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園也起來了，她和馬蒂相顧哈哈大笑。昨夜沒有卸妝的結果，她們兩人都滿臉脫妝凌亂，更亂的是她們的長發。

「怕什麼？鬼見到我們也要敬退三分。」馬蒂也抖開被子鑽了進去。

「哇銬，這麼好？你有沒有發燒？」她一邊對警察伯伯這樣回答，一邊吐出煙圈。

「音訊全無，也不知道海安現在在國內還是國外。」馬蒂說。

「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我們大家聚一聚好嗎？」牆上的小葉突然這麼說。

小葉因為一個不良少女幫派，常被警察拘去問話。其實小葉並沒有加入不良少女幫派，她自己組了一個。作為幫派老大，小葉學會了逞勇鬥狠，女孩子當然鬥不過男人，所以小葉無師自通練會了幾種陰狠的貼身武器。看見別人流血，或是自己流血，對於小葉來說，都是平凡不過的事。

「真的沒人住啊？」素園問。

小葉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

藤條是美術主試官，他見到小葉在學歷欄上坦白的「國中畢業」，就叫小葉進入面談室。他決定錄用小葉。至於小葉學歷不符公司九九藏書規定一事，藤條含糊地略過了。這變成了小葉和藤條之間的一個秘密。

「當然好啊。可是，找得到海安嗎？」素園問。

媽的，有錢翻了的公司！當她這麼嘖嘖讚歎的時候，藤條帶她進了企劃室。素園首先站起來迎接她。

「沒有。到處都光溜溜的，只有二樓有幾件傢具，水電也都斷了，這真的是一棟被遺棄的房子。」

「啊，真是浪漫的一夜。」素園梳洗乾淨，快樂了。

「嚇死人了，小葉，哪來這麼多被子？」馬蒂作勢拍小葉的肩膀。

樹林里的小鳥開始啁啾，夜已經過去了，天空呈現一種鴿子灰色，所有的星星都隱沒，只剩下幾顆孤寒的星，不但沒有消退，反而更加光芒晶亮。

「我們是一群窮鬼呀。」馬蒂說，她拍拍身邊草地，示意小葉也躺下。

「從來沒有用泉水洗過臉耶。小葉，你到底有睡沒睡？」素園一邊洗臉一邊說。

「為何？」

「要是看不到紙條，就不會來了。」素園自言自語。

「哇，服務真好。哪來的水？」馬蒂用指尖試冰涼的九_九_藏_書水溫。

我只要做一隻自由飛翔的小鳥。小葉常在鏡子里這麼告訴自己。

「哇，太陽。」小葉又說。

「一棟被遺棄的豪宅！我們連鳥蛋大的公寓都住不起，這裏卻擺著一棟被遺棄的豪宅。」素園悠悠地說，她一邊攤開被子，突然叫道，「不好，這裏不會是鬼屋吧？」

「會來的。」小葉轉過來。在金黃色的陽光中，馬蒂又看到她那無邪少年一樣的笑臉。

小葉點了一根煙，對著星空抽起來。她準備守夜。這樣一個荒廢的園子里，並不是安全的夜宿地點，況且牆外還有尋仇的飆車族。

「好可愛喲，怎麼長得這麼俊，像男孩子一樣。」素園這麼說。

阿爸阿姆所不知道的是，小葉走出火車站以後，在第一個路口，沒有由來地，神來之筆一般地，她突然決定轉了相反的方向。小葉並沒有去學畫畫，卻在台北市裡找到更多彩多姿的生活。小葉漸漸長大了，她削薄一頭可愛的短髮，變成常在警察局裡出入的人物，警察伯伯都與她熟識了，在她的檔案里，警察用黑色圓九九藏書珠筆註明了「不良少女」，當著她的面，他們叫她小太妹。

「我不困。你們先睡。」小葉說。她用棉被裹住身體，靠圍牆坐下。

「唔，可愛。要真是男孩子就更好了。」他說。

那是海安。他為什麼說這樣一句話，沒有人明白。也許，就算是一個天使，也有惡作劇的時候吧。當他說這句話時，窗外金黃色的陽光正射進來削過他的側面，小葉必須眯著眼睛，才看清楚強光中海安的臉孔。在她後來的一輩子里，小葉再也沒有忘記這幅畫面。

金黃色的陽光，削過山的側邊，襯出金黃和黑暗對比的壯麗山峰。她們看呆了。

「屋子裡的啊。」小葉說，「我撬開窗戶，跑到樓上去，找到這些被子，正好今晚就用它們。」

月正西落，星星也將沉沒。小葉甩甩頭，左右扭動肩膀，好搓揉四肢，以保持清醒和警覺。徹夜不眠對小葉來說，並不是了不得的事。

因為實在爬不上牆，素園和馬蒂站著一起看朝陽。

曾經，徹夜荒唐的鬼混，佔了她生命里漫長的一章。

「岢大哥最捨不得傷心咖啡ｈttps://ｒｅaｄ•99cｓｗ.ｃｏm店，他一定會來的。」小葉這麼說。

「用這個洗臉吧。」小葉指著一桶水。

為了這個原因，小葉很服氣這個新主管。上班第一天，她特意打了一條帥氣領帶，藤條帶著她四處介紹，公司只有寥寥十幾人，而且多半也是這幾天連續報到，但是公司很大很大，華麗闊綽的裝潢讓她一時之間眼花繚亂。

十八歲那一年，沒有由來地，神來之筆一般地，小葉決定要換一種生活。她打開報紙，看到了令人心動的徵才廣告。這是一篇半版大的彩色廣告，上面提到徵求美術助理一名，所有的條件，小葉都不符合，但是其中列了一則「請備廣告設計作品」，激發了她的雄心壯志，小葉花了一星期趕了三幅作品，帶著它去應徵。

素園也進入夢鄉。

「小葉是兒童，精力用不完。」馬蒂親愛地望著小葉。

「在屋子後面找到水桶，天亮前我到外頭去舀泉水。」小葉說。她的臉頰凍得發紅，但是精神不錯，煙早抽完了，現在她嘴角銜著一根草葉。

「我去他信箱留下紙條了。」小葉說。她側著臉，朝陽也https://read.99csw.com在她臉上照出對比的黑色與金黃，「他要看到就會來。」

來自南部鄉下的小葉，十五歲就上了台北，背了一個裝棉被的帆布袋，帶著裝在信封里六萬元的註冊費與生活費，她通訊報名了台北市一家美工聯校。小葉務農的阿爸阿姆很捨不得女兒，但是女兒愛畫畫，她一定要讀美術學校，而鄉下並沒有這樣的學校，所以阿爸只好到農會存款部提出六萬元，讓女兒帶著去了台北。那是個大城市，那裡可以栽培有畫畫天才的女兒。

馬蒂扭動一下身體，她驚醒了，被睫毛前的草叢嚇了一跳。地上都是露水，氣溫低到了降霜的地步，馬蒂推開被子起來跳動身子。

馬蒂睡著了。

「睡不著。」小葉說。她三兩下爬到牆上，推開腐銹的鐵籬，坐上牆頭看日出。「你們看，太陽出來了。」

正在忙著談話的吉兒轉過臉，拋給她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跟吉兒談話的那個人，背影很高大，那人也轉過身來，他身上的藍色領帶輕快飄起又落下。

「喂，小太妹，你中午要吃排骨飯還是泡麵？」警察伯伯一邊寫筆錄，一邊這樣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