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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聽了她的故事,禁不住笑了起來,雙眼含著愛撫望著她。
符拉索娃笑了一笑。
「是很好的樹!」母親嘴角掛著微笑應道。說話間,她看見微風吹拂著索菲亞耳朵上的那幾根白髮。
「我不是這個意思,看了您的面相模樣,或許可以說,您不是特別年輕了,可是看到您的眼睛,聽到您的聲音,那真叫人驚奇呢,——好像您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呢!您的生活雖然這麼不安定,這麼苦,這麼危險,可是您的心總是帶著笑……」
母親覺得,她好像真的是去朝拜聖地。她回想起了幼年時代過節的時候,她常跑到離村子很遠的修道院去參拜施行奇迹的聖像時的那種歡欣的心情。
她心裏,好像夏天傍晚時分的古老而美麗的小花園一樣,充滿了溫和靜穆的沉思。
索菲亞帶著母親聽來似乎是自豪的口氣回答說:
尼古拉看到:她們兩人都穿了破舊的印花布長衣,外面加了一件短襖,肩上背了口袋,手裡拿著拐杖。這種打扮使過索菲亞顯得矮了一些,她那些蒼白的臉顯得格外嚴峻起來。
在這個時候,母親又一次地發現read.99csw.com了他們之間的那種鎮靜而單純的關係。這些人不接吻,也不說愛撫的話,可是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十分真摯的和關切的。她從前所接觸和熟悉的那些人們,雖然常常接吻,常說愛撫的,可是他們經常像餓狗一般打架撕咬。
索菲亞有時用動聽悅耳的低音唱出一些關於天空和戀愛的新歌,或者突然念出一些歌頌田野、森林和伏爾加河的詩歌。
可是,索菲亞說的話有時非常激烈,讓母親覺得,這是多餘的,並且引起了她內心的不安:
她家裡曾經設立過秘密的印刷所。當憲兵發覺了要來搜查的時候,好居他們到來以前的一剎那間化裝成女僕,在門口迎接客人,然後就溜走了。她外套也不|穿,頭上包著薄薄的頭巾,手裡提著盛煤油的洋鐵壺,冒著嚴寒酷冷從城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
母親停下腳步看了一下,覺得這棵樹並不比別的高大或茂盛,其實只是一棵很平常的樹。
她常常拿了假護照,借用別人的名字,有時候化了裝逃避暗探的注意,有時候將好幾普特的禁書送到各個城市,九_九_藏_書幫助流放的同志逃走,將他們送到國外。
索菲亞高興地、好像誇耀小時候淘氣的事情似的,開始向母親講述她的革命工作。
她倆默默地穿過城裡的大街小巷,來到了郊外。兩人肩並肩地,沿著那條兩旁長著老白樺樹的大路一直朝前走去。
「假使你們願意,那麼不妨將我交給憲兵,可是我想,可是我想,你們一定不會幹這樣的事情。」她用一種信任的口氣確切地說。
「您不累?」母親問索菲亞。
有一次,她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去看朋友,當她已經踏上他們所在的寓所的樓梯時,她發覺朋友家正被搜查。這當口兒要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她放大胆兒,機智地按響了住在她朋友下面的那家人的電鈴,然後提著皮包走進了毫不認識的人家,老實而從容地向他們說明了自己的處境。
「您還是這麼年輕!」母親感慨地說。
「我們已經得到報酬了。我們已經找到了使我們稱心滿意的生活,我們可以拿出我們全部的精神和力量,——此外還有什麼奢望呢?」
呼吸著芬芳的空氣令人心情爽朗,儘管她們不是九*九*藏*書在疾步向前,卻走得非常輕快。
這一切都使得母親的心更加貼近這位長著淺色眼睛的女人。母親不由自主地緊靠著她,努力地要跟她走得步調一致。
尼古拉和姐姐道別的時候,緊緊地和她握了手。
「你們這樣勞苦,有誰來酬報你們?」她悲傷地低聲問。
「我們相信一定能夠征服,因為我們是和工人大眾站在一起的。」索菲亞充滿自信地高聲應和。」在工人大眾里,包含著一切的可能,和他們在一起,所有的目的都能達到!只是,他們的意識現在還沒有能夠自由地成長,非去喚醒他們的意識不可……」
她的一席話在母親心裏喚起了複雜的感情——不知什麼緣故,母親對索菲亞產生了一種不會使人感到屈辱的友愛的憐憫,並且想從她嘴裏聽到一些別的、更普通的話。
修長清瘦的索菲亞邁動著她那勻稱的雙腿,輕快而穩健地走在路上。在她的步伐之中,在她雖是低啞卻很有精神的話語和聲調之中,在她整個挺直的身形里都包含著一種精明、健康、快活勇敢的神氣。她的眼睛閃爍著青春的光芒,和周身上下所有的https://read.99csw.com地方一樣,充滿了朝氣蓬勃的歡樂。
幾天之後。
「我並不覺得苦,同時我也不能想象,還有比這個更好和更有趣的生活……我以後要叫您尼洛夫娜,彼拉蓋雅對您好像是不相稱的……」
但是,不大一會兒之後,索菲亞說的話又是很單純很真摯的了,母親親切地端詳著她的那眼睛。
「您看,這棵松樹多好!」索菲亞指著一棵松樹,興高采烈地對母親說。
母親和索菲亞穿上了窮市民的家常衣服,來到尼古拉面前。
「啊,我已經三十二歲了!」索菲亞朝她喊道。
「米哈依洛恐怕不喜歡她。」
「雲雀!」索菲亞的灰色眼睛里立刻發出了柔美的亮光,她的身體好像要離開地面似的,迎著一種晴空中不知是什麼東西發出的音樂飛去。她不時俯下柔軟的身體採摘地上的野花,用她纖細靈活的手指輕輕地撫弄著搖曳不已的花朵。有時,她還情不自禁地輕聲唱起耶動聽的歌。
母親向她瞥視了一下,又低下頭來不安地尋思:「米哈依洛恐怕不會喜歡她……」
那一家人嚇得要命,一夜都不敢入睡,時時刻刻提防有人敲門。可是,九*九*藏*書他們非但沒有把她交出來,第二天早上還和她一起嘲笑了那些憲兵。
母親帶著微笑聽著,她受到了詩歌和音樂的節奏的影響,不由自主地隨著詩的韻律和音樂的拍子點著頭。
「隨您叫吧!」母親沉思一般地說。「您喜歡叫我什麼就叫什麼吧。我一直在看著您,聽著您說話,心裏也一直在想著您。我覺得,您知道怎樣接近人的心靈,這讓我很快活。在您面前,一個人可以把心裏所有的一切都毫不羞怯、毫不擔憂地都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心房自然而然地會向您打開。在我看來,你們大家都是棕產,你們能夠征服世界上的一切罪惡,一定能征服!」
還有一次,她打扮成修女,和追蹤她的暗探坐在同一節車廂里的同一條凳子上。暗探不知好歹地誇說著自己的機敏,自己被蒙在鼓裡,一點都不知道。她還對她講了探捕犯人的方法。他以為他所注意的女人一定是坐在這一班車的二等車廂里,所以,每當到站停車的時候,他總是出去看看,回來的時候,總是說:
「沒有看見,——一定是睡了。他們也要疲倦的,——他們的生活也和我們一樣的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