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蒂想，岢伯母長年旅居美國，倒說海安是在流浪。

「當年我懷胎時，在弗吉尼亞州讀書，我們住在學校宿舍里，就在一個大湖邊上，美極了的史匹列大湖。每當我打開窗戶，看見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史匹列湖，我就想，寧靜海，真是寧靜海，所以我把生下來的雙胞胎取了名字叫海寧跟海安。」岢伯母微笑了，「兩個孩子在我腹中四臂交纏，連臍帶都打了死結，只好剖腹生下來，兩人幾乎同時落地。先哭的海寧，就做哥哥吧，海安呢，從來沒有哭過。

馬蒂一口喝盡了咖啡，端著杯子走回吧台，就看見小葉和吉兒坐在海安的桌位上。她們面前，有一個儀態雍容的婦人，約莫有五六十歲，小葉很客read.99csw.com套地與這婦人談著話，看到馬蒂走過來，小葉連忙揮手招來了馬蒂。

大家都吃驚了。岢伯母以手撐著下頦，靜靜地，回憶著久遠的往事。

「海安他，一定很寂寞。」馬蒂輕輕說。

岢伯母的表情真幸福，她閉上雙眼，只見她睫毛輕輕晃動著。

馬桐走了很久了，馬蒂還呆坐在原位，小葉也沒來打攪她。馬蒂一直思索著馬桐與她的談話：回擊成長對她的扭曲。怎麼從來沒有這樣想過？馬蒂曾經把自己所有的不快樂歸咎於世界的沉悶壓力，但她忘了回頭看，成長的經驗，到底扭曲了她多少視線？她始終覺得不自由，但束縛她的，到底是社會，還是她自己長了傷九九藏書疤的性格？

「孩子是獨立的，給他自由點也好。」岢伯母說，「我也看得開了，跟兩個兒子，就是沒有長聚的緣分。」

「一直都是岢大哥照顧我們。」小葉說，「您說岢大哥很少跟你們住？」

「岢伯母，我給您介紹，這是馬蒂，也是我們的好朋友。馬蒂，這是岢大哥的媽媽。」

「岢伯母，您來得不巧，海安他剛出國了。」馬蒂說。

吉兒並沒有說話，自始至終，她都低頭撫摸著小豹子。小豹子在撫摸之下，發出咕嚕聲響，睡著了。

「對了，馬桐，一直不知道，你大學讀的是什麼科系？」

「你們都是海安的好同事。」岢伯母說，「海安這孩子從小獨立，跟爸媽住的時候九-九-藏-書少，都靠朋友照顧著。」

吉兒連忙道謝。岢伯母又稱讚了小葉，小葉低著頭臉頰通紅。

馬桐站起來要走了，馬蒂並未留他。

「死了。」岢伯母睜開眼睛，很溫和地看著小葉，「海寧只活了六個月，靜靜地死在夢中。雙子星只剩下了一顆，我非常恐慌，因為不斷有人告訴我，雙胞胎中如果夭折了一個，另一個也不會獨活。幸好海安很健康，活了下來，只是可憐了他，從在我胎里就打了結的伴，就只陪了他那麼短的時光……」

「海安哪，就是喜歡台灣。他小時候我在台灣講學，直到我跟他爸決定長住美國，他卻要留下來考聯考，考上當然讀下去了。幾年前我們遷居長島，他爸爸說什麼都要他過九_九_藏_書去，海安他卻說找到工作要上班。什麼時候聽過他要上班了？說穿了還不是不想走？唉，這個流浪的孩子。」

「那海寧哥哥在哪裡？」小葉問。

岢伯母挽著高貴的髮髻，雖然青春不再，但眉眼之間含著端整秀氣，和海安卻不算相像。吉兒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陪岢伯母喝咖啡，小豹子這時跑來，跳到吉兒懷裡。

「你忘了，我沒有讀大學。」馬桐微笑望著她，「我是專科畢業后，同等學力考上哲學研究所。」

小葉和吉兒齊聲說：「不。」

「您是說，岢大哥有別的兄弟？」小葉問。她和馬蒂瞠目相對，大家從來都以為海安是個獨生子。

「海安真乖，從來不哭。這對雙胞胎很可愛，那時醫院里的醫生護士們，還九-九-藏-書會特地抽空來育嬰室參觀他們。醫院的人給他們取了個綽號，說是天堂來的雙子星。他們是一對美麗的孩子，長得一模一樣，尤其喜歡面對面躺著，怔怔看著對方，像是在照鏡子，真的是十分可愛。」

「我剛聽說了。真是不湊巧，海安這孩子給我開了一大疊書單，我趁著回國給他帶了四大箱書，卻碰上他出國去了。真是沒緣見面哪。」

岢伯母含笑一眼把馬蒂從頭看到腳，馬蒂趕緊鞠躬問好，並落座加入她們。

「這麼說你是吉兒了？」岢伯母問，「海安跟我提過你，說你是個十分聰明的女孩，沒想到長相也這麼漂亮。」

「可能連海安自己也沒印象吧。」岢伯母喝了一口咖啡，用手帕抿抿嘴唇。她說，「他的哥哥叫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