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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蒙泰尼里垂下腦袋,接受鑲嵌寶石的主教冠。擔任副主祭的教士給他戴上主教冠,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湊身向前輕聲耳語:「主教閣下,您病了嗎?」
「今天,在你們排著莊嚴的隊伍經過時,我觀察過你們。我看見過你們的內心充滿了喜悅,因為你們的罪孽已經赦免,你們慶賀自己得到了拯救。可是我請求你們考慮一下拯救的代價。代價當然很大,代價比紅寶石還高。這是血的代價。」
「驕陽又有什麼關係?」
蒙泰尼里略微轉過身來。他的眼神沒有作出反應。
CujuslatusperforatumUndamfluxitcumsanguine; EstonobisproegustatumMortisinexamine.[拉丁語:膜拜聖體吧,那是聖母瑪利亞之子,為了拯救人類,他被釘在十字架上,釘子刺穿了他的軀體,任憑鮮血流淌。]當他們停止了歌唱時,他走到了門口,經過成排的沉默的修道士和教士。他們跪在各自的位置上,舉著點燃的蠟燭。
「噢,亞瑟,亞瑟。沒有比這更偉大的愛了!倘使有人犧牲了他最親愛的人,這還不偉大嗎?」
「這就是贖罪,他為你們而死,黑暗已經吞噬了他。他死了,我沒有兒子了。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但是告訴我,你們當中有誰想過他人的受難――聖父的受難?他獻出了他的兒子,使他釘死在十字架上。你們當中有誰想起過在他走下神座,俯看加爾佛萊的時候,聖父的痛苦呢?
蒙泰尼里說道,聲音冷漠而有分寸。教士再次以為冒犯了他。
「你說什麼?」
這還不夠嗎?
它又答道:「我把我藏在什麼地方?《聖經》上不是寫著:『他們將會在城裡來回跑;他們將會撞到牆上;他們將會爬上房屋;他們將會像小偷一樣從窗戶進去?』 如果我在山頂為我修建一個墳墓,他們不會把它打開嗎?如果我在河床挖掘一個墳墓,他們不會搗毀嗎?核實一下,他們就像獵狗一樣精於追尋他們的獵物。因為他們,我的傷口流血,這樣他們才可以喝血。你聽不出他們唱些什麼嗎?」
他那沾滿鮮血的雙手高舉已被謀殺的愛子殘缺的身體,走到了祭壇前面。這時預備分享聖體的人們又唱起了歌聲:OhsalutarisHostia, Quoecoelipandisostium;Bellapremunthostillia,Darobur,fer,auxilium![拉丁語:啊,神聖的主!崇高的犧牲者,我們心之慰撫,我們永世的安樂。]啊,現在他們就要過來領取聖體――去吧,心愛的兒子,走向痛苦的末日,打開天堂的大門,放進那些無法趕走的俄狼。地獄底層的大門已經為我敞開。
「Sinetermino,sinetermino!」
TantumergoSacramentum,Veneremurcernui.[拉丁語:讓我們深深鞠躬讓我們膜拜偉大的聖餐。]他望著水晶罩子里的聖餅。聖餅滲出――並從鍍金的聖體龕子四角滴下――滴到他的白色法衣上的是什麼?他看到滴下――從他手中滴下的是什麼?
「IntroiboadaltareDei.」[拉丁語:讓我伏在上帝的神座之前。]蒙泰尼里站在高大的祭壇上朗誦讚美詩,語調平穩。四周都是他手下的教士和侍祭。
手下的九九藏書教士頗覺意外,他們湊到他的跟前,其中一人急忙小聲問道:「主教閣下,您現在想跟大家講話嗎?」
Ave,verumCorpus,natum,DeMariaVirgine:Verepassum,immolatumIncruceprohomine!
他走下內殿台階,經過了中殿,穿過了風琴雷動的游廊,穿過了掀起的紅色門帘――紅得怕人,然後走到了灼|熱的街道上。撒落在街上的鮮紅色的玫瑰已經枯萎,並被眾人踩進紅色的地毯里。他在門口停頓了片刻,這時幾位世俗的官員前來接替撐著華蓋的儀仗人員。隨後遊行的隊伍繼續前進,他捧著聖體龕子走在隊伍之中。周圍的唱詩班歌聲抑揚頓挫,香爐的搖動和橐橐的步伐合著節拍。
Deditfragilibuscorporisferculum,Deditettristibussanguinispoculum, DicensAccipete,quodtradovasculumOmenesexeobibite.[拉丁語:我們向偉大的軀體頂禮,我們向光榮的鮮血奉祭,把它們吃下去,喝下去,我們幸福無比。]喝下它,基督徒們;喝下它,你們全都喝下!這不是你們的嗎?因為你們,鮮血染紅了茅草;因為你們,活人的肉體枯朽,並被撕碎。吃下它吧,食肉的野人;吃下它,你們全都吃下!這是你們的盛宴,你們的狂歡;這是你們喜慶的日子!快點過來參加節日;加入遊行的隊伍,和我們一起前進;女人和孩子,青年和老人――過來分享一份肉吧!
他站在他們上方,靠近祭壇,在華蓋下一動也不動。他穩穩地高舉起聖體龕子,望著他們魚貫走過。他們成雙成對,舉著十字架、神像和旗幟,走下內殿的台階,沿著掛滿花圈的寬闊中殿邁步走去,經過掀起的大紅門帘,然後走進烈日之下的街道。他們的歌聲逐漸消失,變成了嗡嗡的嘈雜聲,並被隨即而來的人聲淹沒。綿延不絕的人流向前涌過,腳步聲在中殿里不斷地響起。
天啊,天氣真悶!遊行時我們都會中暑的。可惜我們不是紅衣主教,一路上有華蓋罩在頭上――噓――噓――噓!我叔叔正看著我們呢!」
蒙泰尼里站了起來,沒有答話。他在寶座的最高台階停下了腳步,帶著同樣頗有分寸的聲音問道:「那是什麼?」
那個聲音停止了,他站了起來,伸出手示意肅靜。有些人正在走向出口,見此隨即轉身回來。這時大教堂里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聲:「主教閣下有話要講。」
水晶罩子裏面的那個東西作了回答,滴下的鮮血說道:
「噓――噓!肅靜!」遊行隊伍的領隊輕聲叫道,眾人的竊竊低語聲平息下來,就像一陣狂風消失在嘩嘩作響的樹梢。
他經過中殿走到內殿欄杆前。儀仗人員在那裡停下腳步,他從華蓋下走了出來,登上了祭壇台階。左右的侍祭捧著香爐跪了下來,教士舉著火炬跪了下來。當他們望著聖體,他們的眼睛在熾亮的火光中發出貪婪的目光。
遊行的隊伍依次前進。一個方隊接著一個方隊,一種顏色接著一種顏色。忽而是寬大的白色法衣,莊重而又得體;忽而是華麗的祭服和繡花的長袍。現在經過一根高大而細長的鍍金十字架,舉在點燃的蠟燭之上;現在走過表情莊重的大教堂神父,全都穿著白色的九九藏書長袍。一位牧師踱下內殿,在兩把火炬之間擎著主教十字杖;侍祭隨即邁步上前,手中的香爐隨著樂曲的節奏而搖動;儀仗人員把華蓋舉得更高,並且數著他們的步子:「一,二;一,二!」蒙泰尼里踏上了十字架之路。
「請您原諒,主教閣下!」那位教士低聲說道,並且行了一個屈膝禮,然後走回自己的位置。他責備自己擾亂了紅衣主教的祈禱。
就在這個時候,人們打破了沉寂,發出瘋狂的歇斯底里的叫喊。他們推翻了椅子和長凳,沖向門口,相互踐踏,忙亂之中撕下了門帘和花圈。騷動的人流湧出了街道。
他走下台階,跪在祭壇前,慢慢地來回晃動香爐。當他把香爐遞迴去時,方格形狀的陽光照到他的頭頂和仰起的那雙睜大的眼睛,並往白色的法衣上投下鮮紅的光芒。手下的教士正在他的周圍疊起那件法衣。
教士們從法衣室里走了回來,站在內殿里等他下來。但是他仍舊一動也不動。副主祭上前彎腰為他取下主教冠,遲疑地低聲對他說道:「主教閣下!」
他抓起裝有聖體的龕子,把它舉過他的頭頂,然後把它摔到地上。就在金屬鑲邊碰到石頭上時,教士們衝上前去,二十隻手縛住了這個瘋子。
「只是透過彩色玻璃窗戶映射的陽光,主教閣下。」
他一字一頓,開口說道:「《約翰福音》寫道:『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致滅亡,反得永生。』「這是聖體和聖血的節日,受難者為了拯救你們而被殺戮。上帝的羔羊滌除了世間的罪惡,聖子為了你們的罪孽而死。你們聚集在這裏,參加這個莊嚴的節日,吃下分給你們的犧牲,並且感激這樣偉大的恩惠。我知道今天早晨,當你們前來參加這次盛宴,準備吃下受難者的聖體時,你們的內心充滿了喜悅,因為你們想起了聖子受難,聖子為了拯救你們而死。
啊,對他喊得響點,也許他睡熟了!
按照節日遊行的慣例,他只負責主持彌撒,並不參加慶祝活動,所以恕罪禱告結束以後,他離開了祭壇,緩步走向主教的寶座。在他經過時,教士和教友向他深深鞠躬。
紅衣主教的聲音變成了嚎啕大哭,驚愕的人們紛紛議論開來。所有的教士都從他們所在的地方站了起來,副主祭上前把他的雙手放到紅衣主教的肩上。但是他掙脫開來,突然面對他們,雙眼冒火,就像一隻發怒的野獸。
副主祭把裝有聖體的器皿放在祭壇上,這時蒙泰尼里伏下身體,跪在祭壇的台階上。鮮血從上方的白色祭壇流了下來,滴在他的頭上。唱詩班的歌聲響了起來,回蕩在拱門和穹頂之間:UnitrinoquedominoSitsempiternagloria: QuivitamsineterminoNobisdonetinpatria.[拉丁語:三位一體的聖靈,他使我們世代相傳,他的光榮永世長存,永無終止。]「Sinetermino,sinetermino!」[拉丁語:永無終止。]噢,幸福的耶穌,他可以倒在他的十字架下!噢,幸福的耶穌,他可以說:「一切都結束了!」末日審判從來沒有結束;它就像運行於宇宙的星星一樣永恆。它是不會死去的蚯蚓,它是無法撲滅的火焰。
奉獻聖餅時,他走下寶座,跪在了祭壇前。他的一舉一動含有一種怪異而又平靜的呆板。他隨後起身回到了他的座位上。身九-九-藏-書穿節日制服的騎巡隊少校坐在總督的後面,這時他低聲對負傷的上尉說道:「老紅衣主教無疑是心力交瘁。他的舉動就像機器一樣。」
整個大教堂裝飾得金碧輝煌。從匯聚一起的人們所穿的節日盛裝,到懸挂火紅的帷幕和花圈的柱子,沒有一處黯然無光。
Pange,lingua,gloriosiCorporismysterium,Sanguinisquepretiosi Queminmundi-pretium,FructusventrisgenerosiRexeffuditgentium.[拉丁語:讚美光輝燦爛的聖體,基督的寶貴鮮血慷慨地灑向寶貴的世間,這是基督的恩典。]儀仗人員緩步走上前來,在他的頭上舉起了絲綢華蓋。這時副主祭站在他的左右,把長袍往後拉直。當侍祭彎腰從內殿的地板上托起他的法衣時,站在遊行隊伍前面的世俗會友莊嚴地排成了兩排,舉起了點亮的蠟燭,從中殿兩旁向前走去。
蒙泰尼里仍然坐在那裡,直愣愣地看著前方,一動也不動。人世的喧囂海洋彷彿在他的身下四周湧起,並在他的腳下漸漸平息下來。有人把一隻香爐捧到他的面前,他機械地抬起了手,把香插|進香爐里,眼睛沒有旁視左右。
他看見他們飢餓的眼睛盯著自己所捧的聖體,他們知道他們為什麼在他經過時低下腦袋。因為暗黑的血從他的白袍褶皺流了下來,他的腳步在大教堂的地板上留下了一塊深深的紅色血跡。
「恐怕主教閣下不大舒服,」一位神父對身旁的同伴低聲說道,「他的神情有些異樣。」
蒙泰尼里沒有做聲,揮手把他們打發到了一邊。教士退了下去,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這事異乎尋常,甚至不合規則,但是紅衣主教有權這樣做。無疑他要發表意義特別重大的聲明,宣布羅馬頒發新的改革法令,或者宣讀聖父的特別聖諭。
「因此今天是我在跟你們講話:我就是我。因為我照顧你們的懦弱和凄苦,照顧你們膝下的孩子。眼看他們必須死去,我的心不禁憐憫他們。隨後我又望著我那親愛的兒子的眼睛,我知道贖罪的血就在那裡。我竟自走去,留下他慘遭滅頂之災。
唱詩班的歌聲更加高亢,那麼得意洋洋:Genitori,genitoque,Lausetjubilatio,Salus,honor, virtusquoque,Sitetbenedictio.[拉丁語:讚美聖父和聖子,讚美主拯救人類,讚美主的光榮與權威,讚美主的恩惠。]噢,再也無法忍受了!上帝坐在天堂的黃銅寶座上,鮮紅的嘴唇露出微笑。他在俯看痛苦和死亡。這還不夠嗎?沒有拙劣的讚美和祝福,難道就不夠嗎?基督的肉體,你為了拯救人類粉身碎骨;基督的鮮血,你為了替人類贖罪而流盡。
「陽光?那麼紅嗎?」
費拉里上校轉過身來狠狠地瞪著兩位年輕的軍官。經過昨天清晨那件莊重的事情,他處於一種虔誠、嚴肅的狀態,想要斥責他們對他所謂的「國家之痛苦需要」缺乏正確的認識。
「拿走聖體吧,因為這是你們的!我把它扔給你們,就像把一根骨頭扔給一群狂吠的惡狗!你們這次宴會的代價已經付給了你們。那麼就來吧,狼吞虎咽般開懷大吃,你們這些食人的野人和吸血鬼――專吃腐肉的野獸!看看從我的寶貝心中淌出的熱血流下了祭壇――九_九_藏_書這是為了你們而流的血啊!喝下它,把你們的嘴抹得通紅!爭搶聖體,大口吃吧――不要再麻煩我了!這是奉獻給你們的遺體――看看它吧,它已被撕得七零八碎,鮮血淋漓,仍然帶著受過酷刑的生命在跳動,並且由於瀕死的劇痛而顫抖不已。把它拿過去,基督徒們,吃吧!」
他那法衣的裙裾拖下台階,攤在內殿的地板上。他指著白色錦緞上一片火紅的色斑。
「活該!」上尉低聲回答。「自從頒布了那道該死的大赦令,他就一直和我們過不去。」
他從副主祭手裡接過鍍金的聖體龕子,然後站了起來。這時唱詩班和風琴爆發出了得意洋洋的旋律。
聆聽講話的人群引發了一陣輕微而又持久的顫動。內殿里的教士躬身向前,交頭接耳。但是紅衣主教繼續往下說,他們遂又安靜下來。
「請您原諒,主教閣下。我還以為您的身體好像不大舒服。」
Verbumcaro,panemverum,Verbocarnemefficit;Sitquesanguis,Christimerum――[拉丁語:主使基督的身體變成了餅,主使基督的鮮血變成了酒……]總是鮮血,總是鮮血!展現在面前的地毯就像一條紅色的血河;玫瑰就像濺落在石頭上的鮮血―― 噢,上帝!難道你的天地全都變紅了嗎?啊,這對你來說是什麼,萬能的上帝――你,你的嘴唇塗上了鮮血嗎?
各修道會的會友舉著蠟燭和火炬,各教區的教友舉著十字架和旗幟,照亮了兩側的小祭壇;遊行旗幟的絲綢褶皺在過道里垂掛下來,鍍金的旗杆和流蘇在拱門之下閃閃發光。在彩色玻璃窗戶下,唱詩班教士的白色法衣呈現出繽紛的色彩;陽光照到內殿的地板上,閃耀著橘紅色、紫色和綠色的方形光斑。祭壇後面掛著一道閃亮的銀色織錦;紅衣主教穿著拖曳的白色長袍,他的身影襯著帷幕以及飾物和祭壇的燈光,站在那裡就像一尊被賦予生命的大理石雕像。
敞開的入口掛上了鮮紅的門帘,炎熱的六月陽光通過門帘的褶皺發出耀眼的光芒,就像陽光映過麥田裡的紅色罌粟花瓣。
親愛的兒子,難道你真睡熟了?難道你再也不會醒來?墳墓如此妒忌它的勝利嗎?心愛的兒子,那個黑色的水坑連一會兒都不放過你嗎?
紅衣主教轉過頭來。
熟悉的儀式繼續進行,蒙泰尼里直挺挺地坐在那裡,紋絲不動。閃亮的主教冠和金絲錦緞法衣反射出絢麗的陽光,白色節日長袍的沉重褶皺拖在紅色的地毯上。百十支蠟燭的光亮照到他胸前的藍寶石上,並且照到深邃而又平靜的眼睛里,可是他的眼裡卻沒有反光。聽到「Benedicite, patereminentissime」[拉丁語:請賜福吧,主教閣下。]時,他才向香爐彎腰祝福。陽光輝映寶石,他也許想起山中壯麗而又可怕的冰雪精靈,頭頂彩虹,身披飛雪,伸出雙手播撒祝福或者詛咒。
院子的茅草被人踩成了紅色――全是紅色――那麼多的鮮血。從面頰流下,從釘穿的手上流下,從受傷的脅部湧出熱血。甚至連一束頭髮也沾上了鮮血――濕漉漉的頭髮貼在前額――啊,這是死亡的汗水,它來自可怕的痛苦。
各個教區的教友身穿長袍、罩著面紗從此經過;隨後是從頭到腳一襲黑衣的悲信會教士,他們的眼睛透過面罩的小孔發出黯淡的光芒;接著前來的是莊嚴肅穆的修道士,既有身披暗黑色長袍、赤九_九_藏_書著褐色腳板的托缽修道士,也有身披白色長袍、神情莊重的多明我會修道士。後面跟著這個地區的世俗官員;然後是騎巡隊、馬槍隊和當地的警官;然後是身穿禮服的總督,以及身旁的同僚。一位助祭跟在後面,他舉著一根巨大的十字架,左右兩名侍祭捧著閃閃發光的蠟燭。門帘揭得更高,便於他們走出門口。這時蒙泰尼里站在華蓋下面,透過門帘瞥了一眼鋪著地毯的街道和懸挂旗幟的牆壁。身穿白袍的孩子撒著玫瑰花。啊,玫瑰花兒。多紅的玫瑰花啊!
「你不是作出了選擇,並將懺悔你的選擇嗎?你的心愿不是得到滿足了嗎?看看那些裹著絲綢、穿金戴銀的人們,他們走在光明之中;為了他們,我被拋進那個黑色的土坑。看看撒落玫瑰的孩子,聽聽他們的歌聲是否甜蜜;為了他們,我的嘴巴塞滿了塵土,那些玫瑰是被我心中流出的鮮血染紅。看看人們在怎麼跪下身來,他們要去喝從衣角滴下的鮮血;為了他們,我才會流血,以便遏制他們貪得無厭的饑渴。因為《聖經》上寫道:『倘使有人為了朋友而獻身,這種愛是最偉大的。』」
當他準備說話時,那些話凍結在他的舌頭上。因為唱詩班的歌聲已經繞過了他們,就像北風吹過結冰的池塘,並使他們緘默不語。
司儀開始指揮將要參加遊行的人們排成隊伍。費拉里上校起身離開了自己的座位,然後走到內殿欄杆的前面,並且招呼其他的軍官跟隨在他的身後。彌撒結束以後,聖餅安放在聖體龕子的水晶罩子裏面,主持儀式的那位教士和手下的教士退進法衣室里更衣。這時教堂里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聲。
他們退了下去,縮在一起發抖。他們喘著粗氣,臉色就像粉筆一樣白。蒙泰尼里又轉過身去。他們在他的前面搖晃顫抖,就像遭到颶風襲擊的麥田。
「是,總算同意了。但是他磨了很長時間才作出了決定。
「幹什麼?血還不夠嗎?等著吧,還沒輪到你們,你們這些豺狼。你們全都會被餵飽的!」
蒙泰尼里從祭壇的台階上俯看抬頭仰望的眾人。他們望著他,充滿了急切的期望。他站在他們的上方,幽靈一般,平靜而又蒼白。
雖然疲倦,但在儀式的剩餘時間里,他卻耐心地行使他的職責,在舊的習慣支配下完成那些對他來說早已沒有意義的禮節。隨後,在祝福完了以後,他在祭壇前跪了下來,捂住了他的臉。一位教士正在宣讀免罪表,他的聲音抑揚頓挫,最後變成了喃喃的低語,像是來自他已不再屬於的那個世界。
它又答道:「誰是你最親愛的人?其實不是我。」
「你們已經殺死了他!你們已經殺死了他!我卻受著煎熬,因為我不願讓你們死去。現在,當你們來到我的面前,帶著虛假的讚美和不潔的祈禱,我後悔不已――我後悔我竟做下了這樣的事情!你們全都應該在你們的罪惡之中腐爛,在地獄無底的垃圾之中腐爛,而他應該活下來。你們的齲齪心靈又有什麼價值,竟然應當付出這樣的代價?但是太晚了――太晚了!我大聲疾呼,但是他聽不到我的聲音;我敲打墳墓的門,但是他不會醒來了;我獨自站在空曠的沙漠里,環視我的周圍。我那親親寶貝埋在那片血跡斑斑的土地,而我孑然一身,置於空虛可怖的天空。我放棄了他。你們這些毒蛇的子孫,我為了你們放棄了他!
「可他還是作了讓步,同意設立軍事法庭。」
「您真的認為遊行不會累著您嗎?外面可是驕陽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