哪裡知道,二和只要看見她,就會茶不思飯不想,什麼事不幹了,還不夠上當嗎?聽你這話,大概你不存好心眼,還要引二和上當吧!」 田老大笑道:「要是那麼說,我不成個人了,你瞧我什麼時候用暗箭傷過人?」田大嫂道:「你就沒有什麼壞心眼,我也不許你多這份事。你不起誓不管這事,我不給你筷子,讓你手抓著吃。」田老大看看他妹妹,卻見她帶了微笑,便道:「其實替二和打一打算盤,也不應該要這麼一個賣唱的女孩子的。我若是他,就攢幾個錢,早早的娶一位窮人家的姑娘,粗細生活全會做的,在家裡陪了他瞎子老娘,他就可以騰出身子來,到外面去多做一些生意。」大嫂笑道:「這倒像話,把筷子給你使罷。可是你為什麼還要他見賤東西一面?」田老大道:「人家闊了,他只要見一面,知道自己比不上有錢的主兒,他就死了心了。二妹,你說是不是?」二姑娘低了頭,撮了小嘴唇吹小米粥,搖搖頭道:「我不懂這些。」田大嫂瞪了他一眼道:「人家是一位大姑娘,你把這些話問她幹什麼?虧了你是做哥哥的。」田老大因媳婦的話不錯,也就不提了。
這桌子是靠了牆的,田老大坐在下方,她姑嫂倆對面坐著。三個人先是誰也不言語,田老大左手上夾了一塊餅,右手將筷子撥著碟子里豆芽,只管出神,許久才道:「二和為了我幾句話搬了家,我心裏過意不去,我總要想法子九_九_藏_書對得住他。」田大嫂立刻笑著問道:「你總要對得住他?倒要聽聽,是個什麼法子。你再把人家請了回來住嗎?此外……」說著向二姑娘瞟了一眼,二姑娘低頭在喝粥,卻沒有理會到什麼。田大嫂笑道:「人家憑什麼一定要住在這兒,這兒出金子嗎?」田大嫂就伸出筷子來,把他的筷子按住,笑道:「你先別吃,說說你有什麼辦法?」田老大就收下了筷子笑道:「二和那個心上人,逃跑了,他找不著蹤影,可是我倒知道她的下落。他若是想和她見一面,我還可以幫他一點忙。」說著,扶起筷子來,就要夾雞蛋吃。
過不了五分鐘,她又走了進來,笑道:「規規矩矩的話,我不和你拿著玩。丁老太不知道搬到什麼地方去了。」二姑娘道:「咱們管得著嗎?」田大嫂道:「不是那樣說,丁老太這個人很好的。咱們在一塊兒做街坊的時候,雖然幫了她做一點生活,可是言前語后的,咱們常得她的指教,長了見識不長。於今少了這麼一個街坊,無聊的時候,要找人聊天,就遇不著這樣百事全懂的人了。」二姑娘點點頭道:「這倒是真話,可不知道他們搬到什麼地方住去了。」大嫂先是在炕對過椅子上坐,這就坐到炕沿上來,握住她一隻手,笑道:「你總知道,我這次同你哥哥鬧彆扭,全為的是你。不是我死心眼,忙著就在那幾天同你作大媒,也不至於成日地在丁家;不成日的在丁家,你哥哥也就不說什麼廢話了。這回事情,若不是你哥哥一鬧,丁家不搬,這碗冬瓜湯,我喝成了。」二姑娘沒作聲,獃獃地坐著。
二姑娘穿了短衣服,盤腿坐在炕上,那個作針線活的簸箕,放在腿邊。因嫂子突然地來了,來不及把手套放在枕頭底下去,就隨手扔在簸九九藏書箕里,自己依然像不感到什麼,正了臉色坐著。田大嫂子手扶了桌子,偏著頭,對她臉上望著。二姑娘微笑道:「大嫂子又幹什麼?要拿我開玩笑嗎?」田大嫂道:「你都成了小可憐兒了,我還拿你開玩笑嗎?」二姑娘道:「要不,你為什麼老向我望著?」田大嫂道:「就是念你可憐啦。你是自己沒有照照鏡子,你那臉色,不比以先啦,這總有一個禮拜了,我瞧你兩道眉毛頭子,總是皺著的。」二姑娘把眉毛一揚,問道:「是嗎,我自己可是一點也不覺得。」田大嫂站著將右手盤了左手的指頭,口裡初一十五的念著,走過來對二姑娘耳朵邊問了幾句話,二姑娘笑著搖搖頭道:「什麼也不是,我身上沒病。」說著,無精打採的,在簸箕里拿起一塊十字布,撥起上面紅線的針,在上面挑著花。田大嫂道:「你挑花幹什麼用的?」二姑娘道:「替北屋裡王大媽挑的一對枕頭衣。她在明年春天裡要聘閨女了。」田大嫂道:「這王大媽也是不知道疼人,這院子里會挑花的人,也多著呢,為什麼單要你挑呢?」二姑娘道:「我挑得也不比誰壞呀。」田大嫂道:「就是因為你挑得好,我才說這話了。現在你是什麼心事,要你挑花?」二姑娘道:「我怎麼啦,丟了南莊房,北庄地嗎?」田大嫂道:「不用瞧別的,光瞧你兩道眉毛,就把你心事說出來了。別的活都可以讓你做,聘姑娘的活,就不能讓你做,好像讓老和尚做廚子,整天整宿的,把大魚大肉去熏他,他本來就饞著呢,這樣一逗他……」二姑娘在針線簸箕里摸起一個頂針,在手裡揚著,因笑道:「我手上也摸不著什麼揍你,我把這個砸你的眼睛,瞧你瞎說不瞎說!」田大嫂笑道一扭頭,趕快跑到外面屋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