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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星期二--談論自憐

第二個星期二--談論自憐

我抱著你,我抱著你,我說。
我放下了報紙。莫里被推了回來--臉上仍堆著笑容--康尼準備把他從輪椅扶到躺椅上去。
我笑了。星期二人。
"行,"康尼說。
"米奇,我不讓自己有更多的自哀自憐。每天早上就一小會兒,掉幾滴眼淚,就完了。"
要我來嗎?我問。
1978年我在上大學三年級,那時迪斯科舞和洛奇系列電影成了風靡一時的文化時尚。我們在布蘭代斯開設了一門很特別的社會問題研究課,莫里稱它為"小組療程"。我們每星期都要討論小組成員互相接觸的方式,觀察他們對憤怒、妒忌或關心等心理行為的反應。我們都成了人類實驗鼠。常常有人在最後流下了淚。我把它稱作是"多愁善感"課。莫里說我的感情應該更開放些。
在這種情形下,我和莫里的會面就像是一帖還人類之善良的清潔劑。我們談人生,談愛,談莫里最喜歡的一個話題--同情,九*九*藏*書為什麼我們這個社會如此缺乏同情心。前幾次來的路上,我在一個叫"麵包馬戲團"的市場停了下來--他們那兒的食品袋我在莫里家也曾看到過,我猜想他一定喜歡這裏的食品--我在熟食外賣處買了好幾袋的東西,有蔬菜麵條,胡蘿蔔湯和蜜糖果仁千層酥。
那一瞬間,我肯定她會重重地摔倒在地。但情急之中,和她搭檔的那位同學一把抓住了她的頭和肩膀,毛手毛腳地把她扶了起來。
"哇!"好幾個同學喊道,有的還鼓了掌。
"需要的時候我就大哭一場。但隨後我就去想生活中仍很美好的東西,想那些要來看我的人,想就要聽到的趣事,還想你--如果是星期二的話。因為我們是星期二人。"
一時誰都沒言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自告奮勇的。莫里看了看康尼說,"你能教他怎麼做嗎?"
底特律的報業形勢仍不見好轉。事實上,九-九-藏-書由於發生了糾察隊員和替補員工的激烈衝突,發生人們遭到逮捕、遭到毆打、躺在街上阻攔運報車的事件,整個事件正變得越來越瘋狂。
最後,有一個同學,一個老是穿一件寬大的白色運動衫。長得瘦小文靜的女孩把雙手合在胸前,閉上眼睛,直挺挺地向後倒去,那架勢真像立頓紅茶廣告里的那位掉進水池的模特。
我同時在觀察他的病情有沒有加重的癥狀。他的手指還能使用鉛筆或拿起眼鏡,但手已經抬不過胸口了。他呆在廚房和客廳的時間越來越少,更多的是呆在書房,那裡有一張很大的躺椅,上面堆放著枕頭。毯子以及一些用來固定他日見萎縮的腿和腳的海綿橡膠。他身邊還放了一個鈴,當他的頭需要挪動或要"上馬桶"(這是他的提法)時,他會搖一下鈴,然後康尼,托尼。伯莎或艾美--他的家庭助手服務隊--就會進來。搖鈴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當他沒能把鈴搖響的時候他會感到沮喪。
那天,莫里讓我們作了一次實https://read.99csw.com驗。我們站成前後兩排,前排的人背對著後排的人。隨後,他讓前排的人向後倒去,由後排的同學將他們扶住。許多人都覺得不自在,稍稍往後倒幾英寸便收住了身子。大家都窘迫地笑了。
這麼快?
我想到有許多人早上醒來後會花上很多的時間自怨自艾。要是稍加限制的話會有好處的。就幾分鐘的傷心,然後開始一天的生活。如果莫里這種身患絕症的人能夠做到的話,那麼……
"美食家!"
就這麼托著他的時候,我產生了一種無法描述的感情,我感覺到了他日趨枯竭的軀體內的死亡種子,在我把他抱上躺椅。把頭放上枕頭的一瞬間,我十分清醒地意識到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莫里轉動著眼睛笑了。
莫里笑了。
照著她的話,我探過身去將前臂插|進莫里的腋下,用力往自己這邊拖,就像拖一根圓木那樣。然後我站直身子,把他也提了起來。通常,當你把一個人提起來時,對方會緊緊抓住你,但莫里卻做不到。他幾乎是死沉死沉的https://read•99csw.com。我感覺到他的頭耷在我的肩膀上一顛一顛的,他的身體猶如一個濕麵糰緊貼在我的身上。
"只有當你覺得它可怕時,它才可怕,"莫里說。"看著自己的軀體慢慢地萎謝的確很可怕,但它也有幸運的一面,因為我可以有時間跟人說再見。"
"有時候會的,在早上,"他說。"那是我悲哀的時刻。我觸摸自己的身體,移動手和手指--一切還能動彈的部位--然後為自己失去的感到悲哀。我悲哀這種緩慢、不知不覺的死法,但隨後我便停止了哀嘆,"
我審視著輪椅上的莫里:不能站立,不能洗澡,不能穿褲。幸運?他真是在說幸運?
我問莫里他是否自哀自憐。
趁莫里上廁所的空檔,我隨手翻開了放在輪椅旁邊的《波士頓時報》。有一則報道說,在一個森林小鎮,兩個十幾歲的女孩折磨死了一個把她們當作朋友的七十三歲的男子,然後在他的活動房裡舉行了聚會並向眾人展示了屍體,另一https://read•99csw.com條新聞是關於即將要開庭審理的一個案子:一個演員殺死了一個同性戀者,原因是後者在電視上說他非常喜歡他。
一走進莫里的書房,我提起袋子好像剛搶了銀行似地大叫道。
我下個星期二又去了莫里家。以後幾個星期都是如此。我盼著去看他,這種慾望已經超過了一般的程度,因為我坐飛機跨越七百英里去看望的是一個垂死的人。可每當我與莫里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似乎處在一種時間的異常狀態,我的心情會格外的舒暢。從機場到他家的路上我不再租打手機。讓他們去等,我仿效莫里的話對自己說。
"哼--"他輕輕地呻|吟起來。
我必須做些什麼。
"你瞧,"他對那個女孩說,"你閉上了眼睛,那就是區別。有時候你不能只相信你所看見的,你還得相信你所感覺的。如果你想讓別人信任你,你首先應該感到你也能信任他--即使你是在黑暗中,即使你是在向後倒去。"
他笑笑說,"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