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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談往悟危機樽前懺悔 隔宵成劇變枕上推賢(4)

第三十九回 談往悟危機樽前懺悔 隔宵成劇變枕上推賢(4)

二和伸起手來,連搔了幾下頭髮,皺了眉道:「實在的,她跑去幹什麼?」趙二道:「她去倒沒有別的事,她因經理把你介紹到濟南去,以為是你的事情辭掉了,特意去找經理說話。她那意思,以為你們的婚姻,也是經理主持成功的。現在婚後不到三個月,丈夫沒有了職業,好像扶起來是劉經理,推倒也是劉經理,這話有點兒說不過去。可是劉經理就不這樣想了,以為你嫂夫人這樣去找他,很礙著他的面子。把嫂夫人由屋子裡推出來,嫂夫人向後退,忘了跨門限……」二和道: 「摔了?動了胎了?」向趙二臉上望著,接連的問這樣兩句話。趙二拱拱拳頭,賠著笑道:「現時在醫院里,昨晚就小產了,大概大人不礙事。」二和紅了臉,重聲道:「為什麼昨晚上不來告訴我?」趙二道:「嫂夫人不許我們來報告,那也沒有法子。」
冬天日短,太陽是很快的由人家屋脊向地面走來。在太陽光撒遍滿地的時候,醫院大門口,已是停著一大片人力車。看病的人,紛紛向著醫院里進去。雖不見得什麼人臉上帶了笑容,但也不見得有淚容:就是醫院里出來的人,臉上也很和平鎮定,不像醫院里出了什麼問題。這把坐在車上,一路揣想著二姑娘更要陷入危險境地的幻想,慢慢加以糾正,下了車子走進醫院門,田大嫂是特別的性急,已經三步兩步的搶著走了進去。田老大恐怕她不懂醫院里規矩,會鬧出什麼笑話,自也緊緊地跟九*九*藏*書著。當二和走到病房門口時,他夫婦倆已進去了。
二和極力地抿了嘴唇,鼻子里哼了一聲道:「隨便推一下,就動了胎了?我還有點不相信。內人到東興樓的時候,月容在那裡嗎?」趙二道:「嫂嫂脾氣急一點,不該見面就給月容~個難堪。她說,你巴結劉經理,丁二和也管不著你,你為什麼要把他的飯碗打破?漫說你們不過是過去有交情,就是現在有了交情,一個女戲子,同時有兩三個老斗的也多得很,你何必把他當了眼中釘?月容到底年輕,讓她一頓說著,坐在桌子邊,臉色灰白,一句也說不出來。你想,老劉這個人,可擱的住這樣的事?便喝了一聲說,你是什麼好東西?嫂嫂也厲害,她當著滿桌子人說,各位,你們知道姓劉的是什麼人?讓我來宣布他的歷史……我們瞧事不好,趕快勸走她,不想拉拉扯扯,就閃了胎了。總算劉經理不計較,立刻把自己的汽車,送嫂嫂到醫院里去了。」
二和走近床邊,只問了「怎麼樣」一句話,二姑娘兩行眼淚,已是由臉上順流下來。二和向前一步,彎腰握住她的手,輕輕的道:「胎已經下來了?」二姑娘點點頭道:「進醫院不到一點鐘就下來了。」二和道:「這樣也好,替你身上輕了一層累。」二姑娘又露著白牙一笑,接著道:「但是……」說著,合了一下眼睛,接著道:「但是我人不行了。」二和道:「現在血止了沒有?」二姑娘道:https://read.99csw.com「昨夜昏過去三次,現在清醒多了。」她將極低的聲音,緩緩地說著,將手握住了二和的手,先望了他,然後慢慢的閉上眼睛道:「我自己說我自己,那是很對的。事情越作越錯……」二和道:「這些事不必提了,你好好的養病。」二姑娘閉著眼睛總有五分鐘,好在她的手還在二和手上握著的,二和也就讓她去養神。
打開大門來,挺立在面前的,卻是公司里趙二。雖然臉上先放下笑容來,可是兩個眼睛眶子陷落下去,麵皮上沒有血色,灰沉沉的,顯然是熬了夜。他先道: 「你早起來了?沒出門?」二和才點頭道:「趙二爺,早啊。天剛亮,哪裡就出去了?這早光降,一定有什麼事指教,請裏面坐。」趙二道:「不必了,我還要走,就在這裏告訴你罷。嫂夫人昨晚沒回來嗎?」二和對他周身上下,很快的看了一眼,因道:「二爺知道她在哪裡嗎?」趙二伸手握著二和的手,低聲道:「就為這事來的了。昨天晚上,我們一群人又在東興樓請月容吃飯,八點來鍾,還沒有散席呢,二嫂子不知道在哪裡訪著了,也突然的跑了去。」二和愕然道:「是嗎,我喝了兩盅晚酒,老早的睡了,她出去我也不知道。你們在東興樓吃飯,她怎麼會知道呢?」趙二道:「借個電話,劉宅門房一問,有什麼打聽不出來的?這且不管了,她這件事透著孟浪一點。」
二和陪著他站在門洞子里,很久很久,沒有說九*九*藏*書話,將手撫著頭,橫了眼對門外路上看著。趙二以為他注意這部汽車,便拱拱手笑道:「我們就坐這車子到醫院那裡去。假使嫂嫂病好了,那自是千好萬好……」二和猛然的抓住他的手道:「什麼!另外還有什麼危險?」趙二苦笑道:「小產自然是讓大人不怎麼舒服的事,閑話不用說了,我們先去看她要緊。」二和見老媽子在院子里,叮囑她不必驚動老太,便和趙二坐上了汽車。
二姑娘復睜開眼來,聲音更透著微弱了,向二和臉上注視著道:「我要是過去了,你就把月容娶過來罷,她為人比我賢良得多。我以往恨她也是無味,她根本就不知道咱們的事。」二和見她說完了話,有些喘氣,就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道:「你不要難受,先休息兩天,把身體休養好了再說。」二姑娘微微一笑,又閉上了眼,然後扯扯二和的衣袖道:「我到醫院里來以後,我的親人,還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你能不能到我家裡去一趟,給我兄嫂報一個信兒,我只是想和親人見一面。」 二和托著她的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道:「好,你靜靜兒躺一會兒罷,我立刻就去。」二姑娘聽著,就點了兩點頭。
二和在這個時候,將過去的一些心頭疙瘩,已是完全丟個乾淨。站在床面前,望著她出了一會神,放輕腳步,走出病房,心裏可在想著,假使她真有個不幸,那是太委屈了。而這兩個月來,自己給她受的委屈也不少。這樣懊悔著,緩緩地踱出了醫院。read•99csw•com見對面人家屋脊上,受東起的太陽斜照著,抹上一片殷紅的陽光。瓦縫裡藏著積雪,晨風由屋頭上向地面壓下來,將那碎雪夾著灰塵,一齊向人身上撲著,讓人先打了個寒戰,覺得目前的現象,是真帶有凄慘的意味。但心裏想著,這是心理作用,哪一個冬天的早上,不是這樣子呢?這樣一解釋,也就坦然的向田老大家裡報信去。
二和等她合上眼睛,就掉轉身體出去。到了房門口的時候,也曾掉轉身來回頭向床上看著,恰是二姑娘睜開眼來,向房門口看著,她就把靠在枕頭上的頭,微微的點了兩點。二和復走回來,站到床頭邊,將手輕輕摸著她的頭笑道:「不要緊的,你安心養病。」二姑娘又微微地作了一個慘笑,由被裡緩緩伸出手來,握著他的手道:「我昨晚上太性急了一點,不怪月容。她要作你的女人,一定比我賢良得多,你不要忘了我剛才的話,這樣一個好人,別讓她落在姓劉的手上糟蹋了。」二和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去找你哥嫂來。」二姑娘鬆了手,點點頭,先對二和注視一番,緩緩閉上了眼睛。
二十分鐘,二和已經站在一問病房的門口。那個穿白衣服的女看護,手上托著一木盤子綳布藥瓶出來,反手輕輕的將門帶上,向二和輕輕的道:「請你進去罷。」二和推門進去時,見屋子裡只有一張病床,枕頭墊得高高的,二姑娘半躺半坐著。將白色棉被擁蓋了全身,堆了全枕頭的枯焦的頭髮,面色讓白被白枕一襯托九九藏書,像黃蠟塑的臉子,兩隻眼睛陷下去兩個大窟窿。看到二和進來,她將頭微微點了一下,嘴角一牽,露出兩排雪白的長牙,透著一種凄慘的樣子。
家裡的老媽子可就在廂房裡插嘴了,她道:「二奶奶昨晚上九點鐘就出去了,她讓我關街門的。說是二點以前准回來的,沒想到一宿沒回來。」丁老太還是在床上睡的,這就一翻身坐了起來,問道:「二和,你昨天喝醉了酒,說她一些什麼了?」二和倒站在屋子裡發愣。很遲疑了一會子,因道:「我並沒有醉,更沒有說她什麼。」丁老太道:「那她為什麼連夜就跑走了?」二和道:「實是奇怪。我的事,用不著她這樣著急。」丁老太道:「你聽門口汽車響,是什麼人把她送回來了吧?」二和也覺得有汽車在門口停止的聲音,這也透著很奇怪,便直奔外院。
醫院里規矩,是不準兩人以上到病房裡去的,只好站在門外等著。這樣還不到五分鐘,聽到窸窣的聲音,門開了,田老大挽著他媳婦一隻手胳膀出來。只見田大嫂兩眼淚水像拋沙一般在臉上掛著,張了大嘴,哽咽著只管抖顫,彎著腰,已是抬不起來。田老大臉上慘白,眼角上掛著淚珠。二和看到,一陣昏暈,幾乎倒了下去,翻了眼望著他們問道:「人……怎麼了?」田老大搖搖頭,低聲道:「過去了。」二和聽了這話,兩腳一跺,且不進病房,轉身就向外跑。叫道:「我和姓劉的拼了!」在他這句話說完以後,連在一旁的看護們,也都有些發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