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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爾錫伯族採風-7

第二部分 新疆察布查爾錫伯族採風-7

9月30日即陰曆八月十五,是薩滿節。
剛一邁進關淑梅家門,就見她正在床上擺弄黑亮的41顆蠶豆給人占卜。來人是個中年男子,河南口音,在附近的6大隊住,叫徐公正。他家的牛前天丟失,前來問問能否找回。
關淑梅還介紹說,我的小兒子也有這種徵兆,在他滿月的時候,舉行過此類儀式,我的身份大概要他來繼承。現在我的小兒子身體挺好,想解除這種身份。我給別人辦各種儀式,經常領我的小兒子去,讓他學點什麼。看他身體好了,我就不帶他去了。我有個女兒也有這種情況,我找了個相同給她治好了。我們這個技術如果你要想學,應該有這徵兆,沒有徵兆,一輩子也學不會。從我本人來講,我不願意學這個東西,可是如果不學習治病,我馬上就生病,只能做下去。,
我們來到愛新舍里鎮拜訪關淑梅。愛新舍里是錫伯語,意為金泉。有一股泉水從南坡地上的水磨溝流貫全鎮。這裏離縣城30公里,在縣城的西邊。再往西10公里就到了邊界線了。鎮里還留存一段錫伯營時期的土築城牆殘垣。這裏約有1200戶人家,錫伯族佔3/4。此外還有漢族、哈薩克族、維吾爾族、柯爾克孜族居民。奇車善、趙春生和我同行,他們既幫助我打通關係,又給我做翻譯、嚮導。
關淑梅還談到:剛開始接爾琪時,我還到縣城找過尹希梅,她說,你最好不要找我,你是爾琪的路子。我說,就是找你看一下。她拿白紙遮著看,紙上出現高低不平的影子。她告訴我,你的程度高很多,我們看不出來。你過來看看,好象有個東西擋著。就是因為你這個大姐程度高才呈現這個樣子。你不僅領了神,而且做了很多事。我們學的時間短,看不了大姐。
當初給我治病的、幫我接神的都是相同慶花,她說,你的病不該我來治,可是又沒有合適的人來治。我跟了她好幾年,好不容易她才幫我接來。門道不一樣,她費了好大力氣才讓我接爾琪。像中醫和西醫一樣,它們不是一個路子。以前說的相同大部分是薩滿,現在沒有相同,都是薩滿。關淑梅認為,相同和薩滿是一回事。
關淑梅認為,相同、爾琪、薩滿的分別就是領神的路子不同。爾琪是小兒科。薩滿給大人治病。我很少給小兒治病,而更多給大人治病。豆琪多是針灸,用火針。相同與爾琪也是兩條路子,相同是最低的位置,只能看小孩病。我丈夫的爺爺是爾琪,這個爾琪由我來接受,不是我丈夫接受。
趙春生問:你是怎麼知道治病的?
有個要結婚的小夥子來找她,讓她給自己看病。幾年前,這個年輕人到外面做生意賺了一些錢。但每當一樁大買賣要做成的時候,就遇到車出問題。不是他的自行車碰撞別人,就是https://read•99csw.com自己摔倒。好像有個東西和他作對,生意也做不成。第一次,關淑梅沒給青年人看,認為他不說實話。告訴他,「明天拿香來給你看。」第二天,有個女人陪他來的,說是他的嬸娘。女人說:「昨天這孩子回來跌倒在地,半天才醒過來,一直沒吃飯。要來的時候他說,他不敢看這大娘的眼睛。所以我陪他來了。你說要把香,看看我拿的是不是你要的那種?他家這些年出了很多事情,你看他身上是不是帶上了什麼東西?這是不是和他上輩子有牽連?他過去開拖拉機壓死了他父親,這個年輕人在墳地里給他爸爸許過願,說把墳墓修整好。我說,你現在還沒成家,花太多的錢不行,做些經濟上力所能及的就行。結果就在他父親墳上簡單地做了些修整。他在內地的時候,有一次在廟裡有人給他算命說,將來某一天7點30分,你們家兄弟4個要有兩個同時去世。結果他小弟弟7點30分在牢里去世,同時那一天7點30分他受傷。」聽她這麼一說,我才答應給他辦個儀式。儀式里用了一隻山羊兩隻雞。這個年輕人也有當薩滿的徵兆,他要拜我為師傅,我沒有同意,以後再說。因為接受儀式要帶紅腰帶,不脫掉紅腰帶,不能結婚,這對要結婚的小夥子不合適。如果不去除紅腰帶,結婚後就會出現不良反映,這很麻煩。
愛新舍里鎮的關淑梅
玉蘭的兒子近來身體不好,看病的人說是得罪了狐仙,於是玉蘭殺了另一隻雞,在倉房裡供了狐仙。(24)6歲的兒子和她在神龕前給狐仙磕頭。
不待送骨頭的人全部返回,我們就起身往回返了。這一天,二位陪伴採訪的老兄吃了兩家的羊肉,可是我這個不吃肉的已經餓了一天了。
午後2點30分,新盛家舉行儀式。因連續死了兩個兒子,他們想做個儀式保護小兒子。在主人住房裡,72歲的老太太首先給家裡的神位上了香。老太太說,這家裡供奉著一個姑娘(德德)薩滿。(30)在錫伯族西遷時,一路上不斷有人生病,有婦女生小孩,還遇到惡魔侵擾。這位沒結婚的薩滿姑娘,忙前忙后,每日里給人治病,為保護族人,不斷和惡魔打仗。最後她累死了。為了紀念她,一到新疆伊犁,就給她立了神位,每年都給她上供。
郭爾佳?玉蘭今年37歲,四牛錄人,高高的個頭,很瘦,一看就是一個能幹的農村婦女。她舉行接薩滿儀式正好一年。在她17歲當姑娘時得過一種怪病,到處醫治無效。後來請薩滿看病,都說她骨質潔凈,靈魂純潔,有當薩滿的路子,但她沒接薩滿,後來就結婚了。
關淑梅不講自己的神靈,她只講自己的幾件經歷。
到了關淑梅家,由於大家都是熟人,她很快read.99csw.com就打開了心理防線,給我們講述了她的看法和個人經歷。
在察布查爾我們仍舊可以看到一些堅持傳統薩滿活動的情況,其中那些上了年紀的自稱是各種類型薩滿的人,是這些活動的主角。接受薩滿儀式的人多半是中老年婦女以及某些患了疾病的人。從總體上看,參与此類活動者占人口的比例很小,其中半信半疑者,死馬當作活馬醫者,不乏其人。我們記錄下來一些此類活動,這些無論對於研究錫伯族的古老文化,還是對於目前民間文化狀況的了解,都是有學術意義和現實價值的。
關淑梅回答:我有治病路子,但是我不能說。來找我看病的有遠到三四天路程之外的病人。有時候,一天有三四個病人來找我。凡是來找我的人,我都有預感。但預兆不是很清楚,有時兩三件事情攪在一起,我就用石頭算卦。小事用石頭占卜,大事用香來看(看香冒的煙霧),或者喝分貝,喝完后再看。分貝是用黃紙剪的人形,放到碗里燒掉,把灰弄碎,拌水喝。碗底兒不能留灰,要全部喝掉。
一般三天前我就知道哪裡有人來找我,為什麼事情來找我。伊寧市有個婦女來找我,我說:「你不要說,我給你說。」我告訴她,有三個師傅看過你,一個師傅指點你到我這裏來。從我的路子看,你犯了大錯。女人跪在地上哭,說:「我正好找了三個人。我原先拜了佛、菩薩,我先找了一個漢族老太太。第二個找的也是漢族老太太。第三個找的是關淑梅的徒弟(爾琪)。」這個女人骨頭純潔,我徒弟給治歪了。我說,「你不應該供菩薩,拜錯了,做起凡人小事來了。所以說現在身體不好。」關淑梅說:我把她救了,以前她外表上看去沒力氣,睡覺多。我看了后,晚上不能睡,渾身疼痛,腳裏面像走風一樣。治療一星期左右,做了儀式,把不該接的東西退了回去。我告訴她,你找三個人看過,所以不能做一次儀式就解脫,還要做2—3次儀式才行。關淑梅認為,這個女人應該是薩滿。
去年她腿、手骨節疼痛,而且咽不下飯食。喝什麼吐什麼,越喝越不舒服。最後請關淑梅看病,結果是讓她接神。去年關淑梅為她舉辦了領神儀式,然後用七種花煮水,把煮花的水從上到下在她身上輕輕沐浴。從那以後她的病就好了。她是去年八月十五領的神,做過第一次儀式,今年是做第二次儀式。玉蘭現在還不能治病,什麼時候治病,她說,到時候自然會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感覺腿腳輕便多了,渾身也靈便起來。以前出門要拄拐杖,那天連拐杖也沒用,輕巧地就去了。到了老太太家,她說:「你這麼早就來了?」我跪在她面前,老太太吩咐,把剪好的分貝帶回去,路上見誰都九-九-藏-書不要說話。回來的路上正好碰上我丈夫,可是我沒敢說話。一進門我就說話了,結果我的病沒有好,這個分貝不行。我一生氣就把分貝撕掉了。我想治不好,乾脆到烏魯木齊看醫生。就這樣,一個星期了我也沒找相同老太太。正準備去烏魯木齊時,我媽媽說,你既然讓她給看了,是不是身上有了什麼東西?還是再看看她吧。
還有一家,母女倆一塊外出,正遇刮旋風。老太太呸了兩口,結果,女孩子眼睛疼痛。到醫院吃藥、上藥還止不住疼痛,後來用針灸,結果連腿都不會走了。他們來找我,我說,你怎麼得罪神靈?我教給她上香的幾句咒語,結果她們走到家時給忘掉了。後來,又教了她們三句咒語,又讓她們給神靈磕頭。過三天,能騎自行車了。
她詳細介紹了自己先前的情況,說道:我以前身體很好,生了第2個女兒后,開始有病。我們的托里(銅鏡)放在老屋中的小匣子里,我丈夫的奶奶說,你保管好,你管好這些東西將來沒事。我拿出來一掛,正好到胸口。我爺爺的這個東西很靈,我小孩要得牛痘都能反映到這個鏡子上面。可是當時我沒當回事。結果生了第2個小孩后,我變得急躁煩悶,丈夫做好飯菜,我又罵又摔,醫院看不好我的病。我的腰腿疼痛厲害,夏天穿棉褲、棉鞋,腿腳不方便。老太太說,找相同看看吧。後來找個老太太相同看了一下。去看老太太時,她正坐在炕上。她問道:「你有什麼事?」關淑梅講了事情經過。老太太聽后,拿個石頭先佔卜一下,然後「呸」了一聲,說:「你是很有本事的人,將來給別人做些好事。」關淑梅問自己的病是怎麼回事?老太太說:「你怎麼朝那個東西(指瑪瑪瑪法圖)撒尿啊?」
接著,他們夫妻牽來一隻白羊,清洗后,把羊栓在院里的柱上。在院子中,擺放一個木凳,上面點燃三支香,夫妻向它代表的神位磕頭。這時羊身抖動,說明神已領受,於是開始殺羊。我們拍照了殺羊的全過程。接著,玉蘭開始煮羊。趁這個空閑的時候,我們跟著關淑梅又來到新盛家,她要舉行祭祀狐仙,驅災儀式。
關淑梅用麵糰製作幾個蠟台,用棉花纏住小木條製成蠟燭芯,插在面制的蠟台里,倒上食用油。(26)點燃這個蠟燭后,放到神龕前。在蠟燭燒盡之前,玉蘭夫婦給神靈磕頭,將供雞取回。他丈夫把雞頭扔到房頂上,說是把它供了神。
什麼是「分貝」,錫伯族學者賀靈的看法是,分貝就是符紙。在開始治病的前一天,相同在自己家裡給患者家屬剪一塊符紙(稱「分貝」),患者或其親人拿符紙一路上不與人搭話(否則無效,要重新剪),從當日起或三日或五日或一周內,患家不接待任何客人,否則不起效應。把大門鎖https://read•99csw.com上,貼一標記(掛紅布條),以示這家在舉行相同儀式。從剪符書的當天夜裡始,相同開始連續幾天到患者家裡舉行各種儀式,剪「巫爾虎」(送祟用的剪紙),製作面燭燈,並把巫爾虎用線掛上,在屋子四角對拉起來,稱「拉巫爾虎」。拉完巫爾虎,舉行唱禱儀式,接著舉行「走蓋色」儀式:即做一個四方木匣,底層鋪符紙,其上鋪草木灰,四周插上特定數目的小旗子,中間置蠟燭。然後把巫爾虎摺疊起來馱于羊之背,和木匣子一起拿到村外或塋地燒化,羊送給相同作為酬勞。
我和奇車善、老趙一行三人就來到關淑梅家。她今天要為她的徒弟玉蘭舉辦學習薩滿一周年紀念儀式,還要為新盛家做祭祀狐仙的儀式,驅災。
當我們趕回玉蘭家,全羊祭祀已經完畢。客人們分坐在兩個屋,正在吃肉。晚上8點多了,肉已經吃完,客人們正在聊天。就見玉蘭端著一個盤子,裏面有疊著的新毛巾,恭恭敬敬跪下,獻給關淑梅。關淑梅接下。旁邊有人告訴我,毛巾裏面有錢,具體是多少?他猜是5元或10元。
關淑梅,53歲,女性。她自稱是爾琪,其家西牆上掛有瑪瑪、瑪法圖,爾琪祖像和一孤老太太神像。她說,爾琪本來有25個神像,現在只剩下兩個。爾琪的神像很沒人畫了,所以只好立神位以象徵。
關淑梅問:「牛是你們自己趕出去的?」
後來,這個小夥子的女朋友做了一個夢,夢中,她生了個小孩,小孩很漂亮,就是嘴不好看,於是拿到盆里洗,結果小孩掉到盆里變成一盆血。她想抱小孩,不想小孩一下子撲了過來。小夥子說,這肯定是有關我的事情。關淑梅說,你不要解釋了,我來做儀式幫你解除。你先在山羊上栓上紅布,然後騎到山羊上面,再下來,最後紅布扔掉。這個事情完了,就可以結婚。
「牛娃子多大?」
夜深了,給關淑梅留下酒一瓶、方糖一包,我們離開關淑梅的家。
「昨天找一天。」
「一歲,一個母牛娃子,好得很。」
玉蘭的儀式需要向薩滿神靈供雞。供神的雞必須是公雞,而且是會叫的公雞。對雞的要求也是要骨血清白的雞,所以一般用白色的公雞。(21)玉蘭首先在神龕上點燃三支香,(22)供了兩杯酒。然後洗雞。先洗後背,再洗兩隻腿,然後是翅膀。
玉蘭向神位磕三個頭,再磕三個。她把洗雞的水慢慢地倒掉,據說這種水不能潑出去。再將洗過的雞綁上,一見雞抖身了,大家明白這是神靈已經領受了。玉蘭開始殺雞、煮雞。待雞煮熟后,在供桌上擺放,玉蘭輕聲叨念:薩滿爺爺,給您供雞了。(23)
「你們找過沒有?」
這家的狐仙神位立在新蓋的倉房,(31)所以殺雞祭祀和殺羊祭祀在那裡舉行。這家的情況已經記錄九-九-藏-書在前。儀式過程也與玉蘭家幾乎一樣。
獻供的兩隻雞、一隻羊的骨頭,一塊也不少地分別裝在二個盤子里和一個盆里。(36)關淑梅把剪成的黃紙、白紙分成三份,分別擺在三堆骨頭前,說是送給它們的紙錢。每堆骨頭旁還有香和蠟燭。送骨頭的必須是外姓人,六個男人主動承擔送骨頭的工作,他們兩人一組。關淑梅囑咐他們,要把骨頭送到無人的地方,先把香點上,再把蠟燭點上。兩樣紙,一樣送給薩滿節的神靈,一樣送給土地爺。燒的時候,互相要距離遠一點,在互相看不見的地方再燒。放骨頭的地方要乾淨些,空曠些,沒有墳地。做完儀式就往回走,不能向後看,也不能說話。
我們的瑪瑪、瑪法圖已經毀壞,老太太指定一個老頭,說他會畫圖,讓我們去找。當我們找到老頭時,才發現他的手摔斷了。後來又去找一個會畫畫的老太太。當我找到老太太家時,屋裡有三個老太太正在剪分貝(符紙),我想跪下,求她們幫我畫像,可是腿不行。一個老太太說,你明天早上拿黃紙過來吧。
愛新舍里鎮的關淑梅
這時,關淑梅的徒弟玉蘭的馬車來到,她匆匆擺脫了問卜的人,我們陪著她一起上路了。我和她坐在馬車上,玉蘭趕車,老趙和奇車善在路上走。陽光明媚,大路朝天,一駕馬車慢悠悠地閑步在鄉村土道上,真是開心。老奇突然跑到前面,喀嚓,給我們拍了一張照片。我暗裡想,這個照片會很美,我要好好珍藏。
關淑梅在認真地四粒一組地分割她的蠶豆粒。(19)第一遍的結果是:牛娃子沒丟,但被別人抓走了,沒宰。她又擺弄一遍,結果還是:別人抓了,活著,沒宰。她說,你懷疑誰抓了,就去找,不太遠。現在就看你的本事了,能找到。
男人答:「是跑出去的。我們把牛圈改了,把小牛犢和母牛分開。結果小牛犢跑出去找媽媽。現在老牛回來了,牛娃子沒回來。」
這一次我丈夫陪我去看老太太,一進門她就說:「你不是去烏魯木齊嗎?你不是把我剪的東西還跺了幾腳嗎?」我趕緊賠罪。老太太又剪幾個分貝讓我拿家裡來喝。老太太看著分貝說:「你是個有路子的人。」我說:「我病成這個樣子,該怎麼做才能好?」「你準備一頭兩歲羊,我給你舉行儀式。」老太太用羊骨頭給我辦的儀式,剩下的肉埋到外邊。儀式中,老太太告訴我:「你已經接了爾琪,接了以後,病就會慢慢好起來。」舉行儀式時給了我一條紅腰帶,寬15公分,長90公分。相同穿紅背心,爾琪才有紅腰帶。有了紅腰帶,說明我已經是爾琪了。接爾琪時,我的手沒有剪東西的能力,老太太說,「沒事,慢慢就好了。」現在,分貝剪多了,我的手自然而然地就靈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