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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一八三二年六月五日 二 問題的本質

第十卷 一八三二年六月五日

二 問題的本質

一般的情況,暴動由物質現實所引起,而起義總是一種精神的現象,暴動就如馬贊尼洛,而起義是斯巴達克。起義是局限在思想領域里,而暴動屬於飢餓方面。加斯特冒火了,加斯特未必總是缺理的。在飢荒問題上,暴動,例如比尚賽事件,出發點是正確的,悲壯和正確,為什麼還只是暴動呢?因為它實質上雖然有理,但在形式上是錯誤的。雖有權力,但行動橫蠻,雖然強大,但殘暴不堪,亂打一陣,像一隻瞎了眼的象,在前進中摧殘一切,在後面留下一批老幼婦女的屍體,他們不知不覺犧牲了那些天真無辜者的鮮血。哺養人民是一個好願望,而殘殺他們是一個壞方法。
我們說過,反抗有時發生在政權的內部。波林尼雅克搞的是暴動,卡米爾·德穆蘭治理國家。
在近代史中,這次感動人心的危局,在巴黎人的記憶中稱之謂「暴動時期」,這肯定是本世紀風暴中最突出的一個時期。在言歸正傳之前再來談件事。
在熱能的強度方面也有所區別,起義是火山,暴動是草火。
順便談一談,應當注意到塔西佗不是在歷史上壓倒了愷撒。羅馬王族是保留給他的。愷撒和塔西佗是相繼出現的兩個非凡人物。他們的相遇是神秘地不予安排,在世紀的舞台上規定了他們的入場和出場。愷撒是偉大的,塔西佗是偉大的,上帝免去了這兩個偉人相遇。裁判官在打擊愷撒時可能過火了,因而成為不公正。上帝並不願意如此。非洲和西班牙的戰爭,西西里島上的海盜被消滅,把文化引進到高盧、布列塔尼以及日耳曼地區,這些光榮遮蔽了魯比肯事變。這正是神聖正義的微妙表示,不批判著名篡位者的令人生畏的歷史學家在猶豫不決,於是使愷撒得到塔西佗的寬恕,這樣就給予英才一些可減輕罪行的情況。
這是一場起義。
有暴動也有起義,這是兩種不同性質的憤怒,一種是錯誤,而另一種是權利。在惟一公平合理的民主政體中,一小部分人有時會篡取政權,於是全體人民站起來,為了恢復自身的權利,可以走上武裝反抗的道路。在所有一切涉及集體的主權問題上,全體反對部分的戰爭是起義,部分反對全體的進攻是暴動;要看杜伊勒里宮接納的是什麼人,如果它接納的是國王,對它進攻便是正義的,如果它接納的是國民公會,對它進攻便是非正義的。同一架瞄準民眾的大炮,在八月十日是錯的,在葡月十四日卻是對的。外表相似,本質不同,瑞士雇傭軍保護的是錯誤的,波拿巴保護的是正確的。普選在自由和自主的情況下所做的一切,不能由街道來改變。在純屬文明的事物中也是這樣,群眾的本能,昨天清晰,明天又可能糊塗。同一種狂怒,用以反對泰雷是合法的,用以反對杜爾哥卻是謬誤的。破壞機器,搶劫倉庫,掘起鐵軌,拆毀船塢,聚眾橫行,不按照法律規定對待進步人士,學生殺害拉米斯,用石頭把盧梭趕出瑞士,這些都是暴動。以色列反對摩西,雅典反對伏西翁,羅馬反對西庇阿,是暴動,巴黎反對巴士底,是起義。士兵反對亞歷山大,海員反對哥倫布,是同樣的反抗,狂妄的反抗。為什麼?因為亞歷山大用劍為亞洲所做的事,也就是哥倫布用指南針為美洲所做的事,亞歷山大和哥倫布一樣,發現了一個大陸。向文明贈送一個大陸,這是光明的極大增長,因而對此的任何抗拒都是有罪的。有時人民對自己也變得不忠誠。群眾成為人民的叛徒。比如私鹽商販的長期流血鬥爭,這一合法的慢性反抗,一旦到了關鍵時刻,到了安全的日子,人民勝利的日子,卻忽然歸附王朝,一變而為朱安暴亂,使反抗王室的起義,轉為擁護王室的暴動!無知的悲慘傑作!私鹽商販們逃脫了王室的絞刑架,頸子上的絞索還沒有解下來,便又戴上白帽徽。「打倒食鹽專賣政策」,忽又變成「國王萬歲」。真是咄咄怪事!聖巴托羅繆節的殺人者、九月的扼殺者、殺害科里尼的兇手、殺害德·朗巴爾夫人的兇手、殺害布律納的兇手、米克雷、綠徽黨、辮子兵、熱胡幫、鐵臂騎士,這些都是暴動。旺代是天主教的一次大暴動。人權發動的聲音是可以辨別的,它不一定出自群眾奔突衝撞的雜沓聲,有失去理智的暴怒,有坼裂的銅鐘,號召武裝反抗的鍾不一定全發出青銅聲。狂熱和無知的騷亂不同於前進中的動蕩。站起來,可以,但只應當是為了向上。請把你選擇的方向指給我看。起義只能是向前的。其他一切的「起來」都不好。一切向後的強烈步伐都是暴動,倒退對人類是一種暴行。起義是真理的怒火的突發。為起義而掘起的鋪路石迸發著人權的火花。這些石塊留給暴動的只是它們的泥渣。丹東反對路易十六是起義,阿貝爾反對丹東是暴動。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九-九-藏-書
憤怒代替了格拉古兄弟的悲劇。
一個偉人的正義感是由公正和真理凝合而成的,遇事給予雷霆般的打擊。
經過這樣的解釋,根據歷史的觀點,一八三二年六月的運動是什麼?是暴動?還是起義?
總之,起義不同於暴動,可是真正的資產階級,不能理解這種細微的差別。在他們看來,這一切都是民變,純粹是叛亂,是看門狗的反抗,想咬主人;想咬人就得用鐵鏈鎖起來關在籠子里,狗用大聲或小聲狂吠著,直到狗頭的形象突然變大的一天,暗中隱約出現了一隻獅子的臉。
那些尼祿們的黑暗統治,應同樣被描繪出來,僅以刻刀雕琢是平淡無味的,應使刻痕具有簡練而辛辣的文風。
暴君有助於思想家的觀察,接二連三的言論是猛烈的言論。當某一主宰剝奪群眾的言論自由時,作者就要再三加強他的語氣。沉默會產生神秘的威力,使思想經過篩濾如青銅般堅硬,歷史上的壓製造成了歷史家的精確性。某些文章像花崗石一樣堅固,實際上是暴君的壓力形成的。
暴君制度迫使作者把敘述的範圍縮小了,也就增添了力量,在羅馬的西塞羅時代,對韋雷斯的評論多少有些力量,可是對卡利古拉就遜色了。詞句簡練而加強了打擊力,塔西佗的思想是強有力的。
於是資產階級就喊起來:「人民萬歲!」
從這場可怕事變的舞檯布置,我們可能把它說成暴動,但這僅是表面現象,同時我們要具有區分暴動的形式和起義的實質的能力。
從這時起出現了塔西佗和尤維納利斯等人,看來似乎遲了一點,這時期明顯地產生了示威運動者。
這些都是往事,未來則又不同。普選有這樣可欽佩之處,它原則上消除暴動,當你給起義者以選舉權,你就解除了他們的武裝。戰爭就此消滅了,不論是街壘戰或是國境戰。這就是必然的進步。不問今天的情況如何,和平是明天的事。
當然,專制政治總是專制政治,就是在有才能的專制君主統治之下,在有名的暴君之下,也有腐化和墮落,但是在一些喪失廉恥的暴君的統治之下道義方面的災九_九_藏_書害是更醜惡的。在這些朝代里恥辱是不加遮蓋的,塔西佗和尤維納利斯這些表率人物,在人類面前有益地批頰痛斥這些無可辯解的恥辱。
用普選來解決一切問題還是個嶄新的方法,以前的四千年歷史充滿了人權被蹂躪和人民遭災難的事實,每個歷史時期都帶來了適用於當時的抗議形式。在愷撒的統治時期,不曾有過起義,但有尤維納利斯。
羅馬在維特利烏斯統治時期比西拉時代更壞。在克勞狄烏斯和多米齊安時代,其卑劣畸形是符合暴君的醜惡面貌的。奴隸們的卑鄙是由專制君主直接造成的,在這些沉淪的內心中散發出來的濁氣反映了他們的主人。社會的權力是污濁的,人心狹窄,天良平凡,精神如臭蟲。卡拉卡拉時代是這樣,康莫德時代是這樣,海利奧加巴爾時代也是這樣。可是在愷撒時代,在羅馬元老院內只散發出一些鷹巢內本身的臭味。
我們在這裏不談論巴特莫斯的巨大放逐,這件事也引起理想世界對現實世界的強烈抗議,使成為大規模的諷刺,使尼尼微的羅馬、巴比倫的羅馬和所多瑪的羅馬作出《啟示錄》的光輝啟示。
在愷撒時代有流放賽伊尼的犯人,也有歷史年表裡的人物。
一切武裝起義,包括合法的,如八月十日和七月十四日,在開始時都有同樣的混亂。在法定權力被解放以前總有些騷動和糟粕,起義的前奏九*九*藏*書是暴動,同樣一條河流是由急流開始的,通常起義是歸納到革命的海洋中。有時起義從高山出發,那裡是正義、明智、公理、民權的天地,理想純潔如白雪,經過岩石到岩石的長距離傾瀉,並在它明鏡似的流水中反映了蔚藍的天空之後,就成為壯大的百條巨川,具有勝利的雄壯氣概,突然,起義事業迷失在資產階級的窪地中,像萊茵河那樣流入了沼澤。
約翰站在山石上就像斯芬克司蹲在底座上,人們可能不理解他,他是猶太人,寫的是希伯來語,但寫《編年史》的是拉丁人,說得更恰當一些,他是羅馬人。
下面我要談的是件活生生的戲劇性的事,歷史家由於缺少時間和機會而把它忽略了,可是,我們要特別指出,在這件事里有生活,使人忐忑不安和發顫,我們好像以前曾講過,有些細節,好像巨大事變中的一些小枝葉,已在遙遠的歷史里消失了。在所謂的暴動時期有許多這類瑣事。有些司法部門的調查,由於其他原因而不是為了歷史,沒有把一切都揭發出來,也可能沒有深入了解。在已經公布的眾所周知的一些特殊情況里,還有些事,或是因為遺忘,或因當事人已死,沒有流傳下來,我們因而來揭露一些。這些宏偉場景中的大多數演員已經不在了,相隔一日,他們已經沉默。而我們在下面要講的,可以說是我們親眼見到的。我們更改了一些人名,因為歷史是敘述而不是揭發,但是我們描寫的是真實的情節。我們寫這本書時的條件只能顯示某一事件的某一方面,當然是一八三二年六月五、六兩天中最沒有被人注意到的情節。我們要做到使讀者在我們揭起暗淡的帷幕後,能約略見到這次可怕的群眾事變的真實面貌。
如尤維納利斯和塔西佗,同樣如《聖經》時代的以賽亞以及中古時代的但丁,都是個人,可是暴動和起義是群眾,有時是錯誤的,有時是正義的。
因此,正如拉斐德所說,在某種情況下,如果起義能是最神聖的義務,暴動也可以是無可挽回的罪行。
有時,起義就是起死回生。
這次一八三二年的事變,在它爆發的速度和它悲慘的熄滅中都表現出無限偉大,就是那些只認為它是暴動的人也不能不以尊重的態度來談論它。在他們看來這僅是一八三零年事件的餘波。他們說,被激動的思想不會在一日之內平靜下去。一切革命不能一刀把它垂直地切斷。在回到平靜時期之前必須經過一段波折,好像高山慢慢達到平原一樣,好比沒有汝拉山區就沒有阿爾卑斯山脈,沒有阿斯圖裡亞斯,就沒有比利牛斯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