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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第三章.1

趙雅欄干零工,每個月能有三百塊錢的工資,吃住都在大伯家,可以不花錢,大媽不時給她添置些換季的衣服,這筆錢也可以省,她自己的開銷每個月不過四五十元,一個月下來可以凈存二百五十多塊錢。沒有花錢買戶口這一說的時候,她用積蓄下來的兩千來塊錢給父母買了台彩色電視機,當時還受到大伯的熱烈讚揚,多次強調養女兒好,知道心疼父母,不像他那個兒子,自己在外邊開公司做生意,還要想方設法從爹媽的老骨頭上刮油水。當女兒的孝道盡了,積蓄也花光了,讚揚也聽了不少,可臨到自己真需要用錢時,卻兩手空空。趙雅蘭在心裏算了一下,按目前的收入水平,起碼要攢十年她才能為自己買個城裡人的身份。
跟程鐵石、博士王分手后,黑頭陪著趙雅蘭在街上無目的的逛。正是秋高氣爽的好季節,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走在人行道上人跟人碰碰撞撞。路兩旁的商店,拿出能想得到的一切招數來推銷他們的商品,「秋天換季大甩賣」、「清倉跳樓大減價」、「裝修商場半價出貨」……許多小商店的門口還站立著濃妝艷抹性感十足的小姐,「大哥、大姐」地叫著,面上堆滿媚笑把路人往店裡拉。不逢年不過節,大街上卻掛滿了彩旗、綵球、彩燈,商家們企圖以人工營造的節日氣氛來勾起人們過節前的那種購買慾望。汽車的轟叫,行人的嘈雜,商家播放的音響混合成高分貝雜訊,刺|激著人們的神經。
「住在這兒的人互相都不來往,實在有事也要先打電話才能登門,」趙雅蘭低聲給博士王和程鐵石講:「住在這兒真悶得慌,我沒事就往外跑。」
「第二杯酒祝程大哥早日脫離苦海,官司打贏!」
黑頭又加了一句:「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大媽說:「這是我們家的大小姐,再不然哪敢用開水燙你這位大局長。」
趙雅蘭對愛管教人、愛嘮叨的大媽並不生氣,反而有一種見到自己媽媽的親近感,她知道大媽是真的為了她好,替她擔心。對她大伯,她心裏卻一直憋著一口氣,背著她大伯跑出去當坐台小姐掙錢,也有些跟她大伯賭氣的意思在裏面。
趙雅蘭說:「油嘴滑舌。」兩個人便掉轉身一路上東瞅西看地往回走。「
父親對大伯講:「咱們兄弟倆,就這一個閨女,我不忍讓閨女留在農村受苦,你兩個侄兒都成家立業了,這輩子就那樣了,可閨女你得管,好賴讓她在城裡謀個事兒,以後在城裡成家過日子,能吃上商品糧,颳風下雨不用在野地里遭罪我就滿足了。」
大伯有這樣一個乖侄女挽著上街,興高采烈,路上問起趙雅蘭在海興的工作、生活情況。趙雅蘭心念一轉,抓住機會給大伯介紹博士王跟程鐵石:「海興別的還可以,就是社會治安不好,下了夜班或者晚上上夜校,回家提心弔膽的。有一次我上夜班,回宿舍的路上就碰上了三個流氓,還開著車,生拉硬拽地把我往車上拉。我拚命喊救命,深更半夜街上哪有人?就算有個別過路的也不敢管。我掙扎著,心裏想完了,要是真的讓他們弄上車,我就死。」
大伯趕緊解釋:「最近我問了一下,如果我身邊確實沒有子女照顧,可以把你過繼過來,戶口自然就能解決。這事我跟你爸爸商量一下,告訴他主要目的還是為你解決戶口,別讓他以為我要跟他搶女兒。」
「主動幫忙?大街上沒戶口的多了,他怎麼不主動去辦?你明知他是公安局長,當著他的面提小蘭的戶口,你是什麼意思人家能不明白?人家能不接茬嗎?馬上給我推了。」
黑頭不再說話,只是用嘴、用臉,在她頭頂、發端摩娑著,柔情密意讓他只想哭。夕陽將金黃色的光輕柔地灑在他們身上,晚風軟軟地撫摸著他們,他們失去了時間概念,直到夜幕降臨。幾個瞎遛的閑漢沖黑頭跟趙雅蘭怪聲怪氣地吆喝:「嘿,哥們,該回家了。」另一個說:「在這兒多沒勁,回家去滾熱炕頭多過癮。」
「少則一百,多則五六百。」
大媽趕緊給客人擦拭水漬,連連向客人道歉,同時埋怨道:「這孩子,毛手毛腳,把人燙壞了怎麼辦。」
接受了為程鐵石和博士王約見大伯的任務,並沒有覺得是一件困難的事兒,可是要真正實施起來,才感到並不是一點問題沒有。她在大伯的心目里只是一個半懂事不懂事的小丫頭,說話自然沒有多大的份量,突然提出要介紹兩個大男人來見大伯,大伯會怎麼想?他也許不會一口拒絕,但隨便找個借口推脫卻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肯定還要刨跟問底追究一番,怎樣才能讓大伯順順噹噹地答應見他們兩個一面,圓圓滿滿地完成好這個任務呢?趙雅蘭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思量,一直到睡著也沒有想出個妥當的辦法。
她很高興,這個行當並沒有想象的那麼下賤、齷鹺、恐怖,除了跳舞時那個男人把她摟得太緊了點,讓她心慌一陣,其餘時間也就是喝喝酒、聊聊天而已。分手時小姐妹問她明天還來不來,她堅定地點點頭。小姐妹見她這樣,鄭重其事地叮嚀:「你別高興得太早了,今天的客人算是老實的,碰上混混兒,你才知道這錢掙的比吃屎還難。明天來一定要穿緊身的內衣內褲,寧可不掙錢,也不能一個人陪單身客人,掙錢重要,自己的身子更重要,你可是黃花大姑娘,吃了虧哭都來不及。」頭一次干這事,小姐妹的話在她心裏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至今趙雅蘭沒吃大虧,不能不感謝這位小姐妹的提醒。
客人吃驚地看看趙雅蘭,半晌說:「趙書記的親侄女一沒戶口二沒工作,說出來真讓人難以相信。趙書記工作忙顧不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己親屬的事情他怎麼好直接出面辦?這事兒交給我了,戶口、工作由我全面負責,反正我也幹不了幾天就退了,臨退之前也算做件好事。」
大伯卻說:「別碰上再約,要真心實意感謝人家,明天晚上我沒事,你想辦法找找他們,讓他們來,看看有什麼事說不定我還可以幫幫忙。」趙雅蘭想不到的是,她剛才講的故事真讓他大伯感到后怕,所幸碰到那「兩個」見義勇為的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根本沒有辦法給趙雅蘭的父母交待,所以大伯格九*九*藏*書外感激那兩個救了趙雅蘭的人,真心實意要當面感謝人家。
「西餐太貴,隨便找個小飯店吃點就行了。」
趙雅蘭的眼睛瞪圓了,她真不敢相信錢會這麼容易掙。
「老闆,你的面相與眾不同,很有講究,我來給你說說,」一個打卦算命的攔住程鐵石,見程鐵石不感興趣,又說:「我講得對了,你看著隨便給幾個錢,我說的不對,一分錢不要。」
趙雅蘭說:「幸福其實就是一種感覺,比方說,這會兒,我跟你騎著自行車在大街上跑,就是幸福。」
趙雅蘭萬萬沒想到大伯主動上了鉤,心裏欣喜萬分,表面上卻淡淡地說:「好吧,如果我再碰上他們就約約他們,人家也不一定有時間來。」
父親趕緊說:「能捨得,能捨得。」
趙雅蘭不好意思,客人看看她問大媽:「這是你家雇的小保姆?」
黑頭說:「一句話說不清楚。」
大伯說:「別跟他扯在一起,就他那個公司我還不了解情況,皮包公司,小蘭去了他可以節省一個公關小姐的工錢。小蘭不去,等戶口解決了我給你安排個正經事情干。」
從那以後,趙雅蘭騙大伯大媽說她上夜校,每天下班后就來陪舞坐台,存款折上數目增長之快有時讓她自己都感到吃驚。幹了大概有兩三個月,一天晚上領班讓她出台,來到ktv包房外,透過窗洞一看,趙雅蘭魂飛魄散,她的堂哥陪著兩個人赫然坐在裏面,她扭頭就跑,領班叫也叫不住。那以後,她連著三天沒敢去坐台,她越想越后怕,如果那天她不事先從窗洞里窺視一下,貿然進去,堂兄妹在那種場合見面將會是一種何等的尷尬,恐怕要作為一大奇聞載入他們老趙家的史冊,後果令她不寒而慄。由此想到,要幹這一行在省城絕對不行,遲早要露餡,她自己丟人現眼不說,連大伯的臉面也都丟盡了,像她大伯那種人,臉面有時比命都重。省城不能再干,可錢還是要掙,她跟一塊的幾個姐妹商量商量,轉移到了據說最好掙錢的海興。對大伯,她則說在海興一家合資廠找到了工作,工資高,待遇好。海興距省城不遠,只有兩小時的路程,大伯沒多想,沒有解決她的問題在她面前也就少了點發言權,知道同意她也得去,不同意她也得去,再說也確實沒有過多的精力詳細了解她的情況,只好同意她到海興「上班」。
大媽急忙說:「這事還商量什麼,能辦就趕緊辦,親兄弟,過繼不過繼還不都姓趙。」
前面不遠處,霓虹燈、街燈的五彩光映紅了夜空,程鐵石知道快到車站附近的繁華街區了,暗暗鬆了一口氣,斷定自己沒有走錯路。省城的路他不熟,白天還可以判斷方向,夜晚弄不好就會迷失。他朝著前邊明亮處加快腳步走去。果然,出了這條街道,東站前面的大廣場上的鹵素燈開始向程鐵石眨眼。像所有車站一樣,省城車站內外也是最熱鬧又最雜亂的場所。雖然夜已深了,車站廣場上仍然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擺小攤的、賣零食的、為旅館接客的、等車的、閑逛的,各色人等懷著各自的目的忙碌著。穿過廣場向右再走一百多米,就是程鐵石住的旅館。
黑頭說:「這不能怪我,還是怪你太美了。」
趙雅蘭執意推辭,大媽只好把拿出來的二百元錢收回,說:「行,就讓我們小蘭給她大伯盡一次孝道。」
求大伯辦事,趙雅蘭就光挑好聽的說:「我不想再到海興上班了,你跟大媽年齡越來越大,大哥又指望不上,身邊沒有人照顧不行,過幾天我在省城找個工作算了。」
程鐵石說:「我已經給自己打了一卦,我要聽你講,我就得破財。」
黑頭問:「那你願意不願意?」
趙雅蘭說:「不吃,梨自己也會蔫,到時候就怕你連看都懶得看。」
黑頭的黑臉有些發紅,不自然地笑笑,自我解嘲地說:「你是大官家的小姐,跟你在一起,我當然要小心侍候。」
趙雅蘭看著黑頭到了售貨亭前面,指指畫畫地點著,又伸手從后褲兜里掏皮夾子、點錢、付款,然後接過裝著飲料的塑料袋,步伐輕快地朝自己走來,趙雅蘭對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看的入迷、心裏象有熱辣辣的潮水往上涌。見黑頭快回到跟前,她故作鎮靜,從手包里找出小鏡子和唇膏,目不斜視地往唇上補口紅。
「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你這麼晚在大街上跑,碰上壞人怎麼辦?出了事怎麼給你爹交待?你怎麼就這麼不讓人省心?」
「你說笑話吧?你說的是人民幣嗎?不會是盧布吧?」趙雅蘭的堂哥曾經給過她一萬元盧布,說是讓她留著玩,她挺高興,後來一問才知道,那一萬盧布不過才頂人民幣十來塊錢,所以她知道盧布不值錢。
趙雅蘭遞一塊焦黃的饅頭片給大媽,說:「現在也不晚,有我就行了。」
黑頭作痛心疾首狀,指天劃地的說:「天地良心,我可是心甘情願陪你上刀山下火海,我要是有半點三心二意,讓老天爺罰我下輩子當個百萬富翁。」
見程鐵石不上鉤,算命先生笑笑,扭頭走開,又盯上了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程鐵石加快腳步朝旅館走,顯然,社會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連存在了幾百年上千年的舊貨也都換上了新商標,算命打卦叫「預測」,傳經佈道聚眾騙財的叫「氣功大師」,失業叫「下崗」……在這種社會環境下,銀行騙客戶,法院裝糊塗,還有什麼可奇怪的呢?程鐵石想到這裏,真有些憤憤然,盡量遠避那喧囂的夜市,警惕地環顧四周,深怕再有不三不四的人過來糾纏,竟然有些失魂落魄的不安。
黑頭沒有笑,卻放下手裡的塑料袋,伸手捧住她的臉在頰上吻了一口。
趙雅蘭從心眼裡感謝大媽,雖然曾經惱過大伯,可是見他終究還是很關心愛護自己,對他的氣早已經煙消雲散。吃過飯,大伯想出去買件風衣,大媽說她要上氣功班聽課,趙雅蘭自告奮勇:「我陪大伯去。」大媽要拿錢,趙雅蘭說:「我帶著呢。」
「你呀,真美。」黑頭由衷地歌頌她。
「不行,這事兒不能這麼辦,你知道不,要是我走後門落一個農轉非,他們就敢落成百上千的農轉非,到時候我根本沒有張口說話的資格。這件事絕https://read•99csw•com對不行,小蘭要是想不通,我給她做工作。」大伯兩口子為了她的事在吵架,趙雅蘭躲在自己的房間裏面偷偷流淚。
趙雅蘭捂住他的嘴:「別罰咒,我信,不信我還能對你這樣嗎?」
黑頭來到跟前,卻不說話,也不坐下,愣愣地站著。趙雅蘭瞥他一眼,見他痴痴地盯著自己看,眼光里透出的神情,火辣辣燙的趙雅蘭臉發熱、發燒,把她的心也烤得軟軟地。
黑頭點了水果沙拉、披薩餡餅、清蒸蝦排,又要了一瓶義大利紅酒。他舉起酒杯,說:「為我們的未來,乾杯!」趙雅蘭二話沒說,跟他碰了杯,然後一口喝下了杯中的酒。
大伯說:「那就讓孩子住下吧,你也多住兩天,陪陪孩子,讓她適應適應,習慣了就好,其他事情以後再說。」
大媽說:「你掙那仨瓜倆棗的,還不夠你自己花,把錢拿著。」
此事在大伯的阻撓下,終於沒有辦成。希望破滅了,眼看到手的紅蘋果被一陣大風刮跑了,趙雅蘭氣的要命,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板著臉不理大伯。大伯後來也講了一些:「不要急,總會有辦法」,「你還小著呢,今後落戶口的機會多的是」,「只要是合理合法的,大伯一定給你辦」之類的話來安慰她,她卻根本聽不進去。
趙雅蘭順從地挎起他的胳膊,兩人款款而去。
大伯講:「我們老趙家的人還能含糊?」
後來就發生了最令她生氣的那件事。一次,大伯沒在,家裡來了一個身穿警服的老頭子,大媽對客人很熱情,叫他什麼局長。大媽讓趙雅蘭給客人沏茶,她不小心把開水灑到客人的腿上,正是盛夏,客人穿得很薄,被趙雅蘭燙得蹦了起來。
小姐妹說:「就是到舞廳里,陪老爺們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掙服務費唄。」
趙雅蘭繼續杜撰:「就在最危急的時候,終於有兩個人聽到喊聲跑了過來,這兩個人真有膽,跟流氓打了起來,三個流氓打不過他們倆,再說也是做賊心虛,打不過就跑了。他們倆一直把我送回宿舍,又怕流氓再找我的麻煩,連著接送我上下夜班好幾天,見真的沒事了才不再送我了。我不想回海興,也是怕那裡社會治安不好,萬一出個事自己倒霉不說,還得讓你跟大媽跟著操心。」
大媽突然想起來,說:「你大哥前段時間回來還說,想讓你到他的公司干,工資從優。」
趙雅蘭說:「想的美,胡說八道。」說是說,還是跟他幹掉了杯中酒。
趙雅蘭沒有舉杯,黑頭錯諤:「怎麼了?」
「太吵了,鬧得人心煩,咱們回去吧。」趙雅蘭徵求黑頭的意見。
趙雅蘭年幼時也曾跟父親到大伯家作過客,那時大伯的官還沒作到這麼大,住的房子也沒這麼寬敞,大伯也抱過她,甚至想要把她留下來給自己當女兒,可是她覺得大伯的的懷抱沒有父母那麼溫暖自在,鬧著要跟父親回去。她對年幼時到大伯家做客的印象已經模糊,記憶中留下來的不是大伯的家,而是大伯家以外的世界,寬寬的路,高高的樓,多多的車,密密麻麻的人群。
大伯身邊沒有孩子,唯一的兒子,趙雅蘭的堂兄當膩了處長,棄官從商,辦了個公司,整天天南地北到處跑拚命掙錢,很少回家。無形中,趙雅蘭成了這個家中唯一可以接受管教的晚輩成員。
趙雅蘭說:「那要看我願意不願意,我願意的事誰也別想攔得住,別說我大伯,就是我親爹也管不了。」
趙雅蘭不高興了,一屁股坐下,說:「你再提這碼事,我就不理你了。他是他,我是我,我也沾不上人家啥光,這不,如今我還是農村戶口,還得當坐台小姐掙錢,要不是為了你和程哥,我才不稀罕求他呢。」說著說著,動了真氣,眼圈也紅了。
趙雅蘭說:「都進入二十一世紀了,誰還把戶口看的那麼重,現在除非在政府機關吃官飯算是鐵飯碗,到任何一家單位也保不了一輩子。你看那些破產廠的下崗職工,哪個沒城市戶口?辛辛苦苦幹了一輩子,嘩啦一聲,說沒工作就沒工作了,別的又不會幹,過去一直拿低工資,掙的錢都交給國家了,現在誰管你?臨工該打也得打,如今到哪裡不是打臨工?除非像我大哥那樣自己給自己當老闆。」
二人在樹蔭下找了個條凳,趙雅蘭要坐,黑頭攔住,用袖口在椅上抹了兩下才讓她坐。趙雅蘭「噗哧」一聲笑了,說:「我發現你越來越細心,越來越會體貼人了。」
趙雅蘭分辨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叔叔,把你燙疼了。」
「誰跟你逗笑話了?不信今天晚上下班后我帶你去看看,就憑你這長相身材,肯定大賺,要是不願意干,就不幹,反正也沒有人逼你。」
趙雅蘭說:「那事我幹不了,我不會喝酒,不會跳舞,歌倒唱過。不過,就算會我也不幹,多丟人。」
黑頭說:「那你這顆梨我就永遠不吃,供起來天天看。」
「這位老闆,幫幫忙,」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截住了程鐵石,「我們到省城找親戚,親戚搬走了,錢也花光了,孩子一天都沒吃飯了,給孩子一頓飯錢吧。」
趙雅蘭說:「明知故問,不願意我老跟你混啥?你又不給我開工資。」說著,羞赧地將頭埋到了黑頭的懷裡。黑頭頓時呆了,心象充滿了氫氣的氣球,輕飄飄晃悠悠地往上飛,眼前的景物恍恍惚惚變成色彩斑斕的一團,喉頭象堵了一團熱血,熱烘烘地發哽。他小心翼翼地用一隻手輕輕攬住趙雅蘭的肩,小心翼翼地把唇貼在她的髮際,輕聲細語地說:「雅蘭,我對天發誓,今生今世對你好,否則我就……」
「算了,算了,你們老趙家的人都有道理,我說不了你,餓了去吃點東西,冰箱里有糕點,吃完了洗洗早點睡。」
大媽打開客廳的燈,看看趙雅蘭,開始嘮叨:「一個大姑娘家,整天在外面瘋跑,社會上這麼亂,出了事咋辦?也不知道你整天在外邊忙些啥,我們管不了你,實在不行就把你爹叫來,你給你爹好好說說你一天到晚不著家,在外面都幹了些啥……」
「每天能掙多少?」
「我早就回來了,怕吵著你跟大伯,就沒敢吱聲。」趙雅蘭做出委屈的樣子,撒謊為自己辯解。
小姐妹撇撇嘴:「干這個苦工不丟人?累九九藏書個半死每月三百塊破錢,要不是怕一塊來的回老家說閑話,我早就不幹了。坐台陪舞又咋了?一不偷,二不搶,每晚至少掙一百、兩百,有了錢就沒人說你丟人了。」
大伯問:「閨女留我這兒,你跟弟妹能捨得?」
大家哈哈大笑,於是趙雅蘭留在了大伯家。送走了抹著眼淚的父親,趙雅蘭的心裏也空落落了好一陣兒,但很快就被新生活帶來的新奇、興奮所充實。
她多次要求大伯想辦法把她的戶口轉到城裡來,大伯一直借口農轉非政策卡的嚴,很難辦,得等機會,遲遲不辦。這時她已知道大伯是很有權的大官,要辦這事並不困難,可她就是不明白對她像親生女兒一樣的大伯,為什麼在這個關係到她前途命運的事兒上卻不肯為她出力。
趙雅蘭把車鎖在門前的台階下,在這個院里不用擔心自行車會失盜。然後她用鑰匙擰開門鎖,在門廳里換上拖鞋,走進客廳。她沒開客廳的燈,怕大伯、大媽發現她回來,嘮嘮叨叨地教訓她歸家太晚。黑暗中她坐在沙發上,讓黑頭在她心裏激起的熱浪平靜下來。她自己也沒有想到,黑頭居然能讓她痴迷到如此程度。跟他在一起,萬事萬物都那麼可親可愛,分別的時候,時間空間對她都失去了意義,她的存在似乎只為了一件事:下一次的會面。當坐台小姐使她接觸了許多男性,可是那些男人絕大多數只能引起她的厭惡與輕蔑,儘管為了掙錢她不得不巧笑逢迎,可她的心裏卻看不起那些拿錢買笑的族群。而黑頭打鬥時的勇武、幽默洒脫的舉止、非洲獵豹一樣矯健的軀體,甚至他的汗味、腳臭都不會讓她有絲毫的膩煩,因為那是黑頭的。多日以來,她幾乎天天跟黑頭在一起,可是黑頭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半真半假的嬉笑,若近若遠的態度,讓她捉摸不透她在他的心裏到底有多大的份量,黑頭總給她道是無情且有情的飄忽感覺。而今天,蒙在真情之上的面紗終於揭開,赤|裸裸的愛奉獻到她的面前,她真有些難以消受這突兀而來的巨大幸福。
大伯鬆了口氣,說:「聽你這麼一說,就是你再要到海興我也不能答應,一個女孩子單身在外,萬一出個事讓我怎麼給你爹媽交待?」又感嘆道:「這兩個人真是見義勇為的好同志,唉,現在這種路見不平,挺身而出,拔刀相助,見義勇為的人越來越少了。你沒問問人家姓名、單位?真應該好好謝謝人家。」
程鐵石看看營養良好的女人跟孩子,明知她在說謊,仍然掏出兩元錢給了她。靠說謊謀生也算是無奈的謀生方式之一。程鐵石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許說謊。在父親面前,其他錯誤或許可以得到寬容,撒謊卻絕對不允許,肯定要挨揍。他參加工作的時候,父親送給他的禮物是一幅字:「說老實話,辦老實事,作老實人。」社會卻告訴他:在充斥著謊言與欺詐環境里,誠實是無能的同義詞。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從小被培養出來的誠實性格讓程鐵石吃夠了苦頭,不論在官場上還是在商場上,誠實與奸詐相比,誠實永遠是弱者。他認識到,父親對他的教育是個美好的誤區,他所能做到的就是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說謊也並不是罪惡,只要說謊的目的不是損害別人。
黑頭這會兒也許又去送趙雅蘭了,也許已經回到旅館,正在看電視。由黑頭又想到博士王,心裏不由湧起一絲內疚。擬稿改稿時博士王的態度非常嚴肅、認真,逐字逐句地推敲、修改,似乎撰寫的並非程鐵石的告狀信,而是他自己的博士答辯論文。博士王的認真、嚴謹,讓程鐵石感動。迄今為止,程鐵石沒有給博士王送過一分錢的東西,中午幾個人一塊吃飯,最終還是博士王付的款。這年頭,象博士王這樣不談錢、仗義助人的人真是不多了。程鐵石感到自己很幸運,在身處絕境時,能遇見象黑頭、博士王這樣的朋友,沒有他們,在這舉目無親的大東北,他只能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辦通了大伯會見程鐵石跟博士王這件事,趙雅蘭心情很輕鬆。有些事兒,預想的很複雜,真要辦,卻又意外地簡單。趙雅蘭曾為如何說服大伯會見程鐵石、博士王煞費苦心,夜不能寐,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老天爺就給她創造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趙雅蘭心說:如今二百元能買個什麼像樣的風衣?既然要做好人,索性把人情作大一點,就當是為了黑頭。想到此,便回房拿了一千塊錢,挽起大伯的胳膊出了家門。
吃過飯,黑頭騎著車送趙雅蘭回家。趙雅蘭的雙臂摟著黑頭的腰,頭枕著黑頭寬厚的脊背。黑頭把車蹬得飛快,趙雅蘭問:「黑頭,你說啥是幸福?」
再後來,又興起了花錢買戶口的風,按政策,花三萬塊錢就可以買個農轉非,落上城市戶口。趙雅蘭這時已經不再寄希望於她大伯,她決心靠自己的努力把自己變成真正的城裡人。然而決心好下,實行起來卻並非易事。她清理了自己的所有積蓄,不到五百塊錢。向父母伸手更不可能,農村如今雖然吃穿不愁,可閑錢卻誰家都缺。就算家裡能資助一點,她也不忍心張口,父母的錢都是一顆汗珠摔八瓣換來的血汗錢。五百和三萬之間的差距太大,趙雅蘭甚至都灰心了。
黑頭沒有聽她的,領著她來到了裝修典雅的喀秋莎西餐廳,他把這頓飯看成他與趙雅蘭人生新起點的象徵,一種紀念,決不能馬馬虎虎。兩人在火車包廂式的雅座坐定,心裏都有些異樣地激動,過去他們沒少在一起吃飯,可今天這頓飯的感覺絕對不同,二人之間似乎有一種心靈相通的默契,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他們都知道,從今天這頓飯開始,他們將不再是一般意義上的朋友,他們的關係已經升華到了一個可以決定他們一生幸福的新階段。溫柔的燈光,曼妙的樂曲,更為這間餐廳的氣氛增添了浪漫柔情。
程鐵石跟博士王如約在晚上七點三十分來到了市府大街三號院,趙雅蘭已在門口接應,給看門的武警打了招呼,武警便放行。進了大院門,趙雅蘭在前面領路,博士王和程鐵石隨其身後。博士王跟程鐵石都是頭一次到這種高幹保護區,神秘感和好奇心指揮雙眼四處觀望。從大院read.99csw.com門進入的水泥大道,圍繞一個大花壇變成了輻射到不同方向的水泥小路,說是小路,其實也並不狹窄,足可供一輛汽車通過。這些小路通向一幢幢二層小樓,小樓與小樓之間的距離挺遠,最近的也在五十米以上。小樓的窗戶大都沒有燈光,不知是用厚重的窗帘遮擋住了光線,還是根本就沒有開燈。家家的門廊前均留有一塊水泥鋪就的平場,大概是為了停車或汽車調頭方便。樓房外大門口的遮雨板下面都有一盞小燈,向地面撒播著昏黃的光暈。這裏的小樓從外表上看,遠沒有新建的商業別墅洋氣、豪華,但樓與摟之間廣闊的空間、路兩旁精心修飾過的花園草坪、院中疏疏落落保留下來的古柏蒼松、甚至路兩旁保養完好只照路面不照人的地燈,都顯示出商業別墅區絕對沒有的神秘與氣派。
市府大街三號院,被老百姓稱為「常委大院」,夠省委常委級別的官員,就有資格在裏面住一幢小二層樓。市府大街很幽靜,三號院的大門是普普通通的水泥門柱,兩扇鐵皮大門上還有些銹跡,每當掛著特定牌照或車窗前貼著特別通行證的車輛駛到門前,大門就會悄然打開,車輛進去后,大門又會悄悄地關上。在這一開一關之間,駐足窺視的有心人往往可以看到大門裡邊的崗亭、武警和蔥蘢茂密的樹木花壇。一般人等,不論是乘車而來、騎車而來或徒步而來,要想進入這座大院,肯定會遭到武警戰士冷淡而堅決的阻擋。
黑頭一見,忙說:「我也就是一句玩笑話,至於你這麼生氣嗎?算了,就當我沒說,你坐會兒,我去買點水喝。」說罷,匆匆朝廣場的小售貨亭跑。
小姐妹說:「坐台,陪舞你敢不敢?」
趙雅蘭遲遲疑疑地點頭答應了。在剩下的時間里,那位小姐妹不厭其煩地詳細給趙雅蘭介紹了坐台陪舞的規矩、注意事項、自我防護知識等等。她的介紹,逐漸引發了趙雅蘭對坐台小姐這個行當的好奇心和神秘感,她決心去試試。
大媽邊盛粥邊說:「你當初就盼生兒子,現在才想起要女兒,晚了。」
趙雅蘭一進入三號大院警衛戰士的警戒範圍,就被從不允許進入大院的一般人等中區分出來,她按下門柱上的電鈴,大鐵門上的小門洞就會打開,守衛戰士已熟識這位小姐,根本不用驗證,點點頭放行。進了大門朝右拐,二百多米長的小道盡頭,就是趙雅蘭的大伯、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趙世鐸的家。二樓的窗戶里燈光還亮著,趙雅蘭知道她大伯跟大娘還沒睡。門廳的小燈也亮著,那是專門給趙雅蘭留的。
大媽回樓上去了,準備拿的熱水瓶卻忘在茶几上,趙雅蘭給她送上去,悄悄放在卧室的門外。
當天晚上,在這位小姐妹的引導、監護和指點下,趙雅蘭順順噹噹掙到了二百元。
「誰啊?雅蘭,嚇死我了,黑燈瞎火一個人坐在那兒幹嗎?」大媽從樓上下來,被坐在沒有開燈的客廳里的趙雅蘭嚇了一跳。
如今,遇上了黑頭這樣一個讓她傾心傾意的男人,她明白,她將永遠告別當坐台小姐的生涯,她積攢的錢足夠買戶口了,她對戶口的要求卻反而不那麼迫切了。
程鐵石下了公共汽車,略微辨認一下方向,踩著路燈灑下的昏黃的光斑朝旅館走。下午跟晚上,他同博士王一塊研究寫那份告狀材料,寫完了,兩人都滿意了,又去打字、複印,全都搞好了之後,他同博士王胡亂吃了點東西,為了讓博士王早點休息,他就告辭回旅館。夜晚的風已帶上冷峭的寒意,行人寥寥,程鐵石低著頭,看著地上隨著腳步一會兒變長、一會兒變短、一會兒鋪到前頭,一會兒又溜到身後的影子。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悠長、乏力,象受苦人的哀嘆。近處的樓房裡,傳齣電視廣播聲、訓導孩子的斥罵聲,給死寂的夜晚添加了幾許活力。
「人家是主動為我們幫忙,我又沒有張嘴求他,」大媽竭力辯解:「再說了,你不管,難道讓小蘭當一輩子黑人黑戶?」
「咱們吃西餐吧。」黑頭建議。
趙雅蘭說:「別說的跟真的一樣,我早就看出來你沒耐心跟我逛商場,心裏煩的要命,表面上還要裝,多難受。算了,咱也別讓你難受了,往回走。」
大伯通過關係安排她繼續讀完了高中,她想參加高考,可是戶口在農村,要考得回原籍,回原籍又來不及報名,弄來弄去兩頭耽誤,連高考的考場都沒去成。沒考成大學,她倒不在乎,本來就是農村孩子,誰聽說有哪個農村的女孩子考大學的?農村的女孩兒,能順順噹噹上個高中就已經是稀罕事兒了。她渴望的是有個職業,能掙錢自己養活自己的職業,但由於沒有戶口,找到的都是臨時工,活兒累,錢少,還要受氣。她這時才明白,人進了成,戶口沒進城,實際上等於沒有進城。
「美就讓你看個夠,給、給、給,好好看。」趙雅蘭揚著臉,做出怪相,讓黑頭看。
大媽一聽即將辦成的事情要給退了,當即發了火:「你說的容易,我辦這事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你既然辦不了戶口,當初留人家幹什麼?你這不是耽誤孩子嗎?弄的工作沒工作,大學又考不了,你沖我耍橫,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戶口成千上萬的人落,我不信就多小蘭一個。」大媽尖銳的嗓門壓倒了大伯的吼聲。
大伯說:「那好啊,有空請他們到家裡玩,我還真得當面謝謝這兩位救了我侄女的大英雄呢。」
黑頭也覺得自己失態,「嘿嘿」一笑,臉紅漲成一塊豬肝:「我沒忍住,你千萬別生氣。」
黑頭從塑料袋裡掏出一罐可樂,拉開,遞給趙雅蘭,自己掏出一瓶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沉默片刻,悶悶地說:「別說懶得看,到時候恐怕我連看一眼的份都沒有。你大伯要是知道你跟我這種人在一起,能答應才怪。」
黑頭明白了她的意思,說:「好,今晚是我們的,別的人別的事不提也罷。這一杯酒祝我的人青春永在、萬事如意。」趙雅蘭端起杯跟黑頭碰了一下,幹了。
「咋了?看什麼?沒見過?」趙雅蘭收好鏡子、口紅,逗趣道。
在海興一年多,她學會了在客人面前給自己套上一副妖媚的外貌,學會了矯情賣俏,學會了讓客人覺得她很風騷,很熱情,卻又占不到實際的便宜read•99csw.com。偶爾遇上混球,硬要在她身上揩油,她只好逃之夭夭,損失一晚上的收入。
趙雅蘭說:「今晚除了我們倆,不許提任何人的事。」
「這地方挺美,咱們坐一會兒吧。」趙雅蘭提議。
大媽對客人說:「這是我們老趙的侄女,高中畢業了,在家獃著。」
趙雅蘭問:「啥叫坐台陪舞?」
趙雅蘭問:「啥第二職業?」
大伯欣喜異常,連連點著頭說:「對,對,還是小蘭懂事。」
要在過去,黑頭早就衝上去讓他們滿地找牙了,今天他卻寬容地笑笑,扶起趙雅蘭說:「走,咱們該吃飯了。」
父母也不願自己珍愛的唯一的女兒像他們自己一樣,在鄉村受一輩子苦,在趙雅蘭的軟磨硬纏之下,經過多次肯定與否定的反覆、猶豫,父親終於為趙雅蘭收拾起行李,又儘可能地收集好山貨,領著十六歲的趙雅蘭,來到省城,找到在省城當大官的大哥,把趙雅蘭交給了哥嫂。
趙雅蘭斟滿酒,端起來,直瞪瞪地看著黑頭說:「這一杯祝我們永遠幸福,永不變心。」
客人又問:「安排個工作么,老在家獃著也不是個事兒。」
趙雅蘭也被從幸福的回味里驚醒,趕忙站起身說:「我騎車累了,休息一會兒,大媽你要啥?我去拿。」
大媽坐在趙雅蘭身邊,摸摸趙雅蘭的臉,捏捏趙雅蘭的手,嘴裏一個勁「嘖嘖」有聲地說:「你們那兒的水土就是好,看看這侄女生的,紅是紅,白是白,要多俊有多俊。」
趙雅蘭說:「哪能沒問呢,一個叫博士王,是姓王的博士,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倒過來叫,挺好笑的,他是省城人。另一個叫程鐵石,是廈門一家公司的老闆,到海興來打官司的。」停了停,裝作忽然想起似地說:「對了,我前幾天在市裡還碰到他們了,他們說要在省城呆一段時間,辦點事。」
大媽說:「光小的懂事不行,老的也得懂事。孩子來了幾年了,連個戶口都沒有,老打臨工是長久之計嗎?你怎麼也得對你們家老二有個交待吧?」大媽說的老二就是趙雅蘭的父親。
大媽說:「你也是老趙家的人,咋就那麼丑?」
第二天是大禮拜,一大早趙雅蘭就被大媽吆喝起來。再懶的農村孩子進了城也是勤快人,趙雅蘭一爬起來,洗刷畢就去做早餐,等把早餐端上桌,大伯大媽已經晨練回來。坐在擺著烤饅頭片、醬菜和紅豆粥的餐桌前,大伯心情舒暢,對大媽說:「還是閨女好,你咋就不會生,當初要生個女孩我們也可以享享福,少惹氣。」
「你憑什麼背著我給小蘭辦戶口?瞎胡鬧。」大伯朝大媽吼,趙雅蘭躲在房間里聽。
聽到這裏大伯緊張的直喘,話音都變了:「後來呢?」
趙雅蘭萬萬沒有料到在大庭廣眾之下黑頭會來這麼一下,本能地推開他,說:「這麼多人,你幹嗎?」
趙雅蘭朝四周看看,見沒人注意到剛才的一幕,方才放下心來,捅了黑頭一杵:「你咋這樣呢,凈胡鬧。」
趙雅蘭說:「你們男人都是這個德行,沒到手的梨都是甜的,一旦吃上了,再甜的梨也覺著是酸的。」
果然,過了幾天局長就派人送來了戶口遷移申請表和其他相關的資料。申請表上已經蓋好「同意遷入」的核准章,只要原籍的手續一到馬上就可以辦理入戶。堂兄自告奮勇,要親自跑回老家一趟,為堂妹辦戶口遷移手續。一切都那麼順利,那麼美好,簡直像在做夢。可是,好夢尚未成真,便在大伯的一通發作之後變成了泡影。
趙雅蘭說:「我掙的不多可架不住我能攢,給大伯買件風衣還沒問題。」心想,不管怎麼說,在大伯大媽這兒白吃白住這麼長時間,也該多少有點回報,況且還有要事相求,所以她慨然承諾,要掏錢給大伯買風衣。
大媽說:「戶口都沒有,工作也不好安排,老趙一天到晚窮忙,就這麼一個親侄女都顧不好,說出來都讓人家笑話。」
她工作的班上有個跟她情況相似的農村姑娘,每個月的工資跟她相差不多,而且還要自己承擔衣食住行的所有開銷,可人家照樣穿金戴銀,出門打的下館子。見她整天愁眉不展,這位小姐妹關心地問她有啥心事,趙雅蘭如實地講了自己想買城市戶口卻沒錢的窘況。這位小姐妹笑了,說:「你真傻,要是真為了每個月才這三百塊錢,誰大老遠往這兒跑?想掙錢也不難,得有第二職業。」
路過人民廣場時,見花壇里的菊花開的正艷,奼紫嫣紅,金黃純白,各色花兒襯在疏落的青枝綠葉上,格外誘人。廣場上還有一些穿紅著綠的大人孩子在放風箏,蔚藍的天空被星星點點的風箏點綴的多了幾分活潑,幾許情趣。
大伯連連點頭:「對,對,有小蘭就行。」喝了幾口粥,大伯又問:「這回回來你呆了不短時間了,啥時候回海興?」
黑頭說:「我聽你的,你說上刀山我就上刀山,你說下火海我就下火海,絕沒二話。」
「行!」黑頭答應。
大媽跟趙雅蘭一聽,都興奮異常,象是遇上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又是洗水果,又是要留人家吃飯,搜腸刮肚的找著好聽的話兒奉承人家。客人走後,大媽告訴趙雅蘭,來的人是省城公安局的局長。趙雅蘭知道戶口歸公安局管,現在局長親自答應給辦,自然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興奮的一夜沒睡著覺。
趙雅蘭的上邊有兩個哥哥,都在朝陽農村老老實實地務農。她是家裡唯一的女孩兒,又是最小的老疙瘩,自然成了父母的珍寶。可是,再是珍寶,也是農村的孩子,能享受到的物質與文化果實少的可憐。幼時,趙雅蘭對這一切並沒有明顯的感受,哥哥送的一隻山雀就可以讓她興奮半年,父親的一把酸棗就可以滿足她對零食的要求,母親煮給她的兩隻雞蛋,就可以使她覺得得到了整個世界。時代的進步,年齡的增長,尤其是電視這個充滿魔力的窗口把豐富多彩的外部世界引入這貧窮靜寂的山村之後,趙雅蘭終於發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是多麼的寒酸、多麼的狹窄,她不甘心自己的青春像兩個哥哥一樣消耗在這貧瘠的黑土地上,她不願意像母親那樣,以豬狗雞羊這些家畜為伍,以鍋台炕頭為生活的舞台,把自己的乳汁、汗水甚至生命全部無償地貢獻給並不能給自己帶來幸福富足與歡樂的兒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