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多愣了一會：……你要去哪？

路上，他們換上了列車。

我不想。許三多說：成才說我是個聰明人，他還說，這個聰明不是個好的意思。

許三多愣了，看一下周圍睡著的人，他說你瘋了？

許三多說我什麼也沒想。

連長指揮車裡，高城正在幾個武裝的士兵中用車內通話系統呼叫著：

史今一聽慌了，看看周圍沒人才定下心來，他對許三多連連地餵了幾聲，他說，這你不能嚷嚷。許三多，你上來，我跟你說。許三多執拗著，就是不上。他說我不！

許三多撿了煙，朝成才走去。

成才打斷了他的話，說：不爭這個。許三多，咱們是老鄉不是？

史今果然一愣：他告訴你的？

成才點頭：你看，你心裏也有這個詞，你知道找機會。

許三多說對啊，還有十四個月，我的服役期就滿了。

你可以……你可以好好做啊！

……是你跟我說的，你說生存不易，機會有限。

洪興國猜測：興許準備打陣地仗吧？

領頭車剛接近山地，從林地里一聲轟響，車體上的激光裝置感應到激光光束，冒出了白煙，那桿「裝甲之虎」的旗頓時被白煙淹沒了。

各班注意，各連於三分鐘後向453方向發起衝擊，我們的任務是以最大機動速度搶佔藍軍防區的034高地建立陣地，如果可能，對敵縱深進行火力偵察。各車準備，看紅色信號彈行事……

參謀長解釋道：每軍區僅有一支，主要業務就是研究友軍弱點，針對其弱點進行訓練，在演習中予以致命打擊。說白了，就是專業找碴部隊。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人生的第一次成功實在是過於成功，成功到以後再做成什麼，我都下意識地想找個地方坐下，先把自己放穩。

列車一到站，士兵們就迅速地在山巒前安營紮寨起來，可是，野戰炊事車剛剛開始準備做飯，一個參謀打團部營房裡火急火燎跑了出來，說：團長命令，遭遇敵軍空襲，我方野戰炊事車全部炸毀！

一句話就把我們炸啦？有人問道。

史今說，有些地方你是笨。這也好，這些地方我也想笨。

生意人朝史今伸著大拇指：你們好好乾，我才好掙錢！

車忽然停住了，外邊喧鬧著輕聲的歡呼。

那是某大國乾的事情，海陸空三軍協同對抗小小游擊隊。高成死死盯著前方，對洪興國說：我推進，你在這裏接應。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直升機已經沉入山巒，明顯是佔領了七連要佔的那塊陣地。

史今說：答應你了，我就不會說的。

好在車又開始走了，許三多的心隨著車子晃著晃著，有很多事情，他心裏都不太清楚。只希望到達目的地。

其實世界上沒有謙虛這回事，驕傲的背面是沒有反義詞的，謙虛只是比驕傲更合適生存的一種驕傲。

成才說：我記著數呢，你看了五個鐘頭了，我看了四個鐘頭。這說明你想得比我還多。

聽這話許三多就覺得委屈，九_九_藏_書突然朝史今喊道：你不要叫我尖子！說著跳下車去。嘴裏繼續喊著：我就是想幹得好一點，讓你提干，讓你留下來！

他們的前方是溫帶森林，山地，海拔2100米，平均氣溫是二十一點五攝氏度。

於是我說了很多次，一直說到有人說：其實這小子也挺傲。

車下的許三多竟沒走，悄悄地，他又湊了上來，好像有些後悔。

★二級士官許三多

史今頓時就驚訝了，他說許三多，你長得太快了。

香港回來啦！正升旗呢！……你等著啊！

我保證。

許三多點點頭：他想跳槽，去紅三連……你不會告訴連長吧？

我沒聽見槍響啊？他倒在地上大聲抗議道。

話音未落，一聲怪異的槍聲傳來，高城下意識地閃了一下。

高城搖頭否定：老皇曆啦，他要有陣地咱們就有靶子啦。

什麼是明白？許三多問道。

這時有人在一旁插嘴了，說他現在是尖子，他要是滿役期就回去，那不是白冒尖了嗎？

炊事兵只好在營房不遠的空地上，刨起了土來，刨得土屑紛飛。

當兵的都是一些習慣長途旅行的人，但很多人都耐不住列車枯燥的顛簸，有的開始找地方睡覺打牌了。只有許三多仍在打量著車外，車外流逝而過的一切仍讓他覺得新奇。

高成命令鋼七連，插向那處莫測高深的山頭。

許三多愣住。

班長就樂。

戰場忽然沉寂了下來。

鋼七連的兩桿連旗，八面威風地打了起來，十輛步戰車以五十公里的時速射了出去。

成功的感覺還不如看螞蚱愉快。

大部隊終於到來了。

七連的士兵以班為單位，在林地間推進著。他們現在已經棄車就步了。叢林間山巒間不時冒出些零零星星的槍焰，弄得七連想還擊的時候都晚了。

這時，打頭的車忽然冒出了一股白煙。

許三多搖搖頭。

清醒了以後我就跟班長說，其實我啥也沒幹，是你唬出來的。

……他說有我在，我就出不了頭。班長，我現在知道成才為什麼跟我疏遠了。

假設敵情，懂嗎？各炊事班，應急作業預備！參謀說。

七連長你胡咧個啥呢？亂我軍心！

這時，通話器里傳來了團長的聲音。團長發火了：

他就躺在伍六一的身邊。

我也不知道，我去翻書。

說完向著等候的步戰車跑去。

史今提醒說別看了。如果你不注意眼睛的話，自學了高中課程也當不好兵。

但在成才的瞄準鏡里，除了搖晃的草叢，空無一人。

我反應慢，我只好慢慢地發獃。

街邊的電視里，正播放香港回歸時中國軍人升起國旗的實況錄像。軍車的隊伍因此被卡在幾輛民用車的中間。軍車隊尾的一輛民用車，是位生意人，一邊聽一邊已經興奮地跳下車來，看見史今正撩起篷布往外看，便興奮地告訴史今：

許三多一聽就知道是成才說的，他看了他一眼，心裏有些難過。

高城知道不對，忙應了一聲：是！read.99csw.com

機槍手和狙擊手撲了上去，伍六一支開槍架對著目標區域就是一頓猛掃。

史今說：你都會去的，以後你還會去很多別人都沒去過的地方。

是挺傲，都傲到不認同謙虛了。

那是一本高二的英語課本。

微聲的！各班化整為零，發揮個人優勢！

團長說各位，山嶽地帶，基本上，哪個坡都超過了咱們的火炮最大仰角，是不是心裏有點發毛？

但七連很快就學乖了，他們的步兵隨時在前沿警戒著。

一發紅色信號彈終於升上了天空，高城立刻興奮地吶喊著：衝擊！

伍六一看了許三多一眼：你是不是一直在算日子嗎？

班長說哪有真正的成功？

史今有點莫名奇妙：喂，拿走！

高城說：摩托小時三千六百塊的傢伙就拿高機當主力啊？真是財大氣粗。

你現在可太不像聽天由命的人了。成才指著車外說：許三多，外面那座山你看出來了嗎？

……如果這次演習沒有突出表現的話，我想轉個連隊。

一輛車的艙門還沒打開，又一股白煙冒出。士兵們罵罵咧咧地從車裡鑽了出來，一個一個地都翻出了白牌。他們都「陣亡」了。

我說這壓根兒不算真正的成功。

一個說：你真成功，連遺憾都有啦。

許三多快把兩個眉毛擰到一起了：別說我聰明，從來沒人說我聰明。

許三多說：鋼七連只有淘汰的兵，沒有跳槽的兵。

有你在，誰都出不了頭的。許三多，你太聰明了，你學得快，體能又好，你踏實，又從來不鬆勁，最重要的，你根本不想那些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其實我並不比你差，只是比你想得多了點，其實好多人都不比你差，只是在這一條上讓你比下去了。許三多，你絕對絕對是個聰明人。

許三多說：以前我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我太笨。

洪興國氣得一揮手，道：我還沒犧牲呢！

你記住了。

……我記得你拿我當了一晚上枕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咱們到底在跟哪個國家的軍隊打仗？洪興國不由問道。

許三多卻很開心：真的？

坦克連連長乖乖地從車上跳下，很守規矩地翻出了自己的白牌。

許三多笑了，猶豫了一會，說：成才，你為什麼一直都不跟我說話了，我做了什麼錯事？

發現藍軍！發現藍軍！

誰跟我說話我都會記住的，可只有幾句話能往心裏去。

史今嘆了口氣，回頭繼續忙著自己的激光發射器。

高成看那兩輛車上的兵，氣不打一處來：平常說什麼呢？上車要猛，下車要快！沒下車折損五分之一！躺下，你們現在都是屍體！

許三多點點著：當然。

夜幕淹沒了軍列的一聲汽笛長鳴。

我是個從來沒有過自信的人，一旦有了，就得牢牢抓住，那個驕傲是像模像樣活下去的起點，讓我再做一百八十一個大迴環也不帶放手的。

一個說：你真完美，連缺陷都有啦。

那位一上車，從車隊邊抄走了hｔｔps://ｒｅａd.９９ｃｓｗ•cｏｍ。

許三多說：上次我什麼都沒看著，光顧哭了。

許三多說外面好大，我都沒去過。

於是除了不太合群的說法外，更多的人說我謙虛。

史今正在野戰的車場上調整車上的高射機槍，同時安裝激光發射器。許三多悄悄地摸到他身邊。史今一眼就看出了什麼，說：怎麼，有心事？

許三多告訴班長，這是他的第二次旅行，上一次是和班長一起來前往部隊的路上。

史今暗暗地苦笑，他說我希望你能找著答案。

對，對。你現在終於變聰明了，說真的，以前我從來沒想過你原來是個聰明人，而且你比我們誰都認真。

那我就做第一個。許三多，你今兒在車上說的是對的，咱們已經服役二十二個月了，還有十四個月，十四個月沒突出表現的話就得回家了，十四個月是很快的。

但藍軍一直沒個動靜！

史今看了看許三多，說：許三多，都說當兵後悔三年，不當兵後悔一輩子，可這話都是當過兵的才說，沒當過兵的人怎麼知道要後悔一輩子？我問連長，連長說這是個二律背反，他有學問，我可不知道什麼叫二律背反。

明白……明白就是你開始有煩惱了，你得去擔當很多責任。許三多，我跟你說，你不|穿這身軍裝也許還能糊裡糊塗地高興著，可你樂意嗎？

其實我覺得世界上最好的話之一是這麼一句：這是我應該做的。同時心裏一定也要這麼想：這是我應該做的。

團長說成成成，七連長有這勁頭是好的，我來這也想改改章程，咱們的坦克只好做火力支援用了，我打算把偵察連挪作刀鋒。說真的，暫時收一下牛皮哄哄那勁頭，聽說這回動的是專業藍軍部隊。

……成才要走。許三多說。

一九九七年，許三多趕上了入伍來第一次大演習，那不是在眼前這草原上，他們得拉到幾百公裡外的另一個演習場。一路上，士兵們的心幾乎都一個勁地跟著搖晃晃的車廂晃著：中國兵哪有空像美國兵那樣逛呀，大部分人沒離過營的時間都是按年頭算了。所以，這種全副武裝的演習，總是從骨子裡感到新鮮激動。

這確實是我應該做的你幹嘛來了？

成才吁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我總是在想。

然而，那發紅色彈還沒落地，從七連側面的山巒間，幾架直升機已經貼地爬升，后發而先至地沖向高城連衝擊的山頭。

班長的話在許三多心裏打轉，突然，許三多好像有了答案，他說，我想人是不應該怕後悔的，因為後悔也是個進步。

車上所有的槍炮全部對準了林地外那片未知的空地。

散開！五十米間隔推進！

伍六一為此感到驚訝，他說許三多，你想三年役期滿了就回去嗎？

成才搖搖頭，他說我沒瘋。

生意人突然回頭打開了後車廂，從裏面捧出了半箱可樂，一邊說一邊把可樂往車廂里扔，一邊說：算我謝你們啦！沒你們，回來得不會這麼容易！

伍六一ｒeａｄ.9９csw.cｏｍ的機槍頓時打得震耳欲聾。

洪興國望穿秋水，終於望出了滿臉的喜色。

高城用手勢指揮道。

甘小寧的頭盔上忽然冒出白煙，他只好摘下頭盔，躺倒在了地上。

成才苦笑：隨你說罷。

連長說什麼？甘小寧問道。

香港回歸了，我當了二十二個月的兵了。

成功到以後無論怎樣的成功，我都不會覺得暈了。

第一發綠色信號彈在清晨的森林間悠悠升起。

高城說沒打中。

團長思索了一會，強調說：這次演習的藍軍也搞得格外詭秘，咱們到現在沒發現過藍軍部隊的影子。我就見過他們指揮官一面，我老部下，姓鐵名路的便是，這小子可是個鬼精。軍區獅子大開口，居然給了五個意外傷亡的名額，看來是打算真干。

沉寂的戰場忽然又響起了爆炸和槍聲，那是來自七連的後方。

車裡的通話器響成了一片。

不常旅行的人，在這種雜訊中怕是很難睡得著的，許三多隻好就著燈光看書。

許三多問：想什麼？

許三多說：車廂里不讓抽煙。

許三多隻好放下課本，接著看車外的風景，可他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幾點燈光偶爾一掠而過。忽然，許三多發現車廂一角的成才，也和他一樣醒著，顯得有些傷感也有些茫然。許三多想過去跟他們聊聊，可他知道，成才是不會和他說話的。他正想掉頭，發現一根煙扔了過來。

就在他們不遠的地方，成才也在默默地往車廂外看著，那份憧憬和專註，應該說和許三多一模一樣。

他說班長，我不跟你嚷了。

史今理解許三多的心，他說不要去想每個人都能理解你，你不是個孩子了。你是尖子。

成才說：錯事嗎？你現在做得很對，什麼都做得對，只是我不太習慣了。

成才輕輕地問許三多：聰明在這裏並不是好的意思，你知道嗎？

我樂意。

成才的聲音越來越小，許三多看看他，又看看車外的滿天星光。

成才說：我想我怎麼能做得更好點。機會啊，生存啊，我現在已經覺得挺沒意思了，你不想嗎？

別打啦！根本就在有效射程之外嘛！高成氣得砸車上的鋼板這事就透著不公平！他媽的衝擊速度比咱們快了整整六倍！

又是一槍。這一次，高城顧不得叫喊了，只是使勁地把身子伏低。

有人說成功的時候會覺得眩暈，這話我絕對相信。

史今又是一笑，說假的。這不還活著嗎？

史今笑可以。

野戰營房，牆上懸挂著大幅的團首長作戰決心圖，團長正和參謀長還幾個連長，一塊打量著眼前的沙盤，好像真的碰著了戰爭一樣。

史今敲了敲許三多的頭盔，像敲個孩子似的。

這事許三多卻猶豫了，他說我還沒拿定主意呢。

連長，你也掛啦？有人喊道。

讓人家摸啦！又是地雷又是炮，炊事車、補給車都讓人給炸了！指導員，要不先讓炊事班埋鍋造飯吧？他們活著的不讓吃，咱犧牲的可還會肚子餓呀？

許三多猶豫著：我跟你說九-九-藏-書件事，你不能告訴別人。

那就好。

幾名士兵從不同方位撲進目標區域，也是一通掃射，但什麼目標也沒有，看到的只是他們自己的彈殼在紛飛。

史今看見了，問他看什麼呢，許三多？

車廂里的人都已經睡了，只剩下幾點昏暗的燈光。

微聲的！伍六一對他說。

許三多說：我不聰明，我……

史今想起就笑，說那回你坑死我了。

這時的高城，正看著一個空筒發愣。他身邊的士兵也沒見過，便問：這是什麼，連長？高城說：是一次性使用的火箭發射器。指導員洪興國就驚訝了：他們用的不是四零火嗎？高城馬上翻了翻手上的彈殼：他們用的也不是八一杠，這根本不是七點六二的子彈。他們打的全是三發點射，八一杠是沒有三發點射功能的。剛才那兩個點射明顯是沖我來的，先打車，把人逼下車再打指戰員，這需要極好的觀察力和心理素質。

七連也算是訓練有素了，兩個班迅速從左右掩了上去。

後來班長也走了，軍隊里搞數字化，負效應是讓很多兵有了上網愛好。有一天我上網吧，就看見倆網友在敲著字相互調侃。

……我知道，就是說我很會找機會。

士兵看看天，什麼也沒有：什麼空襲呀？

團長在通話器里大聲地嚷著：原定計劃！你記住，指揮室里的人要的就是這種不公平！

許三多把煙還給成才。

當然是中國軍隊！

車上的射手迅速把高機搖低，瞄準。

坐在角落裡的許三多，突然說道。

是！繼續衝擊！

……看出來了。咱們來當兵時候就是走的這條路。

那我跟你說件事，我想了好久，總得有個人說，你保證不告訴別人。

史今只好說：你不是成才說的那種聰明，你是慢慢地開始活得明白了，這是穿上軍裝就必須有的過程。史今說得很輕，但說得斬釘截鐵的。

坦克連長不高興，說我那車上還有高機呢！

許三多較真了，他說可我知道什麼是對了啊，我就不會再做錯了。

專業藍軍？有人費解地問。

紅三連要我，就是你來的那個連。紅三連軍事不咋樣，文娛可是第一的，到了那，我可以轉志願兵，我可以在軍隊呆下去，照樣有出頭機會……

下車！下車！各連協同進攻！高成指揮著。

隨著低沉的引擎聲，七連的步戰車迅速搶佔了林地間的主要通道。

讓坦克連發毛去吧，我那車上裝的可是偵察兵。高城說。

不可能再暈了，一百八十一個單杠大迴環，眩暈，想吐，走不穩道，腦袋在往天上升，腰以下倒在往地下抻，成功的一切癥狀，我有了。

洪興國說：那就等主力部隊到達再推進吧？

成才笑了：他們不當你面說。其實全連除了你們三班長以外，每一個人都認為你是聰明人。你小半年工夫就拿了好幾個名次，連團長都知道你，現在又在自學高中課程，走誰也走不了你啦。可是你也是全連人最強的競爭對手了，我們都被你壓得喘不過氣來了，許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