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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荒郊野外(2)

第三章 荒郊野外(2)

「上工上工。」小葉快活地說。素園俯身套上她的鞋。
馬蒂也彎身系鞋扣。繫到一半,她抬起頭,說:「我們不要下山好不好?」
「一天不開又不會倒店。」馬蒂把鞋子又褪開。
「不行,我走不動了,腳痛。」素園說。她穿著上班用的漆皮仕女鞋,能走這段山路已經算是毅力驚人了。馬蒂的足踝也隱隱作痛,她穿的雖是低跟鞋,但新穿不久,雙腳在鞋中猶如受刑。
「那店怎麼辦?」
「有沒有搞錯,荒郊野外耶?」素園說,她挂念家的一顆心掙扎了。
「走吧,回去開店了。」小葉看看表,六點多了,已超過她們平時的開店時間。
等了三十多分鐘,小公車才勉強地往前推進幾個車位。山路上紛紛有車子放棄掉頭了,迴轉下山的車子越來越多,結果回程也整個塞住。車子的廢氣在山嵐里氤氳繚繞,不耐煩的喇叭聲此起彼落,綠陰中的山路上,竟像台北城裡一樣沉悶了。就在轉進山凹前,馬蒂一行下車漫步起來。
「也好。」馬蒂脫下她的鞋子,「就試這麼一天https://read.99csw.com,我管別人怎麼想。」
「……那好嗎?這麼多人,我從來沒有這樣做過。」素園猶豫了。
很不情願地脫下鞋拎在手上,素園的雙腳踩平在柏油路面,從腳底傳來的解脫感立刻放鬆了她的表情。她和馬蒂赤腳來回走了幾圈,互相揶揄著,再來回走幾圈,素園拎著高跟鞋的右手叉腰,款擺出模特兒的華麗姿態,她說:「老天爺,我幹嗎要管別人怎麼想?」
山上沒有夕陽,日與夜的交際特別分明,只見周遭的山形樹影突然之間陰沉了,路上的車隊也早已消失蹤影,氣溫陡然降得很低,草叢間的呢噥蟲鳴也寂靜了。
「車子都塞住了啊。」小葉環視前後山路。
「人總會變的。我們不也都變了嗎?」
小葉和素園面面相覷,很不習慣,這不像她們所認識的馬蒂所說的話。看起來馬蒂卻很認真,她斜背起皮包,跑到茶棚外的山坡處,展開雙臂臨風而立,呼嘯的北風貫穿她的全身,風裡面,有來自山林的味道,來自天空的聲九*九*藏*書音。
車隊里的人們看著車窗外打發時間,他們都看到了赤足而行的馬蒂和素園,那樣邋遢,卻又那樣舒服。小葉朝注目的人揮手。「嗨,」小葉說,「羡慕死了吧?傻瓜。」
小公車卻在上山的路上塞住了,怪不得台北城裡如此空曠,原來大家都是一般心思,都趁著難得的假期出外遊玩。台北外圍的郊區就是這幾個選擇,所以急著從城裡出走的人潮,又都在這裏狹路相逢。車潮以錯綜複雜的隊形互相牽制,進退維谷。
素園哀傷地望向馬蒂,馬蒂哀傷地看著她的雙腳。
解脫了鞋子的束縛,她們三人一路玩上山去。素園摘了盈懷的野薑花,小葉用隨身的瑞士刀削下幾片颱風草,做了幾個吹起來荒腔走板的小笛子,馬蒂則顯得很安靜,她打散辮子,迎風撥理她的長發,長在草叢或山壁上的細碎野花都引起她的注意,馬蒂俯下身去親就小花,閉上眼,長久地聞取花朵的芬芳,彷彿她就是一隻蝴蝶。
「酷。」小葉笑逐顏開,「我們就留在山上,鬼混他一整晚。」九-九-藏-書
前方不遠,處處可見露天搭築的茶店隱藏在山坡間,走累了的馬蒂一行走進視野內的第一家茶棚,她們點了山上最出名的炒川七、狗尾草雞、溪蝦和炸豆腐,但很遺憾的是這時節並不出產鮮筍,在店主的建議之下,她們嘗了腌成酸味的麻竹筍乾,之後,為了消脹解膩,又喝了文山包種茶,感覺非常滿足。
「嗯,也該回去弄晚飯了。」素園說。她把大家吃剩的伙食都打包了,準備回去稍作處理,就是給老公現成的一餐。
「那才好啊。聽我說,」馬蒂用腳推開素園的另一隻鞋,阻止她穿上。「就試這麼一天,我們什麼事也不要管,店不開,So What?家不回,So What?每天累得像條狗一樣,還不夠嗎?就試這麼一天,讓我們忘記平常應該怎麼過,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不好?」
「那我們就等。」素園說。
「不是,我是說,我們今天不要下山好不好?」
一隻山上的蝴蝶會循著山路飛行嗎?不會。但是人有沉重的雙腳,所以只好依照著前人辟下的路途前行。https://read.99csw.com擁擠的車陣仍舊在山路上愁腸百結,馬蒂和同伴們徒步穿過一輛輛車子,並對著車裡面一雙雙羡慕的眼睛投以同情的目光。摘一把野玲蘭,讓飛行中的蝴蝶翩然來訪。馬蒂她們邊走邊玩,爬到半山腰一片蘆葦蒼茫處,因為素園腳痛不能再行,她們背著柏油路旁的大樹坐下歇息。
「就試今天一次嘛,下了山再去人模人樣,現在又沒有人管你們。」
「說得也對。」
「小葉真的是投錯胎了。」馬蒂雙手摩挲著耳畔的髮辮,「她真像是個男孩。你剛認識她時,就是這樣子的嗎?」
「嗯?」小葉說,「還想坐啊?」
「出走一天,嚇不死他的。」
這家茶棚的搭建雖然簡陋,除了桌椅和後面廚灶之外,可以稱得上四壁蕭然,但是它正面對著山谷的天然隘口,刮著北風的山上的傍晚,手拈著陶胚小盞,喝熱茶,面對山底下的台北市遊目騁懷,堪稱是極富情調的所在。喝完了最後一泡茶,小葉起身付了賬,背起她的雙肩背包。
「那時候啊,小葉,」素園開始給自己打辮子。她說,「是中性九-九-藏-書了一點,很可愛,全公司都疼她。但還不至於像現在簡直是個男孩。」
「打赤腳又不會死,你管別人怎麼看。」小葉說。
綁著印第安式的粗辮子,馬蒂和素園都坐在牆頭,讓自己的雙腳晃蕩,事實上她們都找不到下牆的方法,直到打球打得滿臉紅透的小葉過來,把她們像貨品一樣扛下牆。
「這中間難道有什麼轉變?」
「可是我們都沒有帶過夜的用具啊。」素園很猶豫,穿著這一身上班套裝,光是卸掉臉上的妝就是大工程。
眼前的路上還是一條滯塞不前的車龍,左右是平展的蘆葦地和茶園,山谷里的勁風吹來,大家都攏緊了衣裳。小葉拉起夾克擋風點了根煙。
下午一點多了,照原訂計劃,她們坐車到政大,再轉搭小公車上山喝茶。
「那不簡單?把鞋脫掉就好了嘛。」小葉說,她攀上樹榦凸出處眺望前方,「再繞過半座山就有茶店了。」
素園和馬蒂互瞧一眼,兩人齊搖頭:「那多糗!殺了我算了!穿得這麼正式再打赤腳,我寧願搭車。」
「我老公怎麼辦?又沒跟他說過要住外頭。」素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