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看他們敢！然而，張不忍這小子真可惡！可是，不見得單是張八夫妻倆；還有誰也是張八的一夥？」

「我疑心胡三這老傢伙也是知情的！」

「紫翁，也不宜小看他，他既然是『六房裡的老八』，自有一班窮出火來的爺們和他來往。」

「北街上開亦我軒照相館的陳維新陳甲長。」

「校長也不知道？」

「他們竟敢指摘我們販運私貨么？」是陸紫翁的枯澀的聲音。他歪著腦袋，臉對著牆，似乎在看壁上的字畫。

「可不是！還有『趙廳』的緝老爺，孫洪昌的二少爺，據說也是暗中……」

「嗯，胡四，沒有什麼道理；不過，趙緝庵在內呢——噢，老九，不是張八租了程子卿的廂房么？你應該叮囑子卿留心進進出出的人兒。」

「認不出。那壁報全是一個人的筆跡，聽說是八少奶奶——」

「哦——」陸紫翁的聲音帶啞了，把架起的那條腿放下。

「瑞和還說，今天早上他親眼看見胡四到張八家裡去。過了https://read.99csw.com一個鐘頭，這才出來。」

周老九指著姚瑞和說：「他剛得的消息，張不忍自己報了名，受壯丁訓練去了。」

「紫翁，孫老二和陳維新也是發起人。」

「紫翁，孫洪昌的小老闆老二，還有，——瑞和，還有誰？」

「叫做『國魂武術社』罷，」姚瑞和陪笑說。「壯丁訓練班裡倒有一小半人加進了他這社。」

陸紫翁對一個土頭土腦的男當差說道：「進去問問，二老爺起身了沒有？」回過臉，朝姚瑞和看了幾眼，「你回去罷，不許多嘴。」

「然而，紫翁，自從他出了壁報，跟他越走越熟的人確乎不少；胡四——」

「紫翁，他還想立什麼社呢！」

「嗯嗯，這子卿就是太老實。」

周老九回答時頗露窘態。陸紫翁沉吟一會兒，微微笑著，正想開口，忽然那邊通內室的排門邊來了女人的聲音了：「喔，是陸老爺和周先生么？老爺起來了，請兩位進去罷。」

「不hｔtｐs://ｒead•９9ｃｓｗ•ｃoｍ過也不能太慢，私貨的事現在鬧得滿城風雨了。那一批貨，多擱日子怕要走漏……」

「昨晚上有客，——嗯，老九，倒是有緝庵他們在內，查公款這一層說不定會鬧大——」

「倒也不全是。內中有——」姚瑞和遲疑了一下，「有這次壯丁訓練抽籤抽到的好幾個小老闆，還有甲長們，——很有幾個場面上的小爺們呢！」

女人是一張小圓臉，淡綠色陰丹士林布的短襖僅及乳下，黑軟緞的褲子長到腳背，一條油松大辮子。

周老九踱到陸紫翁跟前，悄悄地說：「剛才瑞和報告的消息，紫翁覺得怎樣？」

「問過他，他賭咒說不知道。」

這個好地方卻只有一張閑擱著的太師椅，坐的是陸紫翁，斜欠著身子，架起了腿，右肘支著椅臂，右手托住了下巴。周老九在紫翁面前站著，臉朝外。

「二老板昨晚上又是二十四圈么？」

陸紫翁和周老九挑中了右面那架屏風背後的好地方，悄悄說著話。這裏不九九藏書是走路，四扇排門常年關著，相近左面那架屏風的四扇排門，也只開一對，作為從大廳到內室的唯一門戶。

「外邊是誰？」周老九突然喊了這一聲，陸紫翁連忙把話縮住。周老九站起來，故意高聲咳了一下，就轉出屏風背後，一面學著「官腔」喊「來呀」，可是只喊了一聲，就不響了。陸紫翁聽得好像有兩個人在竊竊私語。他正決不定還是照舊躲著好呢，還是踱出去好，可是周老九也回來了，帶著一個尖頭削臉的人物，正是商會職員姚瑞和。

「不過，紫翁，下手要快。他們還說你和二老板經手的公款不清不楚，說是下期的壁報上准要宣布。」

「嘿！趙緝庵也有份么？」陸紫翁挺起眼睛望著樓板，一隻手儘管摸著下巴。忽然站起來，輕聲說：「老九，那就一定是他了，——中心小學里一個教員一定就是緝庵的小兒子趙君覺。哦，老九，等一下。」陸紫翁到牆邊去拖過一張方凳來。「坐著談罷，原來張八這小子竟有點呼風喚雨的rｅaｄ.９9ｃsｗ.com手法，老九，我們倒不能大意了，得仔細布置一下。」

「來路不正！我第一眼看見就知道不是正路。總有一天給我查明白。」

陸紫翁一面說，一面就踱出了屏風背後那個好地方。

「好！哼哼，糾眾集社是犯法的。」陸紫翁冷笑的鼻音有點不大自然。「大概全是些下流粗胚罷？」

周老九和姚瑞和跟了出來。周老九低著頭在一對棟柱中間慢慢地踱，姚瑞和站在翻軒下長窗邊，時時偷眼瞟著那一對通到內室去的排門。

「嗨，六房裡？六房裡早已沒人了，哪裡又跳出個什麼老八！胡三這老頭子是老糊塗了。黃二姐一張嘴算屁話？我打算辦他一個冒名招搖呢！」

「不敢說出來罷了，這沒用的草包！哼！可是，筆跡總該認得出來的？」

「大概中心小學里一二個教員總有份罷。」

屏風擋著，如果有人從外邊走進大廳來，他看不見兩位，兩位卻看得見他。

「哦！張八這小子，他怎麼會知道？」

「哎哎，這班少爺們血氣方剛，真真是九_九_藏_書不成話！」陸紫翁的聲音有點發啞了。「可是，陳維新么？他好像是黨員罷？」「是的。前任區黨部的執委。」姚瑞和連忙陪笑說。「不知道張不忍怎麼搞的，連保衛團的大隊長也做了贊助人呢！」「哦，不過大隊長原是直爽人。」陸紫翁說著就站起來，反背著手踱了幾步，打起精神笑了一笑又說道：「笑話！不知哪裡跳出來的小夥子，不三不四，居然大家叫他『六房裡的老八』了，兩個月沒到，居然結交了朋友，打算硬出頭了；然而，可惜，他那位尊夫人的一雙手擺明白不是好出身；你們想，要真是張六房的嫡脈，哪裡會討媳婦不看個門當戶對的？」

「這個不要緊，」陸紫翁搶著說。「等二老板起來了，他有辦法，嗯，倒是——」

「暫時之間，投鼠忌器而已。」

「可是一手字倒很恭正。」

「賤胎！」陸紫翁仰起了臉冷笑。

「呸！什麼少奶奶！不知道什麼小戶人家的賤貨，也許竟是——看她那一雙手。」

「可不是！還說要組織捉私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