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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六章

第二部

第六章

「德米特里,把這個女人攆走,我想最後再跟你談一次……」
「保夫魯沙,在這份很好的鑒定上,到底還是給你寫上了這麼一條。你別放在心上,神經很健全的人,有時也難免發生這類事情。到南方去吧,恢復恢復精力。等你回來的時候,咱們再研究你到什麼地方去工作。」
「把恰普林和薩沙·科薩列夫叫來,他們會放我們進去的!」
人們仍在不斷湧進會場。再過幾分鐘,沉重的天鵝絨帷幕就要慢慢拉開,全俄共青團中央委員會書記恰普林在這無比莊嚴的時刻,也會暫時失去平靜,他將激動地宣布:
杜巴瓦沒讓她說完,猛地把門關上,用身子頂住。
「你是來安慰她的吧?好啊,來得正是時候。位子已經騰出來了,行動起來吧。你肯定不會碰釘子。她跟我提過好幾次,說她挺喜歡你,或者像娘們的另一種說法……抓住機會吧,那你們精神和肉體就都一致起來了。」
他坐電車到了安娜和杜巴瓦的住所。保爾走上二樓,敲了敲左面的門——安娜就住在這裏。裏面沒有人應聲。時間還很早,安娜不會這麼早就去上班。保爾想:「她也許還沒醒。」這時隔壁的門打開了,睡眼矇矓的杜巴瓦走了出來,站在門口。他臉色灰暗,眼圈發青,身上散發著刺鼻的洋蔥味,保爾那敏銳的嗅覺還聞到了他嘴裏噴出來的隔夜的酒氣。從半開的房門裡,保爾看見床上躺著一個胖女人,確切些說,是看到這女人的肩膀和一條光著的肥腿。
「一定要開除這個壞蛋。對這個墮落的少爺學生,我們已經給過他重新做人的機會,他純粹是混進團里的異己分子。」保爾把在別列茲多夫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入夏以後,朋友們一個個都去休假了。身體不好的都到海濱去。一到這個時候,休養成了大家熱切盼望的事,保爾忙著給同志們張羅療養證,申請補助,打發他們去休息。同志們走的時候,臉色蒼白,神情倦怠,但是都很高興。他們留下的工作全壓在保爾肩上,他就全力以赴地工作,像一匹馴順的馬拉著重載爬坡一樣。這些同志曬得黑黑的回來了,個個精神飽滿,精力充沛。於是,另一批同志又療養去了。整個夏天總有人外出,可是生活是不會在原地踏步的,生活要前進,保爾也就沒有一天能夠離開他的崗位。
保爾不喜歡秋天和冬天,因為這兩個季節給他肉體上造成很多痛苦。
「法伊洛,你沒撒謊嗎?她可不像是那種人。」
「不,麗達,基本上沒有改變!我否定的只是毫無必要地以苦行考驗意志的悲劇成分。至於『牛虻』的主要方面,那我是肯定的,我贊成他的勇敢,他的非凡的毅力,贊成他這種類型的人,能夠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我贊成這種革命者的典型,對他來說,個人的一切同集體事業相比較,是微不足道的。」
保爾有事脫不開身,沒有到醫務委員會去。可是巴爾捷利克並沒有忘記他,親自把他拉到自己那裡。醫生給保爾仔細檢查了身體,巴爾捷利克也以神經病理學家的身份參加了。檢查之後,寫了如下處理意見:
「那麼還來得及補救。」
保爾這些日子工作抓得更緊了。他召開了專區團委全體會議,為了能夠放心離開,他竭力在走之前把工作安排妥當。
「將異己分子拉茲瓦利欣開除出團。」
保爾覺得,這兩年過得飛快,簡直是不知不覺地過去的。他不會從容不迫地過日子,早晨不會懶洋洋地打著哈欠迎接黎明,晚上也不會十點鐘準時就寢。他總是急急忙忙地生活,不僅自己急急忙忙,而且還催促別人。
巴爾捷利克把醫務委員會的決定送交常委會批准,沒有一個人反對立即解除保爾的工作,但是保爾自己提議,等共青團專區委員會組織部長斯比特涅夫休假回來之後他再離開。保爾怕丟下專區團委的工作沒有人負責。這個要求雖然遭到巴爾捷利克的反對,大家還是同意了。
保爾苦笑了一下。
再有三個星期,他就可以去度他一生中的第一次休假了。抽屜里放著到葉夫帕托里亞去的療養證。
法伊洛過去打過游擊,一有機會就眉飛色舞地吹噓,說他每天都砍下十個馬赫諾匪幫的腦袋。保爾非常厭惡他。有一回,一個女團員找到保爾,大哭一場,說法伊洛答應同她結婚,可是同居了一個星期以後就拋棄了她,現在見面連招呼都不打。監察委員會調查這件事的時候,那個姑娘拿不出證據,法伊洛矇混過了關。可是保爾相信她說的是實話。保爾留心聽進屋的人說話,他們不知道他在裏面,其中一個人說:
「這種話對安娜來說當然太過分了。她喊了起來,叫杜巴瓦走開。他出去以後,我對安娜說,讓我找他談一談。安娜說這是白費勁。不過我還是去了。我想我和他曾經是好朋友,他還不是不可救藥。
一個熟悉的名字傳進了她的耳朵:
旅館的音樂廳門口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大個子,戴副夾鼻眼鏡,胳臂上佩著寫有「糾察隊長」字樣的紅袖章。
麗達看見了扎爾基。他就坐在附近,在她的斜對面。那不就是他的側影嗎,已經不大能認出來了……是他,是伊萬。麗達已經好幾年沒有見到他了。
「麗達,我想你是完全清楚的。這是三年前的事了,現在我只能責備當時的保爾。總的說來,保爾一生中犯過不少大大小小的錯誤,你現在問的就是其中的一個。」
保爾握了握她的手,目不轉睛地看了她一會兒,好像要把她的面容銘記在心裏。
「臨別的時候,他大概是要『抬舉』我一下,說:『保爾,我知道你還沒有僵化,沒有成為因為怕丟官才投贊成票的官僚。不過,你是那種眼睛里除了紅read.99csw.com旗之外什麼也看不見的人。』
有一天,拉茲瓦利欣突然來到保爾工作的那個專區。省委派他來,建議讓他擔任一個區的共青團區委書記。保爾當時出差在外。在保爾缺席的情況下,常委會把拉茲瓦利欣派到一個區里。保爾回來后,知道了這件事,但是什麼也沒有說。
「麗達,你說使人遺憾,是不是因為我永遠只能是你的同志,而不能成為更近的人呢?」

阿基姆看了鑒定,見到在「對黨無限忠誠」後面寫著:
「離開會還有四十分鐘,你給我講講杜巴瓦和安娜的情況吧。」麗達說。保爾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她有點不好意思。
嘈雜聲越來越大了。保爾似乎覺得,麗達並不在聽他說話。他剛一住嘴,麗達隨即說:
「走吧。」
「我們動身去莫斯科那天,扎爾基聽人說,黨的三人小組給了杜巴瓦嚴厲申斥加警告的處分。共產主義大學的黨委也同意這個決定。離最高處分只差一步,這樣,杜巴瓦總算沒被清除出黨。」
保爾感到兩頰發燒。他竭力克制自己,輕聲說:
保爾沉思著,把信撕成碎片,然後兩手伸出窗外,任憑風把紙片吹走。
麗達聚精會神地聽著。
「『你瞧,保夫魯沙,他不單欺騙我,還欺騙黨。他組織什麼地下小組,還在那兒煽風點火,當著我的面卻說洗手不幹了。他在共產主義大學公開承認代表會議的決議是正確的。他自稱是個「正派人」,可同時又在瞞天過海,耍陰謀。今天的事,我要寫信報告省監察委員會。』安娜氣憤地說。
問話的是格里博夫,法伊洛的朋友,跟他是一路貨。格里博夫淺薄無知,是個大笨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也當上了宣傳員,而且很愛擺出一副宣傳家的架勢,不管什麼場合,一有機會就顯示一番。
保爾感到神經一陣震顫——這是他極端憤怒的徵兆。科羅塔耶娃是專區黨委的婦女部長。她和保爾是同時調到這裏來的。共事期間他們成了好朋友。她是個大家都願意接近的黨員,對每一個婦女,對每一個向她求助或請教的人,她都熱情接待,體貼關懷。科羅塔耶娃受到專區委員會工作人員的普遍尊敬。她還沒有結婚。法伊洛講的無疑就是她。

參加會議的黨員以壓倒多數通過決議,把法伊洛開除出黨。格里博夫由於提供假證詞,受到警告和嚴厲申斥處分。其餘參加那次談話的人都承認了錯誤,受到了批評。
接著,一個那麼熟悉、那麼難忘的聲音回答說:
第二天,他們如約在大門口見面。麗達交給他一個包和一封封好的信。周圍人很多,因此他們告別的時候很拘謹,保爾只是在她那濕潤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切的溫情和淡淡的憂傷。
「我正好那一天到達哈爾科夫,參加代表會議,在中央委員會遇見了基輔的代表。
「擠呀,老弟,咱們要勝利了!」
有一回,專區黨委常委會開會的時候,專區衛生處長巴爾捷利克,一個做過地下工作的老醫生,湊到保爾跟前,說:
麗達急忙回過頭來,只見面前站著一個高大而微黑的青年,穿著草綠色軍便服和藍色馬褲,腰上系一條高加索窄皮帶。
「潘克拉托夫。」
杜巴瓦顯然不願意再談下去,他大聲喊道:
「全俄共產主義青年團第六次代表大會現在開幕。」
「她從扎爾基那裡聽說,杜巴瓦在共產主義大學也不再搗亂,跟扎爾基的個人關係也能做到和睦相處。不久前安娜在單位感到不大舒服(她已懷孕),回家休息,關上門后,便躺下了。她和杜巴瓦住的是套間,兩個房間有門相通,不過兩人講好把門釘死了。
於是,就發生了這樣的荒唐事:在預定動身去克里木的那天,保爾不得不出席黨的法庭。
保爾站起身來,攥緊了拳頭,他覺得心在急劇地跳動。
「我撒謊?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比她強的我也搞到過。這得有本事。一個娘們一個樣,要用不同手段來對付。有的當天就能弄到手,這樣的當然是不值錢的貨。有的得追上一個月。要緊的是要會打攻心戰。幹什麼都有一套專門的辦法。老弟,這可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我在這方面是個專家。哈——哈——哈——哈……」
「同志們,出席全俄代表大會各代表團首席代表會議的代表,以及出席代表團會議的代表,已經選舉完畢。現在離開會還有兩個小時。請允許我再次核對一下已經報到的代表名單。」
「我對柯察金的指摘提出強烈抗議。他這是報私仇,誰都可以捏造罪名陷害我。讓柯察金拿出真憑實據來。我也會給他編幾條,說他搞過走私活動——憑這個就把他開除嗎?不行,得讓他拿出證據來!」拉茲瓦利欣大喊大叫。
麗達和保爾費了很大的勁,才擠到會場門口。代表們乘坐電車、汽車陸續來到會場。門口擠得水泄不通。紅軍戰士——他們也是共青團員——漸漸招架不住了,他們被擠得緊緊貼在牆上,門前喊聲響成一片:

「你罵誰?偷聽別人的談話,你才是畜生!」
衛生處長巴爾捷利克介紹了保爾的神經狀況。黨的檢察員建議給保爾申斥處分,由於大會的強烈反對,他撤回了這個建議。保爾被宣布無罪。
每叫一個名字,就有一隻手拿著紅色或者白色代表證舉起來。
「咱們就坐在這兒吧。」他們走進正廳后,麗達指著後排的位子說。
大個子堵住半邊門,打量了一下麗達,問:
「我聽著呢,保爾。」
這些話我本來可以當面告訴你,不過還是寫下來更好一些。我只有一個希望,就是我和你在大會開幕那天談的事,不要在你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憶。我知道你很堅強,所以我相信你說的話。我對生活的看法並不太拘泥於形式。在私人關係上,有的時候,當然非常少見,如果確實出於不平常的、深沉的感情,是可以有例外的。你就可以得到這種例外,不過,我還是打消了償還我們青春宿債的念頭。我覺得,那樣做不會給我們帶來很大的愉快。保爾,你對自己不要那樣苛刻。我們的生活里不僅有鬥爭,而且有美好感情帶來的歡樂。https://read.99csw.com
「你怎麼,是來找安娜·博哈特同志的嗎?」他眼睛看著牆角,用沙啞的聲音問。「她已經不在這兒了。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現在是共青團專區委員會書記,或者像杜巴瓦所說的,當『機關老爺』了。」說著,保爾微微笑了一下。
「大家在這裏議論的這件事所以會發生,是因為我沒能控制住自己。以前我做工作,用拳頭用得多,動腦子動得少,不過這樣的時候早就過去了。這次又出了岔子,在我清醒過來之前,法伊洛的腦袋已經挨了一下子。最近幾年,這是我僅有的一次暴露出遊擊作風。說實在的,雖然他挨打是罪有應得,但我譴責自己的這種舉動。法伊洛這種人是我們共產黨的生活中的一個醜惡現象。我不明白,一個革命者、共產黨員,怎麼可以同時又是一個下流的畜生和惡棍,我永遠也不能同這種現象妥協。這次事件迫使我們討論生活道德問題,這是整個事件中唯一的積極方面。」
杜巴瓦把身子靠在牆上。看樣子他光腳站在水泥地上有點冷,所以把身子蜷縮起來。房門打開了。一個睡眼惺忪、兩腮浮腫的女人探出頭來,說:
前面很遠的地方舉起一隻手。隨後又放下了。說來奇怪,麗達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個和她的亡友同姓的人。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剛才舉手的地方,但是所有的頭看上去全都一樣。麗達站起來,順著靠牆的通道向前排走去。這時候,阿基姆已經念完了名單,馬上響起一陣挪動椅子的聲音,代表們大聲說起話來,青年人發出爽朗的笑聲,於是阿基姆竭力蓋過大廳里的嘈雜聲,喊道:
「保爾,你的氣色很不好。到醫務委員會檢查過嗎?身體怎麼樣?大概沒去過吧?我記不清了。反正你得檢查一下,親愛的朋友。星期四來吧,下午來。」
「怎麼樣,柯察金,咱們也走吧,老弟。」
「你竟敢這樣侮辱我?!」
「塔莉亞和其他幾位同志也答應去看她。你瞧,不早不晚,我到的時候,正好趕上這坎兒了。」
大廳門口很擁擠。
「加——油——啊!」
「畜生!」他大喝一聲。
「杜巴瓦的事,我想咱們今天就說這些吧。幹嗎把餘下的時間都花費在這上面呢!這兒這麼明亮,生活氣息這麼濃……」
保爾不做聲。他右眼的眉梢微微顫動了一下。麗達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動作,這是他激動的信號。

懶洋洋的波浪親昵地爬到腳下,舐著海岸金色的沙灘。

法伊洛還在把他的下流故事講下去。
保爾低聲說下去:
「德米特里,你怎麼墮落到這種地步!沒想到你會變得這麼無賴。過去你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嘛。你為什麼要墮落下去呢?」
黨組織的全體成員都到市劇院來了。宣傳鼓動部里發生的事件使與會者很憤慨,審判發展成為一場關於生活道德問題的激烈辯論。日常生活準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黨的倫理道德等問題成了辯論的中心,審理的案件反而退居次要的地位。這個案件只是一個信號。法伊洛在法庭上非常放肆,他厚顏無恥地擺出一副笑臉,說什麼這個案件人民法院會審理清楚的,柯察金打破他的頭,應該判處強制勞動。向他提出的問題,他一概拒絕回答。
突然,她聽到身後有人說:
保爾沉著臉,仔細地打量著他。
大會每天從清晨開到深夜,佔去了與會者的全部時間。保爾只是在最後一次會議上才又見到了麗達。她正和一群烏克蘭代表在一起。麗達對他說:
劇院周圍的人海里全是共青團員。他們沒有列席證,但是都千方百計想參加代表大會的開幕式。有些小夥子挺機靈,混在代表群里朝前擠,手裡也拿著紅紙片,冒充證件。他們有時竟混到了會場門口,個別人甚至鑽進了大門,但是他們馬上被引導來賓和代表進入會場的值班中央委員或糾察隊長抓住,給趕出門來,這使得那些混不進去的「無證代表」大為高興。
保爾不記得是怎麼一下子衝到法伊洛跟前的。
「你看,我還沒問你在哪兒工作呢。」
「有點晚了,牛虻同志。」
「喂,法伊洛,你的事情怎麼樣?又搞了點新名堂沒有?」
兩年過去了。無情的時光一天天、一月月流逝著,而生活,飛速前進而又豐富多彩的生活,總是給這些表面似乎單調的日子帶來新的內容,每天都和前一天不一樣。一億六千萬偉大的人民,開天闢地第一次成為自己遼闊土地和無窮寶藏的主人,他們英勇地、緊張地勞動著,重建被戰爭破壞了的經濟。國家在日益鞏固,在積聚力量。不久前不少工廠還廢置著,沒有一點生氣,一片荒涼,可是現在煙囪全都冒煙了。
麗達聽著,微微皺起眉頭,兩隻胳膊拄在座位的天鵝絨把手上。保爾不再出聲。他望著麗達,回想她以前在基輔時的模樣,又同眼前的她比較,再次意識到她已長成了一個體態健美的、迷人的青年女性。她身上那件終年不變的軍便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簡樸但縫製得很精緻的藍色連衣裙。她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輕輕拽了一下,要他繼續說下去。
他捨不得在睡眠上多花時間。深夜還經常可以看到他的窗戶亮著燈光,屋子裡有幾個人在埋頭讀書。這是他們在學習。兩年裡他學完了《資本論》第三卷,弄清了資本主義剝削的精巧結構。
「這次見面有點不倫不類。我似乎要充當一個法官之類的角色。安娜不住嘴地講,杜巴瓦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一支接著一支抽煙,顯然,他又煩躁,又生氣。
「是的,他曾經是,現在離開了他們。我跟扎爾基找他談了很久。現在他已經https://read•99csw•com站到咱們這邊來了。而對杜巴瓦,這話卻無論如何不能說。杜巴瓦是越陷越深。咱們還是回過頭來先講安娜吧。她把什麼都告訴我了。杜巴瓦搞反黨活動是一頭扎進去就出不來。安娜沒少受他的氣,比方說,他奚落她:『你是黨的一匹小灰馬,主人指東你走東,主人指西你走西。』還有比這更難聽的。幾次衝突過後,他們就成了陌路人。安娜提出分手,杜巴瓦顯然不願意失去她,他保證,今後他們之間不會再有磨擦,請她不要離開他,要幫助他渡過難關。安娜同意了。有一段時間她似乎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她沒有再聽到他惡語傷人,她給他講道理,他也不做聲,不再反駁。安娜相信,他在認真檢討過去的立場。
「不管怎麼樣,我得到的東西還是要多得多,剛才失去的東西是沒法同它相比的。」
「有一個問題,我想要你回答我。」麗達說。「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但是我想你會告訴我的:當初你為什麼要中斷咱們的學習和咱們的友誼呢?」
眼前是深藍色的大海,它莊嚴而寧靜,像光滑的大理石一樣,伸向目力所及的遠方,消失在一片淡藍色的輕煙之中;熔化了的太陽照在海面上,反射出一片火焰般的金光。遠處,透過晨霧,隱約顯現出群山的輪廓。他深深地吸著爽心清肺的海風,眼睛凝視著偉大而安寧的滄海,久久不願移開。
「呸,這個壞蛋!」保爾低聲罵了一句,慢慢走下樓去。
杜巴瓦把臉一沉,轉身走進了房間。
一天以後,列車載著他們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麗達朝他身邊挪了挪身子,他們挨得更近了,說起話來都不大方便。為了聲音小些,她朝他探過身去。
大廳里的人全走光了。從敞開的窗戶里傳來了本市的交通要道——特維爾大街的喧鬧聲。時鐘響亮地敲了六下,可是他倆都覺得見面才幾分鐘。鐘聲催促他們到大劇院去。當他們沿著寬闊的階梯向大門走去的時候,她又仔細看了看保爾。他現在比她高出半個頭,還是從前的模樣,只是更加英武,更加沉著了。
「我的小貓,進來吧,在那兒站著幹什麼?……」
下班以後,保爾來到黨委宣傳鼓動部辦公室,坐在書架後面敞開窗戶的窗台上,等著開宣傳工作會議。他進來的時候,辦公室里沒有人。過了一會兒,進來幾個人。保爾在書架後面,看不見他們,但是從說話聲音里聽出有法伊洛。法伊洛是專區國民經濟處處長,高高的個子,一副軍人派頭,長得很漂亮。保爾不止一次聽說他愛喝酒,見到好看點的姑娘就糾纏。
「未來是屬於我們的」。樓上樓下的幾千個座位和包廂已經坐滿了人。這幾千個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個強大的變壓器——這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原動力。宏偉的劇院接待了偉大的工人階級的青年近衛軍的精華。幾千雙眼睛凝視著沉重的帷幕的上方,每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反映出「未來是屬於我們的」幾個閃光的大字。
保爾到了中央委員會的「公社戰士」療養院。花園裡有玫瑰花壇,銀光閃耀的噴水池,爬滿葡萄藤的建築物。療養員穿著白色療養服或者游泳衣。一個年輕的女醫生登記了他的姓名,把他領到拐角上的一座房子里。房間很寬敞,床上鋪著潔白耀眼的床單,到處一塵不染,寂靜異常。保爾到浴室洗去旅途的勞頓,換了衣服,徑直朝海濱跑去。
會場里漸漸擁擠起來,人群還在不斷往裡涌,周圍是一片談話聲、笑聲。巨大的劇場正在接待這世所罕見的、充滿活力的人流,這些年輕的布爾什維克是如此熱情奔放,如此樂觀,如此勇往直前,猶如從山上奔騰而下的急流。
今年,他特別焦急地盼望夏天快到。精力一年不如一年了,即使只向自己承認這一點,也使他感到非常難過。現在只有兩條出路:要麼承認自己經受不了緊張工作帶來的種種困難,承認自己是個殘廢;要麼堅守崗位,直到完全不能工作為止。他選擇了后一條。
麗達從提包里拿出燙金的代表證。大個子看見上面印著「中央委員會委員」的字樣,怠慢的態度馬上不見了,他變得彬彬有禮,像對「自家人」一樣親熱地說:
麗達微微一笑。
「我想起了過去的事,說:『從我們以前犯的錯誤中。你什麼教訓也沒有吸取?杜巴瓦,你記不記得,小資產階級意識是怎麼把我們推上反對黨的道路的?』
「怎麼,你們想拿我這件事當做談笑的資料嗎?對不起。你們願意給我加什麼罪名就加吧。至於那幫娘們對我有那麼大的火,道理很簡單,那是因為平時我根本不答理她們。那件事不過是小事一樁,連個雞蛋殼都不值。要是在一九一八年,我會按自己的辦法跟柯察金這個瘋子算帳的。現在沒有我,你們也可以處理。」法伊洛說罷,揚長而去。
麗達
「請吧,請進,左邊有空位子。」
「這件事不能完全怪我,『牛虻』和他的革命浪漫主義也有責任。有一些書塑造了革命者的鮮明形象,他們英勇無畏,剛毅堅強,徹底獻身於革命事業,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我產生了做這樣的人的願望。對你的感情,我就是照『牛虻』的方式處理的。這樣做,我現在感到很可笑,不過更多的是遺憾。」
「這個我管不著。」他打了一個嗝,又壓住火氣,不懷好意地說:
保爾接著往下說,也抓住了她的手指,不再鬆開。
「我到了他房間。他躺在床上,馬上堵我的嘴,說:『你別來說服教育,我對這一套膩煩透了。』
「擠呀!鮑曼學院的小夥子們,擠呀!」
大個子打著官腔回答說:
「這麼說。現在你對『牛虻』的評價改變了?」
麗達認出這個人是阿基姆,他正匆忙地念著代表名單。
「什麼,難道舒姆斯基是托洛茨基分子?」
保爾大概又說了句什麼,法伊洛伸手揪住他的前襟:
大家都很吃驚,感到這樣處分過重,但是保爾堅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