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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一座聖殿(2)

走進一座聖殿(2)

生命的意義在最平凡的日常生活之中,但這不等於說,凡是過著這種生活的人都找到了生命 的意義。聖埃克蘇佩里用譬喻向我們講述這個道理。定居在綠洲中的那些人習慣了安居樂業 的日子,他們的感覺已經麻痹,不知道這就是幸福。他們的女人蹲在溪流里圓而白的小石子 上洗衣服,以為是在完成一樁家家如此的苦活。王子命令他的部落去攻打綠洲,把女人們娶 為己有。他告訴部下:必須千辛萬苦在沙漠中追風逐日,心中懷著綠洲的宗教,才會懂得看 著自己的女人在河邊洗衣其實是在慶祝一個節日。
「那個走向井邊的人,口渴了,自己拉動吱吱咯咯的鐵鏈,把沉重的桶提到井欄上,這樣聽 到水的歌聲以及一切尖利的樂曲。他口渴了,使他的行走、他的雙臂、他的眼睛也都充滿了 意義,口渴的人朝井走去,就像一首詩。」而那些從杯子里喝現成的水的人卻聽不到水的歌 https://read.99csw.com聲。坐滑竿--今天是坐纜車--上山的人,再美麗的山對於他也只是一個概念,並不具備 實質。「當我說到山,意思是指讓你被荊棘刺傷過,從懸崖跌下過,搬動石頭流過汗,採過 上面的花,最後在山頂迎著狂風呼吸過的山。」如果不用上自己的身心,一切都沒有意義。 貪圖舒適的人,實際上是在放棄意義。
愛是耐心,是等待意義在時間中慢慢生成。母愛是從一天天的餵奶中來的。感嘆孩子長得快 的都是外人,父母很少會這樣感覺。你每天觀察院子里的那棵樹,它就漸漸在你的心中中扎 根。有一個人獵到一頭小沙狐,便精心餵養它,可是後來它逃回了沙漠。那人為此傷心,別 人勸他再捉一頭,他回答:「捕捉不難,難的是愛,太需要耐心了。」
人跟要塞很相像,必須限制自己,才能找到生活的意義。「人打破https://read.99csw.com圍牆要自由自在,他也就 只剩下了一堆暴露在星光下的斷垣殘壁。這時開始無處存身的憂患。」「沒有立足點的自由 不是自由。」那些沒有立足點的人,他們哪兒都不在,竟因此自以為是自由的。在今天,這 樣的人豈不仍然太多了?沒有自己的信念,他們稱這為思想自由。沒有自己的立場,他們稱 這為行動自由。沒有自己的女人,他們稱這為愛情自由。可是,真正的自由始終是以選擇和 限製為前提的,愛上這朵花,也就是拒絕別的花。一個人即使愛一切存在,仍必須為他的愛 找到確定的目標,然後他的博愛之心才可能得到滿足。
我相信這是聖埃克蘇佩里最切身的感觸,當他在高空出生入死時,地面上的平凡生活就會成 為他心中的宗教,而身在其中的人的麻木不仁在他眼中就會成為一種褻瀆。人不該向要塞外 無邊的沙漠追究意義,但是,「受威脅是事https://read.99csw•com物品質的一個條件」,要領悟要塞內生活的意義 ,人就必須經歷過沙漠。
你心疼你的女人,讓她擺脫日常家務,請保姆代勞一切,結果家對她就漸漸失去了意義。「 要使女人成為一首讚歌,就要給她創造黎明時需要重建的家。」為了使家成為家,需要投入 時間。現在人們捨不得把時間花在家中瑣事上,早出晚歸,在外面奮鬥和享受,家就成了一 個旅舍。
那個心中已不存在帝國的人說:「我從前的熱忱是愚蠢的。」他說的是真話,因為現在他沒 有了熱忱,於是只看到零星的羊、房屋和山嶺。心中的形象死去了,意義也隨之消散。不過 人在這時候並不覺得難受,與平庸妥協往往是在不知不覺中完成的。心愛的人離你而去,你 一定會痛苦。愛的激|情離你而去,你卻絲毫不感到痛苦,因為你的死去的心已經沒有了感覺 痛苦的能力。
「精神只住在一個祖國,那就是萬https://read.99csw.com物的意義。」這是一個無形的祖國,肉眼只能看見萬物, 領會意義必須靠心靈。上帝隱身不見,為的是讓人睜開心靈的眼睛,睜開心靈眼睛的人會看 見他無處不在。母親哺乳時在嬰兒的吮吸中,丈夫歸家時在妻子的笑容中,水手航行時在日 出的霞光中,看到的都是上帝。
所以,意義本不是事物中現成的東西,而是人的投入。要獲得意義,也就不能靠對事物的占 有,而要靠愛和創造。農民從麥子中取走滋養他們身體的營養,他們向麥子奉獻的東西才豐 富了他們的心靈。
日常生活到處大同小異,區別在於人的靈魂。人擁有了財產,並不等於就擁有了家園。家園 不是這些綿羊、田野、房屋、山嶺,而是把這一切聯結起來的那個東西。那個東西除了是在 尋找和感受著意義的人的靈魂,還能是什麼呢?「對人惟一重要的是事物的意義。」不過, 意義不在事物之中,而在人與事物的關係之中,這種關係九九藏書把單個的事物組織成了一個對人有 意義的整體。意義把人融入一個神奇的網路,使他比他自己更寬闊。於是,麥田、房屋、羊 群不再僅僅是可以折算成金錢的東西,在它們之中凝結著人的歲月、希望和信心。
有一個人因為愛泉水的歌聲,就把泉水灌進瓦罐,藏在柜子里。我們常常和這個人一樣傻。 我們把女人關在屋子裡,便以為佔有了她的美。我們把事物據為己有,便以為佔有了它的意 義。可是,意義是不可佔有的,一旦你試圖佔有,它就不在了。那個凱旋的戰士守著他的戰 利品,一個正裸身熟睡的女俘,面對她的美麗只能徒喚奈何。他捕獲了這個女人,卻無法把 她的美捕捉到手中。無論我們和一個女人多麼親近,她的美始終在我們之外。不是在佔有中 ,而是在男人的欣賞和傾倒中,女人的美便有了意義。我想起了海涅,他終生沒有娶到一個 美女,但他把許多女人的美變成了他的詩,因而也變成了他和人類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