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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難忍飢驅床頭金作崇 空追跡到門外月飛寒(2)

第二十五回 難忍飢驅床頭金作崇 空追跡到門外月飛寒(2)

二和走了兩步,還回頭向這屋子看看,那一片月亮的寒光,照在矮牆上,同那灰色的瓦上。矮牆上伸出一棵小槐樹,叉叉丫丫的垂了一些乾枯槐莢,更透著這地方帶些凄涼的意味。便嘆了一口氣道:「這地方怎麼能住家?怪不得她要搬走了。」
這句話提醒了月容,回到裏面屋子裡,對炕頭上的箱子瞧瞧,別說是鎖了,根本就沒有箱搭扣。爬上炕,掀開箱蓋子,兩截白晃晃的洋錢,就放在箱子里零碎物件的浮面。手扶了箱蓋,先怔了一怔,不免把現洋全拿出來,要向身上揣著,但是只揣了二三十塊錢到袋裡去的時候,便覺得那衣服底擺,要沉墜下去。自己不免搖頭想了一想,將幾十塊現洋揣在身上,滿街去找人,這卻現著不妥。縱然是把現洋全帶著,放在屋子裡的這些衣料同襪子鞋子,全是散亂放在炕上的,這又焉能保得了不遺失一件?於是把現洋掏出來,還是放到箱子里去,只坐在炕上發獃。呆坐到了十二點鐘,起床早的人肚子有些鋨了,於是向窗子外叫道:「胡媽,你還沒有做飯嗎?」胡媽很大的嗓音答道:「作飯?你說了,炕頭箱子里的錢是不動的!你存在我這裏的錢,只有幾毛了,我要大手一點兒的話,一頓就可以吃光。我不敢胡拿主意去給您辦午飯,您要吃什麼,您說罷。我沒有什麼,反正是天天嚼干燒餅,我再買兩個燒餅嚼一頓就得了。」
月容聽著,倒不由得心裏動了一動,便道:「我也沒read.99csw.com有叫你天天嚼干燒餅,不過偶然湊付一兩頓。既是那麼著,這一頓午飯隨你的便,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胡媽道:「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嗎?你一共只有幾毛錢……」月容道:「你不用說了,這兒拿一塊錢去花罷。炕頭上放了幾十塊錢,別說你忍不住這分兒餓勁,我也忍不住這分兒餓勁了。」胡媽笑嘻嘻地走了進來,兩手一拍道:「真的,並不是我說那不開眼的話,我要是不用錢,架不住那箱子里的大洋錢,只管沖我招手。」月容在箱子里取出一塊錢來,當的一聲向桌上一扔,接著又嘆了一口氣。
正說著,院子里有人叫道:「你們街門也不關,仔細跑進歹人來,把你們府上的傳家寶要搶了走。」月容聽那聲音,就知道是李副官,只得帶了笑容迎出屋來。李副官推門之後,見她臉上有了笑容,也就很高興。便取了帽子在手,連連拱了幾下手道:「昨天晚上打攪你,真是對不起。」月容想起昨晚向著人家哭的事,不由得臉上一紅,勉強輕輕的說了一聲「請坐」。李副官道:「門口貼了房帖了,你們打算搬家嗎?」月容怎好說是沒錢給房錢,房東轟人走?只是輕輕的晤了一聲。李副官道:「你們要搬家,好極了。找房的事,交給我啦。」月容點著頭,說了一聲「謝謝」。她這一聲「謝謝」,本來是客氣之辭,不料李副官聽到,倒以為她是承認了他的請求,這一個錯誤,關係read.99csw.com非小,大門口的招租帖了,更要牢牢地貼住了。
自這時起,月容所認為不能動的一筆錢,一動再動,已經是動過好幾次了。雖然對於整數,還不過是挪動了十分之一二,但是這所動的十分之一二,現在要補起來,也不可能了。吃過了午飯,月容沏了一壺茶,坐在炕頭上喝,煤爐子搬到屋子裡來,把全屋子烤得熱烘烘的。自己斜坐在炕上,靠了疊好的被褥,半帶了躺著,微閉了眼睛,作一個長時間在考量。心裏正想著,就算動用過幾塊錢,馬馬虎虎的全退還給郎司令,退還以後……這時,胡媽跌撞著走了進來,那腳步踏著地面,是咚咚有聲。月容猛可的向上一坐,睜眼望著,問道:「又是怎麼了?」胡媽兩手張開,抓住了門兒,把脖子伸了進來,瞪著眼,搖搖頭道:「這房東真不是人!咱們昨兒個剛辭房,現在他就在大門上,貼上房帖了。」月容將手輕輕捶了兩個胸脯,笑道:「瞧你這鬼頭鬼臉的樣子駭我一大跳。咱們既是辭了房了,人家當然要貼房帖,這又何足為奇?」胡媽道:「那麼說,更干啦!您什麼腳步都沒有站穩呢,又要鬧著搬家。咱們哪裡來的那些個錢?」月容道:「就怕咱們不能實心實意地搬家,假如咱們願意搬家,大概錢這件事,還用不著我們怎樣的擔心呢?」
月容見胡媽給了錢,又不便攔住他,等小山東走了,就頓腳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錢在你手上咬人嗎?」胡read.99csw.com媽隨著進屋來,將房門掩上,低了聲音道:「那五塊錢,你還不打算花嗎?早上的糧沒有了。姑奶奶,不是我說你,你真有點兒想不開。有瞧見大把洋錢不花,情願挨餓的嗎?你若是真沒有錢,我們幫工的,要麼不幹;要麼,念著過去的情分,白幫你干兩個月,這都不吃勁。你現在有錢,讓我白瞧著挨餓,你也有點忍心吧?」月容道:「胡媽,你別想錯了。你看我這人是捨不得花錢的人嗎?無奈這是人家的錢,我不敢動。」胡媽道:「並不是我多活兩歲,就端老牌子。瞧你為人,實在有許多地方見不到。你現在走這條路也不好,走那條路也不好,總想去找師傅。找師搏怎麼著?還不是靠人家門框,混一碗飯吃嗎?不用說他收留不收留罷,你這一去,先得挨上一頓罵。現在炕頭上箱子里放著那麼些個洋錢,你不肯花,情願挨餓受氣,我真有點兒不明白。」月容坐在椅子上,手撐了頭,目注視了地上,默然無言。胡媽道:「讓我瞧炕頭上那些個錢,還只管受憋,我這窮老幫子可不行。你要出去,你只管出去。」
這招租貼在大門口,貼到三日以後,卻來了月容晝夜盼望的丁二和。這是天色斷黑不多久的時候,天空里撒上了幾點星光,衚衕里的路燈,不大光亮,更是讓那牆頭上乍升的月亮,斜照著這大門外的老粉牆雪白。王傻子挑了一副皮匠提子,二和挽了一隻盛花生的藤筐子,說著話,走了過來。王傻子道:「她那https://read.99csw.com天到我那裡去的時候,我不在家。田大嫂子讓她坐了一會,她只說住在這兒,沒提別的。當時,我一點不知道,直到昨兒個,我才知道這消息,找了你一天,也沒有把你找著。」 二和道:「這也來得不晚。不過她的眼睛更大了,我弄成了這副寒磣樣子,她是不是睬我們,還不知道呢。」王傻子道:「那不管好,咱們知道她住在這兒,若是不來,那是咱們心眼兒小,咱們來了,就盡了咱們的心。見了她,咱們別提……哦,不對吧?這,喲!門框上好像是貼了房帖。」說時,王傻子卸下了擔子在大門口,二和近前一步,對門框上看著,點頭道:「是房帖,吉房招租四個字,很大,看得出來的。你別是聽錯了門牌吧?」王傻子道:「我清清楚楚地聽說是五十號。我還想著呢,這好記,就想著一百的一半得了。」二和道:「也許這是獨院兒分租,裏面還有人,敲門試試。」於是伸手將一隻單獨的門環,狠拍了十幾響,裏面卻是一點迴音沒有。王傻子道:「不用叫門了,裏面一定是沒有人。在這晚上,又不好家家拍門去問,咱們走罷,明天再來。」二和道:「準是你記錯了門牌。」
牆頭上的大半輪月亮,格外地升起,照見地上一片白,唯其是地上一片白,二和同王傻子兩人的黑影倒在地上,顯著孤零零地。二和抬頭向天上看看,覺得半空里飛著一種嚴寒的空氣,二和兩手環抱在懷裡,倒連連打了兩個冷戰。因道:「今晚上也沒颳read•99csw.com風,天氣怎麼這樣涼?」王傻子道:「我倒不怎麼涼,咱們走罷。她搬走了,咱們在這裏耗著,能耗出什麼來」?二和道:「我心裏替月容想,恐怕她的境遇,不是咱們原先猜著那樣好罷?姓宋的那小子既然很有錢,一月拿出百兒八十的來養活她,那很不算什麼,何以住在這所小房子里?據巡警的話,彷彿她又不是同姓宋的在一處了。我還以為問唱戲的他會不知道,不想他一口就說出是楊月容了。」王傻子已是把擔子挑起,在肩上閃了兩閃,笑道:「走罷,你這傻子。」
說到這裏,有一位巡邏的巡警,由身邊經過,他見二和站在門口議論,便迎上前道:「你們找誰?只管敲著空屋的門幹什麼?」二和道:「你先生來得正好,我跟你打聽,有一個唱戲的住在這衚衕里嗎?」巡警道:「不是叫楊月容的嗎?她就住在這五十號。可是今天上午搬走了。」二和道:「搬走了?」巡警道:「原來她報的戶口是姓宋,最近我們才知道是楊月容。你們和她什麼關係?」二和道:「我是她師傅家裡人。她搬到哪裡去了?」巡警道:「哦,她師傅找她?這孩子有點胡來,我們兩次調查戶口,把她的底細查出來了。不念她是個年輕姑娘,就要帶到區里去盤問盤問她的。」二和道:「你先生不知道她搬到什麼地方去了嗎?」巡警道:「我瞧見她們搬走,搬往哪裡可不知道。」二和聽了這話,只有向王傻子望著,王傻子也作聲不得。那巡邏警也不干涉他們,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