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你看見？」長衣人把眼一瞪。「你說，為什麼兩邊不一樣，多難看！」

中心小學附近有兩個閑人研究這些新貼的廣告。穿長衣的一位歪著頭說：

廣告是大街小巷都貼。也有隻貼一張的。也有並排貼二張的。這眼藥是外國貨，同屬這一國的賣葯廣告常常有人到x縣裡來貼，x縣人向來並不覺得奇怪。然而這一次卻引起了注意。

麻面漢子在旁邊噗嗤一笑。但是恐怕那位商會職員見怪，趕快走開。商會職員姚瑞和倒並沒覺出，一手摸著下巴，沉吟地說：「小鬼的，哦，那——我就要去報告會長了。」

滿縣城的老百姓都為這新來的「暗號」而惴惴不安；說不定什麼時候會有千軍萬馬殺來呵！

《水滸傳》上祝家莊里——的白楊樹，九*九*藏*書可不是暗號么？」

「對呀，我說是有作用的。」

麻面漢子只用兩手摸著臉，承認了理屈。可是長衣人還不肯下台，看見有人從中心小學走出來，就迎上去叫道：「喂，校長，看這些廣告，一邊雙份，一邊單張，可不是帶的不多麼？」

在火光中作了這樣簡單而莊嚴的演說的，是三天前報告私貨的二老板。群眾拍掌。姚瑞和雖然是「暗號」的發見者，卻沒有資格演說，也雜在人堆里拍掌。

姚瑞和滿面紅光像打了勝仗那樣來了。最近半小時內，他已經一口咬定那「暗記號」是他的發明，因而儼然已是一位堂堂的「民族英雄」。可是見了陸紫翁，他還不能不是老樣子的商會職員。當陸紫翁朝他笑了笑時，他趕快將九_九_藏_書兩手在身邊一逼，臉兒上什麼表情也沒有，眼光射在自己的鼻尖。

「不管有沒有，我一定要去報告。」姚瑞和一邊說，一邊就匆匆自去。他逢人就說：「眼藥廣告是小鬼的，」有時更加上一句，「有作用的！」

胡四坐在陸紫翁斜對面，不住地點頭。

立刻滿街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了。有人還做出（也許是想出）統計來：單的是多少，雙的又是若干。待到大街上那茶樓里的高雅茶客們研究這件事，「作用」已經具體化而為「軍事上的暗號」。

校長眯細著眼睛看了半晌，忽然正色答道：「那有意思的。

然而茶樓里的陸紫翁卻談笑風生：「好在新縣長是軍人，縣長一定有辦法！」

「哦，街東的，全是兩張一排，街西ｈｔｔps://read•９９cｓw•ｃｏｍ的只貼一張。哈哈，招紙帶得不多，送不起雙份了。」

第二天一清早，縣城外河埠頭來一條船；船里走出三個人，拿著漿糊桶，毛刷，廣告紙，就從城外一路貼起來，廣告是賣眼藥的，紙上端畫著一個戴眼鏡禿頂的大鬍子，一派的親善氣概。這三人一隊一路張貼到城裡，就有七八個小孩子跟在背後指指點點說笑。

十五

大概這件事又得命令全體保甲長出動了。x縣是天天在熱鬧緊張的空氣里的。

街頭巷尾，有人聚談著張不忍夫婦被縣長「請去」的消息，一些眼睛睜得滾圓，一些唾沫飛濺。

「不是罷。我看見他們還剩下一大卷。」麻面的短衣漢子表示了不同的意見。

然而同在這時候，四個保安隊，二個法警，簇擁著張九-九-藏-書不忍夫婦到縣公署去了。當夜沒有出來。

我說，那有作用的。你瞧，這是小鬼的廣告啦。」「哦，小鬼的廣告，不要弄錯了罷？」長衣人遲疑地說，聚精會神再看那些廣告。

「各位父老兄弟諸姑姊妹！今夜可以放心睡覺了。敵人的暗號已經消滅，這全靠縣長為國為民，忠義勇敢！縣長萬歲！」

早晨六點到八點，壯丁訓練，發生了好幾次的擾亂。教練官怒跳得腳也酸了；然而過半數壯丁們固執地不肯服從口令立正稍息。他們要求更有實用的操法。

十點過後，趙緝庵，胡三先生，一臉嚴肅，去見縣長。他們要求保釋隔夜被留的兩位。

「一定不錯！」校長鄭重宣言，「瑞和，老弟，講到這上頭，哈，你就不如我了！」

「一定是暗號！」陸紫翁大聲說：「雙九-九-藏-書雙單單是引路的。

縣長拿出一張紙來。兩位一看，第一行是「以一日貢獻國家」。

下午，聽說縣公署召集了緊急會議。會議還沒散，就紛紛傳說要大捉漢奸。三點鐘光景，果然全體保甲長協同保安隊同保衛團分途出發。又一次震驚全城耳目的大事件。漢奸捉到了沒有？誰是漢奸？老百姓們一時無暇顧及。老百姓們親眼看見的，是新貼的那些眼藥廣告全數被撕去了。

縣長說：「並沒難為他們。謠言多，我是愛護他們才要他們進來休息幾天。可是，今天正有一件事要請大家來商量，兩位來得剛好。」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廣告已經肅清完畢。無數的戴眼鏡禿頂的大鬍子都被押解到教場上，堆成一座小山。就在那裡放了一把火燒掉。上千的人，在那裡看這x縣有史以來的盛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