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走了。這個籃球我帶走，明天再還你。"

"其實你應該早就知道，又何必問呢？"

"姑姑……"我欲言又止。

我說完后，很努力地試著吞咽下口裡的食物，卻哽在喉中。

"學姐……"秀枝學姐竟然知道我的情況，我很困窘，耳根發熱。

"個人口味的好惡，並沒有對與錯。明白嗎？"

"過兒，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子堯兄走後，秀枝學姐不再咆哮，我一直很不習慣這種安靜。

"我再說一次。蘋果一斤100元，梨子一斤才60元。蘋果比較貴。"

"唉呀！這悲慘的命運啊！不如……"我舉起右腳，跨上陽台的欄杆。

"炒魷魚。"

"學姐，對不起。我……"

如今秀枝學姐也要走了，她勢必將帶走這裏所有的聲音。

荃是梨子，明菁是蘋果。

"蘋果再貴，你還是比較喜歡吃梨子的。對嗎？"

"菜蟲，你知道嗎？這蘋果一斤100元，梨子一斤才60元。"

"我不會的。你別緊張。"

"過兒……過兒……"明菁拉著我衣服，低著頭，又哭了起來。

"對不起。"我笑了笑。

"算了。"明菁放緩語氣，輕輕撥開遮住額頭的髮絲，勉強微笑：

"喔。"我又插起了第二片梨。

於是秀枝學姐成了第三棵離開我的寄主植物。

"可是……為什麼呢？"

秀枝學姐看了一眼子堯兄以前的房間，緩緩地說：

"對不起。"第一次看到明菁這麼生氣，我有點無所適從。

吃完飯，蛋糕還沒吃，柏森就躲進房間里。

我對荃，是有"感覺"的。

我拿起叉子，插起一片梨，送入口中。

明菁在這段期間，經常來找我。

"你別吃著梨子，又霸著蘋果不放。"我會記住秀枝學姐的叮嚀。

可是，為什麼我會喜歡梨子？而不是蘋果呢？

他還回台北九-九-藏-書的家兩趟，似乎在計畫一些事。

只是，我總是瞞不了荃。

"那是哪裡呢？"

明菁睜大了眼睛，語氣顯得激動。

"很好吃。"我點點頭。

我摸了摸客廳的落地窗，第一次看見秀枝學姐時，她曾將它卸了下來。

"我總是讓你擔心，真是不好意思。"

"嗯。我一直在離你很近的地方。"

"喜歡吃蘋果的，大有人在。你別吃著梨子，又霸著蘋果不放。"

"那以後就別問我為什麼了。"

"生日快樂！"秀枝學姐和明菁同時對柏森祝賀。

"嗯。可不可以多想點快樂的事情呢？"

為了避免斷炊的窘境，我找了三個家教，反正整天待在家也不是辦法。

我看了明菁一眼，她似乎很緊張，我對她笑了一笑。

"姑姑，我知道。你別擔心。"

"姑姑，你在幹嗎？"

日子久了，明菁的笑容愈來愈淡，笑聲愈來愈少。

我很快停止笑聲。

"嗯。可是你現在就在我身邊，我不用想你啊。"我笑著說。

"會嗎？"我抬頭看夜空，嘆了一口氣，"我真的是這樣嗎？"

"你說什麼？"明菁似乎生氣了。她緊握住手中的面紙團，提高音量：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明菁用右腳跺了一下地面，然後說，"為什麼你老是喜歡問為什麼？"

明菁再怎麼好，我還是比較喜歡荃。

柏森的話變少了，常常一個人關在房間里。

"工作再找就有了嘛，又不是世界末日。"明菁抽抽噎噎地說完這句。

我沉默了很久，明菁也不說話，只是在旁邊陪著。

"也不能說解僱啦，景氣不好，公司裁員，不小心就被裁到了。"

我俯身想拿起籃球時，明菁突然蹲了下來，用身體抱住籃球。

"那左邊的眉毛呢？"

"請你記得，不論我在哪裡，都只離你一個轉身的距離。&qu九_九_藏_書ot;

"都擔心你六年多了，早就習慣了。"

走到陽台，任視線到處遊走，忽然瞥到放在牆角的籃球。

"謝謝。"我喘口氣，擦了擦汗。

雖然少了子堯兄和孫櫻，但我們四個人一起吃飯，還是頗為熱鬧。

我不想讓荃知道我失業，只好先下手為強，告訴她我調到工地。

"你知道嗎？即使你在我身邊，我還是會想著你呢。"

明菁的淚水流量很高，流速卻不快。

我走進客廳，拿了幾張面紙，遞給明菁。

"我知道。"

明菁嚇了一跳，手中的碗，滑落到桌子上。碗里的湯，潑了出來。

只可惜決定一段感情的發生，"感覺"，而不是"感動"。

"學姐沒別的問題了。你繼續吃梨子吧。"

"過兒……"明菁沒理會桌上的殘湯，只是看著我。

"會嗎？"

"這哪有為什麼，擔心就擔心，有什麼好問的。"

"找工作的事，別心煩。慢慢來。"

"為什麼我在你身旁時，你還會想我？"

"過兒，你別這樣……我很擔心你。"

"我不知道。"荃搖搖頭，"我經常想你，想到發獃呢。"

"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別又跑到籃球場上發獃。"

"菜蟲……"秀枝學姐看了看我，呼出一口氣，"我可以放心了。"

"說吧。"我也靠著欄杆，視線卻往屋內。

荃笑了笑，"你只要一轉身，就可以看到我了呢。"

"單獨活動？"我笑了起來。荃的形容，經常很特別。

我和柏森被解僱后一個半月，秀枝學姐決定回新竹的中學任教。

"嗯。"我點點頭。明菁才慢慢站起身。

她很想知道我是否已經找到工作，卻又不敢問。

"姑姑，對不起。"

"嗯，我知道。可是我比較喜歡吃梨子啊。&q九_九_藏_書uot;

"值得什麼？"明菁轉身看著我，眼角還掛著淚珠。

秀枝學姐和明菁並沒有發現柏森的異樣，依舊笑著在餐桌上擺放碗筷。

"放心？"第三片梨子剛放進口中，我停止咀嚼，很疑惑。

"先別自責，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該勉強。原先我擔心你是因為無法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誰，所以才會猶豫。如今我放心了，我想你一定知道，你喜歡誰。"

"可惜少了一樣菜。"柏森突然說。

原來明菁以為我會像技|師考落榜那晚，一個人悶聲不響溜到籃球場去。

"我不知道。因為你左邊的眉毛，很少單獨活動。"

"可是……為什麼偏偏挑我生日這天呢？"

而荃的哭泣，並沒有聲音，只是鼻頭泛紅。

明菁的哭泣，是有聲音的。

接下來的一個月內，我和柏森又開始找新工作。

"這麼近嗎？"

明菁嘆了一口氣，這口氣很長很長。

"可能是我的緣故吧。即使你好好的，我也會擔心你。"

"過兒！不要！"明菁大叫一聲，我嚇了一跳。

因為我看到明菁的眼淚，像水庫泄洪般，洪流滾滾。

"不用不好意思。我留意你很久，早就知道了。"

但即使已經天亮，我仍然無法從明菁所說的話語中，清醒。

"嗯。"一直嗚咽的明菁，突然笑了一聲，"你有令人擔心的本質。"

"值得你為我擔心啊。"

"嗯。你知道就好。"明菁用鼻子吸了幾口氣。

輕的履歷表有如雲煙，散在空中；重的履歷表則石沉大海。

我不想躲進房間，怕會讓秀枝學姐和明菁擔心。只好在客廳看電視。

"我高興哭呀，你管我……"明菁換了另一張面紙，擦拭眼淚。

"嗯。"我點點頭。

"我明天才走，今晚我們和李柏森與明菁，好好吃頓飯吧。"

"姑姑，別哭了。再哭下去，面紙會不夠用。"

明菁只是愣在當地，任淚水狂奔。

"我九_九_藏_書喜歡擔心，我願意擔心，我習慣擔心，我偏要擔心，不可以嗎？"

"是我不對，我道歉。"

"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荃笑得很燦爛，很少看見她這麼笑。

"我不知道什麼樣的事情想起來會比較快樂。"

早上出門上班前，秀枝學姐吩咐我務必把柏森拉回來吃晚飯。

"本來我是沒立場說話的，因為我是明菁的學姐。但若站在我是你多年室友的角度，我也該出點聲音。"

畢竟蘋果比較貴啊。

"好。"

"我在你心裏。正如你在我心裏一樣。"

覺得有點累，想走到陽台透透氣，一站起身，明菁馬上跟著起身。

我的寄主植物，只剩柏森和明菁了。

"菜蟲，休息一下吧。我切點水果給你吃。"

"我知道。"

然後靠在欄杆，看著夜空。可惜今晚既無星星，也沒月亮。

"已經過了半年了，他還沒回來。我等了他半年，也該夠了。"

"姑姑，我是開玩笑的。"我笑個不停，"你真以為我要跳樓嗎？"

"姑姑，你放心。我會努力再找工作，不會自暴自棄。"

而我因為一直沒找到新的工作，也不敢主動提起。

秀枝學姐切了一盤水果，一半是白色的梨，另一半是淺黃色的蘋果。

是這樣的原因吧？

只可惜我和柏森的履歷表，不是太輕，就是太重。

"我真的……那麼容易令人擔心嗎？"

"謝謝。"柏森擠了個笑容，有些落寞。

想到那時害怕秀枝學姐的情景，不禁笑了出來。

"我家在新竹，也該回家工作了。而且……"

"菜蟲，那你知道，誰是蘋果？誰又是梨子了嗎？"

而工地是沒有電話的。

我一直待在陽台上，直到天亮。

"你想吃炒魷魚？"秀枝學姐又問。

明菁說完后，進客廳拿起手提袋，跟我說了聲晚安，就回去了。

秀枝學姐走到子堯兄送的陶盆面前，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塵。

"為什麼？"九九藏書

我們的對話常常是"天氣愈來愈熱"、"樓下的樹愈長愈漂亮"、 "隔壁五樓的夫婦愈吵愈凶"、"她的學生愈來愈皮"之類的。

"姑姑，怎麼了？"

"那……蘋果怎麼辦？"

"過兒，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壞呢？這時候還跟我開這種玩笑……"

"怎麼了？"我等了很久，不見明菁的手敲落。

"那麼……"荃低下頭輕聲說"想我時會快樂嗎？"

"沒事的。"我學柏森擠了個笑容。

而明菁對我，則讓我"感動"。

雖然捨不得，我還是安靜地幫秀枝學姐打包行李。

"嗯。"

"你實在是很壞……"明菁舉起手，作勢要敲我的頭，手卻僵在半空。

秀枝學姐說得沒錯，喜歡什麼水果，只是個人口味的問題，

"真的？"

"你好像很憂鬱呢。"

"嗯。"

"學姐，我跟菜蟲，今天……今天被解僱了。"柏森突然有些激動：

"什麼菜？"秀枝學姐問。

明菁用靠近上臂處的衣袖擦拭眼淚，動作有點狼狽。

而荃的淚水，流速非常快，但流量並不大。

"嗯。"

"嗯。"

晚上下班回來，看到一桌子的菜，還有一個尚未拆封的蛋糕。

"過兒，今天的菜，還可以嗎？"明菁問我。

"你剛剛嚇死我了，你知道嗎？"明菁用面紙，擦乾眼角。

秀枝學姐仔細地包裝好陶盆，對我笑了一笑。

秀枝學姐沒說話，默默到廚房拿塊抹布，擦拭桌面。

"我……值得嗎？"

"嗯。你煩心時，右邊的眉毛比較容易糾結。"

並沒有"對"與"錯"。

三個禮拜后，是柏森27歲的生日。

"你今天的心情一定很難受，我不該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