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的，什麼都有價錢，只要我出得起價錢，一定賣的。」

馬蒂嚇了一跳，趕緊坐起身，看到了這個系著法式服務圍襟打著領結的年輕服務生，推著一車台各式飲料，像風一樣無聲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快了，再兩個月。」

「你結婚了？」

「請問用哪種飲料？」服務生問。

樹林里有人影在晃動，馬蒂眯起眼睛，看見海安擁著吉兒從濃陰中走出來。他們兩個人貼得很近，太近了。穿出樹林后吉兒就往旁邊讓開，兩人一前一後往馬蒂走來，正好小葉和素園也從山坡一邊轉回，老遠就聽到她們的笑聲。

「那現在呢？」

服務生推著小車台走了，這個白天上課晚上熬夜托盤子等著拿小費的服務生，這個未出社會就未雨綢繆開始打拚的年輕男孩，像風一樣無聲地悄悄消失了，九_九_藏_書帶著他的小費。馬蒂看著他隱沒在樹林中的背影。在台北的燈海中，很快又要添一盞閃爍的燈火了吧？一眨一眨，無言面對同樣閃爍的星空。

「告訴我，如果你沒有家累，那麼你想做什麼？」

「打攪您，請問用飲料嗎？」服務生在身邊朗聲問道。

「是的，大學就在前面不遠，我晚上在這裏打工。」服務生答道。

「騙人。」

「畫家吧？」

「沒想過。」

「辛苦喔。」

大家默默看著燈火輝煌的台北盆地，心思各自飄得非常遙遠。

「嗯，我們在討論有關地盤的問題。」馬蒂說，她瞧一眼海安。

「嗯。」

馬蒂挑了一大杯礦泉水，服務生給她加了冰塊和新鮮檸檬片，用托盤遞給馬蒂。藤條選了葡萄柚汁。

「要是人家不賣呢？」

「我告訴你我想要九-九-藏-書什麼，」藤條俯向馬蒂，雙眼閃閃發光，「記得剛剛路上看到的那棟白色別墅嗎？三年之內，我一定要買下它！」

「謝謝你，我們沒叫服務。」藤條說。

「碝，這裏的要求比一般餐廳嚴格，規矩很多，可是收入真的不錯，小費也多，辛苦很值得。」服務生說。

「沒騙你，這樣想本來就不實際。」

吉兒現在繞開海安坐到馬蒂身邊，問道：「你們聊天啊？」

「俱樂部教你們這麼講話的？多麼不自然！說真的，辛不辛苦？」馬蒂問完，有點佩服自己咄咄逼人的氣派，有點覺得自己像是吉兒。

「你們看這片燈海像什麼呢？」素園問。

「那你告訴我，在你高中的時候，想做什麼？」

對於藤條的言辭和思維中的銅臭味，馬蒂並不至於反感。這被錢財共化了的九九藏書價值觀，大家都身在其中身不由己，社會的規格就是這樣，怎麼去要求人超脫呢？

這是自找的，馬蒂只好掏出一張百元鈔放在托盤上，動作不太自然，她生平第一次給小費。服務生的手輕輕一掠過托盤就抄起小費，將拿著鈔票的手隱藏在盤下，很坦然。

「有小孩了？」

「你看起來很年輕的嘛，還在讀書嗎？」馬蒂問服務生。

小葉素園都過來了，大家席地坐看台北的夜景。

「不不，服務您是我的榮幸。」

「岢先生交代的，請你們用飲料。」

「那麼我祝你如願。」馬蒂輕輕說。

「像一隻千眼巨獸。」吉兒說，「這隻獸渾身都眨著晶亮的眼睛，每隻眼睛都有一個靈魂，每隻眼睛都以為有自己的獨立生命，獨立作為。其實眼睛都錯了，它們不知道，其實它們都是附生在read.99csw.com巨獸身上的一個器官，它們以為自己可以完全自主，其實巨獸往東它們就全體往東，巨獸呻|吟它們就全體受苦，巨獸思考它們就全體困惑。有時候其中一隻眼睛覺醒了，開始反省到底這是它的生命，還是它生活在一個更巨大的生命中。但它只有更迷惑，因為它不能確定這樣覺醒思維的是它自己，還是巨獸。我也是巨獸身上的一隻眼睛，脫離巨獸，我就乾燥死亡，連眼睛也不是……一隻失群的螞蟻可以稱之為一隻螞蟻嗎？不是了，它只是一點點神經元的組合，茫然懵懂，原來在蟻群中建築巢穴儲存食物的智力都不復存在了，它只能像在夢中一樣走來走去，一直到死。這隻巨獸，它生成了我們，我們又組成了它。你們稱它為社會，或者是命運共同體，本質都一樣，這隻獸長得美我們就美，它長九*九*藏*書得惡我們就惡……Ｓａｄ。」

「Ｓｔｕｐｉｄ。」海安說。他仰天躺著，雙手枕在腦後，面對滿天星斗。「蟻群中的螞蟻，它的生命和失群的螞蟻一樣悲哀。因為它只不過是一個更大生命體中的元素，沒有思考的螞蟻組成了有思考能力的蟻群，終其一生都只是一個巨大生命體中的零件。但是人不一樣。我相信人的生命並不受限於這巨獸的生命，只要一個清晰的注視，你不只看穿它，還主宰它。思維就是一切主宰，思維的人就是一切。吉兒並沒錯，你只是用人的思維來看世界，結果世界就是基於這樣的邏輯。用神的思維來看，整隻巨獸，整個世界都不過是腦中的一瞬想象，這隻巨獸啊，我要它既美又丑，讓我盡其可能地經驗它。」

「啊，台北。」素園說。

「Ｓａｄ。」素園也說。

「Ｓａｄ。」馬蒂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