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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杜希孟與玄冥子被他抓住了在空中亂揮,渾渾噩噩,早不知身在何處,突覺穴道鬆弛,手足能動,不約而同的四手齊施,打了出去。他二人原意是要掙脫敵人的掌握,是以出手都是各自的生平絕招,決死一拚,狠辣無比。但聽賽總管一聲大吼,太陽穴、胸口、小腹、脅下四處同時中招,再也站立不住,雙膝一軟,坐倒地下。胡斐雙手一放一抓,又已拿住了杜玄二人的要穴,叫道:「第三招!」
又轉過一個彎,忽見一條瘦長的人影站在山壁旁一塊凸出的石上,身形襯著深藍色的天空,猶似一株枯槁的老樹,正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人鳳。

胡斐道:「蘭妹,你爹既這般說,我就過去一會兒,你在這裏等著。」苗若蘭道:「你答應我一件事。」胡斐道:「別說一件,就是千件萬件,也全憑你吩咐。」苗若蘭道:「我爹若要你娶我……」最後兩字聲若蚊鳴,幾不得聞,低下了頭,羞不可抑。
他展開輕身功夫,轉眼又奔到峰下,援索而上。一見杜家莊庄門,已是怦然心動。進了大廳,卻見庄中無人相迎,不禁微感詫異,朗聲說道:「晚輩胡斐求見,杜莊主可回來了么?」連問幾遍,始終無人回答。他微微一笑,心想:「杜希孟枉稱遼東大豪,卻這般躲躲閃閃,裝神弄鬼。你縱安排下奸計,胡某又有何懼?」

寶樹一見之下,不由得心膽俱裂,急忙倒躍,退在曹雲奇身後,生怕胡斐跟著上前,大叫一聲:「不好了!」雙手抓住曹雲奇背心,提起他一個魁偉長大的身子,就往火堆中擲將過去。他本意將火堆壓滅,好教胡斐瞧不見自己,哪知道火堆剛得他添了乾柴,燒得正旺。曹雲奇跌在火中,衣服著火,洞中更是明亮。
胡斐恨恨的道:「這件事說來當真氣人。我媽臨終之時,拜懇你爹照看,養我成人。我媽在我襁褓中放了一包遺物,一通遺書,其中記明我的生日時辰,我胡家的籍貫、祖宗姓名,以及世上的親戚。後來變生不測,平四叔抱了我逃走。他以為你父有害我之意,見到遺書中有杜莊主的姓名,便抱了我前去投奔。哪知杜莊主起心不良,想得我爹的武學秘本。他又隱約猜到我爹媽知道藏寶秘密,竟來搜查我媽給我的遺物。平四叔情知不妙,抱著我連夜逃下雪峰。我爹的武學秘本是帶走了,但我媽給我的一包遺物,卻失落在莊上。這次我跟他約會,是要問他為什麼欺侮我一個幼年孤兒,又要向他要回我媽所遺的物事。」
說到這裏,忽聽庄外遠處隱隱傳來幾下腳步之聲。他耳音極好,腳步雖然又輕又遠,可也聽得清楚,低聲道:「金面佛來啦,我們宮裡當差的埋伏在這裏,各位出去迎接。」杜希孟、范幫主、玄冥子、靈清居士、蔣老拳師等都站起來,走出廂房,只剩下七名大內侍衛。
霎時之間,他心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
此時他眼中如要噴出火來,這雙拳擊出,實是畢生功力之所聚,勢道猶如排山倒海一般。胡斐吃了一驚,他適才正與蔣老拳師凝神拆招,心無旁鶩,沒見到苗人鳳如何去拉苗若蘭,心中只覺奇怪,明明自己救了他,何以他反向自己動武,但見來勢厲害,不及喝問,急忙向左閃讓,但聽砰的一聲大響,苗人鳳雙拳已擊中一名拳師背心。
苗人鳳哼了一聲,向范幫主道:「後來范兄終於脫險了?」范幫主站起來深深一揖,說道:「苗爺不顧危難,親入險地相救,此恩此德,兄弟終身不敢相忘。苗爺大鬧北京,不久敝幫兄弟又大舉來救,幸好人多勢眾,兄弟仗著苗爺的威風,才得僥倖脫難。」
兩人在雪地上緩緩走出數十丈。這天是三月十五,月亮正圓,銀色的月光映著銀色的雪光,再與苗若蘭皎潔無瑕的肌膚一映,當真是人間仙境,此夕何夕?這時胡斐早已除下自己長袍,披在苗若蘭身上。月光下四目交投,于身外之事,竟是全不縈懷。
隔了良久,胡斐喝道:「各位如此貪愛珍寶,就留在這裏陪伴寶藏吧!」說著攜了苗若蘭的手,轉身便出。
胡斐見來勢厲害,哪敢有絲毫怠忽,樹枝一擺,向上橫格,這一格剛中有柔,確是名家手法。苗人鳳一怔,心道:「怎麼他武功與胡一刀這般相似?」但高手相鬥,刀劍一交,后著綿綿而至,決不容他有絲毫思索遲疑的餘裕,但見胡斐樹刀格過,跟著提手上撩,苗人鳳揮樹劍反削,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斗到酣處,苗人鳳使一招「黃龍轉身吐須勢」疾刺對方胸口,眼見他無處閃避,而樹刀砍在外檔,更是不及回救。
她站在雪地之中,月光之下,望著那嬰兒的小衣小鞋,心中柔情萬種,不禁痴了。
他順著雪地里的足跡,一路上山,轉了幾個彎,但覺山道愈來愈險,當下絲毫不敢大意,只怕一個失足,摔得粉身碎骨。奔到後來,山壁間全是凝冰積雪,滑溜異常,竟難有下足之處,心道:「苗大俠故意選此險道,必是考較我的武功來著。」於是展開輕功,全力施為,山道越險,他竟奔得越快。
賽總管吃了一驚,要躲開這一口唾液,不是上躍便是低頭縮身,倘若上躍,小腹勢非給敵人左足踢中不可,但如縮身,卻是將下顎湊向敵人右足去吃他一腳,這當口上下兩難,只得橫掌當胸,護住門戶,那口唾液噗的一聲,正中雙眉之間。本來這樣一口唾液,連七八歲小兒也能避開,苦於敵人伏下兇狠后著,令他不得不眼睜睜的挺身領受。
兩人這樣抱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然洞口傳進來幾下腳步之聲。胡斐心道:「不好!我堵死別人,別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另有別人來堵死了我們。」手臂摟著苗若蘭不放,急步搶出洞去。

雪山飛狐胡斐與烏蘭山玉筆峰杜希孟莊主相約,定三月十五上峰算一筆昔日舊帳,但首次上峰,杜莊主外出未歸,卻與苗若蘭酬答了一番。他下得峰來,心中怔忡不定,眼中所見,似乎只是苗若蘭的倩影,耳中所聞,儘是她彈琴和歌之聲。他與平阿四、左右雙童在山洞中飽餐一頓乾糧,眼見平阿四傷勢雖重,性命卻是無礙,心中甚慰。當下躺在地下閉目養神,但雙目一閉,苗若蘭秀麗溫雅的面貌更是清清楚楚的在腦海中出現。
胡斐正要再擲雪團,投擊尚未著地之人,忽聽半山間有人朗聲說道:「是我放人走路,旁人不必攔阻。」這兩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半山裡飄將下來,洪亮清朗,正是苗人鳳的說話。
胡斐待他拳頭打到胸口,竟是不閃不擋,突然間胸部向內一縮,將這一拳化解于無形。賽總管萬料不到他年紀輕輕,內功竟如此精湛,心頭一驚,防他運勁反擊,急忙向後躍開。眾人齊聲叫道:「第一招!」其實這一招是賽總管出手,胡斐並未還擊,但眾人有意偏袒,竟然也算是一招。
賽總管心道:「我縱然受辱,只要守緊門戶,再接他一招又有何難,到那時且瞧他有何話說?」大聲喝道:「還剩下一招。上吧!」
過了一會,苗若蘭道:「不知我爹爹現下怎樣了。」胡斐道:「令尊英雄無敵,這些人不是他的對手。你放心好啦。」苗若蘭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可憐的爹爹,他以為你……你對我不好。」胡斐道:「這也難怪,適才情勢確甚尷尬。」
苗人鳳雙臂一振,從四名敵人之間硬擠了過去,一拉女兒,但覺她身子軟綿綿的動彈不得,竟是被高手點中了穴道。他親眼見胡斐從床上被中躍出,原來竟在欺侮自己愛女。他氣得幾欲暈去,也不及解開女兒穴道,只罵了一聲:「奸賊!」雙臂揮出,疾向胡斐打去。
這一推本就力道強勁無比,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反激,更是難以抵擋,胡斐身子連晃,左足已然凌空。但他下盤之穩,實是非同小可,右足在山崖邊牢牢定住,宛似鐵鑄一般。苗人鳳連催三次勁,也只能推得他上身晃動,卻不能使他右足移動半分。
但聽噗的一聲,已有人晃亮火折。胡斐心想屏風后藏不住身,游目一瞥,見床上羅帳低垂,床前卻無鞋子,顯是無人睡卧,當下提一口氣,輕輕走到床前,揭開羅帳,坐上床沿,鑽進了被裡。這幾下行動輕巧之極,房外七人雖然都是高手,竟無一人知覺。
胡斐大吃一驚,待要搶上前去將他推開,忽覺一股勁風撲胸而至,同時右側又有金刃劈風之聲,原來蔣老拳師與另一名侍衛同時攻到。侍衛的一刀還易閃避,蔣老拳師這一紹「斗柄東指」卻是不易化解,只得雙足站穩,運勁接了他一招。但那無極拳綿若江河,一招甫過,次招繼至,一時竟教他緩不出手足。
賽總管道:「事情是這樣。各位應杜莊主之邀,上峰來助拳,為的是對付雪山飛狐。可是在拿狐狸之前,咱們先得抬一尊菩薩下山。」有人笑了笑,說道:「金面佛?」賽總管道:「不錯。我們驚動范幫主,本來為的是要引苗人鳳上北京相救。天牢中安排下了樊籠,等候他的大駕。哪知他倒也乖覺,竟沒上鉤。」侍衛中有人喉頭咕嚕了一聲,卻不說話。
眾人見苗人鳳如此威猛,發一聲喊,四下散開。苗人鳳左腿橫掃,又向胡斐踢到。
胡斐這一招用的雖是重手,究竟未出全力。但高手比武,半點容讓不得,苗人鳳伸臂相格,使的卻是十成力。四臂相交,咯咯兩響,胡斐只覺胸口隱隱發痛,急忙運氣相抵。豈知苗人鳳的拳法剛猛無比,一佔上風,拳勢愈來愈強,再不容敵人有喘息之機。若在平地,胡斐原可跳出圈子,逃開數步,避了他掌風的籠罩,然後反身再斗,但在這巉崖峭壁之處,實是無地可退,只得咬緊牙關,使出「春蠶掌法」,密密護住全身各處要害。
苗若蘭手足漸能活動,低聲道:「行啦,多謝您!」胡斐急忙縮手,待要說話,卻不知說什麼好,過了良久,才道:「適才冒犯,實是無意之過,此心光明磊落,天日可鑒,務請姑娘恕罪。」苗若蘭低聲道:「我知道。」
苗人鳳見胡斐神情粗豪,虯髯戟張,依稀是當年胡一刀的模樣,不由得心中一動,但隨即想起,胡一刀之子早已為人所害,投在滄州河中,此人容貌相似,只是偶然巧合,想起他欺辱自己的獨生愛女,怒火上沖,左掌一揚,右拳呼的一聲,沖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擊去。
「他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武功藝業,舉世無雙,但我偏不信服,倒要試試是他強呢還是我強?
胡斐道:「我在爹爹媽媽的遺書中得悉此事,想來令尊未必知道其中詳情。杜莊主得到一些線索,猜得寶藏必在雪峰附近,是以長住峰上找尋。只是他一來心思遲鈍,二來機緣不巧,始終參不透藏寶的所在。我爹爹暗中查訪,卻反而先他得知。他進了藏寶之洞,見到田歸農的父親與你祖父死在洞中,正想發掘藏寶,哪知我媽跟著來了。
他身子微側,手背又碰到了那女子上臂肌膚,只覺柔膩無比,竟似沒穿衣服,驚得急忙縮手。其實田青文除去苗若蘭的外裳,尚留下貼身小衣,但胡斐只道她身子裸|露,閉住了眼既不敢看,手腳更不敢稍有動彈,忙吸胸收腹,悄悄向外床挪移,與她身子相距略遠。
苗若蘭站九_九_藏_書在雪地之中,良久良久,不見二人歸來,當下緩緩打開胡斐交給她的包裹。只見包裹是幾件嬰兒衣衫,一雙嬰兒鞋子,還有一塊黃布包袱,月光下看得明白,包上綉著「打遍天下無敵手」七個黑字,正是她父親當年給胡斐裹在身上的。
苗若蘭聽寶樹叫得凄慘,心中不忍,低聲道:「這人確是很壞,但也夠他受的了。饒了他吧!」胡斐生平除惡務盡,何況這人正是殺父害母的大仇人,但一聽苗若蘭之言,突然覺得自己正處於極大幸福之中,對這世上最大的惡人,憎恨之心也登時淡了許多,當即左手一擲,掌中餘下的十余件珍寶激飛而出,叮叮噹噹一陣響,盡數嵌在冰壁之中。
古人男女風懷戀慕,只憑一言片語,便傳傾心之意。
兩人武功本在仲伯之間,平手相鬥,胡斐已未必能勝,現下加上許多不利之處,如何能夠持久?又斗數招,苗人鳳忽地躍起,連踢三腳。胡斐急閃相避,但見對手第三腳踢過,雙掌齊出,直擊自己胸口。這兩掌難以化解,自己站立之處又是無可避讓,只得也是雙掌拍出,硬接來招。
苗人鳳聽他話中偏著自己,心想:「他是一幫之主,究竟見事明白。」突覺耳後「風池穴」與背心「神道穴」上一麻,情知不妙,左臂急忙揮出擊去。哪知這兩大要穴被范幫主用龍爪擒拿手拿住,登時全身酸麻,任他有天大武功、百般神通,卻已是半點施展不出。
這是她第一次出口叫他「大哥」,可是這一聲叫得那麼自然流暢,隨隨便便的脫口而出,卻似已經叫了一輩子一般。胡斐再也抑制不住,張臂抱住了她。苗若蘭伸手還抱,倚在他的懷中。兩人摟抱在一起,但願這一刻無窮無盡。
苗若蘭被點中了穴道,動彈不得,心中卻有知覺,見胡斐忽然進床與自己並頭而卧,初時驚惶萬分,只怕他欲圖非禮,當下閉著眼睛,只好聽天由命。哪知他躺了片刻,非但不挨近身子,反而向外移開。不禁懼意少減,好奇心起,忍不住微微睜眼,正好胡斐也正睜眼望她。四目相交,相距不到半尺,兩人都是大羞。
這時兩名豪客已踏到峰下實地,尚有幾名正急速下溜。胡斐放下苗若蘭,雙手各握一個雪團,雙臂齊揚,峰下兩名豪客應聲倒地。
只聽得屏風外有人說道:「賽總管,你當真是神機妙算,人所難測。那人就算不折不扣,當真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英雄豪傑,落入了你這羅網,也要教他插翅難飛。」
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歸來和她相會,他這一刀到底劈下去還是不劈?
胡斐叫道:「咱們幫你爹爹截住這些歹人。」說著足底加勁,抱著苗若蘭急奔,片刻間已到了雪峰之下。
苗若蘭叫道:「爹,是他……」苗人鳳沉默寡言,素來不喜多說一個字,也不喜多聽一個字,此時盛怒之下,更不讓女兒多說。他見胡斐伸手去拉女兒,喝道:「好大胆!」閃身欺近,左手倏地伸出,破蒲扇一般的手掌已將胡斐左臂握住,說道:「蘭兒你留在這兒,我和這人有幾句話說。」說著向右側一座山峰一指。那山峰雖遠不如玉筆峰那麼高聳入雲,但險峻巍峨,殊不少遜。他放開胡斐手臂,向那山峰急奔過去。

苗若蘭抬頭望著他,說道:「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沒見你面的時候就知道啦!大哥,你可知在什麼時候,我這顆心就已交了給你?」
苗若蘭道:「此事說來有愧,但我也不必瞞你,那是我媽的事。」胡斐「啊」了一聲。苗若蘭道:「我媽做過一件錯事。」胡斐道:「人孰無過?那也不必放在心上。」苗若蘭緩緩搖頭,說道:「那是一件大錯事。一個女子一生不能錯這麼一次。我媽媽教這件事毀了,連我爹爹也險險給這事毀了。」
賽總管道:「杜莊主與范幫主兩位,對待朋友義氣深重,答允助我們一臂之力,在下實是感激不盡,事成之後,在下奏明皇上,自有大大的封賞……」
「他是我殺父仇人,可是他又是若蘭的父親。
胡斐生怕那三人坐得倦了,向後一仰,躺將下來,事情可就鬧穿,只得輕輕向里床略移。這一來,與苗若蘭卻更加近了,只覺她吹氣如蘭,盪人心魄。他既怕與床沿上的三人相碰,毀了苗若蘭的名節,又怕自己鬍子如戟,刺到她吹彈得破的臉頰,當下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給人發覺,必當將房中這一十八人殺得乾乾淨淨,寧教自己性命不在,也不能留下一張活口,累了這位冰清玉潔的姑娘。
胡斐道:「這聲音來自地底,那可奇了。你留在這裏,我瞧瞧去。」說著站起身來。苗若蘭道:「不,我跟你去。」胡斐也不願留她一人孤身在此,說道:「好。」攜著她手,出洞尋聲而去。
他在大廳上坐了片刻,本想留下幾句字句,羞辱杜希孟一番,就此下峰,不知怎的,對此地竟是戀戀不捨,當下走向東廂房,推開房門,見裏面四壁圖書,陳設得甚是精雅。於是走將進去,順手取過一本書來,坐下翻閱。可是翻來翻去,哪裡看得進一字入腦,心中只念著一句話:「她到哪裡去了?她到哪裡去了?」
他停了片刻,又道:「苗姑娘,我爹和我媽就是因這寶藏而成親的。」
但聽得雪地里又有幾人的足步聲,竟然個個武功甚高。胡斐一數,來的共有五人,只聽得遠處隱隱傳來三下擊掌,庄外有人回擊三下,過不多時,庄外又多了六人。胡斐雖然藝高人膽大,但聽高手畢集,轉眼間竟到了十一人之多,心下也不免驚疑不定,尋思:「先離此庄要緊,對方大邀幫手,我這可是寡不敵眾。」當下走出廂房,正待上高,忽聽屋頂喀喀兒響,又有人到來。
眾人萬料不到他居然肯這麼輕易罷手,個個喜出望外,但聽他二人腳步聲在隧道中逐漸遠去,各人齊聲低呼,俯身又去撿拾珠寶。
胡斐吃了一驚,忙伸左手在他樹枝上橫撥,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苗人鳳叫了一聲:「好!」樹劍一抖。胡斐左手手指劇痛,急忙撒手。
胡斐對敵人向來滑稽,以他往日脾氣,此時或要揭開褥子,往床底下撒一大泡尿,將眾衛士淋一個醍醐灌頂,但心中剛有此念,立即想到苗若蘭睡在身旁,豈能胡來?
苗若蘭接過包裹,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顫動,低聲道:「我自然信得過你。只是我知道爹爹脾氣,若是他惱了你,甚至罵你打你,你都瞧在我臉上,便讓了他這一回。」胡斐笑道:「好,我答應你了。」遠遠望去,只見苗人鳳的人影在白雪山石間倏忽出沒,正自極迅捷的向山峰奔上,當下輕輕的在苗若蘭的臉頰上親了一親,提氣向苗人鳳身後跟去。
月光之下,但見雪地里有兩人在發力奔逃,顯然便是雪峰上與自己動過手的武林豪客。胡斐笑道:「你爹爹把那些傢伙都趕跑啦。」彎腰在地下抓起一把雪,手指用勁,這把雪立時團得堅如鐵石。他手臂一揮,雪團直飛過去,擊中前面一人後腰。那人一交俯跌,再也站不起來。後面一人吃了一驚,回過頭來,一個雪團飛到,正中胸口,立時仰天摔倒。兩人跌法不同,卻是同樣的再不站起。
范幫主被賽總管撞出板壁,隔了半晌,方能站起,正從板壁破洞中跨進房來,不料苗人鳳打出的那人正好撞在他的身上。這一撞力道奇大,兩人體內氣血翻湧,昏昏沉沉,難分友敵,立即各出絕招,互相纏打不休。
胡斐聽了此言,心中狂喜,說道:「胡斐終生不敢有負。」
當年苗人鳳自胡一刀死後,心中鬱郁,便即前赴遼東,想查訪胡一刀的親交故舊,打聽這位生平唯一知己的軼事義舉。一查之下,得悉杜希孟與胡一刀相識,於是上玉筆峰杜家莊來拜訪。杜希孟于胡一刀的事迹說不上多少,但對苗人鳳招待得十分殷勤,又親自陪他去看胡一刀的故宅,卻見胡家門垣破敗,早無人居。
苗若蘭喜叫:「爹爹!」胡斐聽這聲音尚在百丈以外,但語音遙傳,若對其面,金面佛內力之深,確是己所莫及,不禁大為欽佩,雙手一振,扣在掌中的雪團雙雙飛出,又中躺伏在地的兩名豪客身上,不過上次是打穴,這次卻是解穴。那二人蠕動了幾下,撐持起來,發足狂奔而去。
經此一役,范幫主更讓眾人捧上了天去。他把眾侍衛也都當成了至交好友,對賽總管更是言聽計從。這個粗魯漢子哪知道賽總管有意相讓,若是各憑真實功夫相拚,他在一百招內就得輸在狼牙雙棒之下。
苗若蘭道:「杜莊主對人溫和謙善,甚是好客,想不到待你竟這麼壞。」胡斐道:「這人假仁假義,單是他陰謀害你爹爹,就可想見其餘……」隨即語氣轉柔,說道:「不過現在我也不惱他了。若不是他,我又怎能跟你相逢?」
胡斐乘賽總管這麼一緩,雙手已抓住兩名侍衛,頭對頭的一碰,兩人頭骨破裂,立時斃命。胡斐左掌右拳,又向二人打去。混亂之中,眾人也不知來了多少敵人,但見胡斐一出手就是神威迫人,不禁先自膽怯。
不到一盞茶功夫,已抱著苗若蘭進了山洞,將棉被緊緊裹住她身子,讓她靠在洞壁,心中躊躇:「若要解她穴道,非碰到身子不可,如不解救,時間一長,她不會內功,只怕身子有損。」實在好生難以委決,當下取火折點燃了一根枯枝。
胡斐和苗若蘭來到兩塊圓岩之外。胡斐道:「我們在這裏等上一會,瞧他們出不出來。哪一個貪念稍輕,自行出來,就饒了他的性命。」
胡斐心中暗笑:「你罵人是蠢才,自己才是蠢才。」但覺苗若蘭鼻中呼吸,輕輕的噴在自己臉上,再也把持不定,輕輕伸嘴過去,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苗若蘭又喜又羞,待要閃開,苦於動彈不得。胡斐一吻之後,忽然不由自主的自慚形穢,心想:「她這麼溫柔文雅,我怎麼能辱於她?」待要挪身向外,不與她如此靠近,忽聽床底下兩名衛士動了幾下,低聲咒罵。原來幾個人擠在床底,一人手肘碰痛了另一人的鼻子。
胡斐本想只瞧一眼,立即閉眼,從此不看,但雙目一合,登時意馬心猿,把持不住,忍不住又眼睜一線,再瞧她一眼。
杜希孟心中納悶,不知自己家人與婢僕到了何處,怎麼一個人影也不見。但賽總管一到,苗人鳳跟著上峰,實無餘裕再去查察家事,斜眼望苗人鳳時,見他臉色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何事。
胡斐橫眉怒目,自左至右逐一望過去,眼光射到誰的臉上,誰就不自禁的低下頭去,不敢與他目光相接。洞中寂靜無聲。寶樹身上雖痛,卻也不敢發出半聲呻|吟。
胡斐雙手抓著兩人要穴,待兩人身子和賽總管將觸未觸之際,忽地鬆手,隨即抓住兩人非當穴道處的肌肉。
范幫主被苗人鳳甩過了頭頂,但他這龍爪擒拿手如影隨形,似蛆附骨,身子已在苗人鳳前面,兩隻手爪卻仍是牢牢拿住了他背心穴道。苗人鳳眼見四下里有人竄出,暗想:「我一生縱橫江湖,今日陰溝翻船,竟遭小人毒手。」只見一名侍衛撲上前來,張臂抱向他頭頸。
胡斐一拳打在一名侍衛頭上,將他擊得暈了過去,左手一掌揮出,倏覺敵人一粘一推,自己手掌登時滑了下來,心中一驚,定眼看時,read•99csw•com只見對手銀髯過腹,滿臉紅光,雖不識此人,但他這一招「混沌初開」守中有攻,的是內家名手,非無極門蔣老拳師莫屬。
苗人鳳自那年與胡一刀比武以來,二十余年來從未遇到敵手,此時自己一拳被胡斐化解,但覺對方掌法精妙,內力深厚,不禁敵愾之心大增,運掌成風,連進三招。
幸喜那三人都好端端的坐著,不再動彈。胡斐不知苗若蘭被點中了穴道,但覺她竟不向里床閃避,不由得又是惶恐,又是歡喜,一個人就似在半空中騰雲駕霧一般。
賽總管與六名衛士都是一驚,不約而同的一齊抽出兵刃。賽總管道:「伏下。」就有人手掀羅帳,想躲入床中。賽總管斥道:「蠢才,在床上還不給人知道?」那人縮回了手。七個人或躲入床底,或藏在櫃中,或隱身書架之後。
洞門甚窄,在外尚有著力之處,內面卻只容得一人站立,岩面光滑,無所拉扯,這麼一堵上,過不多時,融化了的冰水重行凍結,若非外面有人來救,洞內諸人萬萬不能出來。
胡斐越彈手勁越重,有意避開寶樹的要害,要讓他多吃些苦頭。眾人縮在洞角,凝神觀看,個個嚇得心驚肉跳,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范幫主這番話自是全屬虛言。苗人鳳親入天牢,雖沒為賽總管所擒,但大鬧一場之後,也未能將范幫主救出。丐幫闖天牢云云,全無其事。賽總管一計不成,二計又生,親入天牢與范幫主一場談論,以死相脅。范幫主為人骨頭倒硬,任憑賽總管如何威嚇利誘,竟是半點不屈。賽總管老奸巨猾,善知別人心意,跟范幫主連談數日之後,知道對付這類硬漢,既不能動之以利祿,亦不能威之以斧鋮,但若給他一頂高帽子戴戴,倒是頗可收效。當下親自迎接他進總管府居住,命手下最會諂諛拍馬之人,每日里「幫主英雄無敵」、「幫主威震江湖」等等言語,流水價灌進他耳中。范幫主初時還兀自生氣,但過得數日,甜言蜜語聽得多了,竟然有說有笑起來。於是賽總管親自出馬,給他戴的帽子越來越高。後來論到當世英雄,范幫主固然自負,卻仍推苗人鳳天下第一。賽總管說道:「范幫主這話太謙,想那金面佛雖然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依兄弟之見,不見得就能勝過幫主。」范幫主給他一捧,舒服無比,心想苗人鳳名氣自然極大,武功也是真高,但自己也未必就差了多少。
胡斐與苗若蘭聽了兩人之言,都是吃了一驚,這些人明是安排機關,要加害金面佛苗人鳳。苗若蘭不知江湖之事,還不怎樣,心想爹爹武功無敵,也不怕旁人加害。胡斐卻知賽總管是滿洲第一高手,內功外功俱臻化境,為人凶奸狡詐,不知害死過多少忠臣義士。他是當今乾隆皇帝手下第一親信衛士,今日居然親自率人從北京趕到這玉筆峰上。聽那姓張的言語,他們暗中安排下巧計,苗人鳳縱然厲害,只怕也難逃毒手。耳聽得賽總管走到屏風之外,心想機不可失,輕輕揭起羅帳,右掌對準燭火一揮,一陣勁風撲將過去,嗤的一聲,燭火登時熄了。
苗人鳳暗暗驚佩:「如此功夫,也可算得是曠世少有,只可惜走上了邪路。他年歲尚輕,今日若不殺他,日後遇上,未必再是他敵手。他恃強為惡,世上有誰能制?」想到此處,突然間左足一登,一招「破碑腳」,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
靈清居士跌在床邊,嗤的一響,將半邊羅帳拉了下來,躍起身時,竟將苗若蘭身上蓋著的棉被掠在一旁,露出了上身。
杜希孟臉上一紅,含含糊糊的道:「我和這人素不相識,不知他聽了什麼謠言,竟說我拿了他家傳寶物,數次向我索取。我知他武藝高強,自己年紀大了,不是他的對手,是以請各位上峰,大家說個明白。若是他恃強不服,各位也好教訓教訓這後生小子。」苗人鳳道:「他說杜兄取了他的家傳寶物,卻是何物?」杜希孟道:「哪有什麼寶物?完全胡說八道。」
不久天色更加黑了,他取出火折,正待點燃蠟燭,忽聽得庄外東邊雪地里輕輕的幾下擦擦之聲。他心中一動,知有高手踏雪而來。須知若在實地之上,人人得以躡足悄行,但在積雪中卻是半點假借不得,功夫高的落足輕靈,功夫淺的腳步滯重,一聽便知。胡斐聽了這幾下足步聲,心想:「倒要瞧瞧來的是何方高人。」當下將火折揣回懷中,傾耳細聽。
苗人鳳盛怒之下,無可閃避,脖子向後一仰,隨即腦袋向前一挺,猛地一個頭錘撞了過去。這時他全身內勁,都聚在額頭,一錘撞在那侍衛雙眼之下,喀的一聲,那侍衛登時斃命。餘人大吃一驚,本來一齊撲下,忽地都在離苗人鳳數尺之外止住。
眾人吃了一驚,內中有一二人訊息靈通的,得知范幫主已給官家捉了去。餘人卻知丐幫素來與官府作對,決不能跟御前侍衛聯手,他突在峰上出現,人人都覺奇怪。
苗人鳳見他武功了得,不由得暗暗驚心:「近年來少在江湖上走動,竟不知武林中出了這等厲害人物!」雙腿稍彎,背脊已靠上山壁,一收一吐,先將胡斐的掌力引將過來,然後藉著山壁之力,猛推出去,喝道:「下去!」
苗人鳳正斗得興起,忽見床上躺著一個少女,褻|衣不足以蔽體,雙頰暈紅,一動也不動,正是自己的獨生愛女,這一下他如何不慌,叫道:「蘭兒,你怎麼啦?」苗若蘭開不得口,只是舉目望著父親,又羞又急。
正說到此處,忽聽洞外傳來一陣兵刃相交之聲,隱隱夾雜著呼喝叱罵。只是聲音極沉極悶,胡斐依稀分辨得出,苗若蘭卻還道是風動松柏,雪落山巔。
胡斐見寶樹一上來就向自己和苗若蘭猛施毒手,想起平阿四適才所言,這和尚卑鄙貪財,害了自己父母性命,心中怒火大熾,立時也如那火堆一般燒了起來,一彎腰抄起了一把珠寶,托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不住彈動。
胡斐急忙縮回,分辨屋頂來人,居然又是七名好手。只聽屋頂上有人拍了三下手掌,庄外還了三下,屋頂七人輕輕落在庭中,徑自走向廂房。他想敵人眾多,這番可須得出奇制勝,事先原料杜希孟會邀請幫手助拳,但想不到竟請了這麼多高手到來。耳聽那七人走向房門,當下縮身在屏風之後,要探明敵人安排下什麼機關,如何對付自己。
范幫主鑽在苗人鳳懷中,不知身外之事,十指緊緊拿在他穴道之中。賽總管笑道:「范幫主,你立了奇功一件,放手了吧!」他說到第三遍,范幫主方始聽見。他抬起頭來,可是兀自不敢放手。
胡斐慘然一笑,一個念頭如電光般在心中一閃:「我自幼孤苦,可是臨死之前得蒙蘭妹傾心,也自不枉了這一生。」突然臂上一緊,下墮之勢登時止住,原來苗人鳳已抓住他手臂,將他拉了上來,喝道:「你曾救我性命,現下饒你相報。一命換一命,誰也不虧負了誰。來,咱們重新打過。」說著站在一旁,與胡斐並排而立,不再占倚壁之利。
但金面佛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奇變異險,一生中不知已經歷凡幾,豈能如此束手待斃?當下大喝一聲,一低頭,腰間用力,竟將范幫主一個龐大的身軀從頭頂甩了過去。賽總管等齊聲呼叱,各從隱身處竄了出來。
寶樹嘿嘿一笑,彎腰拿起幾根粗柴,添入火堆。正要挺直身子,忽見火光突突跳跳,在對面冰壁上映出兩個人影,人影也在微微跳動。寶樹吃了一驚,轉過身來,見山洞口並肩站著二人。一個臉帶嬌羞,乃是苗若蘭,另一個虯髯戟張、眼露殺氣,卻是雪山飛狐胡斐。

范幫主伸手架住賽總管手腕,叫道:「不能傷他!你答應我的,又發過毒誓。」賽總管一聲冷笑,心想:「你還道我當真敵你不過。不給你些顏色看看,只怕你這小子狂妄一世!」當下手腕一沉,腰間運勁,右肩突然撞將過去。一來他這一撞力道奇大,二來范幫主並未提防,蓬的一聲,身子直飛出去,竟將廂房板壁撞穿一個窟窿,破壁而出。賽總管哈哈大笑,舉刀又向苗人鳳右臂斬下。
「我爹哈哈大笑,說道就是十萬個寶藏,也及不上我媽。他提筆寫了一篇文字,記述此事,封在洞內,好令後人發現寶藏之時,知道世上最寶貴之物,乃是兩心相悅的真正情愛,決非價值連城的寶藏。」


胡斐一辨聲音,說道:「他們找到了寶藏所在,正在地下廝殺爭奪。」他從父親遺書之中得知寶藏地點,曾進入數次,取出父母當年封存的文字,又取了田歸農之父的黃金小筆。這日早晨他用小筆投射田青文,就是示警之意。他雖知寶藏所在,但體念父母遺志,不肯發掘。這時辨聲知向,料定寶樹等必是見財眼紅,正在互相爭奪。
胡斐聽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憤交集,咬牙道:「胡大俠乃前輩英雄,不幸為奸人所害。我若有福氣能得他教誨幾句,立時死了,也所甘心。」
胡斐看得明白,登時想起平阿四所說自己父親當年與他比武的情狀,那時母親在他背後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後放了一面明鏡,不須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當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搶了先著。
二人不約而同的齊在空中轉身,貼向山壁,施展「壁虎游牆功」,要爬回山崖。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滑溜無比,那「壁虎游牆功」竟然施展不出,莫說是人,就當真壁虎到此,只怕也游不上去。可是上去雖然不能,下墮之勢卻也緩了。
苗人鳳四肢無力,頭頸卻能轉動,他一撞成功,隨即橫頸又向范幫主急撞。范幫主嚇得心膽俱裂,急中生智,一低頭,牢牢抱住他的腰身,將腦袋頂住他的小腹。苗人鳳四肢活動,一足踢飛一名迫近身旁的侍衛,立即伸手往范幫主背心拍去,哪知手掌剛舉到空中,四肢立時酸麻,這一掌竟然擊不下來,原來范幫主又已拿住他腰間穴道。
苗人鳳推愛對胡一刀的情誼,由此而與杜希孟訂交,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這時聽他說得支支吾吾,便道:「倘若此物當真是那雪山飛狐所有,待會他上得峰來,杜兄還了給他,也就是了。」杜希孟急道:「本就沒什麼寶物,卻教我哪裡去變出來給他?」
苗若蘭臉上一紅,道:「我爹爹因有傷心之事,是以感觸特深,請胡爺不要見怪。」胡斐道:「什麼事?」一問出口,立覺失言,想要用言語岔開,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他號稱雪山飛狐,平時聰明伶俐,機變百出,但今日在這個溫雅的少女之前,不知怎的,竟似變成了另一個人,顯得十分拙訥。
苗若蘭聽到此處,不禁悠然神往,低聲道:「你爹娘雖然早死,可比我爹媽快活得多。」
他一言出口,雙手加勁,杜玄二人哼也沒哼一聲,都已暈了過去。這一下重手拿穴,力透經脈,縱有高手解救,也非十天半月之內所能治愈。他跟著提起二人,順手往身前另外二人擲去。那二人吃了一驚,只怕杜玄二人又如對付賽總管那麼對付自己,急忙上躍閃避。胡斐一縱而前,乘二人身在半空、尚未落下之際,一手一個,又已抓住,這才轉過身來,向賽總管道:「你怎麼說?」
過了良https://read.99csw.com久,苗若蘭才道:「咱們去找到我爹,一起走吧,別理杜莊主他們啦。」胡斐道:「好的。」可是他一生之中,從未有如此刻之樂,實是不願離開山洞。苗若蘭也有此心,覺得不如說些閑話,多留一刻好一刻,於是問道:「杜莊主既是你長親,何以你要跟他為難?」
眾人見他臉上被唾,為了防備敵人突擊,竟是不敢伸手去擦,如此狼狽,那「第二招」這一聲叫,就遠沒首次響亮。
這「春蠶掌法」招招全是守勢,出手奇短,抬手踢足,全不出半尺之外,但招術綿密無比,周身始終不露半點破綻。這路掌法原本用於遭人圍攻而大處劣勢之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雖守得緊密,卻有一個極大不好處,一開頭即是「立於不勝之地」,名目叫做「春蠶掌法」,確是作繭自縛,不能反擊,不論敵人招數中露出如何重大破綻,若非改變掌法,永難克敵制勝。
胡斐所料絲毫不錯,那地底山洞之中,天龍門、飲馬川山寨、平通鏢局諸路人馬,為了爭奪寶物,正自殺成一團。寶樹袖手旁觀,只是冷笑,心想且讓你們打個三敗俱傷,老僧再慢慢一個個的收拾。
苗人鳳心道:「是了,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眼前此人也不過二十多歲,焉能相識?他這幾句話說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蘭兒,單憑這幾句話,我就交了他這個朋友。」順手在山邊折下兩根堅硬的樹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將一根拋給胡斐,說道:「咱們拳腳難分高下,兵刃上再決生死。」說著樹枝一探,左手捏了劍訣,樹枝走偏鋒刺出,使的正是天下無雙、武林絕藝的「苗家劍法」。雖是一根小小樹枝,但刺出時勢夾勁風,又狠又准,要是給尖梢刺上了,實也與中劍無異。
二人慢慢溜下,眼見再溜十余丈,是一塊向外凸出的懸岩,如不能在這岩上停住,那非跌個粉身碎骨不可。念頭剛轉得一轉,身子已落在岩上。二人武功相若,心中所想也是一模一樣,當下齊使「千斤墜」功夫,牢牢定住腳步。
賽總管委頓在地,登覺雄心盡喪,萬念俱灰,喃喃的道:「你說怎麼就怎麼著,又問我怎地?」胡斐道:「快放了苗大俠。」賽總管向兩名侍衛擺了擺手。那兩人過去解開了苗人鳳的鐐銬。
賽總管給他說得滿臉通紅,左手一擺,命眾人布在四角,將胡斐團團圍住,喝道:「你就是什麼雪山飛狐了?」胡斐笑道:「不敢,正是區區在下。我先前也曾聽說北京有個什麼賽總管,還算得是個人物,哪知竟是如此無恥小人。這樣的膿包混蛋,到外面來充什麼字型大小?給我早點兒回去抱娃娃吧!」
「他害得我一生孤苦,但聽平四叔說,他豪俠仗義,始終沒對不起我的爹媽。
胡斐雖見不到她臉上神色,但聽她竟把家中最隱秘的可恥私事,也毫不諱言的告知了自己,不禁大是感激,最後聽她提到她自己小名,更是如飲醇醪,頗有微醺薄醉之意,說道:「苗姑娘,那田歸農存心極壞,對你媽未必有什麼真正的情意。」
他雖閉住了眼,但鼻中聞到又甜又膩、盪人心魄的香氣,耳中聽到對方的一顆心在急速跳動,忍不住睜開眼來,只見一個少女向外而卧,臉蛋兒羞得與海棠花一般,卻不是苗若蘭是誰,燭光映過珠羅紗帳照射進來,更顯得眼前枕上,這張臉蛋嬌美艷麗,難描難畫。
寶樹「啊」的一聲,右手一揚,一串鐵念珠激飛而出。念珠初擲出似是一串,其實串著鐵珠的絲線早被他捏斷,數十顆鐵珠忽然上下左右,分打胡苗二人的要害。這是他苦練十余年的絕技,恃以保身救命,臨敵之時從未用過,此時陡逢大敵,事勢緊迫,立施殺手。
苗若蘭心中不忍,道:「你要他們都死在裏面么?」胡斐道:「你說,裏面哪一個是好人,饒得他活命?」
只聽一人說道:「啊,燭火滅啦!」就在此時,又有人陸續走進廂房,嚷道:「快點火,掌燈吧!」賽總管道:「咱們還是在暗中說話的好。那苗人鳳機靈得緊,若在屋外見到火光,說不定吞了餌的魚兒,又給他脫鉤逃走。」好幾人紛紛附和,說道:「賽總管深謀遠慮,見事周詳,果然不同。」
可是胡斐一進棉被,卻是大吃一驚,觸手碰到一人肌膚,輕柔軟滑,原來被中竟睡著一個女子。他正要一滾下床,眼前火光閃動,已有人走進房來。一人拿著蠟燭在屏風后一探,說道:「此處沒人,咱們在這裏說話。」說著便在椅上坐下。
苗若蘭道:「我一定學你媽媽,不學我媽。」她這兩句話說得天真,可是語意之中,充滿了決心,那是把自己一生的命運,全盤交託給了他,不管是好是壞,不管將來是禍是福,總之是與他共同擔當。
胡斐哈哈一笑,忽然柔聲道:「你什麼時候把心交給了我?我想一定沒我早。我第一眼瞧你,我……我就管不住自己了。」苗若蘭輕聲道:「十年之前,那時候我還只七歲,我聽爹爹說你爹媽之事,心中就盡想著你。我對自己說,若是那個可憐的孩子活在世上,我要照顧他一生一世,要教他快快活活,忘了小時候別人怎樣欺侮他、虧待他。」
胡斐輕輕嘆了口氣,難以介面。苗若蘭話聲哽咽,說道:「那時我還只三歲,爹抱了我連夜追趕,他不吃飯不睡覺,連追三日三夜,終於趕上了他們。那田歸農見到我爹,哪敢動手?我媽卻全力護著他。我爹見我媽媽對這人如此真心相愛,無可奈何,抱了我走了,回到家來生了一場大病,險些死去。他對我說,若不是見我孤苦伶仃,在這世上沒人照顧,他真不想活啦。一連三年,他不出大門一步,有時叫著:『蘭啊蘭,你怎地如此糊塗?』我媽媽的名字之中,也是有個『蘭』字的。」她說到此處,臉上一紅。要知當時女子的名字也是秘密,旁人只知女子姓氏,只有對至親至近之人方能告知名字,她這麼說,等於是對胡斐說自己名字中有個「蘭」字。
胡斐恨恨的道:「這姓田的心思也忒煞歹毒。他畏懼你爹爹,又弄不到地圖,就想假手官家,將你爹爹擒住,好迫他交出圖來。哪知天網恢恢,終於難逃孽報。唉,這寶藏不知害了多少人。」
「我媽的本事要比杜莊主高得多。我爹連日在左近出沒,她早已看出了端倪。她跟進寶洞,和我爹動起手來。兩人不打不成相識,互相欽慕,我爹就提求親之議。我媽說道:她自幼受表哥杜希孟撫養,若是讓我爹取去藏寶,那是對錶哥不起,問我爹要她還是要寶藏,兩者只能得一。

然則賽總管何以要費偌大氣力,千方百計的與他結納?原來范幫主的武功雖未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他有一項家傳絕技,卻是人所莫及,那就是二十三路「龍爪擒拿手」,沾上身時直如鑽筋入骨,敲釘轉腳。不論敵人武功如何高強,只要身體的任何部位給他手指一搭上,立時就給拿住,萬萬脫身不得。賽總管聽了田歸農之言,要擒住苗人鳳取那寶藏的關鍵,「天牢設籠」之計既然不成,於是想到借重范幫主這項絕技。想那金面佛何等本領,范幫主若是正面和他為敵,他焉能讓龍爪擒拿手上身?但范幫主和他是多年世交,要是出其不意的突施暗襲,便有成功之機。
苗人鳳見杜希孟的背影在雪地里蹣跚遠去,心想此人文武全才,結交遍於天下,也算得是個人傑,與自己二十余年的交情,只因一念之差,落得身敗名裂,實是可惜。他不知杜希孟與胡斐之母有中表之親,更不知胡斐就是二十多年來自己念念不忘的孤兒,當下緩緩轉過頭來,只見女兒身披男人袍服,怯生生的站在雪中,心想眼前此人雖然救了自己性命,卻玷污了女兒清白,念及亡妻失節之事,恨不得殺盡天下輕薄無行之徒,一時胸口如要迸裂,低沉著聲音道:「跟我來!」說著轉身大踏步便走。
胡斐手中仍是抓住杜希孟與玄冥子二人,他所抓俱在要穴,兩人空有一身本事,卻半點施展不出,只有軟綿綿的任他擺布。胡斐道:「你合十餘人之力,又施奸謀詭計,才將金面佛拿住,稱什麼滿洲第一高手?」
胡斐一一拆開,到第三招上,苗人鳳掌力猛極,他雖急閃避開,但身子連晃幾晃,險險墮下峰去,心道:「若再相讓,非給他逼得摔死不可。」眼見苗人鳳左足飛起,急向自己小腹踢到,當即右拳左掌,齊向對方面門拍擊,這一招攻敵之不得不救,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
賽總管正感為難,一聽此言,心想:「若要勝你,原無把握,但憑你有天大本領,想在三招之中勝我,除非我是死人。」他憤極反笑,說道:「很好,姓賽的就陪你走走。」胡斐道:「倘若三招之內你敗於我手,那便怎地?」賽總管道:「任憑你處置便是。賽某是何等樣人,那時豈能再有臉面活在世上?不必多言,看招!」說著雙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擊去。他見胡斐抓住杜玄二人,只怕他以二人身子擋架,當下欺身直進,叫他非撒手放人、回掌相格不可。
片刻間交手十余招,苗人鳳見對方所使的刀法與胡一刀當年一模一樣,疑心大盛,只是形格勢禁,實無餘暇相詢,一招「返腕翼德闖帳」削出,接著就要使出一招「提撩劍白鶴舒翅」。這一招劍掌齊施,要逼得對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習慣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聳。
斗到酣處,苗人鳳一拳打出,胡斐一避,那拳打在山壁之上,冰凌飛濺,一小塊射上了他左眼。眼皮極是柔軟,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難以防備,胡斐但覺眼上劇痛,雖不敢伸手去揉,拳腳上總是一緩。苗人鳳乘勢搶進,靠身山壁,已將胡斐逼在外檔。
月光下只見一人一跛一拐的走近,正是杜希孟杜莊主。他將一個尺來長的包裹遞給胡斐,顫聲道:「這是你媽的遺物,裏面一件不少,你收著吧。」胡斐接在手中,似有一股熱氣從包裹傳到心中,全身不禁發抖。
其時月明如洗,長空一碧,月光將山壁映得一片明亮。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猶似鏡子一般,將苗人鳳背心反照出來。
火光下但見苗若蘭美目流波,俏臉生暈,便道:「苗姑娘,在下絕無輕薄冒瀆之意,但要解開姑娘穴道,難以不碰姑娘貴體,此事該當如何?」苗若蘭雖不能點頭示意,但目光柔和,似羞似謝,殊無半點怒色,胡斐大喜,先吹熄柴火,伸手到衾中在她幾處穴道上輕輕按摩,替她通了經脈。
胡斐睜大眼睛,望著山洞中黑黝黝的石壁,苗若蘭的歌聲卻又似隱隱從石壁中透了出來。他嘆了一口長氣,心想:「我盡想著她幹麼?她父親是殺害我父的大仇人,雖說當時她父親並非有意,但我父總是因此而死。我一生孤苦伶仃,沒爹沒娘,儘是拜她父親之賜。我又想她幹麼?」言念及此,恨恨不已,但不知不覺又想:「那時她尚未出世,這上代怨仇,與她又有什麼相干?唉!她是千金小姐,我是個流蕩江湖的苦命漢子,何苦沒來由自尋煩惱?」
這幾下兔起鶻落,瞬息數變。賽總管知道範幫主的偷襲只能見功于頃刻,時候稍長,苗人鳳必能化解,當即搶上前去,伸指在https://read.99csw.com他笑腰穴中點了兩點,他的點穴功夫出手遲緩,但落手極重。苗人鳳嘿的一聲,險險暈去,就此全身軟癱。
四拳相交,苗人鳳大喝一聲,勁力直透掌心。胡斐身子一晃,急忙運勁反擊。兩人都將畢生功力運到了掌上,這是硬碰硬的比拚,半點取巧不得。兩人氣凝丹田,四目互視,竟是僵住了再也不動。
「適才我救了他的性命,可是他眼見我與若蘭同床共被,認定我對他女兒輕薄無禮,不知能否相諒?」
兩人在黑暗之中,相對不語。山洞外雖是冰天雪地,但兩人心頭溫暖,山洞中卻如春風和煦,春日融融。
胡斐心下感激,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緊緊的將她摟在懷裡,眼光從她肩上望去,忽見雪峰上幾個黑影,正緣著繩索往下急溜。
兩人雙手相握,不再說話,似乎這小小山洞就是整個世界,登忘身外天地。
賽總管一生自負,哪裡咽得下這口氣去?眼見胡斐雖是濃髯滿腮,年紀卻輕,心想你本領再強,功力哪有我深,然見他抓住了杜希孟與玄冥子,舉重若輕,毫不費力,心下又自忌憚,不敢出口挑戰,正自躊躇,胡斐叫道:「來來來,咱們比劃比劃。三招之內贏不了你,姓胡的跟你磕頭!」
胡斐與他相距不過數尺,見他揮拳打來,勢道威猛無比,只得出掌擋架。兩人拳掌相交,身子都是一震。
范幫主心想苗人鳳精明機警,時候一長,必能發覺屋中有人埋伏,當即勸道:「杜莊主,苗爺的話一點不錯,物各有主,何況是家傳珍寶?你還給了他,也就是了,何必大動干戈,傷了和氣?」杜希孟急了起來,道:「你也這般說,難道不信我的說話?」范幫主道:「在下對此事不知原委,但金面佛苗爺既這般說,定是不錯。范某縱橫江湖,對誰的話都不肯信,可就只服了金面佛苗爺一人。」
洞內各人雙手亂扒,拚命的執拾珠寶,只恨爹娘當時少生了自己兩三隻手。過了良久,突然隧道中傳來一陣鬱悶的軋軋之聲,眾人初尚不解,轉念之間,個個驚得臉如土色,齊叫:「啊喲,不好啦!」「他堵死了咱們出路。」「快跟他拚了。」眾人情急之下,爭先恐後的擁出,奔到圓岩之後,果見那塊巨岩已被胡斐推回原處,牢牢的堵住了洞門。
這一番惡鬥,胡斐一生從未遇過。他武功全是憑著父親傳下遺書修習而成,招數雖然精妙,實戰經驗畢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歲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輕力壯,精力遠過對方,是以數十招中打得難解難分。兩人迭遇險招,但均在極危急下以巧妙招數拆開。胡斐奮力拆斗,心中佩服:「金面佛苗大俠果然名不虛傳,若他年輕二十歲,我早已敗了。難怪當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當真英雄了得。」
胡斐見苗若蘭在燭光下赤身露體,幾個存心不正之徒已在向她斜睨直望,心想先保她潔白之軀要緊,順手拉過一名侍衛,在自己與苗人鳳之間一擋,身形一斜,竄到床邊,扯過被子裹在苗若蘭身上。這幾下起落快捷無倫,眾人尚未看清,他已抱起苗若蘭從板壁缺口鑽了出去。
兩人互相對視,均不說話。但聽四下里乞乞擦擦,儘是踏雪之聲,這次上峰的好手中留得性命的,都四散走了。
兩個人長談了半夜。到第二日上,賽總管忽然談起自己武功來。不久在總管府中的侍衛也來一齊講論,都說日前賽總管與苗人鳳接戰,起初二百招打成了平手。到後來賽總管已然勝券在握,若非苗人鳳見機逃去,再拆一百招他非敗不可。范幫主聽了,臉上便有不信之色。

但見珍珠、珊瑚、碧玉、瑪瑙、翡翠、寶石、貓兒眼、祖母綠、各種各樣的珍物,如雨點般往寶樹身上飛去。每一塊寶物射到,都打得他劇痛難當。寶樹縱高竄低,竭力閃避,但胡斐手指彈出,珍寶飛到,準頭竟是不偏半點,洞中人數不少,這些珠寶卻始終不碰到別人身上。
胡斐死裡逃生,已無鬥志,拱手說道:「晚輩不是苗大俠敵手,何必再比?苗大俠要如何處置,晚輩聽憑吩咐就是。」苗人鳳皺眉道:「你上手時有意相讓,難道我就不知?你欺苗人鳳年老力衰,不是你對手么?」胡斐道:「晚輩不敢。」苗人鳳喝道:「出手!」胡斐要解釋與苗若蘭同床共衾,實是出於意外,決非存心輕薄,說道:「在那廂房之中……」
苗人鳳聽他提及「廂房」二字,怒火大熾,劈面就是一掌。胡斐只得接住,經過了適才之事,知道只要微一退讓,立時又給他掌力罩住,只得全力施為。兩人各展平生絕藝,在山崖邊拳來腳往,鬥智鬥力,斗拳法,斗內功,拆了三百余招,竟是難分勝敗。
胡斐眼見敵手眾多,內中不乏高手,當下心生一計,飛起一腿,猛地往靈清居士的胸口踢去。靈清居士練的是外家功夫,見他飛足踢到,手掌往他足背硬斬下去。胡斐就勢一縮,雙手探出,往人叢中抓去。廂房之中,地勢狹窄,十多人擠在一起,眾人無處可避。呼喝聲中,胡斐一手已抓住杜希孟胸膛,另一手抓住了玄冥子的小腹,將兩人當作兵器一般,直往眾人身上猛推過去。眾人擠在一起,被他抓著兩人強力推來,只怕傷了自己人,不敢反手相抗,只得向後退縮。十餘人給逼在屋角之中,一時極為狼狽。
劉元鶴、陶百歲等見此情景,個個貼身冰壁,一動也不敢動。寶樹初時還東西奔躍,後來足踝上連中了兩塊碧玉,竟自倒地,再也站不起來,高聲號叫,在地下滾來滾去。他先前只愁珍寶不多,此時卻但願珍寶越少越好。
一名侍衛從囊中取出精鋼鐐銬,將苗人鳳手腳都銬住了,范幫主這才鬆手。
胡斐舉起樹刀,一招就能將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應過苗若蘭,決不能傷她父親。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將一招「提撩劍白鶴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難道為了相饒對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么?
話雖是這般說,可是煩惱之來,豈是輕易擺脫得了的?倘若情絲一斬便斷,那也算不得是情絲了。
眾人在廂房中坐定。杜希孟道:「苗兄,兄弟與那雪山飛狐相約,今日在此間算一筆舊帳。苗兄與這裏幾位好朋友高義,遠道前來助拳,兄弟實在感激不盡。只是現下天色已黑,那雪山飛狐仍未到來,定是得悉各位英名,嚇得夾住狐狸尾巴,遠遠逃去了。」胡斐大怒,真想一躍而出,劈臉給他一掌。
苗人鳳一招緊似一招,眼見對方情勢惡劣,但不論自己如何強攻猛擊,胡斐必有方法解救,只是他但守不攻,自己卻無危險,當下不顧防禦,十分力氣全用在攻堅破敵之上。
但聽有人輕輕推開屏風,此時廂房中四下里都坐滿了人,有的坐在地下,有的坐在桌上,更有三人在床沿坐下。
此時胡斐鼻中充滿幽香,正是適才與苗若蘭酬唱時聞到的,一顆心直欲跳出腔子來,心道:「難道她竟是苗姑娘?我這番唐突佳人,那當真是罪該萬死。但我若在此刻跳將出去,那幾人見她與我同床共衾,必道有甚曖昧之事。苗姑娘一生清名,可給我毀了。只得待這幾人走開,再行離床致歉。」
胡斐一怔,急忙停步,雙足使出「千斤墜」功夫,將身子牢牢定住峭壁之旁。苗人鳳低沉著嗓子說道:「好,你有種跟來。上吧!」他背向月光,臉上陰沉沉的瞧不清楚神色。
胡斐將適才從杜希孟手裡接來的包裹交在她手裡,柔聲道:「你放心,我將我媽的遺物交於你手。天下再沒一件文定之物,能有如此隆重的。」
拿著蠟燭的人哈哈大笑,放下燭台,走到屏風之外,道:「張賢弟,你也別盡往我臉上貼金。事成之後,我總忘不了大家的好處。」
周雲陽與熊元獻又是扭在一起,在地下滾來滾去。兩人突然間滾到了火堆之旁。初時互欲將對方壓在火上,哪知幾個打滾,險險將火頭壓熄,寶樹罵道:「壓滅了火,大伙兒都凍死么?」伸出右腳,抄到周雲陽身底一挑,兩個人一齊飛了起來,騰的一聲,落在地下。
兩人心中柔和,古人詠嘆深情蜜意的詩句,忽地一句句似脫口而出。胡斐不自禁低聲說道:「宜言飲酒,與子偕老。」苗若蘭仰起頭來,望著他的眼睛,輕輕的道:「琴瑟在御,莫不靜好。」這是《詩經》中一對夫婦的對答之詞,情意綿綿,溫馨無限。突然之間,地底呼聲轉劇,兩人當即止步,側耳傾聽。
胡斐傾聽杜希孟給各人報名引見,越聽越是驚訝。原來除了賽總管等七人是御前侍衛之外,其餘個個是江湖上成名的一流高手。青藏派的玄冥子到了,昆崙山靈清居士到了,河南無極門的蔣老拳師也到了。此外不是那一派的掌門、名宿,就是什麼幫會的總舵主、什麼鏢局的總鏢頭,沒一個不是大有來頭之人;而那七名侍衛,也全是武林中早享盛名的硬手。
胡斐微微一笑,跨上一步,突然提起杜希孟與玄冥子,迎面向他打去。賽總管早料他要出此招,心下計算早定:「常言道無毒不丈夫,當此危急之際,非要傷了朋友不可,那也叫做無法。」眼見兩人身子橫掃而來,立即雙臂一振,猛揮出去。
過不多時,杜希孟與蔣老拳師等高聲說笑,陪著一人走進廂房,那人正是苗人鳳。有人拿了燭台,走在前面。
苗若蘭嘆了口氣,道:「這世上除了爹爹和你,我不知道還有誰是真正的好人。可是,你總不能把天下的壞人都殺了啊。」胡斐一怔,道:「我哪算得是好人?」
苗人鳳身上的穴道是賽總管所點,那兩名侍衛不會解穴。胡斐正待伸手解救,哪知苗人鳳暗中運氣,正在自行通解,手腳上鐐銬一松,他深深吸一口氣,小腹一收,竟自將穴道解了,左足起處,已將靈清居士踢了出去,同時一拳遞出,砰的一聲,將另一人打得直摜而出。
苗人鳳一腳將那名侍衛踢得飛向屋頂,見胡斐擄了女兒而走,又驚又怒,大叫:「奸賊,快放下我兒!」縱身欲追,但室小人擠,被幾名敵人纏住了手足,任他拳劈足踢,一時竟是難以脫身。
苗人鳳腳底一空,身不由主的向下跌落,胡斐大驚,忙伸手去拉。只是苗人鳳一墮之勢著實不輕,雖然拉住了他袖子,可是一帶之下,連自己也跌出崖邊。
胡斐一聲冷笑,踏上一步,擋在苗若蘭身前。寶樹見他並無特異功夫擋避,心下大喜,暗道:「原來你裝模作樣,功夫也不過爾爾,這番可要叫你死無葬身之地了。」正自得意,但見胡斐雙手衣袖倏地揮出,已將數十顆來勢奇急的鐵念珠盡行捲住,衣袖振處,嗒嗒急響,如落冰雹,鐵念珠都飛向冰壁,只打得碎冰四濺。
胡斐見到苗人鳳發怒時神威凜凜,心中也自駭然,抱著苗若蘭不敢停留,搶到崖邊,一手拉索,溜下峰去。他知附近有個山洞人跡罕至,當下展開輕身功夫,直奔而去,手中雖抱了人,但苗若蘭身子甚輕,全沒減了他奔跑之速。
胡斐在山洞中躺了將近一個時辰,心中所思所念,便是苗若蘭一人。他偶爾想到:「莫非對頭生怕敵我不過,安排下了這美人之計?」但立即覺得這念頭太也褻瀆了她,心中便道:「不,不,她這樣天仙一般的人物,豈能做這等卑鄙之事。我怎能以小https://read.99csw.com人之心,冒犯於她?」眼見天色漸黑,再也按捺不住,對平阿四道:「四叔,我再上峰去。你在這裏歇歇。」
這人所練下盤功夫直如磐石之穩,一個馬步一紮,縱是幾條壯漢一齊出力,也拖他不動。苗人鳳雙拳擊到之時,他正背向胡斐,不意一個打得急,一個避得快,這雙拳頭正好擊中他的背心。若是換作旁人,中了這兩拳勢必撲地摔倒,但這拳師下盤功夫實在太好,以硬碰硬,喀的一響,脊骨從中斷絕,一個身子軟軟的折為兩截,雙腿仍是牢釘在地,上身卻彎了下去,額角碰地,再也挺不起來。
胡斐奇道:「我的母親?」苗若蘭道:「是啊。我爹跟令尊比武之時,你媽媽英風颯爽,比男子漢還有氣概。我爹平時閑談,常自羡慕令尊,說道:『胡大俠得此佳偶,活一日勝過旁人百年。』我媽聽了雖不言語,心中卻甚不快。後來天龍門的田歸農到我家來作客。他相貌英俊,談吐風雅,又能低聲下氣的討人喜歡。我媽一時糊塗,竟撇下了我,偷偷跟著那人走了。」
他若不是俠烈重義之士,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更無躊躇。但一個人再慷慨豪邁,卻也不能輕易把自己性命送了。當此之際,要下這決斷實是千難萬難……
苗若蘭急道:「不!不!那怎麼會?我一定會待你很好很好,就當你是我親哥哥一般。」胡斐怦怦心跳,問道:「現在相逢還不遲么?」苗若蘭不答,過了良久,輕輕說道:「不遲。」又過片刻,說道:「我很歡喜。」
靈清居士雖被苗人鳳一腳踢出,但他究是崑崙派的名宿,武功有獨到造詣,身子飛在半空,腰間一扭,已頭上腳下,換過位來,騰的一聲,跌坐在床沿之上。
胡斐道:「只是我自幼沒爹沒娘,卻比你可憐得多了。」苗若蘭道:「我爹爹若知你活在世上,就是拋盡一切,也要領你去撫養。那麼咱們早就可以相見啦。」胡斐道:「我若住在你家裡,只怕你會厭憎我。」
只聽賽總管道:「各位,咱們請杜莊主給大伙兒引見引見。」只聽得一個嗓音低沉的人說道:「承蒙各位光降,兄弟至感榮幸。這位是御前侍衛總管賽總管賽大人。賽大人威震江湖,各位當然都久仰的了。」說話之人自是玉筆庄莊主杜希孟。眾人轟言說了些仰慕之言。
一○
但聽半空中苗人鳳叫道:「果然好俊功夫,就可惜不學好。」這十二字評語,一字近似一字,只見他又瘦又長的人形緣索直下,「好」字一脫口,人已站在胡斐身前。
隔了半晌,賽總管道:「好!我跟各位說,這位是興漢丐幫的范幫主。」
胡斐微微一笑,忽地咳嗽一聲,一口唾液激飛而出,猛往賽總管臉上吐去,同時雙足「鴛鴦連環」,向前踢出。
「他苗家與我胡家累世為仇,百余年來相斫不休,然而他不傳女兒武功,是不是真的要將這場世仇至他而解?
這時腳步聲倏忽間已到庄外,誰都想不到他竟會來得這樣快,猶如船隻在大海中遇上暴風,甫見徵兆,狂風大雨已打上帆來;又如迅雷不及掩耳,閃電剛過,霹靂已至。
胡斐道:「你道我媽是誰?她是杜希孟杜莊主的表妹。」苗若蘭更加驚奇,說道:「我自幼識得杜伯伯,爹爹卻從來沒提起過。」
原來賽總管這番話中隱瞞了一件事。苗人鳳何嘗沒去北京?他單身闖天牢,搭救范幫主,人雖沒救出,但一柄長劍殺了十一名大內侍衛,連賽總管臂上也中了劍傷。賽總管布置雖極周密,終因對方武功太高,竟然擒拿不著。這件事是他生平的奇恥大辱,在旁人之前自然絕口不提。
胡斐全靠單足支持,眼見他一腳踹到,無可閃避,嘆道:「罷了,罷了,我今日終究命喪他手。」危難下死中求生,右足一登,身子斗然拔起丈余,一個鷂子翻身,凌空下擊。苗人鳳道:「好!」肩頭一擺,撞了出去。胡斐雙拳打中了他肩頭,卻被他巨力一撞,跌出懸崖,向下直墮。
苗人鳳這一招「提撩劍白鶴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被胡斐樹刀罩住。他此時再無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與胡一刀有極深的淵源,嘆道:「報應,報應!」閉目待死。
苗人鳳見范幫主相謝,當即拱手還禮,說道:「區區小事,何必掛齒?」轉頭問杜希孟道:「但不知那雪山飛狐到底是何等樣人,杜兄因何與他結怨?」
苗人鳳愈斗心下愈疑,不住想到當年在滄州與胡一刀比武之事,忽地向後躍開兩步,叫道:「且住!你可識得胡一刀么?」
胡斐在帳內聽得明白,心想:「苗人鳳雖是我殺父仇人,但他乃當世大俠,豈能命喪鼠輩之手?」一聲大喝,從羅帳內躍出,飛出一掌,已將一名侍衛拍得撞向賽總管。這一來奇變陡起,賽總管猝不及防,拋下手中單刀,將那侍衛接住。
苗若蘭嘆了口氣道:「我爹也是這麼說。只是他時常埋怨自己,說道若非他對我媽不夠溫存體貼,我媽也不致受了旁人之騙。我爹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但說到待人處世,卻不及田歸農了。那姓田的欺騙我媽,其實是想得我苗家家傳的一張藏寶之圖。可是他雖令我一家受苦,令我自幼就成了個無母之人,到頭來卻仍是白費了心機。我媽看穿了他的用心,臨終之時,仍將藏著地圖的鳳頭珠釵還給了我爹。」於是將劉元鶴在田歸農床底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最後說到那圖如何給寶樹他們搶去,那些人如何憑了闖王軍刀與地圖去找藏寶。
賽總管對苗人鳳極是忌憚,只怕他竟又設法兔脫,那可是後患無窮,從侍衛手中接過單刀,說道:「苗人鳳,非是我姓賽的不夠朋友,只怨你本領太強,不挑斷你的手筋腳筋,我們大伙兒白天吃不下飯,晚上睡不著覺。」左手拿住苗人鳳右臂,右手舉刀,就要斬他臂上筋脈,只消四刀下去,苗人鳳立時就成了廢人。
兩人均知要憑招數上勝得對方,極是不易,但只須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佔了地利,這一場比拚就是勝了。因此都是竭力要將對方逼向外圍,爭奪靠近山壁的地勢。但兩人招招扣得緊密,只要向內緣踏進半步,立時便受對方刀劍之傷。
眾人盡皆駭然,暗道:「這些珠寶若要寶樹受用,單隻一件就要了他的性命。」
胡斐默然,心下已料到了幾分。苗若蘭道:「我爹是江湖豪傑。我媽卻是出身官家的一個千金小姐。有一次我爹無意之中救了我媽的性命,他們才結了親。兩人本來不大相配,那也罷了。可是我爹有一件事大大不對,他常在我媽面前,誇獎你媽的好處。」

兩人這時使的全是進手招數,招招狠極險極,但聽得格格之聲越來越響,腳步難以站穩。兩人均想:「只有將對方逼將下去,減輕岩上重量,這巨岩不致立時下墮,自己才有活命之望。」其時生死決于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賽總管見情勢不妙,從人叢中一躍而起,十指如鉤,猛往胡斐頭頂抓到。胡斐正是要引他出手,哈哈一笑,向後躍開數步,叫道:「老賽啊老賽,你太不要臉哪!」賽總管一怔,道:「什麼不要臉?」
他一面說,一面走到苗人鳳身後,雙手舞動,以助言語的聲勢。
苗人鳳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哪知崖邊堅壁給二人踏得久了,竟漸漸松裂熔化,他劍勢向前,全身重量盡在後邊的左足之上,只聽喀喇一響,一塊岩石帶著冰雪,墮入下面深谷。
范幫主使刀,賽總管的兵刃卻極為奇特,是一對短柄的狼牙棒。他力大招猛,武功果然十分了得。兩人翻翻滾滾鬥了三百余招,全然不分上下,又鬥了一頓飯功夫,賽總管漸現疲態,給范幫主一柄刀迫在屋角,連沖數次都搶不出他刀圈。賽總管無奈,只得說道:「范幫主果然好本事,在下服輸了。」范幫主一笑,提刀躍開。賽總管恨恨的將雙棒拋在地下,嘆道:「我自負英雄無敵,豈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說著伸袖抹汗,氣喘不已。
此時強弱優劣之勢已判,胡斐半身凌空,只要足底微出,身子稍有不穩,立時掉下山谷,苗人鳳卻是背心向著山壁,招招逼迫對手硬接硬架。胡斐極是機伶,卻也偏不上這個當,出手柔韌滑溜,儘力化解來勢,決不正面相接。
苗若蘭心中思潮起伏,暗想:「我只穿了這一點點衣服,卻睡在他的懷中。此人與我家恩怨糾葛,不知他要拿我怎樣?今日初次與他相會,只覺他相貌雖然粗魯,卻是個文武雙全的奇男子,哪知他竟敢對我這般無禮。」雖覺胡斐這樣對待自己,實是大大不該,但不知怎的,心中殊無惱怒怨怪之意,反而不由自主的微微有些歡喜,外面十餘人大聲談論,她竟一句也沒聽在耳里。
賽總管笑道:「久慕范幫主九九八十一路五虎刀並世無雙,這次我們冒犯虎威,雖說是皇上有旨,但一半也是弟兄們想見識見識幫主的武功。只可惜大伙兒貪功心切,出齊了大內十八高手,才請得動幫主。兄弟未得能與幫主一對一的過招,實為憾事。現下咱們說得高興,就在這兒領教幾招如何?」范幫主一聽,傲然道:「連苗人鳳也敗在總管手裡,只怕在下不是敵手。」賽總管笑道:「幫主太客氣了。」兩人說了幾句,當即在總管府的練武廳中比武較量。
苗若蘭道:「啊,是么?快說給我聽。」她雖矜持,究竟年紀幼小,心喜之下,伸手去握住了胡斐的手,但隨即覺得不妙,要待縮回,胡斐卻翻過手掌,輕輕握住了她手不放。苗若蘭臉上一紅,也就不再縮回,只覺胡斐手上熱氣,直透進自己的心裏。
那兩根樹枝隨人一齊跌在岩上。苗人鳳見情勢危急異常,左掌拍出,右手已拾起一根樹枝,隨即「上步雲邊摘月」,挺劍斜刺。胡斐頭一低,彎腰避劍,也已拾起樹枝,還了一招「拜佛聽經」。
胡斐喘了口氣,面對著這個自己生平想過幾千幾萬遍之人,一時之間竟爾沒了主意:
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教自己一生孤苦,可是他豪氣干雲,是個大大的英雄豪傑,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按理這一刀不該劈將下去;但若不劈,自己決無活命之望,自己甫當壯年,豈肯便死?倘使殺了他吧,回頭怎能有臉去見苗若蘭?要是終生避開她不再相見,這一生活在世上,心中痛苦,生不如死。
胡斐比她大了十歲,閱歷又多,知道眼前之事干係不小,是以雖然又驚又喜,六神無主,但于帳外各人的說話,卻句句聽得十分仔細。他聽杜希孟一個個的引見,屈指數著,數到第十六個時,杜希孟便住口不再說了。胡斐心道:「帳外共有一十八人,除杜希孟外,該有十七人,這餘下一個不知是誰?」他心中起了這疑竇,帳外也有幾個細心之人留意到了。有人問道:「還有一位是誰?」杜希孟卻不答話。
岩面光圓,積了冰雪更是滑溜無比,二人武功高強,一落上岩面立時定身,竟沒滑動半步。只聽格格輕響,那數萬斤重的巨岩卻搖晃了幾下。原來這塊巨岩橫架山腰,年深月久,岩下沙石漸漸脫落,本就隨時都能掉下谷中,現下加上了二人重量,沙石夾冰紛紛下墮,巨岩越晃越是厲害。
那時胡斐萬分為難,實不知這一刀該當劈是不劈。他不願傷了對方,卻又不願賠上自己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