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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路攀升到達天庭(1)

第四章 一路攀升到達天庭(1)

安坦德羅人竊竊私語著,但一與馬蒂的眼光接觸,他們就又害羞地轉開頭。馬蒂和他們完全地語言不通,雙方只有靠著天賦的善意互相觀望。其實馬蒂越來越發現到交談純屬多餘。要用多少詞彙,才能取代一個友善的注視?現在她對身邊的安坦德羅人笑笑,用灰袍子擦乾身體,再穿衣服。她先穿上兩層自己從城市帶來的襯衫,再裹上袍子。已經是深秋時分,平原上刮來的大風漸漸令人難以忍受。
最後他們來到了面向著整片大海的山壁上。頭上是凸起的巨岩,形成了山壁上一個走廊形狀的掩蔽處,約有兩百平方公尺那麼寬敞。顯然,耶穌就住在這裏。
耶穌從馬蒂的身邊走過,對於馬蒂,他完全地視若無睹。
真的分不出來。眼前的海平面,被曙光一樣的夕陽映照成柔和的玫瑰紅色,一整片燦爛的玫瑰海洋中猛凸出一根黑戟,那是一道黑影,從海面上矗立正好像匕首一樣戳進了落陽的心臟。馬蒂眯起眼睛,逆著刺眼的夕照,一直到那黑影攀爬上岸,走近她九*九*藏*書的眼前,馬蒂才看出這個人,赤|裸著全身,正是照片里的耶穌。
比印象中年輕健壯,耶穌從她身邊走過。雖然沒有穿著那件灰色袍子,馬蒂還是一眼就肯定這是耶穌。他的發須削短了些,眉目爽朗。親眼目睹之後馬蒂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這耶穌,簡直就是海安的翻版,荒漠里的褐色版本。
而他用的是非常不標準,但是清楚的法文。
安坦德羅人用筆直的手指向一方。離他們不遠處,那個方向只有碧綠的海。
抓了一會兒,又從袋中掏出乾糧吃,馬蒂大致感到很悠閑了,她哼起歌來。面對著海,正是瑰麗的日落時分,沒有了手錶的馬蒂想到,假使一個人不看表也不看方位,將如何分辨出日落和黎明?
其實馬蒂的布袍上並沒有虱子,一切都因為莽原里長的一種極難纏的植物,呈細鉛筆狀迎風招展,只要人|獸經過,它那像米粒一樣大小的種子就附著上身,甩也甩不掉。頭鈍尾尖的種子,底側有幾根堅硬如針的細芒,整個種子的外形https://read.99csw.com完全像一隻虱子,用腳爪一樣的細芒頑固地攫住衣擺,有時手一拂過,刺得馬蒂驚跳起來,刺傷處隨即血絲長流。馬蒂每天都得在日落前,仔細抓凈這些虱子,夜裡才不至於如卧針氈。
好像馬蒂是一顆存在於海岸邊已經有千萬年的石頭,耶穌與她擦肩而過,既不避開她,也不望向她。耶穌走到一塊岩石後頭,找出他的灰色袍子和草鞋穿上,背起一隻灰布的褡褳,離開海岸。
馬蒂在小湖邊洗澡並洗衣服。很美的淡水小湖,令人難以置信地出現在靠海的岩質乾地上,可能是湧泉造成的吧。湖底長滿了筆直成尖塔狀的綠絨植物,從湖面上望下去,就像是鳥瞰一整片沉入湖底的棕樹林。馬蒂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裸體,飛行在棕樹林梢。她瘦了一些,全身曬脫幾次皮后,呈現著均勻的亮褐色。她已經獨自在西薩平原旅行了四十一天。
無盡的荒原,除了偶有幾簇短草,或是一兩棵戟張的刺針樹,沒有任何可供辨認的地標。天色明晦https://read.99csw.com交際,星子還沒有現身,但是耶穌在曠野之中轉了個九十度的彎,好似他正走在一條隱形的小路上。馬蒂沒有取巧,她也走到轉彎處,才向右轉繼續跟隨。
為什麼呢?馬蒂也說不上來。沒有開口叫喚耶穌,可能是因為太靜了,靜得她無能突圍。耶穌的眼神、身姿、腳步都是這麼無比奇異的寧靜,像是被一團異質的空氣籠罩,她感覺到了緘默的必要。
寬敞的天然洞穴,可是又非常擁擠。馬蒂張大了眼睛向里側的岩壁探視,那上面住了無數的鷸鳥。不只在這洞穴里,外面的風蝕凹凸的岩壁上,也住滿了嬌小的鷸鳥,大概有十萬隻之多。天光晦暗,看不出它們的陣容,可是十萬隻鷸鳥齊發出的啁啾聲已經足以驚心動魄。
「你,認識他嗎?」馬蒂用眼神詢問。
又是幾個毫無頭緒的轉彎,他們現在沿著海岸線走了。地勢漸漸上揚,叫耶穌的人和馬蒂,一個前一個后,差距大約有二十公尺,爬上了海邊的一座和緩的山崖。
碧綠的海,海上有白色的浪花拍擊https://read.99csw.com著陡峭的岩岸,一來一往,偶爾有拍得太高的浪頭,整個襲上了近海的一個礁岩小島,在島上迸碎成千道白瀑。馬蒂坐看海潮,她想,總有一天這海浪會把礁岩小島磨蝕光,大約要一百萬年吧。一百萬年以後,不知道是誰會親眼目送這小島的海葬。
「他在哪裡?」馬蒂問。
在淡水小湖邊上,這叫耶穌的人停足,跪地舀取了一皮袋的水,之後又繼續前行。馬蒂遠遠地跟著。兩個人都不急不緩,太陽在背後一寸一寸浸入玫瑰色的海平面。
馬蒂把肥皂用油紙裹起收回背包中,她取出水壺灌進淡水。一陣風飆來,將背包中的物品吹散四處,身邊的安坦德羅人伶俐地凌空接住了馬蒂的小筆記本,又陪馬蒂匆忙撿拾,但還是有一支筆和一卷衛生紙滾入湖中。
馬蒂的身邊有一個安靜的安坦德羅人。她並不閃避他,因為左近不遠還有幾個安坦德羅男女,也都脫|光了衣服,用這湖水擦洗身體。他們用勺子舀起水沖洗,並不直接跳入湖中,也許湖裡住著什麼不可侵犯的生物吧,所以馬蒂依樣read.99csw.com舀水潑洗身體。
馬蒂爬起來,用雙肩背起背包,遠遠地跟隨上去。
同時又因為太吵了,吵得她無法發聲。這耶穌走向遠方的一排足跡,很奇怪在馬蒂看起來像是唱片上的鑽石針尖,一路刮擦過大地,發出太吵的,沒有人類能聽得見的高音。
馬蒂坐在海岸上。粗糙的岩岸離海平面有幾尺的落差,她不禁走到岸邊朝下探視,下面是獰惡的礁石,和洶湧的海水,左邊是蜿蜒荒涼的海岸線,右邊是隆起的礁質山崖,沒有人,連生物都沒有。她回望不遠處的淡水湖邊,安坦德羅人也走光了,在這海邊生存而且呼吸的,就只有她了,她不能明白那安坦德羅人為什麼說耶穌在這邊。是誤聽嗎?又不可能。海風吹得她全身戰慄,馬蒂坐下,撩起袍子的下擺,開始捉虱子。
語言並不重要,他們雙方都了解。安坦德羅人抬起頭,說:「耶穌。」
馬蒂正忙著把東西塞回背包里,一抬頭,看見那安坦德羅人皺著眉,盯著他手中的小筆記本,臉上有迷惘之色。馬蒂接過來一看,是那張夾在透明塑膠頁中的耶穌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