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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殼記 上闋(7)

貝殼記 上闋(7)

「插到瓶子里吧,就放在你的床頭。說不定你會做不一樣的夢。」他和藹地對我說。
可惜的是,在那些年裡我錯把他對我的熱情看作因為太在意春遲而愛屋及烏的表現。所以我對他始終不怎麼友好。我躲開他的手,冷漠地告訴他,春遲在房間里,抑或是她已出海。對於我的冷落,他一點也不在意。有一次他還帶了禮物給我,一簇曼陀羅花。
有的裏面還殘存著未除凈的肉體,若是不清除乾淨,很快就會腐爛。read.99csw.com須用冷水先浸泡片刻,然後倒入一隻碩大的鐵鍋中,用小火煮至沸騰;再用小刀和長針,趁熱將腐肉從貝殼中取出;此後再將貝殼放在能曬到太陽的地方自然風乾。這還只是最簡單的處理步驟。而貝殼表面多半附生著珊瑚蟲以及海藻,在漂洗時要用一把粗硬馬鬃做的刷子清除,若是還有殘留,就得用小鑽一點點去刮。這樣細緻的工作需要足夠的耐心和技藝,除了鍾師傅,read.99csw.com再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夠做。
鍾師傅每月都會來,日子準確得像女人的月經。我知道他是個不尋常的工匠(若這算得上是一門技藝的話),有著銳利的目光、平薄的嘴唇、枯瘦如柴的手指。他身上充滿了濃郁的咸腥味,像是剛從海里走出來。
因為這件事,我著實記恨了鍾師傅好一陣子。他一定知道春遲痛恨曼陀羅花,卻仍將它送給我,害我惹春遲生氣。
在過了那麼多年後,那句「說不定你會九_九_藏_書做不一樣的夢」,我才真正聽懂。
鍾師傅很喜歡我,雖然我們並不怎麼說話。他每次看到我都很高興。他每一次的喜悅都是那麼隆重——拍拍我,用忽然變得沙啞的聲音愉快地叫我:
如果不是鍾師傅,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春遲的秘密。
那花兒是大紅色,吊鐘一樣,很香。我沒有瓶子,就將花插在了廳堂里的一隻茶杯里。結果,春遲聞到花的香氣,勃然大怒。她循著香味走過去,將茶杯摔在地上。
從小到大,鍾師read.99csw.com傅幾乎是我們家唯一的客人。他像一陣微雨,在一些靜謐的夜晚,悄悄潛入院落。
鍾師傅和春遲差不多年齡,生得眉目清秀,有些女相——很大年紀了也沒有鬍鬚和皺紋,臉面仍是很乾凈。他喜歡穿藏青色或墨綠色的軟緞長袍,質地細膩,每個皺褶上都有花紋。我若是在街巷裡看到他,一定會覺得他氣宇不凡。然而在春遲面前,他卻是一副低卑的模樣。我聽蘭姨說(當然,她也只是聽說),春遲的父親先前是在朝廷里做大官九-九-藏-書的,地位之顯赫出乎尋常人的想象。那時家中奴僕眾多,許多人圍著一個主子轉,從頭到腳,從晨起到黃昏。我猜鍾師傅曾經是他們家的奴僕。若非如此,很難想象一個如他這般年齡的人,能有這樣的耐心,不顧顏面,一味地忍耐春遲的壞脾氣,為她做這樣一件單調乏味的事。
我曾真的嘗試把插著曼陀羅花的瓶子放在床頭,可是沒有夢。
他的工作是幫春遲打磨貝殼,將打磨好的貝殼交給春遲,又帶走一箱新的。那些貝殼,
「宵行,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