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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比賽

夜晚-比賽

我已經準備好了我的謊話——客戶啊,會議啊,—— 但這些謊言,像堵牆一樣倒塌了。
我沿著進來的路線,經過員工通道走出球場。外面站著爸爸。他正吸著煙,抬頭看著天空。看到我出來他顯然很吃驚。
我租了一輛車,連夜往家趕。我帶著震驚和恐懼,帶著罪惡感,一路回家。我在太陽快要升起前趕到了椒谷鎮。我把車子停在院子前。熄滅引擎的時候,天空一片灰紫色。我的汽車裡充滿了啤酒的味道。我坐在那裡,看著太陽從我面前升起。我意識到自己還沒有通知爸爸,告訴他媽媽的死訊。我的第六感告訴我,我這輩子再也不會見他了。
「上帝啊,」他帶著痛恨的表情,搖著頭:「見我有什麼用,見我又不能讓你回到球隊里去。」
「喂?」
有個聲音在我的腦子裡響了起來:「扔掉它,扔掉它!」,二壘手的手套牢牢的抓住了我對於這場愚蠢的比賽的最後的貢獻——這一切發生的同時,椒谷鎮的家裡出事了,就像媽媽曾經感慨過的那樣,每個角落都有不同的事情,在同一時間發生。
突然間,細節變得無比重要。好像通過這些細節,可以抓住些什麼東西,通過細節讓自己進入這樁讓九*九*藏*書人難以接受的事情中去。「她是怎麼……」
昔日球星賽安排在正式比賽開賽前一個小時舉行,這就意味著我們比賽的時候,大多數座位都還是空的。風琴響過。擴音器里傳來了歡迎的話語,觀眾席上的觀眾稀稀拉拉的。按照姓氏的字母順序,我們被一一介紹出場。最先亮相的是在四十年代末活躍在球場上的外場手魯斯特•阿倫貝克,然後是六十年代的明星,內場手威利「波波」巴博沙。他的笑容非常具有感染力。叫到他名字的時候,他露出招牌式的笑容,跑出場向觀眾揮手致意。等輪到我出場的時候,不少觀眾還在為他而鼓掌。只聽到播音員說,「來自於1973年錦標賽冠軍得主隊的……」可以聽出播音員故意頓了一下,好像要吊起人們的興趣一般,「接球手查爾斯「雞仔」貝納特」。鼓掌聲一下子變得稀稀拉拉的,熱情的掌聲變成了應付的掌聲。
「你在這裏幹嘛?」他惱怒的說,「你就不能在裏面多待會,找人聊聊嗎?」
「什……么?」
我刻薄而嘲諷的一笑。「我不知道,爸爸。我想出來和你打招呼。我們有兩年沒有見了吧。」
「你媽九-九-藏-書媽……她死了。」
「快告訴我,」我說,「怎麼了?」
我老婆的聲音有些顫抖,害怕。
「雞仔,」凱瑟琳輕輕說,「你先回家,好不好?」
她咽下最後一口氣。
「心臟病。瑪麗亞發現的。」
《一日重生》夜晚
心臟病突發。
她的收音機還在播放爵士樂。她的枕頭還是鬆鬆蓬蓬的。但她的身體倒在了卧室地板上。她回卧室去找那副新的紅邊框眼鏡的時候,跌倒了。
「謝謝,釘鞋,」我舉起鞋子說。
「唔……」接電話的人打了一個哈欠,「……這裡有個留給你的包裹。」
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雙親。一個的離去,讓我蒙羞;另一個的離去,讓我茫茫不知其所終。
輪到我上壘位的時候,場里還有一半多的位子空著。我先試著揮了幾下球棒,熱熱身,然後踏上擊球位。一片烏雲飄過,擋住了太陽。我聽到場外小販的吆喝,感到脖子處汗水吱吱往外冒。我移動了一下下蹲的重心,抓緊球棒,聳起肩膀,崩緊了下巴,眯起眼睛
「嗨,是我,」我說,「對不起, 我……」
「哦,雞仔,哦,上帝啊,我們都不知道你上哪裡去了。」
你有沒有想過,在世界不同九_九_藏_書的角落,不同的事情在同時發生。離婚後,媽媽常常站在後院的陽台上,抽著煙,看著夕陽西下,感慨道:「查利啊,你知道嗎,這裏的太陽落下了,在世界上的另一個地方,太陽就升起來了。澳大利亞,中國,或者其他什麼地方,你可以去查一查百科全書。
我希望你永遠沒機會聽別人這樣對你說。你媽媽,她死了。這些話和其他的言語不同。這些話太過沉重,讓人的耳朵無法承受。這些話是奇怪的,像個大鉛球,不停錘打你的腦袋,直到在你的腦殼上砸出一個大洞來。這時候,人就感覺被割裂了開來。
「我的留言信號燈在閃,」我說。
「怎麼了?」我問。
我從球員候場區的座椅上站起來往外跑,差點撞上了往回跑的巴博沙。我努力想在掌聲徹底熄滅前完成我的亮相,以避免面臨那讓人尷尬的來自觀眾席的寂靜,以及聽到自己踩在沙石地上發出的聲音。在觀眾席的某個角落裡,必定坐著我的老爸。雖然我看不到他,但是我可以想象他抱著雙臂坐在那裡的情形。他是不會為我鼓掌的。
在更衣室里,我很快就整理好了我的東西。有人開始洗澡。我覺得實在毫無必要。我們又沒有出多少汗。我把read.99csw.com球衣疊好,收了起來,好歹是個紀念。我拉上包的拉鏈,穿好衣服,又呆坐了幾分鐘。參加這場比賽似乎毫無意義。
「在家。」
我的釘鞋。
「哪裡,我是說,什麼時候?」
我確實沒有再見他。
她說的很對。每個角落都有事情在發生。那一刻,我站在昔日球星賽的壘位上。那個頭髮已經變成銀灰色的投手,用曾經仍出過無數個強有力的快球的手臂投出一個速度一般,飄飄忽忽,衝著我的胸膛而來的球。我揮起球棒,聽到了那個我再熟悉不過的「砰」的一聲,我扔下球棒,沖向壘位。我相信我擊出了一個好球,但其實我已經喪失了我過去的判斷力,忘記了我的胳膊和腿腳不再像以前那樣有力,忘記了隨著你一點點變老,球場變得越來越大。我抬起頭,才發現我以為的好球,甚至可能是本壘打的球,原來不過飛到了二壘位球手的手套前,只不過是個沒有什麼威脅性的上飛球,是個浸過水的炮仗,一個啞炮,
雞仔發現家沒了
「你媽媽。哦,上帝啊,雞仔。你在哪裡?我們……」
——儘管這個位置,這個動作,我一定已經做過有不下一百萬次——我還是可以感覺到我的心臟因緊張而狂跳不已。這樣的狀九_九_藏_書態,我估計我支撐不了幾秒鐘。一個投球來了。我沒有去接。裁判喊道「一投失誤。」我幾乎想要跑過去謝謝他。
我到樓下的大堂。服務生拿出一箇舊的鞋盒子,上面貼著我的名字。他打著哈欠。我打開鞋盒。
「世界那麼大,」她若有所思地說。「每個角落都有事情在發生。」
「什麼?什麼?」
她哭了,泣不成聲。
「在哪裡?」
顯然,爸爸這麼多年來一直保存著這雙鞋。他肯定是半夜到賓館來過,但沒有打電話到我房間,只是把盒子留下。我翻了翻,想看看裏面是否有他的留言。但盒子里什麼也沒有,除了那雙鞋,那雙滿是褶皺滄桑的鞋。
她吐了一口煙,怔怔地看著和我們家連成一排的鄰居家們正方形的後院,他們院子里的晾衣服桿和鞦韆架子。
在昔日球星賽的前一天晚上,我在賽場邊的賓館住下,這讓我想起我的職業生涯和到處旅行的生活。我睡不著覺。各種各樣的念頭在我腦海里打轉:球場里會有多少觀眾,我會不會連一個球的邊都擦不著。好不容易熬到五點半,我起床,試著做了一些伸展運動。我發現房間電話的紅燈在閃,說明有人給我留言。我給前台掛了個電話,鈴聲響了起碼有二十來次,才有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