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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梭記 下闕(8)

投梭記 下闕(8)

三天後,歡呼聲響徹她棲身的軍營,匈蓬人勝了。她扶著牆,走到門口。門外一片空蕩蕩,看守她的士兵已不在那裡,似乎所有的人都去歡慶了。軍營空了。戶外的空氣里,野草花枝的淡香混雜著血腥,春遲竟很喜歡聞這種氣味。她記得,這是埋藏在駱駝頭髮和鬍鬚里的氣味,溫情而暗藏殺機。
「你為什麼還不認錯?你殺了那麼多的人!」
「我為什麼要對他們信守承諾?我反悔了他們又能把我怎麼樣?」
「這與我有什麼相干?死去的人到處都是。」他冷冷地說。
春遲氣得說不出九-九-藏-書話。她拿起頸上掛著的短刀,對著他的手臂狠狠地劃下去。他疼痛難耐,把她摔在地上。她迅速站起身來,快步奔跑。他沒有起身來追,她聽到他急促的喘息聲越來越遠,竟然有些失望。
她最害怕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他們都已經死去(大概是餓死的),帶著對她的失望死去了。
她驚恐卻又盼望。她倒在他的懷裡,卻又感到了更具體的危險。她掙扎著,眼淚掉下來:「他們都死了,你知道嗎?那些囚犯。」
戰爭並沒有就此結束。第五日,窗外又響起了炮火,硝read.99csw.com煙的氣味在八月晴朗的黃昏里彌散得很遠。除了送飯,沒有人來探望過春遲。
春遲在島上居住已久,沿著海岸走了半日,她找到了翁格人的營地。這裏已經血流成河,她步步靠近囚牢,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腐臭的氣息越來越重,她感到一陣恐懼,不由抱住肩膀。牢門是打開的,也許有人進來過。很安靜,只有蒼蠅嗡嗡地亂飛。她摸著走進去,想喚他們,卻說不出話來。觸碰——冰冷的身體,是那個少年,他的手裡還攥著一截石灰筆,死前是否還在牆壁上給他的小https://read.99csw.com戀人留話;老夫妻就在他的旁邊,互相依偎著死去,身體已經冰冷,只有那兩隻握在一起的手,還有一些溫熱;最後,她摸到了那個孕婦。她的額頭上有膿血,也許是自己結束生命的。春遲的手撫過她的臉頰,嘴還張著,她碰到牙齒以及從嘴裏湧出來的螞蟻。這女人已經像一座腐朽的建築,很快就會坍塌。她將手放在女人隆起的肚皮上。高聳而冰冷,像一座凄涼的小山坡。而她的小寶貝就永遠地葬在這座山下了。
她盲目地奔跑起來。不知道跑了多久,發瘋一樣地奔跑,直到被read.99csw.com一雙有力的手臂一把抓住。她大叫了一聲,像只絕望的小獸。
她從牢房出來,熾烈的太陽仍未罷休,又追趕她到了這裏。她感到一陣暈眩,她不能原諒自己,甚至不想看到自己,只想快些找個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蘇迪亞和她的海邊小屋——她首先想到的是那裡。她忽然很害怕駱駝,想到他,她的眼前就出現一攤血跡,那些死去的囚犯的臉龐一一閃過。
「翁格人押我去和你談判的時候,你不是答應了他們,與他們劃定界限、不再進攻他們的嗎?你怎麼可以食言?」春遲彷彿看到了那樣的一幕:當https://read.99csw.com她捧著找回的記憶去找他時,他卻再次食言。
「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來殺你。」
出了營地,她沿著海岸線緩緩地走。中午的太陽像軍隊一樣兇悍,她聞到皮膚散發著一股焦糊的味道。
即便是海嘯發生的時候,那場景也決不會比現在更可怕。海嘯是一場柔軟的、毫無生息的戰爭,而現在她踩著連成河流的血泊,跨過一具具屍體,慢慢走回翁格人的營地。她越走越灰心,這場災難正是她的愛人賜予班達島的。他是一個部落的首領,是橫行霸道的海盜,是一個嗜血為生的征服者!
「你要跑到哪裡去?」是駱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