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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鬥爭的描述(1)

一場鬥爭的描述(1)

「但山並不滿足,它要我在它面前睜開眼睛。」
他有點懷疑地說:「這隻不過是心情的關係。我覺得您從前一直是挺起身走路的;在和別人聚會時也還湊合。您甚至還跳舞來著,對嗎?沒有?不過您是挺直身子走路的,現在您也能直起身子。」
我看到多雲的天空不僅在我的頭頂上方,而且甚至從四面將我包圍起來。雲沉重得低低地掠過沼澤,撞上樹木,被枝杈劃得粉身碎骨。有時些許雲霧來到地面,或被樹木裹挾其間,直到一陣狂風吹來把它們趕走。大多數則夾著冷杉球果、斷枝折杈、滾滾青煙、倒斃的野獸、旗幟、風信雞和其它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東西,飄飄揚揚地把它們帶到遠方。
在樓梯的下面,她把手提燈放到一級樓梯上,蹣跚地朝我的朋友走了一步,摟著他親吻,一直沒鬆手。直到我往她手上塞了一個硬幣,她才磨磨蹭蹭地鬆開胳膊,慢吞吞地打開那扇小門,放我們走進黑夜。
我做了無用功,誤了許多事。這個關於姑娘的想法是多麼美妙啊!——月亮真好,它也照在我的身上,我看出月亮照耀著一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於是出於謙讓的心理準備站在弔橋懸索雲柱的下面去。因此我欣喜地伸展手臂盡情享受月光。——這時我想起一段詩句:
我感到奇怪,因為我以為,周圍沒有聚會的人會使他高興萬分。我也不作聲了。我剛剛在他的背上打了一拳讓他高興高興,又覺得不好意思,於是笨拙地把手收了回來。我用不著這雙手了,就把它塞到大衣口袋裡。
他幾次謙恭地移動著身子,高唱了十遍這首頌歌之後,便垂下了頭,閉著眼睛說道:
將近十二點時分,就有幾個人站起身來,躬身致意,互相握手,一邊說著過得很愉快,一邊穿過那個大門框來到前廳穿衣。女主人站在屋子中間向客人們鞠著躬,她裙子上的褶子顯得很不自然。
我無憂無慮地繼續走著。作為一個步行者,我害怕走山路的艱辛,所以我讓道路越來越平坦,讓它在遠處的盡頭通向一個山谷。
我的視野一下子變得如此之廣令我恐懼。我思索著究竟為何來到此地,這裏的路我並不認得。我覺得好像是在夢中糊裡糊塗到了這裏,到大夢初醒才意識到我處境的可怕。幸好這時我聽見一隻鳥兒在林中鳴叫,想起自己是為了開心才來這裏,於是放下心來。
我本打算很快地爬下去,但樹枝像我的手一樣地顫抖,所以我直挺挺地從上面掉了下來。我幾乎沒有碰破,也不感到疼痛,但我覺得很虛弱,很頹喪,所以把臉貼在林中的土地上,因為我忍受不了看我周圍土地上的東西時的那種費勁的感覺。我相信,任何動作、任何想法都是被逼出來的,因此還是應該不做這種努力為好。與此相反,躺在草地上,把手放在身邊,把臉遮起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我勸自己說,應該對我處於這麼悠然自得的處境感到高興才是,否則,要想達到這樣的境地,就要像走路和說話一樣,得費勁抽搐。
我聽見遠處有人低低地抽泣。起風了,我先前從未看到的大片大片的干樹葉沙沙作響,到處飛揚。尚未成熟的果實紛紛從樹上落下。山的後面升騰起醜陋的雲。河裡的浪拍打著,遇風而退。
我異常靈敏地縱身躍上我朋友的肩膀,用拳頭捅他的背,使他輕步奔跑起來。他不大情願地踏著地,有時甚至停止不前,我就用靴子戳幾下他的肚子,好讓他更加精神。我如願以償,於是我們很快地深入到一個大的,但還沒有完工的地帶的中心,天已黑下來了。
走路時很滑,因此只能邁著小步。
前廳站著一位侍女,我們這是第一次見到她。她幫我們穿上外衣,然後拿上一隻小手燈給我們照亮樓梯。是的,這姑娘很美,她的頸子裸|露著,只是在下巴處圍著一條黑天鵝絨帶,她衣帶寬鬆,當她在我們前面提著手燈走下樓梯時,身子好看地彎曲著。因為剛喝了酒,她的面頰潮|紅,嘴巴半張著。
我試著站起來,又倒了下去。「滑得厲害。」我說,我感到膝蓋一陣疼痛。不過酒店裡的人沒有看見我,這使我很高興,因此我覺得在這兒躺到天亮是最舒服不過的事情。
我的朋友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過來,他也許有點擔心。他作了好一番準備,他眨眨眼,把手臂橫著伸到空中,使勁地把他那戴著黑色硬禮帽的腦袋伸向我這邊,他的這一切好像表示很懂得讚賞我為使他開心而在這兒開的玩笑。我毫無辦法,輕輕地說:「今天晚上很有意思。」我想笑沒笑出來。他回答說:「是的,您看見那個侍女也怎樣吻我了嗎?」我說不出話,因為我的喉頭哽咽,為了不致於總是默不作聲,我像一個郵車趕車人似的吹著號子,他起先豎著耳朵聽,後來十分感激地握著我的右手。他一定覺得我的手冰涼,因為他立刻就把它鬆開了。他說:「您的手真涼,那個侍女的嘴唇要暖和些,是的。」我理智地點了點頭。我一邊請求親愛的上帝使我堅強,一邊說:「是的,您說得對,我們回家吧,時間不早了,明天早上我得上班。您想,是可以在班上睡覺,可睡不好。您說得對,我們該回家了。」說著我把手伸給他告辭,好像事情到此就結束了。可他笑著接著我的話說:「是的,您說得對。這樣一個夜晚是不應該在床上度過的。您想想,要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睡在床上,多少幸福的念頭會在被窩裡遭到扼殺,多少悲傷的夢境會在被窩裡重溫。」他對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很高興,使勁地抓住我外衣的前胸——再高他也夠不著了——任性地搖晃著我;然後他眯起眼睛,神秘兮兮地對我說:「您知道您是什麼樣的人嗎?您是個怪人。」說完他又走了起來,我跟著他走,可自己並不覺得,因為我還想著他說的那句話。
我坐在一張三隻細腿撐起來的小桌旁,正在呷著第三杯甜藥酒,邊喝邊瞅著我挑選出來的、堆成一小堆的甜點心,它的味道很不錯。
可他覺得事情並不那麼簡https://read.99csw.com單,他被自己的幸福沖昏了頭,不能理解我這番話的意思,於是只得說:「行,悉聽尊便。」他抬頭看了看磨房鐘樓頂上的鍾,指針差不多指向了一點。
我的朋友漫不經心地走在我身旁。他低著頭,也不吭聲。
我用手作了個拒絕的姿式,堅持說:「行,行,我挺直身子走路。不過您過低估計了我。我知道什麼是得體的舉止,因此我才弓著腰走路。」
「但要是我不睜開眼睛說話,這一番話就像從前我說的話一樣,對山來說無所謂。不然它就不滿意了。」
看到這派景色我感到很愜意,我躺了下來,用手堵住耳朵以免聽到可怕的哭泣聲,我想,在這兒,我可以知足了。因為這兒又偏僻又美麗。在這兒生活不需要多少勇氣。這裏也會像別處一樣有煩惱,但不必進行大規模的活動。這不必要。因為這裏只有群山和一條大河,我有這樣的聰明,足可以把它們看作是無生命的東西。是的,如果晚上我獨自一人踉踉蹌蹌走在陡峭的草地的路上,我不會比大山更孤獨,只不過我的感覺如此。不過我認為,這種孤寂的感覺也會消失。
1騎
在石子路上窸窣擺動。
轎夫離河越近,動作越不協調。轎子時不時地晃動著,好像行走在水波浪尖之上。他們得跳過蘆葦中的小水坑,要是水坑很深,還得繞道而行。有一次,野鴨咕咕地叫著飛身而起,徑直衝向雨雲。這時我稍微挪動了一下,看到了胖子的臉,它充滿了不安。我站了起來,匆忙而笨拙地越過那將我和河水分開的多石的山坡。我沒注意到這樣做很危險,我只想著,要是他的僕人抬不動,我就幫胖子一把。我想也不想就跑了起來,以至到了下面的河邊也沒能停住,而是往水花四濺的河裡跑了一截,直到水沒到膝蓋才打住。
「景緻干擾我的思索,」他輕聲地說,「它就像狂奔的激流中的鏈式弔橋,使我的思緒搖擺不定。景色很美,因此它要人觀賞。」
為了能夠在路上陪伴胖子,我重又迅速地爬上斜坡,因為說真的,我喜歡他。也許我可以了解一些這塊看上去頗為安全的地段的危險性。因此我便走在一條沙土地帶,不過要在上面走,先得習慣它的狹窄才行,我把手放進口袋,把臉轉向右臂彎,面向河水,這樣下巴幾乎靠到了肩頭。
我們剛一來到外面,我的情緒便明顯地異常興奮。我縱情地抬起大腿,讓關節輕快地咯咯作響,我沖小巷喊著一個名字,好像有個朋友掙脫了我跑到拐角,我跳起一步把帽子扔高,然後大叫著把它接住。
這就是我的想法。但那時我的思緒混亂,因為莫爾多瓦河以及河對岸的城區都已籠罩在夜幕之中。只有幾盞燈亮著,和望著它們的眼睛捉迷藏。
無法生活的證明
我們站在欄杆邊,我戴上手套,因為水上吹來陣陣涼風,我就像人們夜裡站在一條河前可能做的那樣,無緣無故地嘆了口氣,接著我想繼續走。可我的朋友望著河水一動不動。後來他靠得離欄杆更近了,把胳膊肘支在鐵欄杆上,把額頭放進手掌。我覺得這樣子很蠢。我身子發冷,不得不把大衣領往上拉。我的朋友伸伸身子,把靠在胳膊的上身伸到欄杆外面。為了不打呵欠,我不好意思地搶著說:「是吧,的確奇怪,只有夜晚才能使我們完全陷入回憶之中。比如現在我就能想起這麼一件事。一天晚上,我斜身坐在一條河岸的長椅上。我的頭搭在手臂里,手臂放在椅子的木質靠背上,我望著河對岸似雲的群山,聽見海濱酒店裡有人輕柔地拉著提琴。兩岸時不時有吐著陣陣煙霧的火車隆隆而過。」——我就這麼說著,拚命地虛構一個個怪異的愛情故事;殘暴野蠻和蹂躪強|奸當然也是少不了的情節。
我的路對面,在相當遠的地方,我讓一座雄偉的高山拔地而起,我和山可以說是隔河相望,山上長滿了灌木,與天相連。我還能清楚地看見最高樹杈上的小枝和枝杈的擺動。不管這是多麼平常的景色,看到它,我竟高興得像一隻落在這遙遠蓬亂的灌木枝條上晃動著身子的小鳥,忘了讓已躲在樹后的月亮升起,也許它在為我的延誤而生氣。
「是的,大山,你很美,你西山坡上的樹木使我喜歡。——我對你,花兒,也感到滿意,你的玫瑰使我的靈魂欣喜。——你,地上的草,你長得又高又壯,使人涼爽。——你,陌生的灌木,你給人以如此出其不意的刺痛,使得我們能進行跳躍式的思索。——而你,河流,我這麼喜歡你,因此讓人抬著渡過你彎曲的流水。」
起先我很高興,因為看來這表明,我的朋友猜測我心有所想,雖然事情並非如此,但由於他的猜測,我已引起了他的注意。這種情況使我很高興。我對自己沒有回家感到滿意,對我來說,我的朋友很難得,他能在那些人面前抬舉我,而不需要我自己去爭取!我極友愛地看著我的朋友,我頭腦里想著要在危險時刻保護他,特別是要保護他不受情敵和愛吃醋的男人的傷害。他的生命比我自己的生命更寶貴。我覺得他的臉長得很美,我為他的艷福感到驕傲,我分享今晚兩個姑娘給他的吻。啊,今晚多快樂!明天他會和安娜小姐談這事,開頭當然要扯一扯平常的話題,然後他會突然說:「昨天夜裡我和一個人呆在一起來著,你,小安娜,肯定從沒見過他。他看上去——我該怎麼描述他好呢——看上去就像一根不斷晃動的棍子,上面不大適宜地長出一顆黃皮黑髮的腦袋。他的全身披著許多很小、很顯眼的發黃的布塊,把他裹得嚴嚴實實,因為夜裡沒有颳風,所以衣服很貼身。他膽怯地走在我身邊,你,我親愛的、那麼會親吻的小安娜,我知道你準會覺得有點可笑,有點害怕,可我,我的魂早就由於對你的愛而飛得無影無蹤,我倒高興有他作伴。他也許不太高興,所以默不作聲,可走在他身邊的人卻興奮不已。我昨天為自己的幸運而心裏美滋滋的,可read.99csw.com我幾乎忘了想你。我覺得,好像隨著他那扁平胸脯的呼吸起伏,繁星密布的天空那堅硬的穹頂也在升起。視野開擴了,火紅的雲彩下,山水風光一望無際,它也同樣使我們快樂無邊。——我的天,我多愛你小安娜,我愛你的吻勝過愛美景。我們別再說這個人了,我們彼此相愛。
胖子穩穩地坐著,兩手放在大腿上;前面兩個轎夫走過之後,蘆葦桿的長尖會彈起來劃到他的身上。
我騎得渾身發熱,天空慢慢地被路邊我讓它長出來的樹的彎枝遮掩了,我對著天空喊道:「我還有其它的事情要作,沒有功夫老聽關於戀愛的閑扯。為什麼他,這個多嘴多舌的談戀愛的傢伙要找到我這兒來?他們大家都很幸福,要是別人知道了他們的事,他們便特別幸福。他們以為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因此值得為未來的生活感到高興。」
「我閉上雙眼說:河邊的青山,你的山石滾向流水,你很美。」
我剛說出頭幾句話,我的朋友便漫不經心地轉過頭——我覺得他只不過對在這裏還能見到我感到驚奇。——說:「您看,事情總是這樣。當我今天走下樓梯,打算在聚會前再作個晚間散步的時候,奇怪地發現我的兩隻發紅的手在袖口裡來回地晃動,晃得異常快活。那時我就估計到會有艷遇。事情總是這樣。」他邊走邊說,並且只是對一種微不足道的小事觀察著那樣隨便說說。
這時,我看見我的新相識走了過來,他沒太理會我在做什麼,微笑著用顫抖的聲音對我說:「請原諒我到您這兒來。我剛才和我的姑娘單獨呆在隔壁房間里。從十點半就呆在那兒。這是才過去不一會兒的事。請別見怪我告訴您這件事。我們倆不認識。不是嗎,咱們是在樓梯上相遇的,說過幾句客氣話,而現在我就向您談起了我的姑娘,不過您得——我請求您——原諒我,我高興得憋不住了,沒辦法。因為這裏沒有一個我可以信賴的朋友——」
雖然沒有做夢,可我的覺也並非沒有受到持續不斷的輕微的打攪。整個一夜我都聽見有人在我身旁說話。除了個別的諸如「岸邊的長椅」,「雲山霧罩的山脈」,「突突冒著青煙的火車」以外,我幾乎聽不出說的是什麼,聽見的只是強調這些詞的方式;我還記得,我在夢中高興得直搓兩手,因為我正睡著覺,不必去辨認每一個字詞。
我蜷伏在我的樹杈上,不得不想著怎樣推開威脅著我的雲,或者,要是雲霧很寬時,就躲開它。這對處於半醒半睡之中、又覺得常能聽見嘆息者的聲音因而被攪得七上八下的我來說是個吃力的事兒。不過我驚奇地發覺,我的處境越牢靠,天空也就越高越遠,到最後,在我打了最後一個呵欠之後,夜晚正處於雨雲之下的這塊地方已清楚可見。
「是的,是單調,你理應享受這個快樂,」我接著說,就像有人強迫我說一樣,「但這也並不危險。」這時我聽見有人就在身邊嘆氣。
「然而,如此自負、如此強求而報復心又如此之重的豈止是山,其它的一切莫不也是如此。這樣一來,我就得雙目圓睜——噢,兩眼生痛——一個勁地重複著:
當我用懶散的雙臂做著游泳的動作而不感到疼痛,毫不費力地前行時,我感到輕鬆。我的頭躺在冰冷的空氣中,而白衣姑娘的愛使我有種憂鬱的欣喜;因為我覺得好像游著泳離開了我的心上人,也離開了她那地方的那些似雲似霧的群山。——我記得曾經記恨過一個幸福的朋友,這人也許現在還走在我的身邊,我的記性這麼好,甚至記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這使我感到高興。因為該記的東西很多。比如,我雖然從沒學過,卻一下子記住了很多星星的名字。是的,那是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很難記,但它們的名字我都知道,並且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伸出食指,大聲地一個個說出這些星星的名字——可我並沒說出幾個,因為我還得繼續游,我不想潛得太深。可為了使以後沒有人會跟我說,在石子路上誰都可以游泳,根本不值得一談,我便加快速度,躍上了欄杆並且繞著我遇到的每一個聖人塑像游去。我繞著第五座塑像的時候——我正用察覺不到的擊水動作在人行道上游——我的朋友抓住了我的手。這時我又站在了石子路上,感到膝蓋處的一陣疼痛。我忘記了星星的名字,只記得那個可愛的姑娘穿著一件白裙,可我怎麼也想不起有什麼理由相信姑娘愛上了我。我內心升騰起一股對我記憶力的難以抑制的、有根有據的怒火,我擔心失去那位姑娘,我費力地不停地說著 「白裙,白裙」,以便至少用這種方式記住那位姑娘。但這於事無補。我的朋友說著話,離我越來越近,當我開始明白他說話的意思的時候,一道白光沿著橋欄杆輕輕地跳躍,掠過弔橋懸索支柱,然後又躍進了黑暗的衚衕。
當我們漫步走上碼頭時,我雖然羡慕我的朋友得到了親吻,但我也高興地感到他在我面前,正如在他眼裡我在他面前一樣,也許會感到內心羞愧。
踏著沉重的腳步穿行於空間
於是我們走到女主人跟前,當他吻別她的手時,她說道:「真的,您今天看上去這麼幸福,我很高興。往日您的臉總是顯得那麼嚴肅,那麼厭煩。」這番好意的話語感動了他,於是他又吻了一次她的手;她笑了。
我奔跑著穿過衚衕
河很寬,河中響亮拍擊的小浪被月光照得很亮。對岸的灌木後來變成了草地,在灌木後邊的遠處,可以看見通往綠色小山的果樹大道。
起初他驚奇地朝我望著,張著那張大而紅的濕漉鹿的嘴。後來,當他看見已離得很近的先生們時,便笑了,站起身來說:「噢,不過冷點好,我們的衣服滿是汗味和煙味,我也許有點醉了,雖然喝得並不多;好的,我們去道個別,然後就走。」
「你的生活單調乏味,」我大聲地說,以便說服自己,「實在有必要把你帶出去走走。你可以滿意了,這兒很有意思。太陽出來了。
https://read.99csw.com闊的天空
「但要是我閉著眼睛,我會說:山,我不愛你,因為你使我想起了雲、夕陽和正在升騰的天空,而我一想起這些就難過得幾乎要哭,因為坐在一頂小轎子里讓人抬著走的人永遠也到不了它們那裡。詭計多端的山啊,你讓我看這些景色,便擋住了使我開心的遠眺視野,因為遠眺能顯現出目力所及中可以到達的東西。因此我不喜歡你,河邊的山,不,我不喜歡你。」
當我們走進費迪南大街時,我發覺我的朋友哼起了一支曲子;聲音很小,但我卻聽見了。我覺得這是對我的侮辱。他為什麼不和我說話?他要是不需要我,為什麼不讓我安靜安靜。我惱火地想起了那些因為他才撂在桌子上的好吃的甜點心。我也想起了甜酒,於是情緒好了一點,幾乎可以說傲了起來。我雙手叉腰,就當我一個人在散步。我剛才在和人聚會,替一個不知感恩的年輕人挽回了面子,現在又在月光下散步。白天辦公事,晚上會朋友,夜裡串衚衕,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就其自然而言,也算是一種不受約束的生活方式吧!
幾位站在近處的先生猜到這兒正在進行一場熱烈的談話,便打著呵欠朝我們這兒走來。於是我站起身來大聲說:「那好,要是您願意,我就去,不過現在到勞倫茨貝格去散步是愚蠢的。因為天氣還冷,由於下了一點雪,路就像溜冰場一樣滑。不過,要是您想去,我一塊去。」
天空上有些許雲彩,因此顯得更廣袤,冷落的均勻地灑滿月光的街道上罩著一輪大大的月亮。地上有一片柔軟的雪。
「可現在——我請求你們——大山、鮮花、草叢、灌木和河流,給我一點空間,使我能夠呼吸。」
我說:「是的,是的。我相信。我毫不懷疑。」邊說邊用他放鬆開來的我的指頭掐他的小腿肚。但他毫無感覺。於是我便對自己說:「你為什麼要和這個人出去?你不愛他,也不恨他,因為他的幸福只是在一個姑娘的身上,而她是否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都還說不定。這麼說,這個人對你來說無所謂——再說一遍——無所謂。不過他也不危險,這已經得到了證明。你雖然可以繼續和他一起到勞倫茨貝格去散步,因為在這個美妙的夜晚,你已經走在這條路上,但你隨他去說,照你自己的方式消遣吧,這樣——我小聲地說——你也可以最好地保護你自己。」 開心
可以聽見抬轎人的腳步聲一直傳到我這邊的河岸,不過,在這黑暗的四邊形地帶,我卻一點也不能仔細地分辨他們的臉龐。我只能看見他們的身子傾到一邊,彎著脊背,因為他們的重負非同尋常。我為他們擔憂,因為我發現他們已疲備不堪。因此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走進岸邊的草叢,接著邁著總還算穩健的步伐穿過潮濕的沙地,一直看著他們陷入泥濘的蘆葦叢中,後面兩個轎夫的腰彎得更低,以便保持轎子的平穩。我緊握雙手。現在他們每邁一步都得高抬腳板,以至於在這個多變的午後清冷的空氣中,他們的身子已是汗流浹背,全身發亮。
我說完這話,他便一屁股坐了下來,身子往後一靠,兩隻手臂向下搭拉著。然後他支起胳膊肘把兩臂抱在胸前,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聲音相當大:「在那間房子里——只有我們倆人——小安娜和我,我親了她——我——親了——她的嘴唇,她的耳朵,她的肩膀。」
他就這麼說著。我不高興地望著他,——因此嘴裏嚼著的那塊乾果點心味道不好——衝著他那張好看的漲紅的臉說道,「您覺得可以信賴我,我感到高興,不過我對您向我講這事並不高興。您自己——您要是不這麼困惑——也會感到,對一個獨自坐在這兒品酒的人講一個正在戀愛的姑娘有多麼不合適。」
「我從前一直喜歡,」我的朋友指著聖人盧德米拉的塑像說,「左邊這位天使的雙手。它柔嫩無比,那張開的手指在顫動。但從今晚起,這雙手對我來說已無關緊要,我可以這樣說,因為我吻過一雙手。」——然後他摟著我,吻我的衣服,頭挨著我的身體。
我的朋友把手放在口袋裡,望望空無一人的橋頭,然後又望望天主教堂和晴朗的天空。他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所以他擔心地說:「是呀,為什麼您不說話,我的親愛的;您覺得難受嗎——是呀,您為什麼不站起來——這兒很冷,您會凍著的,過一會我們還要去勞倫茨貝格。」「當然,」我說著,「請原諒,」我自己站了起來,但是身上痛得要命。我搖晃著身子,不得不緊盯著卡爾四世的塑像,以便確保我站的位置。但月光也照得不是地方,以至使卡爾四世也晃動起來。我很驚奇,我擔心,要是我站不穩,卡爾四世的塑像就會倒,所以我的腿一下子有力多了。後來我的努力看來是白費了,因為當我忽然想起我被一個身著漂亮白裙的姑娘愛著時,卡爾四世的塑像還是倒了下來。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迷惘中失去了自製。我看到我的腿在高抬闊步,可我卻止不住它,因為我的胳膊像彬彬有禮地出門時那樣在前後搖擺,我的頭也在晃動。儘管如此,我仍努力冷靜地拚命尋找補救之策。這時我想起了那條河,它肯定就在附近,與此同時,我也欣喜地發現一條拐向旁邊的窄路,我在草地上跳了幾跳之後,這條路把我引到了岸邊。
可是過了一會兒,我便習慣了月光,我仔細地觀察,看月亮爬上山來是多麼的不易,一直看到我和月亮面對面地走了好大一截路,最後感到困得睜不開眼睛為止,我覺得,這麼困是白天太累的緣故,不過我也想不起白天究竟做了什麼。有一小段時間,我閉著眼睛走路,只用大聲地、有規律地拍打兩手的辦法保持清醒狀態。
面向奔騰的河水,胖子慢慢地轉過身來,他就像一尊多餘的、因而被人丟棄到河裡的木質神像一般順流而下。他在雨雲的反照之下前行。長長的雲拖著他,小塊的捲雲推著他,從拍打在我腿上和岸邊岩石的浪花中,可以感九_九_藏_書到水裡現出的明顯動蕩。
可我躺了沒有多久,就聽見有人在哭。哭聲離我很近,所以很使我惱火。我生氣得甚至開始去想是誰在哭。可剛一想,便大驚失色,猛一翻身,就帶著渾身的松針從山坡滾到了大路的灰塵之中。雖然我落滿灰塵的雙眼看東西像是幻覺,但為了最終擺脫所有幽靈般的人們,我還是立刻沿公路跑了下去。
把我喚醒。
彷彿是個醉酒的步行人
我的朋友可能是獨自一人一直走到橋頭都沒有發覺我的不辭而別,因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來到我跟前。他同情地彎下身子,用柔軟的手撫摸我時,感到很驚訝,我沒有理他。他來回撫弄著我的面頰,然後把兩隻胖乎乎的手指放到我低低的額頭上說:「您摔疼了,是吧?路滑得要命,得小心才是——頭摔疼了嗎?沒有?喔,膝蓋摔疼了。是這麼回事。」他用一種唱歌的聲調說話,好像在講述一個故事,一個遠在天邊的膝蓋摔痛的很有意思的故事。他的胳膊也在動作著,但他根本沒想把我扶起來。我把頭支在右手上,胳膊肘支在石子路上趕緊說——,免得一會就忘了這句話——:「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向右拐。不過我在這教堂的樹底下——我不知這樹叫什麼名字,啊,請原諒——看見一隻貓在跑。一隻很小的貓,毛皮很亮,所以我看到了它。——噢,不,不是,請原諒,不過白天時,人有足夠的力量克制自己。睡覺就是為了加強這種力量,可要是不睡覺,我們就少不了作出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不過要是我們的陪伴者對此大驚小怪就不太客氣了。」
我睡著了,沒有作夢,睡得很沉。月亮下山和太陽升起都未能把我喚醒。即便我已醒了過來,我也安慰自己說:「昨天你已很累了,所以睡你的覺吧。」於是又睡著了。
向更遠處的小山延伸
這時,在低垂的雲霧後面,互相緊靠著的周圍的群山忙不迭地移動起來。林蔭大道雖然還固守在那裡,費力地護衛著馬路的寬度,但它也早已變得模糊起來:在太陽出升以前,天空上現出一朵潮濕的略帶透明邊緣的雲霧,在它的遮蔽下,這塊土地在往下深陷,而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其美妙的界線。
我把兩手從耳朵上鬆開,伸展手臂,將兩臂放到草叢上。
石頭照我的意願消失得無影無蹤,風也停了,消失在夜晚之中。我闊步前進,由於走的是下山的路,所以我抬著頭,挺直了身子,把胳膊放在頭后。我喜愛杉樹,所以我穿過杉樹林,我愛默默地仰望繁星密布的天空,因此星星也都緩慢而平靜地、按照它們自己的方式為我升上了開闊天空。我只看見了些許延伸的雲被一陣和雲一樣高的風吹著。
太陽出來,藍色的天空上,雨雲在發白,發輕,變小。它們閃閃發光,翻騰不息。我看見山谷里有一條河。
從遠處的小山
這時,大塊的雲邊現出了夕陽平和的光芒,使目力所及之內的丘陵和山脈更加美麗,而雲彩下的河流和土地倒顯得模糊起來。
散步人的衣裙
可這番話卻使我很受感動,我非常抱歉的是,也許我的碩長身影會令他感到不快,他在我身邊可能顯得太矮。雖然是在夜裡,並且我們幾乎也碰不到什麼人,但這種情形仍使我感到如此痛苦,以至我不得不弓起腰走路,這樣一來,我的兩手就觸到了自己的膝蓋。為了不讓我的朋友看出我的意圖,我只是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改變著自己的姿式,我讓他看防護島上的樹木,讓他看橋頭上的燈光在水中的交相輝映,試圖以此把他的注意力從我身上引開。可他突然一轉身,臉對著我寬厚地說:「您怎麼這樣走路?您整個人傴僂著,差不多和我一樣矮!」
當我們走到碼頭終點的橋拱下面時,我甩開膀子就往那條衚衕跑;可正要跑進教堂的一扇小門時,我摔倒了,因為我沒看到那兒有一級台階。啪嗒地響了一聲。最近的那盞路燈還離得好遠,我倒在黑暗之中。對面一家酒店裡走出一個胖婦人,提著一盞煙霧騰騰的小燈,看看到底在衚衕里出了什麼事。彈鋼琴的聲音停止了,一個男人把半開著的門完全打開了。他往台階上吐了一大口唾沫,緊緊擠住那女人的胸脯說,不管怎麼說,這兒發生的事無關緊要。然後他們倆轉過身,門又關上了。
這時,我的朋友摔倒了,當我察看他時,發現他的膝頭受了重傷。因為他對我來說再沒有什麼用了,我便把他丟棄在石頭上,吹著口哨從空中引來幾隻老鷹,它們帶著尖嘴聽話地朝他撲去,對他進行保護。 2散步
「我們不必和它那麼友好相處,以便它,這個對我們的腦漿有著如此執著厚愛的大山能在我們面前矗立起來。它會把那鋸齒形的山影灑到我的身上,會不吭一聲地把光禿禿的山壁推到我的面前,我的轎夫們將被路上的碎石絆倒。」
可後來,當路險些要從腳下滑落,所有的一切都和我一樣累得快要消失時,我便加快了步伐,用盡全力攀登路右邊的山坡,以便及時到達那片高高的、令人迷惘的杉樹林,我打算今晚在那兒睡個好覺。快走還是必要的。星星已經暗淡下來,天上的月亮就像在流動的水中一樣緩緩下沉。黑魆魆群山已變成了黑夜的一部分,令人不安的是,公路在我轉身下山的地方已到了盡頭,樹林中傳來了越來越近的樹木倒下的咔嚓聲。我本來可以倒在青苔上睡覺的,可我害怕螞蟻,所以我兩腿攀在樹榦上,爬到一棵雖無風,但仍在搖曳的樹上去,靠在一枝樹杈上,頭倚在樹榦上,很快地入睡了,而此時,我的情緒卻起伏不定,猶如一隻尾巴翹得老高的小松鼠,正坐在晃動的樹枝頂端輕輕搖動。
他說這話是一番好心,所以我回答說:「可能是這樣。不過我覺得這姿式很舒服。您知道,我身體不大好,挺直身子我覺得很難受。這可不是小事,我走得很慢——」
不過現在我也知道該怎樣做,因為恰恰面臨可怕的局面時,我便會有很大的決心。我必須跑,這很容易。就在現在,在往左拐進卡爾九_九_藏_書斯布呂克時,我可以往右一下子跑到卡爾衚衕。這條衚衕有好多拐角,那兒有黑色的住戶大門,有開著門的小酒館,我用不著感到絕望。
午夜以前,說話聲很快活,不堪入耳。我渾身發抖,因為我覺得,有人正在下面鋸我那棵早已搖曳不定的樹木。——午夜之後,說話聲變得嚴肅了,也漸漸隱退了,在句子之間有了停頓,聽起來,好像這聲音在回答我並沒有提出的問題。這時我感到舒服些了,敢把四肢伸開了——將近黎明時分,說話聲越來越和藹了。說話人的宿營地看來並不比我的更安全,因為我現在發覺,他就在我旁邊的樹枝上說著話。我的膽子大了起來,把背對著他躺著。這顯然使他感到難過,因為他停止了說話,一直沉默不語,直到上午才用一聲輕輕的嘆息—— 因為我已完全不習慣他的說話聲了——
那邊,僕人們歪歪斜斜地把轎子抬到水中,他們一隻手浮在不平靜的水面,另外幾支多毛的手臂把轎子撐高,那非同一般的隆隆凸起的肌肉清楚可見。
而現在,山上灑滿了月亮升起前的那道清冷的光。突然,月亮自己在一束不平靜的灌木叢中爬了上來。可我這時正往另一個方向看,待到我往前看時,一下子發現月亮已經差不多滾圓,它光芒四射,我站了下來,眼睛模糊了,因為看來我的那條陡峭的山路正是通向這個可怕的月亮的。
對面的灌木從中突地走出四個裸身男子,肩上扛著一副木質擔架。上面有個以東方人的坐姿盤坐著的肥佬。雖然他被人抬著穿過無人開道的灌木,但他並不把多刺的枝條推開,他那一動不動的身體安穩地在叢生的荊棘中穿行。那一身有皺紋的肥肉平平整整地鋪展開來,雖然把整個的擔架都蓋住了,並且像一條黃地毯貼邊似的從兩邊搭拉下來,卻並不礙他的事。他那沒有頭髮的腦袋很小,發著黃色的亮光。他的面部表情單一,是那種正在沉思並且毫不掩飾自己沉思的人的表情。直到現在,他一直閉著眼睛;他睜開眼睛時,下巴就變開了形。
我騎著走的馬路上石頭很多,並且越來越陡,可這正合我意,我要它的石頭再多些,路再陡些。只要我的朋友絆個踉蹌,我就拎住他的頭髮往上提,他一嘆氣,我就給他的腦袋幾巴掌。我感到,心情愉快地晚上出遊多麼有利於我的健康,為了使這次出遊更為狂放,我讓迎面吹來的勁風久久地吹著我們。現在,在我朋友寬闊的肩膀上,我又加大了騎姿的跳躍動作,我用雙手緊抓住他的脖子,把頭盡量往後靠,觀察那多變的、比我還柔弱的、慢騰騰地隨風飄浮的雲。我笑了,為我的勇敢而戰慄。我的大衣伸展開來給我以力量。我的兩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我裝作好像不知道這樣做會把我的朋友掐死似的。
我們就這麼默不作聲地走著。我注意地聽著我們的腳步聲,不能理解為什麼和我的朋友齊步走會使我難以忍受。這使我有點不安。月亮很亮,看東西很清楚。有的地方有人倚在窗前望著我們。
我很快站起身來。我的心陣陣作痛,因為現在從我的苦悶中擺脫出來顯然是不可能了。我已經打算轉身離開此地,回到從前的生活方式去,這時我突然想到:「在我們這個時代,竟還有高貴的人以這種艱難的方式渡河,這是多麼奇怪啊。這是一種老的習俗,對此只能作如此解釋。」我搖搖頭,感到不可思議。 3胖子 a對風景的致詞
就這樣,我和未來的生活進行著一場賭博並且頑固地試圖將它遺忘。這時,我眯起眼睛朝天空望去,天空已染上了一種非同一般的美好的色彩。好久都沒有見到如此的景象了,我很激動,想起了我曾經也認為看到過如此景象的那些日子。
我對自己說:「這人多沒心腸!他對我這番恭謙的話所抱的無所謂的態度多麼典型,多麼明顯!他很幸福,因而認為他們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這就是身在福中的人的樣子。他們幸福了,便把一切都看得那麼美好。要是我現在跳到水裡,要是在他的面前,在橋拱下面的這條石子路上,痙攣把我撕成碎片,我也得老老實實地適應他的幸福。是的,要是他的火氣一上來——一個身在福中的人是危險的,這毫無疑問。——他會像一個攔路行兇者一樣把我打個半死。肯定會是這樣,我膽子小,我會害怕得連喊叫的勇氣都沒有。——天哪!我害怕地四處張望。在遠處的一家鑲著長方形黑玻璃的咖啡店前,一個警察在石子路上遛來遛去。他的馬刀有點礙事,他便把它拿在手裡,這下走起路來就神氣多了。我和他之間還有一段距離時,我也聽得見他發出的低低的歡呼聲,這時我相信,要是我的朋友想打死我,這個警察也不會來搭救。
起先河水拍打著他們的下額,然後升到嘴邊,轎夫的頭向後揚起,擔架落到了肩膀上。水已齊到了他們的鼻樑,雖然他們還沒走到河的中間,可他們並不放棄自己的努力。這時一個低浪打在前邊兩個人的頭上,四個人默不作聲地喝了好幾口水,轎子隨著他們粗大的手臂往下沉。他們倒下去時水又灌了上來。
可我的朋友還是走在後面,當他發覺拉后了時,甚至加快了步子,他裝作這一切挺自然似的。不過我倒是在考慮是不是該拐進一條街邊小巷,因為我沒有義務和別人一起散步。我可以自己回家,誰也擋不住。在房子里我會把放在桌子上鐵支架里的燈點燃,坐到放在那張破了的東方地毯上的扶手椅上去。想到這兒的時候,我忽然感到四肢無力。我一想到又要回到房間里去,又要獨自一人空對塗了色的四壁和地板——從后牆壁上掛著的鑲金框的鏡子里看,它顯得歪歪斜斜的——度過幾個鐘頭時,我總有四肢無力的感覺。我的兩條腿走累了,我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得回家躺在床上,我猶豫著,在走開時是否該和我的朋友道個別。可我膽子太小,不敢不打招呼就走開,又太軟弱,不敢大聲道別。於是只得又站住,倚在一面灑滿月光的牆上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