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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陸根紀(2)

1 陸根紀(2)

比別人更慘的是,由於它是左派書店,它的出版品,大量的被查禁了。縱使內容不涉及政治的書,也因作者沒有來台,變得只敢印該書,作者名字卻不敢印出了。於是,葉紹鈞編的《十三經索引》,變成了"本店編";夏丏尊、劉薰宇編的《文章作法》,變成了"本店編";呂叔湘的《文言虛字》,變成了"本店編";張沛霖的《英語發音》,變成了"本店編";王峻岑的《數字列車》、黃幼雄編的《電動機》、陳岳生編譯的《原子能與原子彈》等等等等,也都變成了"本店編"。只要人在大陸,哪怕是你編的談數學的、談電動機的、談原子能與原子彈的書,也都不能把作者拋頭露面!"本店"代替了大陸的一切,令人有點哭笑不得。上面這種表態、這種小心翼翼,其實還是不夠的。於是,台灣開明書店啊,開始明目張胆的印出劉清波的《三民主義綱要》了、印出芮和泰的《三民主義總複習》了、印出李華柱的《國父革命之學》了。--個左派的開明的書店降格到出版這種右派的不開明的黨八股,它的無奈,也就可想而知了。跟大陸上的開明書店不同的是,台灣的開明書店,坐落在台北中山北路,距坐落重慶南路的老字號的書店很遠。它孤零零的在中山北路一段七十七號開起店來,店面開得極不景氣,推門進去,書架分格未掃、書本塵封未除,冷冷清清、疏疏落落,一眼望去,令人倍感凄涼。因為去中山北路大不方便,我在大學時候,每年會去上一次,有點似曾相識之感的,是我看到那位衰老的店員索非先生。索非先生編有《世界語入門》,開明書店出版,算是惟一跟大陸發生連鎖的老作者。他不曉得我知道他就是索非。他的《世界語入門》,書如其人,也早就落伍了,但他在那兒,多少還流露出一股味道。不過,似曾相識之感很快就被滄海桑田之感取代,索非先生人如其書、書如其店,他象徵了一個書店的沒落。-政府可以流亡,書店不能流亡。
不談爸爸的觀點是否正確,我們總是會受到影響,從來不參加遊行。"反飢餓,反內戰"的遊行那天,我就回家了。另一次是清早到學校就聽說教語文的田先生和教歷史的陳璉先生被捕了,學生組織罷課,我立即參加,因為我喜歡陳璉先生,抓那麼好的老師太不公平……
老姨長期患神經衰弱,經常靠安眠藥入睡。在絕望中輕生服了大量安眠藥。老姨父也因禍從天而降,無路可尋,用頭撞在牆上準備一死了事。老姨住的是一個單位職工宿舍,鄰居很多,聽到鬧聲,鄰居進來干涉。二哥在部隊,規定部隊不介入文化革命。鄰居找到庚辰的工作單位,庚辰是黑五類子女,在單位也正沒好日子過。但他的單位還是允許他回家處理父母的問題。庚辰借了輛板車拖著他的父母去醫院。
後來二姊把這本紀念冊寄給我,我看了這歪七扭八的四個大字,完全不記得了。"偉大驚人",想是與二姊共勉的話,也許二姊從不敢以"偉大驚人"自居,那就全是愚弟自道了。二姊說得沒錯,那的確是殘留下來的李敖最早筆跡,那時我大概八九歲。二姊回憶:
還剩下老姨父有家不許回,怎麼辦?庚辰的單位通情達理,允許老姨父睡在門洞里,當然這不是長久之計。沒過多久為老姨父找條"出路",以"逃亡地主"的身份遣送回東北雙城具,去接受貧下中農的批鬥。雙城縣的農民並不知道老姨父這個"階級敵人",也弄不清他有什麼血債,反正放在地主堆里監督勞動就是了。老姨父年老,從來沒幹過地里活兒,無法在農村靠勞動養活自己,更不用說還要常常挨批鬥。天氣漸冷他無法防飢防寒,於是求救于景生二哥。二哥得到隊部的允許,止準備寄衣物和錢給老姨父,想讓他起碼能維持生命,但太遲了,東西還沒寄就收到電報說老姨父上弔身亡。
庚辰在天津南開大學畢業后,分配到第一機械工業部工作。
這些事迹,也許正是"偉大驚人"的發軔了。
爸爸在營城煤礦的時候,認識了台灣人翁鎮,並且對他有所幫助。翁鎮感念爸爸,曾告訴他時局不好,可考慮去台灣,後來翁鎮返台,留下"台北市新起前街一段十一號六桂行"(后改為"台北市漢中街一三九號六桂行")的地址,這是爸爸最早想來台灣的張本。可是一想到二二八時台灣人大殺外省人,就心有餘悸。所以從北平出來,沒有直來台灣,反倒先落腳上海。這一錯誤,大傷家中積蓄的元氣,最後匆促決定來台後,積蓄所剩無幾了。
兩人判若兄弟常形影不離。我家曾在市場買來一隻獅子毛小叭狗兒,我們叫它"伯兒"。"伯兒"像馬戲團的小狗一樣會許多表演,後來"伯兒"有個體態龐大的男友,生下一條雜種大長毛狗並送給詹水傑。過舊曆年的時候,詹永傑牽著叫"伯兒"的後代來我家拜年。詹水傑白白胖胖、儀錶不俗、舉止大方、彬彬有禮,十分討人喜愛。就連磕頭的樣子都四平八穩,一看就知道是受過正宗訓練。他和李敖是拜把子兄弟,兩個人學習成績也都數一數二。過年一樣穿上長袍馬褂,人人見了都誇讚這一對小哥倆。
與陳璉先生一同被捕的還有她的丈夫。因為她是陳布雷的女兒,專門打電話到南京請示陳布雷:"他的女兒有叛逆行為怎麼辦?"陳布雷回答:"依法查辦!"就因為這句話不是求情,才更不敢動她,將她押送到南京開始在家被軟禁。她只有從國民黨的報紙上,推測局勢的實際變化情況,也意識到國民黨在南京撐不下去了。陳璉說自己始終沒屈服過,並對陳布雷宣布:"你走你國民黨的路,我走我共產黨的路!"最後國民黨往台灣撤退的時候陳布雷自殺,陳璉重獲自由參加了解放軍。
有一年爸爸媽媽帶著我和敖弟去參觀雍和宮。……雍read.99csw•com和宮裡有個六丈二尺高的佛像,這還不算埋在地下的部分,是由一一根整木材雕成的。因為佛像太高,在室內即使退到牆根兒也看不全它的臉,另外每逢過年,寺院里的憎侶用各種顏色的細粉,耐心灑成寺院的立體結構模型,我已忘記是派什麼用處,只記得上程浩大而且細膩。那天給我印象最深的事是去看歡喜佛。本來歡喜佛是不對外開放的,除非額外付錢,導遊僧帶我們到樓梯口,上樓之內忽然小盧問爸爸:"小姐是不是也上去?"爸爸看我一眼口答說,"沒關係。"我當時真好好奇。為什麼要懷疑我不能看?為什麼不懷疑更小的敖弟?正因為好奇,上樓后我反而仔仔細細多看幾眼,令我失望的是,什麼破綻也沒看出來。試想封建保守色彩濃厚的中國,又是寺院中的佛像,即使內容露骨一些又會到什麼程度呢?與很多現代藝術、雕像、畫報、照片內容相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說不定也只是化緣的辦法之一而已。
二姊:
這些歡喜佛和導遊的妖僧絕沒想到在四十年後,我竟寫"歡喜佛"一文研究它們,並且進而對既不智慧也不慈悲的黑暗西藏文物,大加撻伐。
不管怎麼反諷,還有陳布雷、陳璉永不明白的外一章:陳布雷的孫子、陳璉的侄子陳師孟,幾十年後,卻在台灣小島上數典忘祖夜郎自大的做了台獨黨的台北市副市長!這個投機分子早被我寫文章痛斥過、他的祖父與姑姑的故事也早被我寫文章評論過,二姊絕沒想到我們李家與他們陳家竟有這麼多的前緣與后話。這就是二姊回憶的可貴處,她行雲流水的寫別的,但總被我峰迴路轉的變成李敖回憶的相關章節。其實,成功的回憶錄絕不光寫自己,還要能襯出自己所處的舊家與時代,二姊幫我襯出了這些,並且填補了我早年的失憶。
四姑嫁人後,南房的大間大部分時間空著,我們放學后自行車放在裏面。一度溫茂林住過。茂林眼中只有敖弟,不把我們放在限里,憨直到不講理的程度。三不來兩眼瞪得老大,自以為是地指責別人或亂髮謬論。最可恨的是清早他要睡懶覺,門從裏面鎖著。我們上學怕遲到敲門的時候,從窗戶玻璃看到他有心慢騰騰地起來,將襪子正面甩了又甩,反過來再用力甩,然後像慢鏡頭一樣一點點地往腳上套,愈急得敲幾他就愈拖時間,令人哭笑不得。對小少爺李敖那可是忠心耿耿,當名醫關頌韜診斷敖弟患闌尾炎須動手術治療的時候,溫茂林向爸爸苦諫不能開刀。他說:"動刀開膛還了得?"等爸爸信任關大夫的診冶方案,同意手術切除敖弟的闌尾時,茂林蹲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比任何人都動真情。說也奇怪,聽到開刀的李敖忽然說他肚子不痛了,就連診斷闌尾炎重要手段壓痛癥狀也突然消失。專家關頌韜當然不會上小小的李敖的當。手術是在南池子東華醫院進行的,癥狀已轉成腹膜炎,傷口不能馬上縫合,而是每天換紗布引出膿水,李敖很堅強,任憑換藥一聲不響,受到醫生不少稱讚。有一天我睡在李敖病床邊的一個小床上陪他,熟唾了一整夜。第二天李敖抱怨說:"二姊說來陪我,可一直睡覺。"可見他痛得睡不著。我回家后溫茂林說若是他陪,他要瞪著眼看小少之一。孩子們都去買新鞋,他會挑選式樣八股價錢便宜的鞋,爸爸看了固然高興,但四妹罵他是"偽君子",敖弟最要好的同學叫詹永傑,兩個孩子有八拜之交,敖弟屈居老二,過年的時候小兄弟倆都穿上緞子長袍黑馬褂,拜年的樣子四平八穩的,就像又回到巴金寫的"家春秋"的年代似的。與我們讀教會中學,習慣洋打扮的姊姊們,在穿戴方面顯得格格不入。
愚弟小敖六月二日
敖弟不太喜歡大喊大叫,常是悶聲不響地調皮。有一夭他將兩個小青杏兒塞進自己的兩個鼻孔里拿不出來,跑來找我幫忙,我真費了好大勁幾,在他鼻子上又是推又是捏的,才好不容易將青杏弄出來,另有一天我們捉迷藏,敖弟藏好后無論如何真的找不到他了,最後驚動得大人們慌了手腳,原來他躺在蓋著絲絨檯布的麻將桌下兩把椅子上,任憑大家聲嘶力竭地喊"小敖",他就是不吭聲,誰也沒想到他藏到那麼刁鑽的地方。還有一次大人們在北海公園茶座喝茶,我們幾個孩子爬上一個小上坡,看到很多非常大的螞蚱,敖弟抓一隻放在自己手臂上看它爬,結果下臂腫起好大一片紅疙瘩。
老姨父李子卓解放前曾做過縣長,無論時間多短,反正他做過,肅反運動老姨父被划為歷史反革命,被剝奪公民權,送往內蒙古勞動改造。老姨則在水電部設計院圖書館當管理員。老姨在哈爾濱讀書並住過多年,俄文有些底子,加上聰明能幹,衛作還是滿不錯的。老姨父前妻主的兒子李景生從小就不愛讀書,剛解放他就參了軍,在空軍某部隊從事軍事攝影。老姨一結婚,我們就認識景生二哥,他那個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子,十分調皮。忘了哪一年二哥弄來一批子彈,有手槍彈和步槍彈,還送過我幾顆。二哥還說:"上面有紅點兒的是炸子兒,打進身體會自動爆炸。"有一天,二哥和他的堂哥李景森一起玩兒危險遊戲。一個用鉗子鑷住子彈殼,另一個用釘子頂住彈頭平的一端,拿鉚頭往釘子上砸。結果真將彈頭砸出來響了。老姨嚇得要命,兄弟倆卻說:"好響啊!"我想說的是二哥有槍彈由來已久。另外,老姨花費不少精神照看和教育二哥,為二哥的婚事也絞盡了腦汁。者姨寫給我的一封信中風趣他說,她花了多大力氣幫二哥找對象,親相來相去,設法安排約會,結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折騰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吹"了。總之,老姨這位繼母與前房兒子相處還挺融洽。有時候甚至說景生對她比親兒子庚辰對她還好些。
由於對這套書的好感,從而對出版它的商務印書館也心嚮往之。北京琉璃廠本有商務印書館的分館,可是上海的總館,才是更吸引人的。由於老姨父做過上海附近嘉興縣的縣長,對上海熟悉,每在我問到上海的總館的時候,他就詳為解答九九藏書,並且打趣說:"看你這樣問東問西,我看你有一天得做商務印書館總經理才過癮呢。"說這話後半個世紀,我沒做成它的總經理,但它的總經理郝明義卻到我家來拜碼頭了。不過,台灣的商務印書館由於名稱上面被國民黨偽政府硬加上"台灣"兩字,倒有點像偽組織,比起真正的商務,可就遜色多了。走進上海商務印書館,是我生平最欣喜的經驗之一。另一欣喜的經驗是我十七歲在台中一中時,當年商務的正牌總經理王雲五寫了一幅字送我,字寫得又破又熟練,但他不是別人,就是《小學生文庫》的主編者啊!我三十一歲被國民黨迫害時,印《李敖告別文壇十書》,王雲五也親筆預約了一套,後來聽人說王雲五極力稱道李敖才幹,可是"不敢用他",足見李敖之悍,真是人所共寒呢!除了《小學生文庫》以外,開明書店的出版品,影響我最大。《開明青年叢書》、《開明文學新刊》、《開明文史叢刊》、《中學生》月刊、《開明少年》月刊等等,都是我最喜歡的。由於喜歡它的出版品,連帶也喜歡上那家書店。在北平,我去過它在琉璃廠的分店;在上海,我去過它在福州路三九0號的總店。北平的分店比較大,上海的總店就小多了,但不論大小,比起附近的老字號書店像河南中路二一一號的商務印書館,或是河南中路福州路口的中華書局來,都寒酸得不成樣子,雖然如此,開明書店卻給青年人一股朝氣,它是左派的書店,比起它來,任何老字號的書店都顯得尸居餘氣了。開明書店不單在北平有分店,在南京、重慶、成都、漢口、廣州、長沙、杭州、南昌、昆明也都有分店,最後一個分店,設到了台北,在台灣光復后,它把觸鬚延伸過台灣海峽,使在台灣的中國人一同感染它的朝氣。不過,這股朝氣還沒感染多久,國民黨偽政府就撤退到台灣來。這個偽政府既跟大陸斷掉了鎖鏈,在它狹窄的視野下,凡是大陸書店在台灣的分店,都要被迫剪斷了連鎖。商務印書館改名叫"台灣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改名叫"台灣中華書局",開明書店也未能倖免,改名叫"台灣開明書店"。
老姨死後,又輪到老姨父:
如今我敢寫這本書,早年部分,正因有二姊為我打底,我才得以順利完槁。-二姊萬歲!
兩岸消息封鎖的三十多年中,只偶然能在《參考消息》上透露點台灣的情況,曾有一條消息內容大意是"台灣當局迫害進步師生,李敖等被捕",根據敖弟的古怪性格,我們也想到會不會指我們的弟弟?但敖弟去台灣的時候畢竟還小,只感到他怪僻的一面,看不到他鋒芒的一面,因而也無法肯定,直到一九七六年年中,三妹首次從美國到大陸尋找兩位姊姊,大姊和我才得知家中每個人的下落,也聽說了敖弟在風浪中爭鬥成長的事迹……
偉大驚人
我向他說:"四十多年前,我去過上海開明書店總店。"看他反應。他盯住我好一陣,慢慢他說:"你這位先生啊,你看到最風光時代的開明書店了。可是,這口開放探親后,我去了上海,上海的總店卻早就沒有了。所以,開明書店啊,全中國只剩下台北這一家。我們這一家也撐不下去了,只好把一樓房子租給麵包店,自己搬到三樓來。這就是開明書店。沒有人認識它了,連我也不認識它了。"
我們全家八口逃到台灣后,爸爸死了,枯骨一壇;媽媽九十高壽,與我同在。當年的孩子們;如今只有我一人在台灣。
李敖學兄把兄如晤
水電部設計院始終態度明朗,說老姨本人沒有任何問題,是該單位的退休職員,併為她平了反。反正人已死了,平反總比不平反好。至於老姨父是不是屬於"罪有應得,死有餘爭",我就不清楚了。
敖弟比我膽子大很多,記得有一天客廳里飛進一隻馬蜂,我嚇得亂叫,敖弟正赤腳坐在沙發上,他一聲沒響跳下來先用手掌打在窗戶上的馬蜂,當馬蜂被拍落在地上他又用腳丫踩,我好驚訝他膽子那麼大,到底是男孩子!
弟永傑一九九三年三月二十一日于北京
但真正的噩夢會變成現實,發生在我初一升初二的那個暑假。
契闊四十五載
二姊提到的"男僕溫茂林"是中國民間耿直、倔憨而又忠誠人物的代表,當然也是某些方面愚昧的代表,這由我六歲時得盲腸炎開刀那一次可概其餘。二姊回憶:
敖弟和六妹那個時候都小,依在媽媽身邊倒也不哭不鬧。第二天清早我走進院子里,只不過是孩子,日本兵對我並不防範。幾個鬼子看守兵都不懂中文,爸爸媽媽對日文更是一竅不通,結果用上我這個"大翻譯"了。我學到的日文只是片語隻字,還會唱半支日文歌,逗得幾個鬼子兵贊聲不絕。爸爸看到機會喊我進他的房間,教我背誦六件事,說等有機會的時候轉告徐偉森叔叔。我也懂得事態嚴重不敢偷懶,努力默記在腦子裡。在我數次出入爸爸那間房間的時候,爸爸讓我反覆背誦給他聽直到無誤。記得六件事中有一條是"局長做的事自己有底,不會有問題,更不會牽連別人"。從鬼子兵口中我不知道怎麼聽明白當天下午會離開榆次,爸爸媽媽知道這一消息都稱讚我能幹。果然那天下午我們又被解送回太原。又進了太原的日本憲兵隊,聽說隊長叫長谷川,一個翻譯對媽媽說:"太太可以帶小姐、少爺回家,沒有我們通知先不能回北京。局長有些事要留下來!"爸爸對媽媽說:"你放心回去吧,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家。"接著爸爸被帶走。堅強的媽媽眼圈紅紅的但不落淚,帶著我們三個沒成年的孩子走出日本憲兵隊,背後沒有人跟隨我們。媽媽喊來兩部洋車,但在緊要關頭敖弟和六妹都要跟媽媽,而不肯跟我坐一輛洋車。沒辦法只好四個人落在一輛車裡回到禁煙所。徐偉森叔叔以深沉而冷靜的態度,聽我背誦了爸爸的幾點囑託,並且邊聽邊點頭。事後媽媽多次誇獎我"真懂事"。接著就知道與爸爸同時被捕的還有鍾科長https://read.99csw.com、信科長和于松濤秘書。以後的幾天,每天早上醒來都看見媽媽坐在床上發獃,紅腫的眼睛說明她痛苦悲傷無法安枕。不太久,媽媽被允許帶著我們三個孩子回北京。爸爸並沒有被判刑坐牢,而是囚禁在日本憲兵隊。
劉太太也曾是爸爸的學生,最終媽媽回家謎底揭曉,信上只有幾個字:
半年以後。
興安省是閏民黨當時新劃分的東北九省之一。可那個時候是共產黨的勢力範圍,吳主席空有頭銜無法上任。張莘夫在去撫順上任后遭慘害,國共兩黨相互推卸責任。最後爸爸靠舅老爺孫律坡介紹,到東北營城子煤礦當總務處處長,總算勉強撐住過重的家庭負擔。因為只是個僱員,倒也過了段安定省心的日子。
重相見
不料,好景不長,"文化大革命"又來了:
陳璉的丈夫解放后曾在報社工作,反右的時候被划為右派。陳璉在華東局工作很多年,"文革"期間跳樓自殺身亡。
敖弟和我有一段時間睡在一張大床上,一天不記得為什麼我們兩個人吵了一架,於是規定第幾根欄杆為界,誰也不許睡過界線,十夜睡夢中我發現有人踢我的腳,睜眼一看原來是敖弟,他說我的腳睡過了界。
從小在姊妹堆中長大,可絲毫沒有娘娘腔。喜歡舞京劇的道具大刀、扎槍之類,尤其喜歡和親戚一個叫大連的孩子相互對打亂砍。李敖口中發出鑼聲"蝶匡匡匡",大連不斷用鼻子發出"得兒哼哼哼"的梆點聲應戰。有一夭半夜裡,我蒙朦朧朧聽到"得兒哼哼哼"戰鬥聲,奇怪地想為什麼半夜二更敖弟和大連武打開場啦?好一會兒才清醒是外祖母在睡覺打呼嚕呢!
據聞老師不日歸京。
清朝北京的雍和宮,本來是雍正沒當皇帝以前的住所,當時他是雍親王。他做皇帝后,把這地方賜給活佛章嘉呼土克圖,作為西藏喇嘛的廟,在這廟的溫度孫殿的樓上,赫然在焉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歡喜佛。二姊回憶:
有人看到李敖的落款感興趣地認為:現在的李敖好像從來不用謙虛的"愚弟"這種字眼兒,更何況落款還用"小敖"。大概因為與家失散的緣故,我珍藏著每件與親人有關的紀念品。那本封皮破爛的小紀念冊是我的珍藏品之一,相信是李敖最早的筆跡吧!
我們全家是一九四九年五月十一日早上離開上海的,搭的是中興輪。中興輪本來還算豪華,可是現在已淪為難民船,有立腳處,就是難民。我們把行李堆在甲板上,我就躺在行李上飄洋過海。五月十二日傍晚到了基隆,自此一住五十年!
在人世亂離中,有的死於敵人之手,有的死於親人之手,有的死於同志之手。二姊不但寫出自家的苦難,也寫出他家的苦難。她寫她的老師陳璉,就是死於同志之手的例子:
"不是我!"只不知為什麼眼淚隨著落下來,心中無限委屈。我當時的心境也像外界一樣漆黑一片。最後總算走到榆次日本憲兵隊。爸爸被安排一個人單獨住,媽媽帶我們三個孩子睡另一間,爸爸媽媽之間相互不許交談,實際上根本見不到面。
有一天媽媽嫌我整天瘋在草堆里不好好念書,罵了我一頓讓我將螞蚱全放掉,我將盒蓋打開一條縫兒,看到裏面密密麻麻都是螞蚱,相互踩來踩去東咬西嚼的樣子,忽然手麻害怕起來不敢捉了,結果是敖弟自告奮勇將盒子拿到院子里東驅西趕,好不容易將螞蚱撥走,剩下飛不動的便宜了貓。
二姊又說:
人死了當然送火葬場,但火葬場對突如其來的屍體來不及處理,不肯馬上收。又是庚辰的單位出面,總算說服了火葬場,沒有讓老姨橫死郊外。但規定凡屬"自殺"的人,一律不准許收骨灰。老姨就這樣不留痕迹地離開了人世。
在上海,除了對書店的深刻記憶外,跟王家楨吃飯那次,也使我記憶猶新。王家幀是我姨父李子卓的小舅子,他本是替張學良主持外交的。張學良垮后,他的宦途也今非昔比。抗戰期中,他做國民參政員、做外交部顧問,已是閑職。抗戰勝利后,出任東北行轅政治委員兼東北生產管理局局長。抗戰時他在重慶,他的家人都留在北平。抗戰勝利后,他回到北平,坐著新式福特汽車,國民黨大員也。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後方秘密討了個姨太太,而這姨太大卻是共產黨。他的最後投共,聽說跟這位姨太大有關。當時共產黨革命,多少女孩子,為了獻身國家與理想,甘心犧牲自己,而實際獻身給國民黨高幹以卧底者,比比皆是。這位王府姨太太下場還算好的,工曉波的母親,就是下場凄慘的一例:她嫁給憲兵高幹,最後被查出,伏屍法場。當年我被國民黨特務軟禁時,特務們看到王曉波來看我,就閑聊起他們見過王曉波的母親,說那位女士年輕漂亮,可惜犧牲了。
我一下子長大似的明白不是好事。我們在泥濘昏暗的街道上艱難地向前走著。走在最前面的日本兵一隻手拿著個紙燈籠,另一隻牽著我的手;媽媽抱著六妹走在當中,另一個日本兵抱著敖弟走在爸爸旁邊,他們走在最後。途中爸爸對媽媽說:"我做的事自己清楚,不必擔心……"但日本兵馬上哇哩哇啦喊了幾句,意思明顯是不讓爸爸媽媽交談。因為雨大大,不久燈籠也熄滅了,忽然拉著我的日本兵沒看清掉在水溝里。媽媽聽到落水聲驚惶地喊:"哎呀,安琪!,我回答說:
二姊回憶中,又透露了我的一件軼事:
記得爸爸還問:"能否先將家眷送回北京?"看樣子是遭到拒絕。爸爸終於對媽媽說:"我們要在下一站榆次下車。"外面正下大雨,我當時以為火車要出軌才讓大家下車。沒想到在滂沱的大雨中下車的,除兩個日本憲兵外,只有我們一家人。
老姨父改造期滿之後已經年邁,特別經過批准允許他回北京。但老姨父沒有選舉權,沒有醫療保險,也沒有退休工資,其實他根本就不是退休,只是刑滿釋放而已。老姨因為身體很差,不能繼續工作,但是開始水電部只同意她退職,退職拿一筆固定的退職金,然後包干一切,不能享受公費醫療。
當時的醫院也不再提"救死扶傷"read.99csw•com、"人道主義"之類的口號,而是規定:"凡是自殺的人,一律不搶救治療!"庚辰又求救于單位,由單位出面請醫院只看看兩個老人會死還是會活?
"文革"初期,就在紅衛兵上街掃四舊的第一天,老姨父有歷史上的瘡疤是首當其衝的對象,組織紅衛兵搜查老姨家的是庚辰的單位,那天正好下巧老姨的堂姊四姨由東北到北京探親,姊妹三人事先約好到三姨家相聚話家常。敏感的老姨覺著街上風聲不對,儘快結束閑談往家趕。可惜己為時過晚,紅衛兵沖人老姨家翻箱倒櫃,找到槍彈,"四舊和黃色照片"。有槍彈就有槍,交出槍枝來!翻到在哈爾濱買的模特兒照片,照片上的人物衣服穿得少了點兒,手臂大腿露得多了點兒,那就屬於腐朽沒落階級四舊的鐵證!老姨的結婚照片,就是宣揚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黃色照片!要求交出剝削得來的金銀財寶!老姨父是歷史反革命,又是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罪狀當然就更大了。於是兩個人都挨了打。紅衛兵並聲稱第二天還要去繼續掃四;日,要他們"老老實實交出罪證"。
終於有一天雨過天晴,北京總局局長劉六爺的太太派人送來一封封住的信,上面寫著"李太太親啟"。溫茂林看到信像捧到聖旨一樣。馬上"教育"我們說:"親啟的信就是秘信,只能自己看,誰也不能拆。"媽媽當時不在家,等得人好心焦。
常思念
二姊又回憶到我的娛樂。她說:"敖弟小時候也不像女孩喜歡跳繩、拍皮球、玩丫子兒,而他最愛戲里的刀槍劍戟",她說我:
勝利后家裡陸續來過爸爸一些老朋友,他們是曾去重慶內地"抗戰"榮歸的接收大員們。我記得的有興安省主席吳煥章、撫順煤礦張莘夫、外祖母的娘家堂弟孫棣坡及老姨父的妹人、後來仟中共政協委員的王家幀等等。爸爸參加地下工作的一段經歷,就是由吳煥章出具證明的。很明顯爸爸思想上難以平衡。過去有些人學歷、資歷、能力不如爸爸,但有"內地抗戰"做雄厚的本錢,榮回故里,個個都是耀武揚威的功臣。爸爸苦笑著。受一家十多口人的拖累,爸爸又能做何選擇?曾有一度爸爸準備隨吳煥章去興安省任個職員。
解放后一次全校聯歡會在風雨操場舉行,這種不在大禮堂舉行的全校聚會,表面看似乎不那麼正式。但陳璉先生突然穿著解放軍的灰色棉軍裝出現在台上,引起全場沸騰般地歡迎!陳先生的樣子依舊羞答答,與軍裝那麼不協調。顯然那套軍裝對嬌小的她是太大了點,她舉手敬軍禮又那麼不習慣不自然,但是台下長久持續的歡呼聲和掌聲,說明她多受同學的歡迎和敬愛!陳先生用平靜的微笑等待台下能聽她講述自己被捕后的經歷。
寥寥幾個字使全家樂開了鍋、接著是朗盼、期盼、再期盼,總算盼到爸爸回家了。消瘦了很多很多,頭髮是被剃光后新長出來的短搓兒,面色蒼白,看上去格外讓人心酸。能從日本憲兵隊活著出來,等於通過了鬼門關死裡逃生……
我從北京轉天津到上海時,已是一九四八年歲暮。我在上海念初一上,學校當時叫緝規中學,今已改名市東中學,老友陳平景、陳兆基都代我舊地重遊過、拍照過。緝規是聶緝規,他是曾國藩女兒曾紀芬的丈夫,曾國藩兒子曾紀澤在日記中罵他"紈挎習氣太重,除應酬外,乃無一長",吳沃堯《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九十回也如此罵他,不過左宗棠卻提拔他,最後自江蘇巡撫做到浙江巡撫。我對緝規中學感情最淡。一來前後只三個月;二來上海是個市儈氣極重的地方,給我印象不佳。但有一個例外,就是書店。
濁水(濁水溪)之鬼,大陸雖是我的根,但是我已是台灣人(我六歲兒子、四歲女兒)的爸爸,難民不復返矣!
抱著新買的一包書,我原路走下樓來,走出了"馬可孛羅麵包公司"。站在門口,我轉身仰望,在古老的建築沿線外,是一片蒼穹。像是死掉一個老朋友,我黯然而別。
一朝變成了流亡書店,它的精神就中斷了。一九九二年的一天,我忽然心血來潮,要去看看它了。我到了中山北路、到了一段七十七號,卻連那家極不景氣的店面都找不到了。門牌一段七十七號的,卻分明是一家氣派堂皇的"馬可孛羅麵包公司",營業項目包括"西點麵包/葡萄美酒/香醇咖啡/西式冷食自助餐"等,全然一片口腹之慾,沒有絲毫精神食糧。
最後一位醫生對庚辰說:"你爸爸死不了,你媽媽我們不知道!"半死不活的兩個老人沒人肯收,庚辰又拖著板車載著父母回家。然而大門緊閉,鄰居宣布說老姨夫婦在家裡尋死覓活的,因而不許他們進院子回家!當時天上正下著雨,為了避雨,庚辰拖板車進一條小衚衕,衚衕的石子路將老姨父搖晃醒了,間明處境之後,老姨父問兒子:"你媽死了沒有?"庚辰回答沒有。老姨父說:"不能讓她活,她受不了!"怎麼辦呢,老姨父提出惟有的手段說要將老姨掐死。開始庚辰準備動手,但為了保護兒子不做"殺人犯",老姨父說他自己動手。
但願有朝一日
我家西面是男二中的操場,我們學騎自行車也多半是在那個操場上由敖弟的男佣人溫茂林教的,操場東頭是個土坡,坡上長著雜草,熱天我很喜歡在草堆里捉螞炸,捉到就放在一個硬紙盒千里,盒子上面紮好多洞給螞蚱透空氣用。
一九四三年暑假過去了,開學前爸爸媽媽原打算送我、敖弟和六妹回北京。我非常興奮又有機會和爸爸一同乘火車,因為爸爸知識豐富,會談古說今,會講成語故事而且講得生動有趣。順便提一句,爸爸教書時有個綽號叫"李大下巴",指他下巴大,也指他講課有吸引力。隨身帶的小包中有許多是我愛吃的,像山西無核小葡萄、花色餅乾、葡萄乾和糖果等,我準備在卧車裡好好享受一番。但離開太原之前就好像要發生什麼事,https://read•99csw•com爸爸與前來送行的下屬嚴肅地商量點什麼,但畢竟當時我只有十二歲,沒料到會有災難發生。火車離開太原后不久,就有個日本穿軍裝的人帶著幾個憲兵和翻譯與爸爸不斷交談,爸爸臉上沒有絲毫笑容,但卻非常冷靜。
他個子像老姨一樣很高,外表神氣五官端正,在工作單位很吃香。有一回在一機部選十名小姐、一名男士參加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舞會,主要參加的是中央首腦人物,像周恩來也出席舞會,庚辰居然能以惟一的一名男士入選,說明他在單位相當紅。
可嘆陳璉先生本以為自己與父親走的是"幽明異路",想不到最終竟然是父女"殊途同歸"!
我小學畢業的時候有一本紀念冊,裏面有許多同學在分子前畫的圖畫或寫的字留作紀念。不記得為什麼李敖會湊熱鬧用鉛筆在一頁上畫了條船,船上單槍匹馬地一個人撐著篙,船下還有波浪,另外還題了字,內容是:
清朝顧貞觀寫《金縷曲》詞給流放東北的吳兆騫,中有名句是:"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意思是說,天涯海角之內,骨肉之親,能夠活著的、健在的、在一起的,又有幾家呢、人世亂離不可避免,連毛主席都太太、妹妹、弟弟被槍斃,長子毛岸英在抗美援朝時被美軍炸死;次子毛岸青也瘋了。革命者的革命下場,第一家庭都凄慘如此,"依然骨肉",都不能夠。依此類推,幾十年來的中國家庭,能免於毫髮無傷者又幾希?反革命者如老姨父,自然更在劫難逃,悲慘的是,他淪落到要掐死親人以救親人,如此反革命下場,亦屬奇聞。比起他們的遭遇來,我們其他家人的苦難,像六叔一輩子做"三關人物"(被日本人關、又被國民黨關、又被共產黨關),我半輩子做"二進宮"人物(兩次坐牢)等等,簡直都算不得什麼了。
我呆了。開明書店呢?開明書店哪裡去了?難道連那麼一家極不景氣的店面,也開不成了么?我不死心,向麵包店的櫃檯小姐打聽打聽。小姐頭都沒抬,把手向上一指,又向後一指,聲音平直他說:"搬到三樓去了!它沒有門,你就從後面上樓梯。"我頓覺起死回生,謝謝她,遵命做了。走到後面,滿屋滿地都是麵包工廠狼藉,滿樓梯也是。我左閃右躲、九轉十繞,總算上了三樓。迎面的是一同小房,左邊有一點鐵櫃式書架,右邊就是四張辦公桌。要找的書,寥寥可數,就在書架上。辦事的是一位女孩子,她很親切地幫我包了書。我跟她談了幾句,她對開明書店卻很陌生。這時,一位老先生進來了,坐在朝窗的辦公桌旁。我想這位老先生一定知道得多些,我首先打聽索非先生的下落,他望著我,為之一怔。然後說:"索非在本店,已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下落早已不明。"
"與台灣共存亡"?沒有那麼嚴重;"歸骨于崑崙之西"?實在有夠麻煩。我曾以粗話自嘲:"我來台灣時,雞|巴還沒長毛;如今雞|巴毛都快白了,人還活在台灣。"其實,何止活在台灣,我終將化為白毛老怪,死在台灣。陳寅恪"先為帝國之民,死為共產之鬼",我則生為白山黑水之民,死為草山(陽明山)
噩夢就是爸爸的被捕:
我從小愛書,在北京念小學時候,最吸引我的有兩個畫面,一個是史家衚衕一家商店的櫥窗,窗內有蒸氣火車模型,這是真正用蒸氣開動的玩具,我愛死它了。另一個是學校音樂教室後面的一個書櫥,櫥內是一排排整齊的叢書-商務印書館出版、王雲五主編的《小學生文庫》。在日本鬼子統治北平時期,這些書是比照禁書鎖起來的,抗戰勝利后,不但櫥門打開了,我還做了圖書館長。從此"利用職權",對這套"小學生文庫",更為熟悉。這套書有五百本,約一千萬字,插圖達七千多張,作者達一百二十人,是我欣賞的第一套叢書。
我在上海住了半年,除了對書店的好印象外,其他乏善可陳,所見所聞,一片大難將至味道。早在抗戰勝利之後,我家的情況,在二姊筆下是這樣的:
二姊又記得當時年紀小,大家一起演戲的盛況。在內務部街南房那個大間,我們合組了一個"索羅門劇團"。在劇團中,我還單獨演出過,一次是演明末遺恨,演崇幀皇帝被李自成圍城后,大將跑去救他,而我就是那大將。此劇底本大概跟北京景山"明思宗殉國處"那棵樹有關。明思宗是十七世紀的明朝亡國之君崇幀。國家危難時,他雖然有台灣,可是他沒臉去逃了,他終於為亡國之君的最後殉國,做了一次好榜樣。這個件人皇帝雖然誤國失國,但他的從容一死,卻多少引起入門的同情與懷念-比起只會亡國不會殉國的蔣介石來,他真有帝王氣象了!
看病自己付錢,對年老多病的人當然是嚴重的問題,老姨一度心情很壞,沒多久以後,老姨因患婦科疾病需手術治療。醫生得知她沒有醫療保障,又確實體弱多病,好心的醫生願意給她證明,讓她由退職改退休。這樣一來,老夫婦的晚年總算有一個退休金能維持基本生活。
詹永煤這名字現已簡化成詹永傑,分別四十年後跟我再度聯絡上,他送我"墨寶文房用品"一盒,內附手書:
事後景生和庚辰相互責怪,一個說是槍彈惹的禍,另一個說是在單位太招搖才惹紅衛兵掃四舊。其實慘死的人不勝枚舉,相互責怪有什麼用?更何況最該責備的並非這兩兄弟!
二姊又特寫我和詹永傑,說:
我們讀高中的時候有過兩次學潮。爸爸常對我們說:"當學生的責任就是好好念書,什麼黨呀團的都是窮學生於的!"
他已是個老人,頭又撞傷剛從昏厥中醒來,腹內又空空,哪裡來的力氣掐人致死,他卡住老姨喉嚨的手軟弱無力,心也一定在流血。老姨的肚子作響,人在迷茫中還發出模模糊糊的掙扎聲,最後總算變成一股冤魂死去。
二姊回憶大有白頭宮女談天寶的情致,但天寶一談,總高不開繁華舊事和苦難前塵。談苦難,最動人的一段是寫媽媽的小妹老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