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喬祺先在灶間自己洗罷了腳，然後才端著一盆熱水進屋。
他發現喬喬不在被窩裡了，奇怪地叫了一聲：「喬喬……」
她望著喬祺說：「你在我心目中曾經是一個親愛的大哥哥；現在你是我的愛人；可有時候，在我面前，你還是那麼的像一位父親。大我十五歲，也只能算是一位小父親對不對？那麼實際上我多幸運啊！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同時還是大哥哥，還像父親……哥，我的愛人啊，我和你如此相親相愛了一場，在我就將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已沒有多少遺憾。何況呢，現在你抱著我，我是在你的懷裡，這麼死去，不是也很幸福嗎？哥，所以你不必太為我難過，不要為我哭泣……」
「養胃的葯」是一劑比一劑苦了。然而喬喬每次都是捧起碗，一飲而盡，喝得毫不遲豫。每次喝完，還向喬祺亮一亮碗底兒，為的是使他高興。
她小聲說：「你的喬喬被你記在心裏就行了。」
他說：「聽你姨媽告訴我你胃不太好，都是養胃的葯。」
於是她內心裡也充滿了對她的姨媽的感激。
他就又徐徐翻身，輕輕將她壓在身下了。
他將她摟抱在自己懷裡。如同一條長出手臂的大海豚，摟抱著自己的小海豚。而喬喬，她又像一條體形多麼瘦溜多麼美妙的小海豚啊！不，宛如一個小美人魚！
他責備地又問：「就不願給我留下一封做紀念啊？」
喬喬問：「哥，你早已清楚我得了什麼病是不是？」
「喬喬，你這是幹什麼？……」
「我在這兒……」
兩個人的度假般的生活當然是悠閑的。除了做飯和熬藥幾乎再無任何事可做。喬祺經常為喬喬拉大提琴或吹薩克斯管聽。而在喬喬小的時候，她從沒像現在這麼安安靜靜地聽過。現在，她是滿懷幸福地當成只為她一個人舉行的專場演奏會來欣賞的。每一次都是那樣。有時，喬祺也會放一盤經典的音碟，將喬喬反擁在懷，安安靜靜地與之共同欣賞。到了晚上，喬祺則也每選擇一盤喬喬喜歡看的情感片或帶有喜劇色彩的故事片放著。而二人早早地洗漱了，趴在被窩裡看。不時的，喬喬會將目光從電視機上收回，情不自禁地扭頭與喬祺親吻一陣，耳鬢廝磨一陣，以反應喬祺對她身體的愛撫。
他也將嘴湊近她的耳朵，無限溫存地說：「被窩外還是不如被窩裡暖和，我怕你凍著……」
喬喬用一隻小手替他一下下擦盡了臉上的淚。
聽了她的話，喬祺不知再說什麼好了，只有沉默，只愛撫她。
他的頭腦之中已再無它想，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他要和他的喬喬做|愛。他要使他的喬喬享受九-九-藏-書到做|愛的銷魂滋味兒。他自己也要。他們，他和他的喬喬，從心靈到肉體，都要水乳|交融。這念頭非常強烈，但並不是如饑似渴的那一種，而是溫存有加惜花憐玉的那一種。喬祺這一個男人，那時刻心柔似水情柔似水。彷彿連他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塘暖水，能給予喬喬這一條小白體魚兒幸福感覺的一塘暖水……
喬喬也經常主動和姨媽用手機通話，向她報平安。說自己在坡底村住得很愉快，打算多住一個時期，勸姨媽不必替她操什麼心。
她答道：「嗯？」
對於喬喬的死，坡底村的人們，表現出了極大的嘆息。都覺喬喬這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兒，不惟給坡底村留下了一座美觀的小學，還留給了坡底村一段近似童話的故事……
於是喬喬的兩隻小腳丫老實了，任憑喬祺輕輕地洗它們。
想起這一句話，使他感到，在自己和喬喬之間，似乎有一種宿命的關係，乃是先天註定著的了……
他一刻也沒有將她放下過。
當喬祺在灶間刷鍋洗碗時，喬喬從屋裡走出，腳步輕輕地走到為她接蓋出的那間屋子的門前，推開門往裡看了一眼，回頭看看喬祺道：「我的屋子也沒法睡呀，牆上都有霜了！」
他說：「過來……」
喬祺去倒了水再回到屋裡，喬喬已重新趴在被窩裡了。
他們對喬祺表現得很親。對喬喬則表現得特別尊敬。
這是一種年輕的生命的奇迹現象，是那麼的異乎尋常，那麼的不可思議！當它被美國的醫院的權威醫生斷定只能再活半年多了，當三個多月過去了只剩不到兩月了，它竟還是那麼的美好！它的肌膚竟還是那麼的柔潤、細膩，富有彈性而又白|嫩。彷彿它的內臟和身軀實際上分成為互無聯繫的兩部分似的；而受到癌魔侵害的，僅僅是內臟那一部分。它的身軀部分，又似乎一直被一種信念所營養著才會如此，那信念就是愛。就是被叫做性|愛的那一種愛。它似乎只有在盡情地享受到了它所期望所渴望的事情帶給了它無限的歡愉以後，才會聽憑命運的發落。而在此之前，它將仍會靠了信念奇迹般地保持著柔潤、細膩、富有彈性而又白|嫩的狀態。
可是喬祺無聲地哭泣著，心裏難受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而這正是他們所希望的。
喬祺說：「我沒燒你那屋的炕。」
喬喬大約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話會使喬祺多心。
喬喬閉著的雙眼緩緩睜開了，又變得亮晶晶的了。
她在被窩裡打了個冷戰。
喬喬說完這一句話，片刻后就昏在喬祺懷裡了。
他們稱她「喬喬阿姨」。
在2004年，在九-九-藏-書正月十五以前，除了中國某些極窮困的人家，很少有誰家的人只各自吃了一個地瓜，喝了一碗疙瘩湯，就算是一頓飯了。
喬祺嚇壞了，手忙腳亂，立刻就要送喬喬去醫院。
兩萬美金使喬祺和喬喬住在坡底村如住在遠離塵世的世外桃源。
「那，我去鋪炕吧？」
他問：「全都燒了？」
由於回來得倉促，他沒有隨身帶回一件樂器。當時也完全沒有那一種的心情。眼見喬喬的病情不但得到了控制，而且開始奇迹般地朝好的方面發展，喬祺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變得開朗了。他不知從哪兒借到了大提琴和薩克斯管，還買了一台影碟機和幾十盤影碟、音碟。
他就在被窩裡替她除去了那件小內衫；而她，默默配合得十分情願。
喬祺趕緊將她那涼絲絲的嬌小的身子擁抱在懷。
然而他們卻都覺得心靈上享受到了人世間真正的美味佳肴。
喬喬閉上了眼睛。
到了六月，草綠花開了；也下過了幾場雨了；坡底村周圍的大地變得賞心悅目了。有一對新燕，相中了喬家房檐，飛來銜泥築巢了……
他吃驚了。
他說：「當然和我睡一個屋了。」
他思忖再三，決定還是不帶喬喬到醫院去。因為他問過一些專家級的名醫，他們也都認為，沒有再帶喬喬到醫院看病的必要了。
喬祺的話，聽來仍那麼的像兄像父又有點兒像一位母親。
小學生們見了喬喬，甚至有站住行隊禮的。
也不知是哪一劑偏方起了作用，或愛本身起了神奇的作用，兩個月後，喬喬起先那張蒼白如絹的臉兒上，竟出現了淡如小羞的紅暈。而且，飯量也漸大了些。身上也似乎多了點兒力氣。不復像起先那樣，動輒懨懨地卧著了。對做飯之事，她甚至表現出了主婦般的興趣。雖然水平難以褒獎，卻極富熱情。
喬祺到處暗中打聽偏方，不間隔地抓回來一包一包的中草藥，不厭其煩地親自熬了給喬喬喝。
幾秒鐘后，她卻坐了起來，打算脫去她上身那一件小衫。
喬祺孩子似的哭了，就將喬喬抱在懷裡，眼淚一滴滴掉在她臉兒上。
她什麼都沒說，只將她的雙腿默默分開了。同時，一口輕輕咬在他胳膊上……
他制止道：「別……」
對於他們，做|愛的感覺是更好了。可以用如魚得水來形容。在喬喬而言，喬祺是水，宛如一條河，一片湖，或是水庫。只為她這一條小魚而是。飽含著愛的成分。而對於喬祺，喬喬這一條小魚使他時時都難以平靜。哪怕是她的鰭兒的每一次輕微的擺動，都足以使他水波蕩漾起來……
喬喬抬頭朝他一笑，將手中的最後一ｈｔtpｓ://rｅａd•9９ｃsｗ•ｃｏｍ封信也投入了炕洞。隨即撲上炕，甩掉羽絨服，一條泥鰍似的哧溜鑽入了他的被窩。
「哥，我也早就看出你是什麼都清楚的了。我明白，真難為你了，對不起……」
拂曉之際的天光，在北方，在冬季，是錫箔色的。如果彷彿從背面滲透著微紅，預示著人們將獲得一個好天氣。那時的太陽，雖然還慵懶著貓在地平線以下，但卻已偷偷撩開了自己的帳子。即使太陽的金帳僅出現一條縫隙，人間亦由而開始溫暖。
對於愛得太深的男人和女人，上蒼往往是慈悲的。
她說她很想回國來看看喬喬，說她日夜思念著喬喬。但一考慮到喬喬在他身邊的每一個日子都是極其寶貴的，一次次打消了念頭。
疙瘩湯煳了，然而他們吃得都很香。
她又小聲說：「其實，你到了應該忘記你的喬喬的時候，就必須把你的喬喬忘了。比如，以後哪一天你有了自己的女人的時候……」
喬祺又說：「從現在起，我要叫你『我的喬喬』了，你樂意聽我這樣叫你嗎？」
是的，正是這樣。喬祺他摟抱在懷裡的喬喬的身體，正是這樣的一個嬌小美好的身體。
然而喬祺是那麼的憐惜喬喬這一條小魚。即使在他極其想要她的時候，他也還是會竭力克制著，僅僅以久擁和深吻來平復自己的情慾。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滿懷愛意地吻遍喬喬的全身了。而她的身體的每一處，也早已被他的雙手愛撫得稔熟了，就像愛人的眼睛對愛的人的臉兒的那般稔熟……
喬喬的姨媽別提有多關心她的情況了。喬祺的手機一響，他就猜也許是喬喬的姨媽打來的。
喬喬第三次「嗯」了一聲。她聽話地將《宋詞三百首》塞在枕下，仰躺著了。
當喬祺關了燈，也躺在被窩裡后，他輕輕叫她：「喬喬……」
她就停止了，在半明半暗中，她坐著的身影扭頭看他。
喬喬仍小聲說：「知道……我不怕疼……我想要……就是想要……」
喬喬叫道：「燙！」
因為，他知道他的喬喬也正是那樣……
她的雙手合在一起，像是一種祈禱的手勢，這使他們的身體不能很親密地緊貼在一起。
喬喬又溫情地「嗯」了一聲。
她緩緩低下頭，吻開了喬祺的雙唇。並將自己軟軟的舌尖，送入他口中。
這使喬祺暗暗的大喜過望。
而這使喬喬很快樂。
她雙眸晶亮，嘴湊著喬祺的耳朵，聲音極小語速極慢語調極其溫柔地說：「哥，那你就好好地愛你的喬喬吧！從今天晚上起，你無法想像這是我多麼願意的事啊！其實……我也在我姨媽出現以後就愛上了你呀！你也不想想，既然你不是我ｈtｔpｓ://ｒead•９９ｃｓｗ•ｃｏm的親哥哥，那麼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我還可能愛上別人嗎？可能嗎？……」
當喬祺被一股微煙熏醒后，天已蒙蒙亮了。白底藍花的窗帘，已變得透明了。屋裡，已能看清東西了。
而他，抓住她的一隻手，輕輕一拽，喬喬便順勢鑽入了他的被窩。
他在她一邊的梨窩那兒親了一下，溫柔地問：「還想要嗎？」
而他自己，卻已是淚流滿面，只有無聲地哭泣……
可是喬喬在一天晚上吐血了。
天亮時，喬喬平平靜靜地死在喬祺懷裡。奇迹彷彿要證明它就是奇迹似的——直至那一天，甚至可以說，直至喬喬的身體漸漸冷卻在他懷裡之前，她那嬌小的身體仍是那麼的美好。
她湊到他身邊，又問：「那我可睡哪兒呢？」
喬祺一手攬著懷中的喬喬，一手捂自己臉點了一下頭。
受人福祉的人們，對慷慨的施予者總是友善的。
她撩開半邊被子，乖乖地坐在了炕沿，將兩條腿垂落下來。她已將衣服脫得僅剩上身那一件紫色的無袖無領的內衫了。她的雙腿赤|裸著，大腿小腿勻稱好看，白皙得晃喬祺的眼。
他一翻身，見喬喬赤身披著他的羽絨服，正蹲在炕洞前燒她寫給他的那些信。
喬祺仰頭望著喬喬的臉，見她雙頰緋紅，梨窩淺現，眼睛比平時顯得更大，不但晶亮，而且深如幽潭。他覺得那一時刻，她的模樣美麗異常，楚楚動人。
喬喬倒顯得異乎尋常的鎮定。
他說：「喬喬，那些宋詞你幾乎都能背下來了，別看了，我要關燈了。」
喬喬說：「嗯。」
幾天後，喬祺將喬喬的骨灰也葬在黃土崗上，葬在他父親，不，他們的父親的骨灰旁。
聲音小得喬祺剛剛能聽到。
喬喬偎在他懷裡小聲說：「是的……」
「她是你的了……」
在她面前看著她喝葯的喬祺，便及時地將一杯糖水遞給她。
他想抱住她，又不願弄喬喬一身面。他就那麼樣地擎舉著雙手，微閉著雙眼，任心靈一陣比一陣猛烈地戰慄著，持續地與他的喬喬相互深吻著。
……
和他在自己另一個省城裡的另一個家裡的床上，他第一次吻她的感覺是那麼的不同！
那是他的喬喬在吻他啊！
不料喬喬卻莞爾一笑。
這語焉不詳的說法，不久就成了一種普遍的共識。
他柔聲說道：「喬喬，我的喬喬，我從沒對你說過『我的喬喬』這句話是嗎？你小時候我也沒對你這麼說過是嗎？……」
那是不一樣的吻呀！
他想起了老師高翔二十七年前將才一歲多一點點的喬喬託付給他時說一句話：
喬祺按住她的兩隻小腳丫說：「別動，乖點兒。不至於那麼燙。」九-九-藏-書
而十之七八，果然那樣。
窗帘的花樣，看去已很分明了，喬祺他也能看清喬喬的臉了。他剛一吻她，她便將她小小的軟軟的舌兒送入他口中，犁窩淺現，模樣堪寵。
「有點兒冷，快暖暖你的喬喬……」
喬祺不容她再說下去，他吻她。
他們相互間的說法是——「人家喬喬回來探親了！」
她說：「哥，把我抱在你懷裡就行了。」
喬祺也閉上了眼睛……
喬喬說：「是啊，在哥倫比亞大學總是吃西餐，胃不習慣。」
天轉暖了。滿世界的冰雪開始融化了。喬喬也開始喜歡在喬祺的陪伴之下，經常到戶外甚至到村外各處走走，看看初春的景象了。
「去鋪吧。鋪好，就脫了鞋上炕，連襪子也脫了。我接著要燒水。一會兒你燙燙腳，那樣睡覺才舒服。」
喬祺的眼淚仍一滴滴落在喬喬的臉兒上。他不斷地親吻她，想要將她吻醒。只要喬喬一睜開雙眼，他就對著她的耳朵小聲而又溫柔地說：「喬喬，我是多麼的愛你！我的老師，你的父親，當年將你託付給我，我是多麼的幸運啊！……」
說著，就將喬喬的兩隻小腳丫按在水盆里了。
他將水盆放在炕前，瞧著她說：「喬喬，趁水熱，泡腳。」
他見喬喬已將炕鋪好了。喬喬她將兩條褥子鋪得緊連在一起，之間未隔半寸席。她正趴在自己被窩裡看《宋詞三百首》。那是她上中學以後，喬祺為她買的。她去美國之前，怎麼找也沒找到。因為喬祺將它藏起來了，要留做紀念。
喬喬說完一大番話后，甚至還微微地笑了一下。
喬喬的聲音還是那麼小。
喬喬卻制止了他。
喬祺更加溫柔地說：「我的喬喬，你知道嗎？對於你，那會有些疼……」
喬喬在他懷裡點頭道：「樂意……」
喬祺嗔怪道：「看你都這樣了，自己還怎麼洗啊，我給你洗吧！」
感覺著喬喬嬌小的身子在自己的身體之下像條小蛇一樣扭動，俯視著她那張雙眼微閉的楚楚動人的臉兒，喬祺像一個飲著氣息芬芳的米酒的人一樣，明知已醉了，但還是要沒夠地飲下去。
喬祺一動未動。一動未動的僅僅是他的身體。他的心靈，卻戰慄得如同接通了一股強大的電流。
他不回頭看她。
喬喬輕輕地「嗯」了一聲，默默轉身進屋去了。
話一出口，頓時失悔。覺得自己那話，說得未免會使喬喬多心。
坡底村的人們，對於喬家的煙囪冒煙了，對於偶爾在村裡看見喬祺和喬喬了，並沒表現出太大的訝然。
那時，他們都已猜到對方實際上已清楚些什麼了，只不過是彼此心照不宣，各自都避而不談罷了。
他的聲音倒挺大，仍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