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下樓，荃送我到門口。

"這……方便嗎？"

"你什麼時候的呼吸會……會比較激烈呢?"

直到門關上，我停下腳步，等待。

我踩著木製階梯，上了閣樓。

"可是你……"荃嘆了口氣，"你的顏色又加深一些了。"

"少了什麼東西呢？"

"可是什麼？"

"不。"我也笑了笑，"我很慶幸。"

"是誰？"荃的視線驚慌地搜尋，"誰在黑夜裡偷聽我說話？"

"是愛情，是愛情叫我來的。就算你跟我相隔遼闊的海洋，我也會藉助愛情的雙眼，冒著狂風巨浪的危險去找你。"

"我來了"我走到離她兩步的地方，輕聲地說。

"可能有幾百年了呢。"

"對不起。"我伸出右手，"借你的身份證用一用。"

"沒關係的。我知道你想問。"

右邊的書桌放置計算機和印表機，左邊的書桌堆滿書籍和稿件。

"嗯？"

"喝杯水好嗎？我看你很累了呢。"

"我覺得你是……你是那種會突然消失的人呢。"

但我始終不知道，為什麼在夕陽西沉的西子灣堤防上，我和荃會出現這段對話。

每走一步，門開啟的角度，便小了些。

"這隻是篇小說而已，別想太多。"

睜開眼睛，坐直身子。右手往前平伸，似乎在測試風的溫度。

"嗯。"

"沒有鏡子的話，我怎能看見自己的顏色？"

"你……你也會想我嗎？"

"不。"荃搖搖頭，"她能找到，就夠了。"

"想什麼呢？"

"我的動作都很和緩，可是呼吸的動作常會很激烈。這跟一般人相反，一般人呼吸，是沒什麼動作的。所以往往不知道自己正在生活著。"

"大部分的動作我不懂，但你最後的動作，我也常做。"

"嗯。"荃點點頭，"我是中文系的。"

荃笑了笑，"不過我只是不能盡情地表達情緒而已，不算太壓抑。"

荃緩緩站起身，我伸出右手想扶她，突然覺得不妥，又馬上收回。

"我說你美麗，是真的。"

"是你叫我不要壓抑的，所以我只好老實說啊。"

"不是的，美麗的女神啊，因為你討厭這個名字。"

荃似乎也是。

"我常靠在這欄杆上read.99csw.com，想事情呢。"

"唉……"荃又輕聲嘆了一口氣。

我更知道，堤腳的消波塊具有消減波浪能量的作用，可保護堤防安全。

"沒關係的。"荃笑了笑，淡淡地說：

和成大相比，這裏讓人覺得安靜，而成大則常處於一種活動的狀態。

荃住在一棟電梯公寓的16樓，離西子灣很近。

"怎麼不會呢？這女子不是很可憐嗎？"

"為什麼會這樣？"

荃沒說話，右手輕抓著門把。

"我不能告訴你我的名字。因為它是你的仇敵，我痛恨它。"

"因為我從沒讓人到閣樓上的"

"身體很累或是……"荃又低下頭，輕聲說：

"真的？"

荃愣了一下，視線終於朝下，看著我，然後笑了出來。

"好。"

"你等了多久？"

"可是……"

走出中山校園，在西子灣長長的防波堤上，迎著夕陽，散步。

突然聽到一聲幽嘆，好像是從海底深處傳上來。

荃的房間大約10坪左右，還用木板隔了一層閣樓。

"沒關係的。"

"我沒有……"我欲言又止。

"因為閻羅王不讓我投胎做人，我只能在六畜之間，輪迴著。"

我突然想到今天傍晚在西子灣堤防上的情景，不禁陷入沉思。

最後終於找到她的愛人，但她卻因好幾輩子的沉重記憶，而沉入海底。

"等待？"

荃坐在中間書桌前的椅子上，桌上只有幾枝筆和空白的稿紙。

荃胸口起伏的速度，愈來愈快，最後她皺著眉，右手按著胸口。

"那你……一切都還好嗎？"

"只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會的。"

"喔。我來中山大學找資料。你呢？"

清脆的鎖門聲響起，我才又轉身往電梯處走去。

我知道這樣想很殺風景，但是從小在海邊長大的我，只要看到有人在堤防上追逐嬉戲，總會聯想到他們失足墜海后浮腫的臉。

"會再見面的。別擔心。"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和你一樣，都是壓抑的。只不過我是生理因素，而你卻是心理因素。"

"是你就沒關係的。"

荃撥了撥頭髮，接著說，

"當范蠡說西施美時，西施和你一樣，也是嚇一跳喔。"

"你等了多久？"

"會的。我會想你。"我又強調了一次。

她的身體突然顫動一下，往左上方抬起臉，接觸我的視線。

可是在成大的話，頂多驚起一群野狗。

她並沒有用手九_九_藏_書撥開頭髮，只是一直凝視著我。

"你剛剛的動作好亂。"

"嗯？"荃似乎有點驚訝，抬起頭，看著我。

"嗯？"

彷彿聽到荃在我身後低聲驚呼。

"嗯。畢竟每個人窮極一生，未必會知道自己最愛的人。即使知道了，對方也未必值得好幾輩子的等待呢。"

轉過頭，注視撐著地面的左手掌背。

"因為你不相信我啊。"

"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問荃。

"嗯。"荃點點頭。

"我……我也不知道呢。"

"羅密歐，為什麼你要姓蒙特克呢？只有你的姓，才是我的仇敵，請你換一個名字吧，好嗎？只要你愛我，我也不願再姓卡帕來特了。"

"今天話劇社公演，我來幫學妹們加油。"

"為什麼我認識的女孩子，都念中文呢？"

"這是我新寫的文章，請指教。"

"親愛的朱麗葉啊，我要喝的水，你…你倒好了嗎？"

"我不累的。"

"我知道的。"荃點點頭，"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的，不是好奇"

"那你是什麼顏色的呢？"

"請原諒我吧，我應該衿持的，可是黑夜已經泄漏了我的秘密。親愛的羅密歐，請告訴我，你是否真心愛我？"

"呵呵，當然不是。因為我並不美麗的。"荃笑了笑，轉身收拾東西。

荃等到胸口平靜后，緩緩地說出這句話。

"因為你寫得太好，我的拇指一直用力地豎起，所以抽筋了。"

"不不不……你說得對，我很累。"被荃看穿，我有些不好意思。

過了一會，雙手撐著地，身體微微後仰，抬起頭，閉上眼睛。

故事敘述一個美麗的女子，輪迴了好幾世，不斷尋找她的愛人。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你似乎累了。"

"請不要指著月亮發誓，除非你的愛情也像它一樣，會有陰晴圓缺。"

校園內草木扶疏，環境優美典雅，學生人數又少，感覺非常幽靜。

"對不起。"我有點不好意思，"我會努力的"

"你寫得好，是真的。拇指抽筋，是假的，頂多只是酸痛而已。"

萬一雙方一言不和，決定分手時，在這裏也很方便。

"如果累的話，要早點休息。"

反轉左手掌，掌心往眼前緩慢移動，距離鼻尖20公分時，停止。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呢。"荃笑了笑，"你怎麼會來高雄？"九_九_藏_書

"我不太清楚。我好像……好像只是在等待。"

我回過頭，荃倚在閣樓的欄杆上。

中山大學建築物的顏色，大部分是紅色系，很特別。

"沒關係。靠著欄杆，很舒服。"

柏森生日過後兩個禮拜，我為了找參考資料，來到高雄的中山大學。

"你真的很喜歡取笑我呢……咦？你為什麼站著？"

"出現了嗎？"

我疑惑地看著荃。荃的手肘撐在欄杆上，雙手托腮，視線微微朝上。

"會的。"我點點頭。

我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好背靠著欄杆，站著把水喝完。

我們搭上電梯，到了16樓，荃拿出鑰匙，開了門。

"為什麼不用你的身份證呢？"

"那……我走了。"我看了看表，已經快七點了。

"不過，這篇小說少了一樣東西。"

我出了荃的家門，轉身跟她說聲晚安。

"我相信你。"

在圖書館影印完資料后，順便在校園內晃了一圈。

"你……還好嗎？"

"可是她……"

我接過荃遞過來的幾張紙，那是篇約八千字的小說。

"我指著你的身份證發誓，一定會比指著月亮發誓可信。"

因為我答應過荃，要用文字表達真實的感受，不能總是壓抑。

再舉起右手，將被風吹亂的右側頭髮，順到耳後。

"請別……開玩笑。"

"我相信你就是了。"荃終於笑了。

"我終於找到你了。"她挪動一下雙腿，如釋重負。

"不會的。"

"請先隨便坐，我上樓幫你倒杯水。"

"對不起。我的身體不好，讓你擔心了。"

偶爾視線接觸時，也只是笑一笑。

"真的嗎？"荃低聲問，"你……看出來了嗎？"

"做什麼呢？"

"請別嫌棄地方太亂。"荃微笑地說。

我也知道，海洋的比熱比陸地大，所以白天風會從海洋吹向陸地。

"你太客氣了。"

往下跳就可以死在海水裡，連屍體都很難找到。

"你很怨懟嗎？"荃笑了笑。

我又說了聲晚安，荃的右手緩緩離開門把，左右輕輕揮動五次。

收回右手，瞇起雙眼，看了一眼夕陽，低下頭，嘆口氣。

我知道，由於光線折射的作用，太陽快下山時，會突然不見。

"沒關係，慢慢來。"

"嗯。我會的。"

荃恍然大悟，"我忘了這裏只有一張椅子，真是對不起。"

荃轉身面對我，海風將她的髮絲吹亂，散開在右臉頰。

"九九藏書;一般人無法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但是我可以。所以我呼吸時，似乎是告訴我，我正在活著呢。"荃深呼吸一次，接著說，

"要我明說嗎？"荃微笑著。

"很悲傷的故事。"看完后，我說。

我只好再轉過身，倒退著離開荃的家門。

於是我們都不說話。

這裏很美，可以為愛情小說提供各種場景與情節。

荃想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你又在取笑我了。"

深吸了一口氣后，緩緩吐出。

"對不起。"荃似乎很不好意思，又道了一次歉，接著說，

"真的嗎？"荃回過頭，驚訝地問我。

"我們剛剛演的戲。"

"什麼事？"

"那我應該怎麼發誓呢？"

我穿過文管長廊與理工長廊，還看到一些學生坐著看書。

"嗯。"我笑了笑，"我不會變魔術，而且也沒有倒人會錢的習慣。"

當我又閃躲過一對在堤防上奔跑的情侶，還來不及想象他們浮腫的臉時，在我和夕陽的中間，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我走了。"

臉孔轉向左下方，看著堤腳的消波塊，傾聽浪花拍打堤身的聲音。

荃再將頭轉回去，朝著正要沉入海底的夕陽，調勻一下呼吸，說：

"幸運嗎？"

"可以的。怎麼了？"

"那……我送你回家休息，好嗎？"

"我才不信呢。"

她坐在堤防上，雙手交叉放在微微曲起的膝蓋上，身體朝著夕陽。

"對了，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我右手的大拇指，好像抽筋了。"

凝視良久，然後微笑。

"可能有幾百年了呢。"

"以這一輪明月為證，我發誓。"

荃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嗯。只要不讓心臟跳得太快，我都是很好的。"

"即使經過幾輩子的輪迴，她依然深愛著同一個人。既然找到，就不必再奢求了，因為她已經比大多數的人幸運。"

男女主角邂逅時，可以在這裏。熱戀時，也可以。

"這是真實的故事。那時西施在溪邊浣紗，回頭就問：真的嗎？"

"不，不可以的。羅密歐，是誰叫你來到這裏？"

"或是情緒的波動，很激烈的時候。"

樓下是客廳，還有浴室，簡單的廚房。靠陽台落地窗旁，有一台鋼琴。

"對不起。我來晚了。"

"萬一我的家人知道你在這裏，怎麼辦？我絕對不能讓他們看到你。"

正確地說，那是一種激烈的呼吸動作。

"你是中山大學畢業ｈttｐs://ｒｅａd.9９ｃｓｗ•ｃom的？"

"好的。我是有些累了。"

"你很美麗啊。"

"我倒好了，請上樓吧。"

繼續在台南的生活循環。

荃的嘴唇突然微啟，似乎在喘息。

閣樓高約一米八，擺了張床，還有三個書桌，書架釘在牆壁上。

"而每一次激烈的呼吸，都在提醒我，要用力地活著。"

我點點頭，轉身跨了一步。

荃站起身，也到欄杆旁倚著。

"嗯。我總覺得，會有人出現的。我只是一直等待。"

"那種東西，叫瑕疵。"

"你不用發誓了。我雖然喜歡你，但今晚的誓約畢竟太輕率。羅密歐，再見吧。也許下次我們見面時，愛情的蓓蕾才能開出美麗的花朵。"

如果這時突然有人大叫"救命啊"，聲音可能會傳到校園外的西子灣。

"我喜歡你寫的小說，也是真的。"

"咦？你該不會就是這個美麗的女主角吧"

我慢慢反轉右手掌，眼睛凝視著掌心，然後微笑。

而每一次投胎轉世，她都背負著前輩子的記憶，於是記憶愈來愈重。

"嗯。"雖然不太懂，我還是點點頭。

"那我是不是該……"

"嗯？"

"真的嗎？"

我也坐了下來，在荃的左側一公尺處。

"你就這樣離開，不給我答覆嗎？"

荃看了我一眼，"是先天性心臟病。"

我走到落地窗前，眺望窗外的夜景，視野非常好。

"我不知道。"荃搖搖頭，"我只知道，我等了好久，好久。"

"只不過你是左手掌，而我是右手掌而已。"

"我想，我該走了。"我又看了看表。

"為什麼讓我等這麼久？"

"我認得出你的聲音，你是羅密歐，蒙特克家族的人。"

"你要聽什麼答覆呢？"

"你總是這樣的。"荃笑著說。

"好。我聽你的話。"

荃倚著開了30度的門，身軀的左側隱藏在門后，露出右側身軀。

"嗯。沒事就好。"

"那你記得，這輩子要多做點好事。"

"這……"

"如果得不到你尊貴的愛，就讓你的家人發現我吧，用他們的仇恨結束我可憐的生命吧。"

"從小醫生就一直交待要保持情緒的和緩，也要避免激烈的運動。"

"我並不是好奇，也不是隨口問問。"

"嗯。"

"我們還會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