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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馬克西莫夫(2)

第六章 馬克西莫夫(2)

「當然不!我絲毫不了解您的繼子和他動蕩的生活,我也不想去了解。可我希望從材料和調查的角度了解什麼原因促使了他的死亡。比如說,他有沒有受到威脅?他的同夥有沒有威脅要告發他?他是不是嚇得寢食不安,以致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或者也許他根本不是自殺?有沒有可能由於我們還不了解的原因,他被發現是人民復讎的叛徒,便用這種特別討厭的方式加以殺害?我心裏老在琢磨這些問題。因此利用這個機會好好同您談談,費奧多爾·米海伊洛維奇。您是他的繼父,在他沒有生身父母的情況下,您長期擔當他的保護人,如果您不了解他的話,還有誰了解呢?
「我並不直接認識涅恰耶夫,我也不認為我的兒子認識他。涅恰耶夫是個陰謀家和叛亂者,我堅決駁斥他的陰謀詭計。」
「當然,在某種意義上說來,這都是空話,因為說到頭,起決定作用的是法律,繼承法:私人文件和別的東西都歸財產繼承人所有。在沒有指定繼承人而死亡的情況下,就根據血緣原則,決定應該決定的事情。
「當然不是!誰也沒有遭到暗殺,他怎麼會是暗殺者呢?你手頭的那份東西只能算是草稿,不確定的草稿。事實上,依我看來,依我的個人意見,那份名單隻是一個對社會心懷不滿的年輕人用一個下午的時間炮製出來的,也許是向一個聽他口授的、非常年輕的女人炫耀他擁有生殺之權,他的純屬幻想的權力。儘read.99csw.com管如此,暗殺官方人士,策劃暗殺———是很嚴重的問題,您同意嗎?」
「非常嚴重。您的職責十分清楚,不需要我的勸告。如果涅恰耶夫回到他的祖國時,你必須逮捕他。至於我的兒子,您打算怎麼辦?也逮捕他嗎?」
「好吧,我接受你的責備。儘管我得補充說,我感到驚訝———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是個恪守原則的人。但是回到正經事上。你面前的那份名單———你認不認識其中某些人?」
「這是一份計劃暗殺的人名單,只要以人民復讎的名義發出信號,立即就動手,你也知道,人民復讎是涅恰耶夫創立的秘密組織。暗殺的目的是加速總起義,推翻國家的政權。你如果翻到文件最後面,可以看到一個附錄,上面有推翻政府後立即處決的各種人的名單。包括全部高級司法人員、全部警察官員和上尉級別以上的第三廳官員。名單是在你兒子的文件中找到的。」
「唔。這裏寫的是他死時二十一歲,快二十二歲了。嚴格說來,監護文書已經過期。二十一歲的人可以自主了,不是嗎?從法律上說,是自由人。」
「你意思是說我兒子是個暗殺者?」
「我沒有概念。」
他默默地搖搖頭。
「不,我同他沒有接觸。我在瑞士日內瓦參加過一次公眾集會,會上有許多人發言,涅恰耶夫也在其中。他和我在同一個場所呆過———那就是我認識他的全部事實。」
馬克西莫夫從read•99csw•com他手裡拿過那封信,再次細細閱讀,那是他在德累斯頓發的最後一封信,信中責怪巴維爾錢花得太多。他坐在這裏,而一個陌生人在看他寫的信,真丟人!寫信這件事就丟人!但是怎麼知道哪一天是末日?怎麼會知道呢?
「包括人民的福利?涅恰耶夫不是主張人民福利的嗎?那不是他爭取的目標嗎?」
「不是。」
「我認識其中幾個。不多。」
「我不明白這些問題的確切意義。涅恰耶夫以平等原則的名義,首先主張用暴力推翻一切社會制度,主張幸福人人有份,如果得不到幸福,那就苦難人人有份。他企圖為之辯護的其實不是一個原則。事實上,他似乎鄙視一切辯護,認為那是浪費時間,是沒有用的智力活動。請你別把我同涅恰耶夫扯到一起去。」
「我不明白。我們幹嗎要談喝酒的事?」
「既然您繼子給您的信已經在您手裡,那就意味著您要的是您寫給他的信。可是為什麼———」
「此外,還有一個喝酒的問題。他是不是一向喝得很兇,還是因為搞陰謀過於緊張,最近才喝上的?」
「那是一個目前居住在國外的年輕女人的筆跡。她的姓名無關緊要,雖然我說出來會使你吃驚。她是一個姓涅恰耶夫的人的朋友和同夥,謝爾蓋·根納德維奇·涅恰耶夫。這個姓名對你有沒有意義?」
「我理解。不過,你來這兒冒充———我們要不要用那個難聽的詞呢?由於沒有更恰當read.99csw.com的詞,我們暫且小心翼翼地用一下———冒充已故的巴維爾·亞歷山德羅維奇·伊薩耶夫的父親,要求把屬於他的物品發還給你,而事實上你根本不是那個人。這種情況不太合適,不是嗎?」
「他可不是自殺,」他低聲說。「您對他一點都不了解。」
「因為他死的那夜喝了大量的酒。您不知道嗎?」
「您說到哪裡去了!……多麼悲慘……不過讓我們回到文件問題:您說了『私人性質』。我突然想到,在目前的情況下,很難明白『私人性質』是什麼意義。當然,我們必須尊重死者,必須維護您繼子自己已經無法維護的權利,也就是本案中享有某種恰當的隱私的權利。預料到我們死後,有陌生人來查看我們的物品,打開抽屜,弄壞封印,翻閱私人信件———我敢肯定,對於我們任何人來說,都是痛苦的。從另一方面說,在某些情況下,我們寧肯讓一個漠不關心的陌生人來執行這個令人不愉快的、然而是必要的任務。當失去親人的悲痛還未平息時,如果我們的隱私暴露在妻子、女兒或者姐妹的不存疑心的眼睛前面,我們想到這種情形能感到舒服嗎?在某些情況下,這種事寧願讓一個不會動情的陌生人去做,因為他對我們毫不關心,也因為由於職業習慣,他對這種事情根本無動於衷。
這種嘲笑最終激怒了他。他站起身。「我來這兒的目的不是同陌生人談論我的兒子,」他的嗓門越來越高。「如果你堅read•99csw.com持要扣他的文件,那就明說,我可以採取別的措施。」
「愛你的爸爸,費奧多爾·米海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個官員自言自語地說著,抬起眼睛。「明白地說,你根本不姓伊薩耶夫,你姓陀思妥耶夫斯基。」
「那是在什麼時候?」
「堅持扣他的文件?當然不是!親愛的先生,請坐下!當然不是!正好相反,我很希望讓你過過目,既為你自己,也為了我們。你能指教我們的話,我們十分感謝。我們先拿這件來開頭。」他把五六張兩面書寫的紙頁攤在他面前,那是一份完整的名單,以A字母打頭的第一頁,他剛才已經見過了。「這不是你兒子的筆跡吧?」
「1867年秋天。會議是一個自稱為和平自由同盟的團體組織的。我作為愛國的俄羅斯人公開參加會議,想聽聽各方面對俄羅斯有什麼看法。我聽涅恰耶夫那個年輕人發言的事實並不說明我支持他。相反的是,我重複一遍,我反對他所主張的一切,無論在公開場合或者私下裡,我已說過多次。」
「費奧多爾·米海伊洛維奇,您顯然有許多事情不知道。好吧,讓我同你開誠布公吧。我聽說你來這裏認領你兒子的文件,也可以說是踏進了是非之地的時候,我敢肯定,或者幾乎可以肯定,您毫不懷疑會有什麼麻煩。因為假如您知道您的繼子同涅恰耶夫犯罪團伙有關係的話,您當然不會來這兒。或者一來就會聲明,您要求發還的只是您本人同您兒子之間的信件九九藏書,不是別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是,我們知道不是。是誰的筆跡,有概念嗎?」
「我們同意,家庭成員之間的信件是私人文件,應該得到恰當的慎重對待。來自國外的書信,帶有煽動性質的書信———例如標出準備暗殺的人的名單———顯然不屬於私人文件範圍。可是眼前的情況相當古怪。」
「不錯。那是矇騙,是錯誤,無聊,但是無害,我感到懊悔。」
「我用這個姓只為了不把事情搞得複雜化———沒有別的理由。巴維爾·亞歷山德羅維奇·伊薩耶夫是我的繼子,我已故妻子的獨子。但是對我說來,他同我的親生兒子一樣。除了我以外,世上他沒有別的親人。」
透露了這個信息后,馬克西莫夫朝後一靠,蹺起椅子的前腳,友好地微笑。
「我要的是信件,以及屬於私人性質的所有其他物品。你揪住他不放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那是個錯誤,現在我深表遺憾。可是死者是我的兒子,我是經過正式指定的、他的合法監護人。」
「哈哈!您盡可以說您的笑話,費奧多爾·米海伊洛維奇!不,即使打算逮捕他,我們也辦不到,因為他已不在人世。但他留下了物證。留下了文件,比任何有自尊心的陰謀家應該留下的更多。他還留下了疑問。例如:他為什麼自殺?我也想問問您:您認為他為什麼自殺?」
房間在他眼前旋轉。探員的臉朦朦朧朧,像一個粉紅色的大氣球。
「你說你並不直接認識他。可是你同他有過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