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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第四章.1

如果他們感到他們的「富豪」地位還沒被公認,或雖被公認了,卻沒被排在座在的榜上,他們的心理就會特別的不平衡。好比一位影視演員或歌手,自認為自己的名字當在「十大」或「二十大」之列,卻名落孫山一樣。這時他們就會通過媒介弄出一些響動,以期引起全社會的注意。哪怕實際上他們所獲得的公認,並不像他們感到的那麼有限,那麼應該覺得委屈,他們也還是要煞費苦心地弄出些響動。他們從來不怕出名,弄出的響動越大越好,越引起社會注意越好,越出名越好。他們絕不是一些害怕為名所累的人。不認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感覺是不良的感覺,更不會感到彆扭。
當我們即將結束這第一章,亦即對中國資產者階層的冗長的分析時,我們不應該忘記提及那樣一些人——他們是:
影雖在前,視雖在後,但中國電影業低迷不振,崛起甚難。
而我們在許多情況下許多種時候,原來竟是無比地需要這個。
通俗歌曲在世界範圍內的興起和流行,乃是我們人類心靈發展史上的一個必然階段。我們越現代,我們越想唱歌,或聽別人們把我們的心緒唱給我們聽。不是由於我們因現代而快樂成這樣,是由於我們因現代而憂鬱成這樣,而無可奈何成這樣。對於我們現代人的心,恰恰是通俗歌曲,而非別種風格的什麼歌曲,具有著與在教堂里喃喃祈禱相類似的作用。演唱通俗歌曲的歌墾們,除了唱那些為政治意識形態服務的歌時,通常情況下如同撫慰好我們心的《水晶烏》式的年輕神父,涅赫留道夫式的仟悔者,以及漂亮的善解人意的「修女妹妹」。他們和她們翻來覆去地、絮絮叨叨地唱出我們心裏的一些小秘密、小感覺,和我們現代人情感世界里一些通俗的,介於有意思和沒意思之間小故事。
北京這座首都卻另有所好。它對影視佳麗的需求似乎永無止境,所謂硬派小生們面對它的需求表現往往只有望洋興嘆的份兒。這使「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名句在今天有了新注。
中國文學評論家們筆下口中最廉價的一個詞兒是「深刻」。
且莫以為他們富起來了便都是些非常之幸福的中國人了。其實,除了在資產的佔有方面和優越的物質生活的享受方面他們足以高枕無憂而外,他們內心深處依然是鬱悶多多的。依然是些備感失落的中國人。老百姓的鬱悶和煩惱是可以找個傾訴對象訴說的。
這是一種誇大了予以評說會被斥為「左」,而輕描淡寫地予以評說甚至態度暖昧地替之掩丑則等於遮掩了腐敗現象。
在如此這般的種種新舊衝撞之中,其實已經不存在孰是孰非,誰對誰錯的裁決準則。面僅僅存在著一種現象,一種事實——中國建國以後的主體觀念,正由年輕一代的活法選擇,造成著一大面積一大面積的鬆動,和一處又一處的塌方。
對於中國歌壇的「後來人」,單要靠唱歌資產者起來,怕真是「霧裡看花水中撈月」,精神上的冰淇淋,想想罷了。
他們和她們,也只能通過唱而中產者了。
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第一批私營企業家,他們不但壯大了中國資產者階層的行列,而且使這一行列令人最初大不以為然的成分有所改觀。漸漸削減了中國人對它的嫌噁心態,漸漸修正了中國人對它的不太正確的看法,漸漸使中國的其它階層能夠與之和平相處了。
既「外」又「大」,不但「全權」而且「總」代理,在某些中國人心目中,是足以傲視中國的廳局長,甚至可與市長省長平起平坐,一比身份之高低的人物。真是這樣的人物,感覺自然非凡。不是只冒充一把,片刻內的心理也很優越。一向不怎麼能優越起來的人,難免經常幻想這一種優越附身。一有時機,那幻想便癮發,于頭腦中生出並沒有這一種幻想之人絕難理解的古怪荒唐之念。
世界車輪的轉動,越來越依靠金錢「軸承」的耐損力。資產者階層擁有其它一切階層所不可與之抗衡的金錢實力。放他們越來越成為世界的主角。中產者階層不具備那樣一種金錢實力,故只有在階層意識方面非常執著地扮演較保守的角色,以這一種姿態證明並強調自己的社會存在。同時勢持面又體面地維護自己的階層尊嚴。
他們的存在,與腐敗有著休戚與共的關係。腐敗藉助於他們的「有償服務」更加腐敗。而他們本身的存在即意味著是腐敗的催發酵母。好比黴菌與腳氣病的關係。
在當今世界上,以往十幾年來,中國也許是為「灰色收入」者們留有最多隙機可起的國家之一。目前可能仍是這樣的國家之一。
按照道德規範的不成文法對世人的說教,傳統的邏輯似乎是這樣的——如果一個男人既不但是一個各方面都很平常的男人,而且還很年輕,而他卻甘願成為一個老太婆的風燭殘年的日子里的附庸,則我們世人即使不發問,內心裡也一定會暗想——他所圖者何?
商和文學對時代的不可或缺意義乃是相同的。不,此話差矣!文學可缺,商不可缺。作家可缺,「買辦」亦不可缺。
在成熟的商業時代,政治權力,尤其人亡而易的政治權力,根本不可能隔代產生將帶來實際利益的神奇效應。
他們總擔心中國哪一天又發生「文革」般的動亂。而他們多年來苦心聚斂的家財私產頃刻化為烏有。不管誰向他們保證這一種情況是絕不會發生的,都不能徹底打消他們的憂慮。
他們的「不可名狀」的狀態,說到底是這麼一種感覺——既不甘心一輩子像他們現在那麼活,一輩子做他們現在所做之事,又前瞻後顧兩茫茫,找不到另一種或比現在更好的活法,以及比現在所做之事更能體會到滿足感的事。
對於他們,能在這世界上還信賴著一個不是妻子不是女兒更不是母親的女人,也就足夠維持他們的心靈的需要了。
一個人在往錢櫃里存放錢的同時,並不見得會將那兩樣可貴的東西也存放進去。富人的心,尤其中國的,較缺少宗教情感熏陶的富人的心,的確是和他們的錢櫃的作用相似的。他們的錢櫃里沒有的,他們的心裏也不大會有。有,需要一個過程。這個過程比他們成為富人的過程要長得多。也許我們期望的東西,將在他們的下一代,或下下一代身上才有所體現。如果我們還相信進化論,我們就應該堅定地相信,中國的富人在心性上也是終究會進化的。
但是,對他們和她們中某些動輒獅子張大口,很不得一口吞下一百萬才滿足的行徑,我也的確是打心眼兒里鄙視和厭惡的。
站在這個兩難之點上的一切大小官員、一切知識分子,乃至一切中國人,除非矢口不談腐敗二字,若談,自己們首先就都難免地尷尬了。
人類的心正史無前例地通俗著。
這個階層一度是一個以高消費為自豪,並滿足於此虛榮的階層。他們的高消費狂熱病,一度也確曾刺|激某類商品跟著他們的感覺走,漫天漲價。廣大的市民曾因此而身受其害。但現在,他們中某些人的狂熱病已基本上發作過去了。那乃是暴富的階層總是要染上的病症。他們有這個權力。商業現在也又明智地關照著廣大市民的購買力了,而不一味地只跟著他們的感覺走了。他們的消費心理正常了,商業成熟了,中國的廣大市民也不必仍記前嫌,耿耿於懷。
哪一個在他們自己的國家裡,買了那一種美麗的被子的外國人,又能想到在中國,它們生產於如此簡陋的「廠」里?是由每月掙一百五十元人民幣的些個中國小女子一針針一線線用顏色對比鮮艷的綢布角兒拼縫成的?
在戰爭年代,尤其如此。
於是原先較為共同的「階級意識」,亦同時被時代「梳」為「階層意識」。
在「硬」道理方面,個人抉擇個人追求只要不違犯國法,不危害社會公利不損害他人私利;在「軟」道理方面不沾污社會的普遍倫理原理,其實正應該是最大限度地自由的。
任何一種必然性的存在,都可能因條件的截然不同,麗表現出作用的不同。
中國中產者階層中實現「中產夢」最快的,個人經濟特徵最顯明的一類人,乃是由中國當代電視連續劇生產流水線「製造」出來的。在電影業方面,毫無疑問,中國目前仍屬「第三世界」。而論電視劇這一業,中國是當之無愧的世界「超級大國」。這一業熱火朝天的「大躍進」,不僅「製造」了中國中產者階層中活得相當滋潤相當有聲有色的一批,也保證和提高了此業中其他從業人員的收入,激勵著推動著他們加快向中產者階層邁進的步伐。
讓我們來說說「他們」中的女人們。據我看來,作為女人,她們十之七八九_九_藏_書其實是不怎麼幸福的。
在今後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這個階層的總體作為,也許只能施展在鞏固和提高自己的富有程度的局限內。而除了這一點,它的存在,對中國經濟的意義、作用和影響,將註定了是渺小的,徽不足道的。排除個別,就總體面言,這也將是一個自在的、無憂無慮的、置身於中國社會普遍的煩愁與苦惱之外的階層。因而也幾乎必定是一個最淡漠了社會問題參与意識,最奉行「事不關己,高高技起」,最善於明哲保身的階層。
另一半臉在必要之時總是會呈現出一種暖昧的表情。那表情彷彿是一種無言的自白。那自白的邏輯意味兒又彷彿是這樣的——「請尊重我。請勿冒犯我。尊重我也就是尊重……冒犯我也就是冒犯……」
老百姓是有權力通過發牢騷甚至詛咒罵娘對現實宣洩不滿的,他們卻喪失了這種宣洩的權力。
在中國新生的資產者階層中,這樣一些不可等閑視之的女人是的的確確存在著的。她們一旦成了有錢的「富婆」或「富姐」、「款妹」,便社會能量尤其非凡起來。她們的通訊錄上,大抵都有幾位在必要之時足以庇護她們的官員的紅線電話號碼。她們提起某些我們非常熟悉的官員們的秘書,口吻親呢,像提起關係很「鐵」的「哥們兒」。
繁榮昌盛的經濟時代,對人類社會而言,乃是效果最理想的「洗髮劑」。階級這一縷膠和在一起的頭髮,遇此而自然鬆散開來。經生產力這一柄蓖子反覆梳理,板結消除,化粗為細。
中國當代中產者階層中,經濟地位處於第三狀況的,大約就該屬一些名氣半大不小的畫家、書法家了。
傳統的、守舊的,然而同時又可能是考慮全面的、正確的,甚至體現著人生的成熟和經驗的觀念,就是這樣,時時處處,受到著新的,也許考慮得欠周全的,甚至根本就不屑於進行長遠性考慮的,年輕一代的觀念的挑戰和冒犯。
外交界有句名言是——「弱國無外交」。
在中國,在某些地方,我之所見,使我對於馬克思關於「資本原始積累」的論述,產生了從理性認識到感性認識的相當大的飛躍。
一個國家一個時代,「締造」了十個指頭數兩遍就數得過來的些個「富豪」,實在汲什麼特別值得誇耀的。
人也是這樣。
中產階層的生活形態,是當代中國人民大眾的一種憧憬,一個似乎距離他們最近,而其實一輩子都難以達到的目標。於是大眾文化的人民性,被營造大眾文化的中國當代「文化人」,以中產階層的生活形態「誤會」地取代了。這在電視連續劇中表現得員為明顯而且泛濫。其通病是全設了生活的負重感卻多了因「牙疼腳癢」面授完沒了的「連續」的哭哭鬧鬧。這一種煞有介事的哭哭鬧鬧使者百姓每每兩眼干瞪著屏幕無動於衷。而電視中的許多專欄節目,採訪者的話筒和攝像機鏡頭,似乎只在中產者階層中變焦和移位,彷彿再也突破不了這個階層的用粘糯而又甜滋滋的生活的絲結成的網,彷彿最廣大的平民和貧民階層早巳不存在了,從中國當代社會中消失了。
從這一點評說,不能不承認,「買辦」現象,不但改變了某些中國人的命運,而且提高了他們的素質。甚至也可以這樣說,排除時代對人要求越來越多的「教誨」因素而外,外國老闆比中國「領導」對他們的素質的「培養」和改造更其成功。因為雇傭關係對人的素質的考核標準是龍為嚴格尤為設情面可講的。
中國當代「買辦」者階層,故而是一個小小的階層。
「他們」中的男人,是些缺少友情的男人。因為聚報於他們身窮的,十之七八是正圖利用或攀附於他們的男女。他們必得提防那樣一些男人的手趁他們不備伸人他們的衣袋。他們必得經常告誡自己,別一次又一次被親愛於他們的女人顛覆了他們的夫妻關係。因為每一次夫妻關係的破裂,對別的男人們是多麼心力交瘁苦不堪言的過程,對他們其實也同樣是。有錢人之離婚,有由於有錢而造成的別種樣的麻煩。
我也只能以我特有的方式從道義上譴責他們的不道德,卻絲毫也妨礙不了他們以他們不道德的方式,通過對自己同胞的嚴重剝削,和近乎奴役般的雇傭聚斂金錢。
她們是些當代中國的「安娜·卡列尼娜」。
格局是極易造成相互對立的存在態勢。
他們和她們心理上常受「戀窩情結」的糾纏,但所學既是洋式的飛翔本事,便都不免的很想成為一隻「洋鳥」。
在當代中國,他們和她們,最是一些「身在中國,放眼世界」的中國男女。
目前的中國,依我看,知識分子與其繼續一味地向政治去要求自身的種種社會待遇,還真莫如悟悟經商之道,靠自己的知識,在「商海」里撲騰撲騰。「商海」里其實「淹」不死知識分子。因為中國知識分子普遍的先天膽小。「淹」斃在「商海」里的都是膽大妄為,蠻幹違法之徒。知識分子出身的「老闆」們的出現,新生資本家們的出現,對自己的同類是一種有益的教育。
於是我們世人便會一致地不屑起來。認為在他和她之間,肯定達成了一種「不道德」的交易。於是我們看待他的思想目光,也無疑介入了近乎「審判」的成分。而他作為男人的「道德資格」,定然要被我們的觀念的罰牌嚴重扣分。
發達而先進的生產力,決定著經濟基礎的雄厚盈實。雄厚盈實的經濟基礎,是以商業的空前繁榮為標誌的。空前繁榮的商業是衝壓機床。它反作用於生產力,是使生產力成為一柄梳齒排列緊密的梳子。甚至可以說,已不再是一柄梳子,而彷彿是一柄——蓖子。
對於我們世人而言,那旬真理般的雋語也許大錯特錯了。它說人的「自我」和外界影響的關係是「我思故我在」。而實際情況卻是「我欲故我在」。
再如果,她乃名門望族之後呢?
布局是有望促成相互依託的存在態勢。
在中國的許多城市,許多鄉鎮,許多農村,他們發展個人財富的作為有聲有色,方興未艾。
中國當代之中產者階層,按其收入高低,主要由以下幾類人順序組合:
在某些將對金錢的擁有作為人生至高追求的女人,以自己的青春美貌為賭碼或為本錢,與有錢的男人或富商進行交易並且獲利巨大的世相中,我們也是很難用非此即彼的對錯人生觀來加以區別的。這一種世相的越來越「普及」的存在,將使我們的評說越來越陷入迷憫和尷尬。
在我們中國,對於憑著權勢背景「先富起來」的些個人,我一向是持批判態度的。只不過這一種批判態度,目前已變得由尖銳而溫和,由激烈而含蓄,由毫不動搖而左擺右晃了。因為正如我前邊談到的,中國有中國的國情。爺父為官,兒孫得利,這是中國古往今來的規律。這規律產生的基礎乃是封建法權的系統構架及其殘餘支柱。民主政體不至,此規律難破。某些共產黨人的自我約制,雖堪稱典範堪成楷模,畢竟的只不過是個人助道德完成。並不能改變規律仍以規律的慣力導致現象的存在。因而存在的從規律性上去認識,幾乎是合理的。人不可能要求物體在自然光下沒有影子。不可能要求海魚沒有海腥味兒。
其實他們內心都曾封閉著一般強烈的激|情。那激|情更適於通過慷慨激昂政治演說,運籌帷幄機智幽默的外交談判,身臨戰爭前沿麾下千軍萬馬指揮若定來體現。然而在今天,這太是過去時的「童話英雄主義」式的嚮往了。他們也早巳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們內心裡的激|情的火苗都漸漸熄滅了。
他們的存在證明了時代即是他們的陽光,即是他們的水分,即是他們的土壤,只要歸還這樣的一個時代給他們,對於他們就足夠了。他們並不需要比別人更多的、另外的,在他們看來是非分的東西。只要給了他們起碼的條件,他們就能靠自己的奮鬥獲得成功。
但是,如果她非是老太婆呢?如果她與他年齡般配呢?
他們最終成了中國資產者中的一員,大抵靠的是白手起家,漸漸從小本生意發展壯大的曲折過程。他們中相當一部分人,原本不過是些普通的工人、農民、脫去軍裝複員的下級軍人,甚至是一些失業者,某一個時期內幾乎途窮末路的人。他們的成功非是「運交華蓋」的結果,而是與命運抗爭的結果。
他們的資本,少則幾百萬,多則幾千萬。幾百萬的,雖然也可放在中國資產者階層的最低檔次的一個群體加以評說,但我還是更願將他們歸人中國中產者階層中去進行分析。因為資本的有限,分明的,使他們身上中產者階層的特徵更顯九*九*藏*書著些。他使我聯想到了愛迪生的一句名言——「如果富人們真的橡窮人們所經常以為的那麼幸福,他們就果然算得上幸福了。」
在商業時代,從那一句名言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藝術品即商品」。
而中國的「買辦」式人物們則往往不是這樣。因為他們不是資本家,是純粹的「買辦」,故他們自己的經濟利益,僅能通過「代理」性|服|務而獲取。所獲多少,完全由替外國資本家所作的貢獻大小而定。甚至完全取決於他們的外國老闆對他們的「代理」性|服|務滿意不滿意。若他們的外國老闆不滿意,則他們的「買辦」身份將遭取締。而那身份對他們意味著太多太多。並且,幾乎是他們中大多數,在中國境內的最佳話法。所以,他們必得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清楚這樣一點——首先應該全力以赴做到的,是為自己的外國老闆在中國謀取到最大限度的經濟利益。這樣一點做到了,房子會有的,汽車會有的,高薪會有的。他們的外國老闆在獎勵他們的貢獻時,往往是較慷慨大方的。如果他們確實卓有成績,那獎勵甚至可能是別墅和名車。受著這一種一般中國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利益的督促,他們的「代理」性|服|務往往自覺又積極,無須推動。有時,為了達到目的甚至不擇手段。他們中某些人,曾替他們的外國老闆出謀劃策,教他們的外國老闆怎樣在中國巧妙地避稅,「合法」地逃稅,以及如何賄賂中國的官員,如何收買和籠絡中國的媒體替他們進行宣傳。
腐敗的嚴重,顯然與它的生命周期有著一種內在的可能是必然的關係。
倘一味地抱怨通俗歌曲的歌詞太直白太膚淺是沒有道理的。
如果一個國家的歌星們的經濟地位還達不到中產階層的話,那麼恐怕只能證明這個國家太令人沮喪了。
中國當代「買辦」者們,乃是一個特定的時期內,一些人們的「走紅」。現在,他們和她們的「星運」臨終,今後不會再有什麼大的作為了。好比某類「特殊津貼」,頒發過一次,卻並不沿襲地一直頒發下去。受益的也就受益了,不受益的再無相同待遇的指望。即使對於受益的,那也不過是往事如煙了。
中國的「富豪」們究竟有多少?排在前十位或二十位的又究竟該是誰們?一個中國人又究竟擁有多少家業才算得上「富豪」?這其實不但是一個中國謎,而且似乎也是一件莫衷一是之事。
營造大眾文化的中國當代「文化人」們,本身大抵便是中產階層的一員,他們眼中所能見到,心中所能想到,日常所能接觸到的,大抵是各個「族類」的中產者罷了。於是中產階層成了他們最為熟悉的「人民」。
當然,前一句名言未免武斷。后一種結論也未免偏頗。但基本如此。
我在我的祖國,在祖國的首都北京,在以中國人為大多數的場合,受著某種「種族歧視」似的。而那又主要是來自於我的同胞們。儘管他們和她們,絕對不是有意識的。
中國當代中產者階層中,經濟地位處於第四狀況的,是些個體獨資小公司的法人。
但是中國的情況畢竟有些特殊。
作家們的第二個毛病是,即使筆下寫著淡薄職位,「無官一身輕」之類的鳥話,心裏邊還是總惦記著怎樣才得以為官一把。吟著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眼角卻總忍不住地一次次瞥向文壇,留意著是否騰出了一把交椅。
這符合人類社會的寄生規律。像他們利用他們父輩的權力能量和影響一樣,他們自己的能量和影響往往也被直接或間接地藉助與利用。他們有時會對那樣一些男人或女人心生厭惡,棄之如棄舊履。但有時也會遭到那樣一些男人或女人的背叛——當他們身價跌落在特權階層漸漸失寵之時……
我認為,「買辦」原本不應是一個名聲狼藉的詞。它起碼應是一個中性的詞。一個商業詞典中的詞。
第二代的素質要比他們高許多。準備要比他們充分許多。第二代從他們身上總結了不少經驗,吸取了不少教訓。但是第二代面對的機會卻不那麼多了。混亂已經過去。
我們的一部分同類,似乎相信只有徹底棄拒了羞恥心,人類才能更現代、更進步、更文明。而我們的另一部分同類,卻由衷地呵護著自己羞恥心的存在。認為只有與之共存,才能更現代、更進步、更文明。人類的倫理原則,夾在這兩種相互對峙,分歧越來越巨大的意識營壘之間,日漸顯出依從兩難的巡航性和危機性。
倘連自己所居住的房產都是「公」有的,而言自己是中「產」者,似乎太有些牽強。全世界各國的中產者,所居起碼都是自己的房產,而且起碼都同時擁有私家汽車。這乃是一個最低的標準。這一個最低的標準在世界範圍內仍不過時。當然,還要加上一筆數目可觀的存款。
於是「不道德」的「交易」,往往既不但會被公認為「幸運結合」,而且可能會被傳為佳話。
好比孔乙己數茴香豆,覺得實在是「多乎哉?不多也!」
一,二三流影視明星。
一個後繼乏人的階層。
一個曾野心勃勃但野心已被時代頁碼夾扁了的階層。
任何一種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必然性。
所有的國家所有的時代在這一點上幾乎都是相似的。一批窮人的命運的改變永遠比幾個富人的產生更值得一個國家或一個時代欣喜。
新的思想的芽,通常都是生長在古老思想的幹上的。
許許多多的中國人都是有「灰色收入」的。這乃是中國的一個公開的秘密。有些是合法的,有些是合理的。有些是合理不合法的。有些是合法不合理的。有些是不合法也不合理的。
中國當代的「買辦」式人物們,好比是中國這隻窩裡的「買辦蛋儲」。他們在適合的條件和溫度之下孵化出來了。促孵的先決條件是時代的條件。溫度是跨國經濟方興未艾的作用。而帶他們和她們練翅的,卻主要是他們和她們的外國「洋教頭」。
於是階級被時代「梳」為階層。
他們和老百姓之間的鴻溝,是再也沒法兒填平了。起碼在他們這一代是設法兒填乎了。面他們的上一代,亦即他們的父輩們,原本是些曾為拯救中國老百姓的命運出生人死,功勛卓著,因而曾深受中國老百姓愛戴的人物。這一種關係的失落,乃是他們于中國當代諸種失落之一種。最心有千千結之一種。最欲說還休之一種。最惴惴不安之一種。
他們是一些不太需要教化也挺「愛國」的「愛國主義者」。
北京人對大小「買辦」都缺乏由衷的敬意。
因為他們和她們所唱,正是,基本上是我們現代人的心的真實狀態。那裡已只有一些瑣碎的小秘密小感覺,以及介於有意思和沒有意思之間的庸常的小故事。
那麼,毫無疑問地,我們世人的思想的目光,則將更多地包含有嫉妒的成分了。即使靠修養克服掉了嫉妒劣性的人,大概也會暗自承認那實在不失為一組「幸運結合」。
名氣半大不大,似有若無的一批畫家們,對重大藝術拍賣活動常常只能望洋興嘆。他們的嚮往之心,猶如小鎮上的窮兒望著馬戲棚,咬著指頭巴望得到一張門票。
而這是人類社會的一大進步,一大幸事。
中國的商業時代還沒經歷過足夠長久的成熟階段,所謂中國的青少年們對人生是很缺乏現實思想的。好處是——青少年時期思想不浪漫,以後便難有機會浪漫起來了。壞處是——比之於較現實的思想,浪漫主義擁抱久了是會捉弄人生的。
「改革開放」使中國社會發生的進步之一,便是促使人認識到了自己合理的功利主義的權力。
一個時代夾頁間速成的階層。
一個發展中國家的商業,必然地也是合乎規律地產生「買辦」式人物。
人類社會由階級化而階層化,意味著是由粗賂的格局化而細緻的布局化了。
用一句話說出的思想也許接近著正確;用十句話說出則就意味著並不怎麼自信了;反反覆復說的話往往離正確甚遠——這本書里充滿了此類話。此類話提供給人們的惟一的意義是,惹起批判的衝動。
一個「壯志末酬」然而已註定了不可能產生什麼大作為的階層。
在未來的時代,這個速成的小階層只會萎縮,不會擴大。
如果我們心平氣和地想一想,則我們就不得不承認,某些堪稱偉大卻很古老的思想,對於我們當代人的頭腦來說,其光耀已如遙遠的銀河系盡頭的一顆墾一樣暗淡了。
成熟的商業時代的經濟槓桿,其中心支點永遠偏在資產者階層這一邊。
他們最是中國一些處於「不可名狀」之狀態的人。
不但自己靠篳路藍縷的創業精神和誠實可敬的腦體力勞動富起來了,而且read•99csw.com帶動一方人們脫貧的人。他們熱心於公益事業、慈善事業、社會福利事業。並且,是懷著某種良知支持以上事業的。
名氣半大不小的畫家、書法家們在經濟方面屬於中產者階層。因為他們的收人的主要來源是畫和字。
他們和她們對於中國的傳統文化——比如飲食文化、服裝文化、民俗文化、戲劇文化乃至民間藝術等等,卻比以前的興趣大多了。他們和她們如是想:多了解一些總是有益的。說不定將來到了國外,能使自己更具有「中國特色」。既然沒法兒徹底的西化,顯著的「中國特色」也會幫自己在外國是一個「可愛的中國移民」啊!而這種想法,又恰恰證明了他們和她們心理上永遠無法拼合的分裂。
十幾年後的今天,中國第一代「買辦」者們「行頭」仍在其身的,已寥無幾人。有的激流勇退,安享「買辦」成果,做闌適的富人去了。
成熟的商業社會恰恰不是慫恿人喪失掉理性,而是教誨人更加現實。
慈善源於仁愛之心。
他們和她們關注各自「代理國」的政治的、經濟的晴雨表,比對中國的關注尤其密切。因為那是他們和她們經常動心移民去的理想國。
夾在祖國和外國之間,中國當代的「買辦」人物們,雖然身份較優越,卻往往不得不于現實中橫身而立。這一種存在的姿態,其實也是較累的。做到不偏不倚需要高度的技巧和出色的斡旋成事的能力。當祖國的,或祖國的某一地方的經濟利益和他們所效勞的外國老闆們的經濟利益發生衝突,雙方互不相讓,他們的角色就不免的有些耀地了。
我之所以對她們格外地評說了一番,並不因她們實際佔有金錢的數量,甚至也不是她們聚斂個人資本的獨特的方式方法。而是她們竟那麼自以為豪地宣布為榮耀的「理論」與邏輯。對於我,她們的存在本是不太值得關注、分析和評說的。但她們的「理論」與邏輯,對我們社會的倫理原則的衝擊和顛覆,以及對我們普遍人的意識質量和價格觀念的影響、輕蔑,才是引起我鄭重對待的原因。
對於中國新生的資產者階層,我這裏也可介紹一種簡單的分類法——誇富型的或隱富型的。當然,這種分類法,僅適用於他們中的某些人。對於這某些人,也不是非此即被。但是只要留意觀察,卻都不難從他們身上看出以上兩類的特徵。
而他們都是些覺得活著很有意思的人。甚至可以說都是些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的人。
否則,「使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句話,則便不過是對某些靠權勢背景,靠「灰色潛能」,靠閃爍著戲劇色彩的「幸運的雨點兒」而發跡的人的陳舊故事的「內容提要」罷了。
文人「幸會」富人,或曰遭遇「大款」,照例免不了請客吃飯一項基本內容。而且,照例是「大款」熱情做東,文人吃白食。文人的朋友和「大款」的朋友們湊趣沾光。通常,文人和「大款」坐在一起了,總是雙方朋友們撮合的結果。好比有意「對象」的男女坐在一起了,大抵是媒婆們的成就。這種情況下,「大款」格外科持,越發擺出有錢的樣子。文人往往特別謙虛,畜不由衷地說幾句「一等智商從商,末等智商從文」之類不三不四的話。
中國歌壇的第二代第三代通俗歌曲傳人,無論從藝術方面還是從藝德方面而論,普遍比第一代的素質好得多。教養的水平和文化的水平也高得多。這一方面是由於遊戲規則的逐年規範化在起影響和作用,一方面大概也與他們和她們湧現于中國歌星「走穴」大潮之後,所沾染俗習惡習較少。
中國的貧者之所以貧,其實主要並非是由於他們變富了。換言之,「下崗」工人主要不是由於他們的出現才「下崗」的。失業者也主要不是由於他們的出現才失業的。即使他們目前都不是富人,下崗者照樣下崗,失業者照樣失業,貧者照樣貧。這一切時代的不幸,主要乃是由體制的更型轉態造成的。此種嚴峻情況之下,命運遭受沉重打擊的幾乎一向是平民百姓。從表面看,他們大多數人似乎並未參与「體制內」的「蛋糕」的分配。他們大抵是在一份份「體制內」的「蛋糕」在「體制外」流通的過程中富起來的。一份「蛋糕」在流通的過程中,尤其在從「體制內」流通於「體制外」的過程中,是會翻倍增值的。這是商業的法術。他們受益於此過程。國家主宰我們大多數人在「體制內」的分配。轉折主宰他們少數人在「體制外」的分配。國家只能就「蛋糕」分「蛋糕」。轉折卻分配機會。在商業時代,一個機會比一份「蛋糕」寶貴得多。而特權也是可以流通的。它流通於「體制外」也變成機會。有了那樣的機會傻瓜都能富起來。
被認為優等的事物,必定會成為中心事物。
一方面,「買辦」人物在中國的現實中似乎處處得寵。這是「中國特色」。另一方面,他們在現實中又似乎時時受到來自於同胞心理潛層的種種敵意的滋擾。這也是「中國特色」。普通的中國百姓,對「買辦」式人物們,是不大能真地輕蔑得起來的。因為都清楚,「買辦」式人物們在中國社會中的現實地位,乃是比自己高好幾級一輩子也超越不了的等級的。何況也沒什麼機會表示輕蔑。儘管內心裡都是非常的想要那樣。而一旦真有機會面對一位名副其實的較大的「買辦」人物,他們內心裡原先想要表示輕蔑的念頭,卻又會如冰接近了火,頃刻溶化。代之而頓生的競往往是一種相形見細似的自卑。由於這自卑的擺布,甚至進而會表現得彷彿三生有幸,攀附巴結,逢迎取悅椎恐不及。普遍的中國百姓,大抵只能對些小「買辦」人物們投以輕蔑的目光。而小「買辦」們又是最不在乎這一套的。他們顯出見怪不怪,其怪必敗的自信摸樣,更加神氣活現。使企圖輕蔑他們一下以獲快|感的同胞,反倒自己被著實地輕蔑了似的。
中國的法律對於中國的富人們是不是像對中國的窮人們一樣的嚴厲我不敢說。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但是我常見到在一些早市或晚市上,收稅人對於擺攤的小販們真是如狼似虎。我也知道中國的富人們,怎樣與中國的某些稅務官員、公檢法官員們稱兄道弟,關係一團火熱。而另一個明擺著的事實是——中國的某些媒介投向富人們的目光,往往並不是監督式的,而是謅媚式的。甚至,有時可以說是「賣春」式的。富人一出錢,它們就欣喜若狂地、忙不選地為富人們大肆鼓噪。不借辟出版面宣傳富人的名車和他們的寵物,甚至繪聲繪色地講述他們的哈欠他們的噴嚏他們的傷風感冒……
幾乎無一例外地,這時佳話會上升為逸事,會被記載於書,成為小說家或戲劇家的創作素材。
這勢頭不但使他們和她們免於「待業」甚至「失業」,而且成全他們和她們皆過上了富裕的中產者階層的生活。
任何事物都是有生命的,從愛情到一種思想到一個政黨。而舉凡有生命的事物,皆都是有生命的周期現象的。十二三年是普遍每一個人的生命的周期。兩個周期交替之際,人的健康與病弱狀態顯明。思想的生命要比人的生命長久得多。它是精神生命界中的銀杏樹。儘管如此,既沒有不死的銀杏樹,也便沒有所謂不朽的思想。
中國在經濟發達國家,尤其難以物色到肯于長期為中國的經濟利益甘心情願鞍前馬後大效其勞的「買辦」人物。
而這不能不說也算是金錢作用好的一面。
他們是中國當代最有活動能量,最策劃組密,最膽大心細的一批「灰色收入」者。
人類文化的藝術的成果,不像那位女士所輕蔑地談論得那麼沒有價值。
我們當然會因一位每月只領取少得可憐的退休金的老人面對慈善或社會公益義務的虞誠之舉而萬分感動;卻大可不太因一個富人表現得無比冷漠一毛不拔就憤世嫉俗起來。因為——仁愛之心和社會責任感,恰恰存在於最廣大的最普通的公眾意識里。世界一向如此。
中國之從前的和現在的「買辦」階層的表現便是一例。
他們似乎沒有成為中國的什麼什麼的雄心大志。但是他們的商業眼光比「誇富型」的人們更為準確,商業頭腦的反應也更為縝密敏捷。後者們常處於什麼都想做,但不知道先該做什麼。看到別人成功自己晤然若失望洋興嘆後悔錯過了機會。他們卻非常清楚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而且果斷地悄悄地去做。
當他們滿意于那一種被子的美麗和便宜的時候,當他們掏出錢包悅然而購的時候,當他們對手工勞動的成果大加欣賞的時候,他們也肯定地想不到,某些中國鄉下小女子們靈巧的雙https://read.99csw•com手,每天端碗拿筷子的時候,其實已是五指麻木的、僵硬的,手腕發抖的了。
或在人生途中另闢溪徑,搖身一變,成了小資本家小業主公司老闆什麼的。有的被時代淘汰。畢竟,比之十幾年前,中國商業相當秩序化了。目前仍是老資格「買辦」人物的,那就真是「大浪淘沙」之後,受過種種考驗式「洗禮」的佼佼者了。
故我對歌星們在中國當代率先成為中「產」者們,一向是不嫉妒不眼紅的。而且替他們和她們感到高興。他們和她們中「產」者起來也不過就意味著擺脫了半無產者甚至無產者的生活窘況。如果他們和她們在三十五歲,最晚在四十歲以前還不能擺脫,那麼將也許終生難以擺脫了。因為他們和她們除了唱,再就幾乎沒有其它任何特長。故我們眼見歌星們中「產」起來而不嫉妒不眼紅,至少體現著一種應該提倡的善良的情懷。
因而他們又常感自己們才是本時代的孤兒。
一批貪官污吏的存在,以及他們的在經濟領域內依仗父輩權勢與奸商勾結牟取暴利的子女們的存在,的的確確證明著「官僚資產者階層」和「官僚買辦者階層」日趨形成的可能性。
原來人類那最隱秘的隱私是——喪失掉我們本能的羞恥心這一種企圖由來已久。它蟄伏在我們古老的意識里,始終打算在尋找到最「正當的理由」以後進行最徹底的倫理原則方面的反叛。我們的一部分同類,一向在伺機發動對我們自身意識的「最後一役」。麗缺少的又只不過是「正當的理由」。在這一種理由沒被尋找到以前,我們的一部分同類百千年來「孜孜不倦」地創造著它。
誰心裏起了這種衝動,證明誰已在思想著了——我以我的片面和偏激,促使讀者享受自己思想著的愉快……
你從這一佣看「買辦」式人物們的臉,會覺得那印花像是由「春風得意」四個中國字組成的;你從另一側看「買辦」式人物們的另一邊臉,又會覺得那個印花像是由「冷暖自知」四個中國宇組成的。面你若從對面正視他們的臉,則會覺得他們的臉似乎是由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的兩半邊不太對稱的臉拼成的——這一半邊臉是專為他們的外國老闆們而生的,表情也是專為他們的外國老闆而現的。這一半邊臉一般肌肉比較的靈活,表情也相應地比較的細緻比較的豐富。這一半邊臉往往是生動而又善解人意的臉,隨時隨地會作出諸如忠誠可靠、虛心謹慎、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不計名利、無私奉獻之類的容狀貌態,如同是半邊中國「勞模」的臉;另半邊臉是專為自己的同胞們而生的,表情也是專為自己的同胞們而現的。另半邊臉的肌肉不知緣何比較的僵死,表情也相應地比較呆板缺少變化。
「文革」粉碎了他們的理想,嘲弄了他們的志向,顛覆了他們的世界觀。正如硬性地、完全不可抗拒地改變了正在成長著的千千萬萬中國青年的人生軌跡一樣。在文化、藝術、教育、科技、文學和學術等等領域,中國的高於子女是很難有所作為有所成就的。他們從小就距這些領域甚遠,而離中國政治太近。在他們自己以及他們家族的觀念中,從政才應該是他們的第一選擇。這一點尤其體現在高幹之子們,以及他們的父母們的思想意識里。在中國共產黨執政的前幾十年中,這一點幾乎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思想傳統」。
中國的中產者們,在中國近代歷史中,幾乎就從未形成過什麼不可忽視的階層,更幾乎無任何社會影響力。而在中國當代社會中,這階層由於是新生的,則還根本沒有什麼階層的意識傳統可言。好比一個三歲兒童,餓了哭、飽了笑、尿了鬧,被一隻溫柔的手撫摸感到舒服,拍幾下就會乖乖地睡著過去。它的階層意識的本能,充其量作出如此平庸的反應罷了。與中國當代資產者階層相比,雖然都是新生的階層,雖然後者的階層規模比它要小許多,但意識發育卻比它快得多。後者幾乎是一個桀驁不馴而又狡黠的少年了。它常常擺出一副男子漢似的面孔。那面孔上有一種「我為什麼不可以這樣或那樣」的神態。儘管大多數情況下心裏想的並不說出來。
還有那些抓住了機遇,主要靠自己的知識成果或一技之長成為「老闆」的知識分子。他們中不乏年輕有為者。他們不見得因自身是知識分子,便一定會從「仁」的方面「善」的方面提高中國新生資產者階層的質量。而我們也根本不可以用那麼高的質量標準對這一個階層一概地強加要求與評說。但他們的後繼,無疑會在「札」、「智」、「信」方面,大大提高這一個階層的質量。使這一個階層顯而易見的劣點被抵消一些,並且也能漸漸向社會證明自身的優點。他們成功的意義還在於,對於普遍的中國知識分於是一種激勵。
誇富型的——惟恐人們不承認他們是「富豪」。很在乎自己是第幾「富豪」。被承認是,或不被承認是,又似乎意昧著他們的社會地位和全部尊嚴,得到或沒得到普遍的公認。是第一或第二的區別,於他們,如同奧運會上的金牌或銀牌或銅牌的區別。在常人們想來,已然是「富豪」了,幹嘛還非要爭個是第幾呢?這在常人們實在是難以理解的。而在他們想來,已然是「富豪」了,于嘛不爭做第一呢?好比參賽的運動員一般都想競爭到金牌一樣。常人們覺得那是夢。他們覺得那不過是幾級台階罷了。即或常人們也認為那不過是幾級台階罷了,但同時又不禁的會想,那是幾級多麼難以跨上的台階啊!而他們的想法卻是——彼人也,我亦人也。彼能是,我何不能?
一種「中國特色」,如同印花,印在「買辦」式人物們一邊的臉頰上;另一種「中國特色」,亦如同印花,印在「買辦」式人物們另一邊的臉頰上。
文化層次較高的,人格獨立精神較強的,不太容易為虛榮所惑的男人和女人,一般不會輕近他們的社交範圍。他們也從內心裡很輕蔑那樣的男人和女人的高傲清貧。素質太差,文化層次太低的男人和女人,也根本沒機會結識他們。追隨於他們左右的,幾乎永遠是一些精明的、專善仰人鼻息的、推他們馬首是瞻的、不恥於時時表達忠心的,介於有自尊和汲自尊,有身份和投身份,卑俗和斯文,優秀和平庸之間的男人,以及年輕的、漂亮的,介於單純與不知廉恥,浪漫與放縱,多情與多智,現代與現實,天使與妖姬之間的女人。某類人們因具有太顯明的被攀附的意義和被利用的價值,身旁也就大抵只能聚攏著些介於優秀和平庸之間的男人,以及作派現代目的現實的女人了。
中國人對新事物的接受,其實比某些社會學家們分析和估計的要快得多。
他們使他們所筋身於的這一個中國的新生階層,在質量上多多少少有了一些「仁」的意味。
他們,只有他們才是,而且最應該是「改革開放」這巨大產床上接生下來的健美嬰兒。他們中不少人,十余年間,已由嬰兒成長為「英俊少年」了。
在中國當代中產者階層中,是較為斑駁蕪雜的一族。實在難以概說。就好比老太太收零集碎的柳條箱里的東西和當今孩子們最新穎的一雄玩具扣在了一起,既有招人喜歡之物也有使人看了反感的。
他們的產生帶有空前活躍的原發性。
針對於她們,似乎反過來說更為恰當——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卻都是相似的。
國畫的「普及」,與流行歌曲的流行,其訴諸人們的意識的結果是大相徑庭的。後者越流行,作詞、作曲和演唱人的知名度越高。前者越「普及」,越在大眾中泛化,其藝術魅力越減。
外國的資本家,大抵是與中國政府,而非是某一位中國大陸的資本家做買賣。在這一種買賣關係中,他們「代理」的首先是他們自己的經濟利益,這是大前提。他們在這個大前提上是絕不含糊的。沒有他們自身的可觀的經濟利益可獲,他們是不會「代理」的。其次是不損害他們本國的經濟利益。這往往也是他們自覺俗守的一個原則。最後才是在合法的範圍以內,也相應地「代理」中國的經濟利益。因為法的周密,一切照章辦事即可,故「代理」二字,又意昧著公事公辦,與在中國的含意相去甚遠。
金錢在他們身上發揮了「功德圓滿」的影響。
對作家,清貧絕對地不是什麼烷濯靈魂,永葆創作青春的應驗良方,面是大敵人。這敵人,以後將沒有什麼優越性助作家以克之了,將全靠作家們自己去對付去打倒了。都道是曹雪芹漫漫十余載,啃著凍高梁米飯糰寫出傳世之作的。所以《紅樓夢》才不朽似的。所以曹氏才堪稱九*九*藏*書偉大似的。這讚美至少故意避開了一點不談——曹氏早逝于營養不良。說到底也是早逝于清貧。否則,我們當代人於今興許還能看到另一部與《紅樓夢》一樣偉大的傳世之作。後來人們很有準備,很有勇氣,也很有經驗。並不需要「傳幫帶」。論值低價之時,開口殊不含溯。倘不滿足,可能甩出一句毫不客氣的話是——少跟我來這一套!我自己寫的東西究竟值多少錢,我懂!
「信賴」是一個有永遠的恆定數限的詞。它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之下,針對於任何具體之人,其數限都永不可能小於一。它只能等於一或大於一。它絕不至於等於零。「信賴」乃是體現為人心的一種近乎本能的需要。好比一個人要活著,他的腸胃最起碼需要一個麵包或一個饅頭,外加起碼一碗水。一個真的連一個人都不信賴的人,便會連活著都覺得沒多大意思了。一個連活著都覺得汲多大意思了的人,對金錢也就缺乏積累的意識了。
在經濟次發達國家與經濟發達國家之間的經濟活動中,只要這一活動由官方壟斷部分地轉移向民間渠道了,「買辦」者們不但必然產生,而且必然逐漸形成階層。其實,在中國的古代,在沿海省份對外通商的繁榮時期,便有古代的中國「買辦」者們存在著。只要國泰民安,他們並不危害民族利益。相反,他們卻能發揮「買辦」的積極的商業作用。進言之,即使在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歷史中,只要那殖民統治是相對文明的,不是特別野蠻的,「買辦」者們的作用,也仍需以兩分法來客觀分析。
中國新興的資產者階層,是一個良蕪參雜的階層。在這一個階層中,又可分為第一代和第二代。第一代是較幸運的,因為他們面對的是「原始積累」階段大量的、眼花繚亂的機會。那是一種帶有明顯混亂性的機會。其混亂性放縱了他們以不擇手段的甚至野蠻的方式去緊緊攫住它。這種機會在時代進程中往往是百年不遇的。而且一般只發生在轉折時代。他們憑本能瞥感覺到這一點。他們的發跡在帶有神話色彩的同時,也帶有不同程度的卑污。他們倉促上陣,準備不足,素質不佳。
我對他們一向是懷有大的敬意的。
他們的商業上的成功,也是一次次不顯山不露水的暗中的成功。
兩隻大手共同推動,中國當代電視劇熱火朝天的「大躍進」般的情形,仍顯示著一種「東方不敗」之勢。那麼,已經受益而為中產者及其家庭了的,可將其階層之經濟基礎夯墊得更堅實。倘未中「產」起來的,可望緊緊抓住機遇,及早有「產」並且中「產」。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雖然方興未艾,卻不定哪一天就變強弩之末。從此江河日下,不復再能為中國當代中產者階層的壯大作什麼貢獻。因從世界的範圍看,在一個國家非是電子業電器業電機業輕工業重工業或其它某業先孕和壯大了中產者階層,而居然是電視劇「生產」業,前景總歸有些不那麼靠得住……
他們身上所體現出的,是「中國特色」最值得稱道的方面。
她們的身份與其說是妻子、是母親,莫如說更像是同事、老闆秘書、經紀人、股東、「大內總管」或後台老板。
中國作家有兩大毛病。其一是由於歷史積怨和政治擺布的原因,造成長期的山頭對峙,黨園伐異,團伙互攻。這一種精神的和精力的耗損,對中國作家們的危害相當之大。不但危害了創作,而且有時危害了身心。
在世界當代的文明的雇傭關係中,向老闆負責即敬業。而敬業即使在異國的雇傭關係中,也不失為美德。
他們的產生和存在,使中國的「改革開放」不至於變得像是一部僅僅由《百萬英鎊》式的喜劇和《欽差大臣》式的諷刺劇「編輯」成的,充滿了「拍案驚奇」情節的通俗又膚淺的暢銷小說,而具有了一些應該具有的凝重感、莊重性,以及令人欣慰的樂觀。
那些非是憑著權勢背景,非是憑著稍縱即逝的機遇,更非是憑著「灰色潛能」聚斂起了「灰色財富」——而是顧顧所所,篳路藍縷,百折不撓,堅忍挺進地加入了中國資產者階層的人們。
我們世人克服和戰勝羞恥感的最傳統也是最明智的「戰術」,便是將羞恥感徹底公開化。徹底公開了的羞恥不復再能作用於人。它先變得似乎合情合理,在人判斷世相的低級觀念中獲得認可;后變得習以為常,在人評論世相的高級邏輯中達到近於天衣無縫的、普遍世人的心理接受起來不太彆扭的完善。
中國當代電視連續劇「生產」業,其熱火朝天的「大躍進」般的勢頭,既不但受經濟利益一隻大手的推動,也受業績利益一隻大手的推動。
我以手中一支廉價的筆為圖釘,將自己按在稿紙上解脫了給以後這一本不倫不類的書的讀者們看,心中當然並無半點兒中產階層「末流族」一員的沾沾自喜。我只不過希望使人信服地明白這樣一點——在「知青作家」中,即使勤奮似我者,其稿費總收入,也不過如我罷。
社會體制演進的一種代價將必然是——所謂思索性意識形態從大眾文化載體中逐漸消解到最低程度,誰也不再企圖通過它們告訴大眾一些什麼,甚至製作者們逐漸變得再也沒什麼思索可傳達,而大眾變得似乎再也不需要接受什麼。這時大眾文化便幾乎只剩下了一種單純的功能——娛樂大眾的功能。區別僅僅在於,健康的,或不健康的,或低級趣味的。
倘那老太婆恰恰很有錢,則我們世人就會不約而同地得出註定了一致的結論——他圖的是錢。
如果有一天我們面臨著這樣的抉擇——要麼省下我們的一部分麵包,捐出我們的一部分積蓄,要麼我們將失去我們繼承著、欣賞著,精神得以享受到過的一切藝術,不,何須一切,只需一類,或音樂,或美術,或文學——我想,從老者到兒童,不分國際的千千萬萬的地球人,都會甘願地奉獻出我們的一部分麵包,以及慷慨解囊。股市上任何一種迅漲的股票,都不可能吸引比那更多的人。
公益義務的熱忱源於社會責任感。
是的,由於相似的背景,相似的原因,相似的情況,她們婚姻上的失敗以及家庭生活的不幸福,也都自然而然地帶有了相似性。
我在此,對中國當代之中產者階層,也決定按照傳統的階層的分法來評說。亦即對私有財產的擁有現狀為前提。
他們和她們對「洋教頭」不無感激,所謂「師思難忘」。但又總不免的心懷叛念,因為不被視為一隻徹底的「洋鳥」。
隱富型的——這些人惟恐自己被視為「富豪」,惟恐自己的名字列入了什麼「富豪」排行榜。他們例不是怕受名所累,也不是承受不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那分兒彆扭。他們的隱富心理,主要基於對自己的同胞的防範意識,基於對時代的不信任,基於對中國前景的變幻莫瀾的謹慎的看法,基於一種由中國近當代政治所傳授給的自我保護的本能。
只要別太過分,只要別太肆無忌憚,只要別太貪,適可而止,只要今後不再那樣了,只要把經濟真正搞上去了,能使咱中國老百姓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起來,別弄得今天一批下崗的,明天一批失業的,人心惶惶,人人危機,對他們那點兒擺不上檯面兒的破事兒,中國老百姓其實可以貓頭鷹似的,睜隻眼閉隻眼,裝成大傻帽,裝成什麼都沒瞧在眼裡的樣子……
如果她不但有錢,不但出身於名門望族,而且是藝術家,或者雖非藝術家,但卻是熱愛藝術的女人——這時情況會怎樣呢?
第二代「買辦」人物們的素質遠勝第一代。他們普遍的文化程度較高,擁有國內名牌大學的文憑。其中為數不少的人留過學,擁有國外學位。他們的英語口語水平和筆譯水平都較好。他們皆能熟練地操縱電腦。他們對於現代商企策劃、宣傳、廣告包裝和營銷謀略,都有一套中西合璧的新思路新觀念新方式方法。中國人經常掛在口頭上那句「洋為中用」的話,體現在他們身上恰是「中為洋用」。
設趕上「時代大走穴」那一撥,無疑是不可彌補的巨大損失。但投沾染上「走穴」的俗習惡習,卻使他們和她們的名聲都較清白,提名道姓時沒成見,不至於讓人皺眉頭。
一個他們中的男人和女人那種種個人得失方面的權衡,其實乃是幾乎我們每個人日常所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著的。區別僅僅在於,我們扮演的不是他們或她們扮演的時代角色,我們不處在他們或她們的特殊境況中,我們不面臨他們或她們所面臨的矛盾,故我們從局外看,必然非常不寬大不容忍他們或她們權衡得未免過分矯情的功利主義。而在他們或她們,那不但是合理的,而且是現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