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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後記

黃樹南1994年7月于南京
當時翻譯中碰到的另一個問題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一個人寫的。說它好也罷,不好也罷,全書是統一的風格,尼·奧斯特洛夫斯基一個人的風格。如今十個人譯,哪怕個個都是高手,各人總還有自己遣詞造句的習慣,譯文風格弄得五花八門總不是個辦法。怎樣使全書譯文的風格一致起來?當時採取了三條措施。一是開譯之前拿出一節來,人人都譯,然後傳閱討論,看譯文有什麼差異,再商量出一個大家都覺得比較恰當、比較符合原文風格的標準,以後分譯的時候,盡量擺脫個人的好惡,努力朝這個標準看齊。二是初稿譯出來之後,來一道互校,把自己認為在理解上、風格上、譯名上、體例上需要商榷、需要統一的地方都提出來,供以後加工時參考。三是確定三名同志從頭至尾對全書譯文進行一校、二校、三校。一校側重把正確理解原文的關,兼顧其他;二校側重把妥善表達原文的關,兼顧其他;三校則總攬全局,什麼都管,並且對前面幾道工序提出的種種譯文方案作出九*九*藏*書「終審裁決」,一錘定音,為全書定稿。當時我擔任三校的工作,事先跟組內同志說妥,既然讓我做這工作,最後只好統一於我認為合適的標準。難免有不妥之處,只好請大家包涵。這也算是在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吧。當然,我決定完稿之後,還要返回到初譯的同志手裡,請他們認可。不過譯文既已經過幾番折騰,初譯的同志一般也就不再提什麼意見了。
「半年來我抽空校閱一遍,有些地方曾根據1957年莫斯科外文出版社出版的普羅科菲耶娃的英譯本作了修改。黑龍江大學俄語系翻譯組和俄語系七二級學員合譯的1976年的新譯本對我也很有幫助。」我們的譯本能對前輩提供一點有益的東西,我們是很高興的。借本書再版的機會,我在這裏把當時譯書的情況和想法交代一下,也算是譯壇的一樁逸事吧。
翻譯中的再一個問題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早有梅益同志的譯本,流傳既久,影響也大,而且譯文質量有口皆碑。我們既不能抄襲他的,又不能視而不見,拒絕學習他的長處。於是決定,開頭還是先獨立把初稿譯出來,然後再對照梅益同志九_九_藏_書的譯文,如果兩種譯文差不多,或我們自認為譯得比他還好,我們當然保留自己的譯文;如果梅譯確實比我們的好,那我們就參照他的譯文作適當的修改。也有的時候,我們受梅譯的啟發而提出另一種新的譯文方案來。還有個別場合,梅譯也不理想,例如「保爾·柯察金」這個名字,與俄文發音就有差距,但既已約定俗成,我們也就不去冒這個天下之大不韙,改譯成什麼「帕韋爾·科爾恰金」,而是沿用已有的譯名。總之,在我們的譯本中,是包含有梅益同志過去付出的勞動在內的。
讀者拿到這本書,不免會有些奇怪:篇幅不大,又是部文學作品,何以要這麼多譯者合譯?頗有點史無前例的樣子。這話不錯。這正是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遺迹。
與梅譯本有關的還有一個對復譯的認識問題。眼下一種外國名著或非名著,有三五個譯本已是平常事。那個年頭復譯的事還不多見,而且很容易被認為是要取他人而代之。我們自問沒有這份雄心壯志。一則梅益同志是翻譯界的前輩,我們對他一直是敬慕的。二則出版社交代,這麼一部名著,需要有一個直接從https://read.99csw•com俄文譯出的譯本,不同的譯本可以並存。三則復譯的問題,魯迅先生早有論述。他在《非有復譯不可》一文(見《且介亭雜文二集》)中說:
時間要推回到十八年前的1976年去。「文化大革命」已進入第十個年頭,不僅國民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文化領域也同樣一塌糊塗。書荒嚴重,大人小孩都無書可讀。於是人民文學出版社決定出版尼·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並約請黑龍江大學俄語系翻譯組從俄文原版翻譯此書。
「而且復譯還不止是擊退亂譯而已,即使已有好譯本,復譯也還是必要的。曾有文言譯本的,現在當改譯白話,不必說了。即使先出的白話譯本已很可觀,但倘使後來的譯者自己覺得可以譯得更好,就不妨再來譯一遍,無須客氣,更不必管那些無聊的嘮叨。取舊譯的長處,再加上自己的新心得,這才會成功一種近於完全的定本。但因言語跟著時代的變化,將來還可以有新的復譯本的,七八次何足為奇,何況中國其實也並沒有譯過七八次的作品。如果已經有,中國的新文藝倒也許不至於現在似的沈滯了。」舊譯新譯,九九藏書取長補短,共同努力,提高譯文的質量,這沒有什麼不好。所以將來如果有更新的譯本出來,我們理當表示歡迎。
這次再版情況不同了,工農兵學員似乎不必再挂名,集體署名也不再必要。況且當今大家都講究個著作權署名權什麼的,也不好虧待了誰。乾脆如實反映當時的情況,把各人所做的工作都說清楚,還歷史本來面目。這樣,就出現了那麼多人都署上名的事。
本書這次再版,當年的翻譯組已不復存在,人員分散各地,只好仍由我把全書校閱一遍,並補譯了俄文版新發表的文字。
我們的譯本出版后,我曾以翻譯組的名義,給梅益同志寄去一封信和兩本贈書。信的大意是說,我們當學生的時候,就從他的譯本中得到過教益,這次翻譯,又參考了他的譯文,新譯本中也包含了他的勞動,我們向他致謝,並請他對我們的譯本多加指教。我不知道梅益同志是否收到了信和書。但是他後來看到過新譯本,則是肯定的,因為1980年梅譯本重版,他在後記中說:
當時我正在那個組工作。大家閑了那麼些年,如今有活兒干,當然都很高興。但是那個年頭,知識分子還都戴著「臭老九」的https://read.99csw•com帽子,由哪一個人或少數人來承擔這項工作,顯然有悖于集體主義精神,所以決定全組十名成員都參加。單有集體主義還不夠,知識分子還必須與工農兵相結合。於是又分出幾頁來,請工農兵學員譯。工農兵學員也要發揚集體主義精神,一起討論,一起譯那幾頁東西。儘管如此,交來的譯稿仍不能用,只好擱置一邊,另起爐灶。不過出版時把工農兵學員帶上,用了一個很長的署名,叫黑龍江大學俄語系翻譯組和俄語系72級工農兵學員合譯,算是完成了結合。
一部文學作品由那麼多人來合譯,我現在不認為是適宜的。不過平心而論,當時不得已而為之的這種做法,倒也並非一無可取之處。在合作得很好的情況下,相互切磋,取長補短,集思廣益,對提高譯文的質量還是會有所幫助的。不過事情既已過去,今後又不打算再這麼做,不說也罷。
記得開譯之前,我曾經提出去拜訪梅益同志,一來向他表示敬意,二來請教譯事的經驗。此請未果,我至今引以為憾。
如前所述,本書的初版和再版、譯文都是我最後定的稿。譯文中的謬誤和不足,當然都是我的責任。我真誠地希望得到專家和讀者們的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