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十回 一慟病衰親慘難拒賄 片言驚過客憤極回車(3)

第四十回 一慟病衰親慘難拒賄 片言驚過客憤極回車(3)

現在宋子豪夫婦,得了她的幫助,還搬到原先帶小五住家的所在住著。月容在許多條件之下,已經有了間單獨的房子。回家之後,推開自己的房門,就向一張小鐵床上倒下去,將頭偎在枕頭裡,放聲大哭,那眼淚是奔泉一般,紛紛向下滾著。
二和看那和尚瘦長的臉,眉毛峰上簇湧出幾根長毛,穿件布衣僧袍,乾乾淨淨的,卻也不見得怎樣討厭,便依了他的話,和老和尚閑談了一會。老和尚也陪著用過了茶、面。還不到九點鐘,廟門外一陣狗叫,隨著在寂寞的大院子里,發生著腳步響。隔了窗戶,就聽到田老大問道:「二和醒過來了嗎?」二和道:「我聽著你的話,沒有回家去呢。」田老大倒跑得的滿頭是汗。走進屋子來,就把頭上罩的一頂線帽子摘下,不曾坐下,臉上先帶一分高興的樣子。因道:「你放心罷,所用的二百多塊錢,都有了著落,不必還了。」二和也站起來,抓住他的手道:「聽你這話,可是姓劉的送來一筆款子了?但這筆款子,我斷斷乎不能要!」
可是在二和家裡,的確是出了問題了。他家裡僱用的老媽子陳媽,見主人全家都不在家,就也認為是個絕好的撿便宜機會。關上了大門,首先就來開二和房間里的箱子。這是下午五點鐘的時候,屋子裡已經點上燈,認為決沒有什麼人在這時回來的。可是她想了很久的法子,也沒有把箱子的鎖打開九-九-藏-書,他主人總是要回來的,又不敢打破箱子。正自對了箱子坐著出神,還要想第二個辦法來打開箱子。可是大門咚咚的響著。迎出來開門,卻是田大嫂來了,她一點也不客氣,就坐在二和屋子裡代他看家。陳媽遇到這樣一位對頭,心裏實在難過。
田老大沒作聲,挨了桌子坐下,自在身上口袋裡取了一盒煙捲來,遞給二和一根,自銜了一根在嘴裏,靠了牆壁坐著抽。見桌上有一張包東西的破報紙,就拿起來看了一看,很久很久,沒有作聲。二和也拿了煙捲放在嘴裏,緩緩的抽著,見田老大始終沒有作聲,因道:「大哥,你為什麼不言語?」田老大這才放下報紙來,向他搖搖頭道:「老二,你這個少爺脾氣,直到現在,絲毫也沒有改。教我說些什麼!」二和道:「你也應當原諒我。一而再,再而三上了人家的當,我現在是對於什麼出乎意外的事,都有些害怕。既是大哥這樣說了,我一個窮家,沒有什麼可賣的,只有我睡的那張銅床,是祖傳之物。據我母親說,當年買來的時候,也值個二三百元。現在雖不值那個錢,到底是一樣有價值的東西。就請你轉告老劉,把我這張床抬了去罷。像我們那種人家,還擺上那樣一項古董,本來不配,都只為我娘說,什麼祖業也沒有,這床留著我結婚罷。現在我已經用這張床結婚了,賣了也好。」田老大點read.99csw.com點頭道:「你這話對,我想著,也只有那張銅床好賣。我明天叫人去搬床罷。」二和道:「最好一早就搬了走。趁著我沒回家,東西先出了門,也免得我心裡頭又難受一陣。」田老大道:「好的,今晚上我陪你在廟裡睡一宿。明天一大早,你上醫院瞧老太太去,我就和你去辦這件事了。」二和也覺這話妥當。回得家去,不見嬌妻,不見老母,那是很難堪的。就同田老大在廟裡住下。
田老大按住他的手,讓他依然在床上坐下。因道:「既是你說明了,不用這種錢的,我豈能那樣傻,非接收他錢的不可?姓劉的也許是天良發現了,他說他並不求你的諒解,這一筆錢,願同你作一樁買賣。請你隨便在家裡挑一樣比較值錢些的東西給他作抵,就算你用東西變賣來的錢,當然不算得姓劉的好處。」二和道: 「你還不知道嗎?我家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呢?」田老大道:「不是說比較值錢的東西嗎?你看著桌子值錢,你就把桌子給他,你看著椅子值錢,你就把椅子給他,好不好呢?」二和還是抱了兩隻手在胸前,低頭望著地面,又搖了兩搖頭道:「我怕姓劉的這傢伙,又在玩什麼手段。」田老大道:「這是沒有別人在這裏聽到,要不然,你倒成了個小孩子。人家拿二三百塊錢,隨便買你一項破爛東西,他有什麼手段?」二和道:「我也正因為他這件事作得九*九*藏*書有些奇怪,想不出他另有什麼作用。」 田老大道:「有什麼作用呢?你不是他公司里的人了,他用什麼手段時,你可以不睬他。」二和道:「哼,我也不怕他用什麼手段!現在我還有個老娘,假如我沒有這個老娘,慢說他不過是公司里一個經理,就是帶著十萬八萬軍隊的軍閥,我也要和他碰碰。」
黃氏現在也住在這裏,幫著洗衣,作飯。聽了月容的哭聲,立刻同著宋子豪夫婦倆,直涌了進來,三個圍了床頭,全彎著腰,連連問是怎麼了?月容坐起來,用手絹擦著眼淚道:「這是我自討的。」宋子豪著:「你說要去找二和去,是沒找著他家嗎?這也不值得傷心,明天再打聽清楚了,再去一趟就是了。」月容道:「沒找到那倒罷了。想不到連丁老太對我都不諒解。」黃氏道:「那怎麼回事呢?她說了你什麼重話了?」口裡說著,提起屋子中間白爐子上的熱水壺,向臉盆里傾著。月容道:「見著老太太,就讓她說我幾聲,我也有個分辯。」小五娘道:「難道你到那裡,他們不讓你進去?」月容道:「可不是!在大門裡,一個老媽子就罵出來開門,說是大娘們不該胡跑。見了面一問,二和出門了,二奶奶死了,老太太得急症了!回了我一個一乾二淨。二和出門去了,也許是真的,老劉不是說他上濟南了嗎?怎麼二姑娘死了,老太太得了急症了,這話也說了出來!那九九藏書就乾脆不願見我了。接連碰了他那死老媽子三個釘子,叫我無話可說,心裏實在憋得很。」
到了七點多鍾,又有人敲門,她這就想著,必定是二和回來了,在院子里故意唧咕著道:「我沒有瞧見過的,一個娘們,隨便的就向人家跑!要不是我在家裡看守著,不定要出些什麼花樣。」她說著話,將門打開,借了衚衕里的路燈一看,卻是很年輕的一位姑娘,穿著大衣,遠遠的送過來一陣脂粉香。向來不見有這種人到這裏來的,便道:「你找錯了人家了吧?」那姑娘答道:「我叫楊月容,和這裏丁二爺認識。你怎麼沒開門之先,就罵我一陣?你們主人在家嗎?」陳媽道:「我罵你幹什麼!我們二爺出門了。」月容自言自語道:「可是上濟南了?」又問道:「那末太太在家吧?我見見太太。」陳媽道:「太太死了。」她說話時,兩手還是扶著門站著。月容也生氣了,放重了聲音道:「我見見老太太。」陳媽道:「老太太得了急症,上醫院了。」月容道:「你幹嗎!我說一句,你頂一句?」陳媽道: 「實情嗎!我頂你幹什麼!」月容道:「你這樣對人說話,是主人翁告訴你的吧?好,我就不進去。」說著,扭轉身來就走,看到街上人力車子,就不問價錢,坐著回家去。
二和跳起來答道:「是的,我還要辦事呢。」於是先將丁老太送進了二等病房,再迴轉身來,和二姑娘料理身後。九-九-藏-書人也不知道餓,也不知道渴,除了哭,就是忙著拿錢買東西。等著把二姑娘收殮入棺,由醫院後門送到城外一所廟裡停放,已是下午三點鐘。人實在是支持不住,就在禪堂里借了和尚一張木榻睡著。
等到醒過來了,在桌上已經點一盞煤油燈了。和尚含笑走進屋子來向他道:「丁先生,醒過來了?那位田先生說,請你不必回去,就在小廟裡安歇。」二和道: 「那為什麼?」和尚道:「田先生說,怕你回去看到空屋子會傷心的。」二和坐在木床上出了一會神,點點頭道:「那也好,但不知現在幾點鐘了?」和尚道:「時候倒是還早,丁先生可以在我們這裏喝點茶,吃點素麵。田先生說,他七八點鐘會來一趟的。」
黃氏擰了一把熱騰騰的手巾,遞了過來,笑道:「姑娘,你才願意生著這些閑氣呢!後天你就上台了,你得好好休養兩天才是。,,月容接過手擦了臉,一轉身,見黃氏又捧一杯熱茶上在面前,月容接著茶,嘆了一口氣道:「一個人,和別人沒有利害關係,那是合不起伙來的。好了,從今晚上起,咱們再別談姓丁的話。」宋子豪道:「姑娘,這算你明白了,老早你就該這樣做的。我們給你預備好了豬肉、甜醬、豆芽、豆瓣,正想和你作炸醬麵呢,你不想吃一點嗎?,,月容道:「幹什麼不吃?我也犯不上不吃。」只這一句話,小五娘同黃氏答應不迭,立刻搶出屋子給她作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