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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婚禮的籌備 Ⅱ

鄉村婚禮的籌備 Ⅱ

「有,有,這個乘客願意這就走,」拉班從開著的車門探出身子,右手握著門框,左手張著搭在嘴邊答應著。
拉班稍微彎著右腿,把縫了一層黑布的手提箱放下。雨水沿著車行道的邊嘩嘩地流著,像是繃緊了似的沖向更深的下水道。
過了一會,那位上了年紀的先生才說:「看來這次旅行對您來說至關重要。」
一位上了年紀的先生很快地向房門口走去,在乾燥的拼花地面上停了下來,轉過身。然後他望著亂紛紛地落進這條窄衚衕里的雨。
「您不爭論,但您也不會承認您的錯,您為什麼要這樣堅持錯誤呢。您現在還記得這麼清楚,我敢打賭,如果您和他談談話,就會把一切都忘掉。您會責備我,說我現在不能更好地反駁您。要是他只談論一本書的話。他立刻會對所有美好的事情都那麼高興。」……
「下雨了。這個春天可不怎麼樣,」拉班接著說。
馬車停在客棧前時,聽得見雨下得很大——也許是有一扇窗戶開著的緣故——也聽得見店裡客人的聲音,拉班問自己,馬上下車好呢,還是等著店主到車這邊來好。這個小城的習俗是什麼他不知道,不過貝蒂一定談起過她的未婚夫,他的亮相是光彩照人還是不大得體,這將會影響到她在這裏聲譽的大小,而這也牽扯到他自己的聲譽。而他,既不知她現在的名聲如何,也不知她散布了有關他的什麼名聲,因而事情就顯得更彆扭更難辦。
馬燈掛到了車轅前端,車夫悶聲悶氣地給馬一聲命令,馬拉動了車,車頂上被攪動的水一滴滴地從一個裂縫中慢慢地滴進車裡。
拉班走下車箱扶梯的時候,梯子還有些顫動。雨落在他那剛從車箱的氣息露出來的臉上,他閉上了眼睛。——雨嘩嘩地打在火車站站房前的鐵皮房頂上,但在廣闊的田野上,雨卻使人好像覺得聽見一陣陣吹著的風一樣。一個赤腳的男孩跑了過來——拉班沒有看見他是從什麼地方跑出來的——上氣不接下氣地請求拉班讓他提箱子,因為下著雨,拉班說:是的,下雨了,反正他要乘公共汽車走。他不需要他提。那個男孩做了個鬼臉,看來他覺得在雨中走路讓人提著箱子比乘車顯得更有身分,然後他馬上轉身跑了。拉班想叫住他時,已經來不及了。
拉班對這位上了年紀的先生整個的人很是討厭。他覺得,這人離他特別近,——但這沒有什麼……〔此處缺兩頁〕……報紙也是如此。——我還想說,我只是到鄉下去,只去兩周,我在休假,這是很長時間以來的第一次,即便不是如此我也很需要休假,但儘管如此,一本書,比如我提到read•99csw•com的那本最近看完的書,對我這次的短期旅行的指導比您能想象的還要多。
他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一節蠟燭頭,點上並放到對面的椅子上。燭光足夠亮,外面的黑夜使人覺得能看到沒有窗戶的塗成黑色的車子內壁。當然用不著立刻想著腳底下有輪子,前面還系著馬匹。
路很可能凹凸不平,泥漿一定會濺到車輻上,轉動著的車輪使水坑中的積水成扇狀,嘩嘩地向後甩去,車夫鬆鬆地拉著馬韁繩,駕著濕淋淋的馬。——這一切難道不是對拉班的遣責嗎?許多水坑突然被綁在車轅上的一閃一閃的馬燈照亮,在車輪下面分成幾處,形成水波。這一切之所以發生,只是因為拉班要去找他的未婚妻貝蒂,一個年紀不輕的漂亮姑娘。要是有人願意提起這個話題,誰會讚賞拉班在這兒有什麼功勞,他值得稱讚的只不過是忍受了別人的責備罷了,不過並沒有誰會去公開譴責他。當然,他願意去鄉下,貝蒂是他的未婚妻,他愛她,要是她因此而感謝他,那就令人討厭了,但謝總還是比不謝好。
拉班什麼都沒說,他正站著,把他的兩隻手插|進外衣的顯得有點高的口袋裡。
「我聽著,」那位先生說。
雨水嘩地灌進他的衣領和脖子。
火車站前的馬路沒有燈,只有從房子一層的三個窗戶里射出一道暗淡的光線,不過光照得不遠。拉班踮著腳尖穿過爛泥,喊著「馬車夫!」「喂!」「馬車!」「我在這兒!」喊了好幾遍。他走到黑暗的馬路那邊時,陷進一個又一個的水坑,不得不用整個腳掌踩地,一直走到一匹馬的濕鼻子突然碰到他的前額。
「您看,您看,」拉班說著,又把身子靠在門上。現在他才看清,走廊里擠滿了人。連門口台階上都站著人,一位公職人員和拉班租用同一位女房主的房子、他下台階時,不得不請求人們給他讓路。拉班正用手指著雨,這人隔著幾個朝拉班轉過身去的人的腦袋對拉班喊著「一路平安」,他重複著一句顯然是以前發出的承諾,下個星期天一定去拜訪拉班。
雨下得不大。
兩盞燈亮著,一個鐵路職員從一扇門裡走了出來。他毫不猶豫地穿行在雨中走到火車頭附近,兩臂交叉著靜靜地站在那兒,等著火車司機彎腰鑽過欄杆和他說話。一個勤雜工被叫了過來又被打發走了。幾個車窗旁邊站著乘客,由於他們看見的是一幢普普通通的車站建築,所以他們的眼光暗淡,眼皮像在行車途中一樣直打架。一個姑娘打著花陽傘從公路那邊過來,急匆匆地跑上站台,把張開的傘放在地上坐了下來九*九*藏*書,把兩條腿撐開,好讓她的裙子幹得快些,她還用指尖在撐開的裙子上捋著。只有兩盞燈亮著,看不清她的臉。走過來的勤雜工抱怨說,傘底下積了一灘水,他用胳膊划著圓圈,表示水坑的大小,接著又像沉入深水的魚一樣,用兩隻手在空中比劃著說,這把傘也阻礙了交通。
愛德華·拉班穿過走廊走進開著的大門時,看到下雨了。
現在拉班覺得,一段時間以來,別人怎麼議論他的能力或觀點對他毫無影響,相反,他正式離開了那個以前他聽命於一切的地方,這樣一來,人們現在不管說他的好話還是壞話都只是胡說八道。因此他說:「咱倆說的不是一回事,因為您想不到我會說什麼。」
這給拉班的印象相當深刻,因為是這位先生先跟他打招呼的,因此他試圖對自己稍微炫耀一番,哪怕對方發覺不出來。「說得對,」他說,「在城裡大可以放棄對健康不利的事情。要是不放棄,只能對出現的不好的後果進行自責。人們會後悔,因此才會明白下一次該怎麼做。要是每次……」〔此處缺兩頁〕……「我這樣說沒有什麼意思。我什麼意思都沒有,」拉班急忙說,他願意原諒這位先生的心不在焉,因為他要對自己炫耀一番。「所說的這一切僅僅出自於我剛才提到的一本書,像其它書一樣,這本書也是最近以來每天晚上讀的。我常常是獨自一人。這些是指以前的家庭情況。除了其它的一切,對我來說,吃過晚飯以後,看一本好書就是最高興的事。一直是這樣。不久前我在一個宣傳品里讀到摘錄的一個作家的一段話:『一本好書是最好的朋友,』這是真的,是這樣,一本好書是最好的朋友。」
鐵路職員把他的右手叉在腰上,從胳膊和他身體形成的三角形中,拉班看見那個姑娘已經把傘收了起來,坐在長椅上。
〔此處缺兩頁〕……有一個他自己也很滿意的舒適的職位,這個職位一直在等著他。他有毅力,內心快活,所以他消遣時不需要任何人,但所有的人都需要他。他的身體總是那麼健康。嗨,您別說了。
「說吧,說吧,」那位先生說。
「不遠,一刻鐘,可坐馬車——正下著雨哪——您五分鐘就到了。請。」
「是呀,要是年輕的話——」那位先生說,他的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不過想說,下雨了,雨又下大了,停不下來了,但拉班聽了他的話卻似乎覺得,這位先生六十好幾了還覺得自己年輕力壯,倒過頭來卻把三十歲的拉班不放在眼裡,並且如果允許的話,他還想說,他三十歲時可比拉班明事理。他認為,就是像read.99csw.com他,一個上了年紀的人那樣,無所事事地在走廊里站著觀雨,也是浪費時間,要是再加上說閑話打發時日,那就是浪費了雙倍的時間。
拉班倚著木門框,那位上了年紀的先生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站著,時不時地朝拉班看看,儘管他得為此扭動脖子。不過他這樣做只是出於自然的需要,因為他眼下無事可做,至少在他周圍的一切他都得看個仔細才行。他就這樣來回地、毫無目的地張望,結果很多東西他都沒看見。比如他沒發覺拉班的嘴唇蒼白,不亞於他領帶那完全褪了的紅色,他的領帶從前有著明顯的摩爾式的花樣。要是他覺察出了這點,他的內心深處肯定要發出一聲喊叫,可這也不對,因為拉班的臉色一直很蒼白,儘管最近以來有些事情使他特別感到疲倦。
這就是那人說的車,拉班很快走進空無一人的車箱,坐在趕車人座位後邊靠窗口的地方,背彎著靠到角落裡,他做了該做的一切。因為要是車夫睡著了,他天亮前會醒來,要是他死了,會來一個新車夫或是店主,要是他們都不來,那麼隨著早班火車會來乘客,那是些急急忙忙吵吵嚷嚷的人。不管怎樣,都可以靜下心來,可以自己把窗前的帘子拉上,等著車起動時的那猛的一下。
「我不爭論,」那位先生說。
「是呀是呀,尤其是要出門的時候,」拉班說,他很快地站直了身子。
車開動了,像是一扇長長的推拉門消失了,在鐵軌那邊的白楊樹后是使人喘不過氣來的黑魆魆的大地。那是一片漆黑還是一片樹林,是一塊池塘還是有人在裏面睡覺的房子,是一個教堂的鐘樓還是山間的溝壑,沒有一個人敢走到那裡去,可誰能留在這兒不走?——
車夫披著兩隻剪開的亞麻袋子跑了過來,他馬燈的反光在他身後的水坑裡閃爍著。他悶悶不樂地作開了解釋:聽著,他和雷伯拉打牌玩來著,他們剛打得正熱鬧時火車到了。他根本不可能走出來看,可他不願把那個不理解這一點的人罵一通。另外,這裏髒得要命,不明白這樣一位先生到這兒來做什麼,並且這位先生過了一會還進來了,他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剛才皮爾克斯霍費爾先生——對不起,他是助理員先生——進來說,他認為,一個長著金黃頭髮的小個子要坐汽車。他立刻就打聽了,也許他並沒有立刻打聽?
多漂亮的城市,多方便的歸途!要是家裡那兒下雨,就乘電車穿過濕漉漉的石子路回家,而在這兒得坐著馬車經過一片泥漿來到客棧。——城裡離這裏很遠,哪怕我現在想家想得要死,今天也不可能有人把我送回家去。——嗯,read•99csw•com我也不會去死——不過在那兒的家裡,今晚會有人給我端來我想吃的菜,右邊,盤子的後面放著報紙,左邊放著燈,而在這兒,端給我的準是油膩膩的飯菜——這兒的人不知道,我的胃消化不好,要是他們知道就好了——,還會有一張從未看過的報紙,我聽說過的很多人都會在場,一盞燈供所有的人使用。那是一種什麼燈光啊,打牌足夠了,可看報行嗎?
「要是現在乘車去避暑,在那兒呆下去,實在是件遺憾的事情。本來我以為會有人來接我。」拉班朝四周看了看,好讓他說的話更使人相信。
「這天氣不會變好,」那位先生說,為了最後再審視一遍所有的情況,他探出身子看看衚衕遠處,又看看衚衕近處,然後又看看天空,「這樣的天氣可能持續幾天,可能持續幾個星期。就我所記得,六月和七月初也沒預報過什麼好天氣。嗯,沒有一個人會高興,比如我就得放棄散步,而散步對我的健康來說十分重要。」
「這是什麼天氣,」那位先生小聲地說著,他雖然是有意識地、但卻是有點老態龍鍾地搖了搖頭。
透過往來的人群間隙,先是可以粗略、後來可以很方便地看到車行道上砌得整整齊齊的磚頭,車行道上,車子在軲轤上搖搖晃晃,被伸著脖子的馬拉著快速前行。倚坐在車內軟墊上的人默不作聲地看著行人、商店、陽台和天空。一輛車超過另一輛車向前行駛時,馬匹便擠靠在一起,馬嚼子的皮帶來回地晃動著。牲口拉拽著車轅,車輪滾動著,搖搖晃晃地向前趕路,直到繞過前面的車,並排走著的馬兒之間才又拉開了距離,只有瘦長的馬頭還靠在一起。
拉班在椅子上仔細地蹭他的腳,穿上乾淨襪子,坐直了身子。這時他聽見有人從火車站朝這邊喊:「嘿!」並且說,要是有客人在車裡,就說一聲。
接著他打了個呵欠,顯得很疲倦,因為他聽著拉班的說話聲音,只顧著說話,對別的都不感興趣,甚至連談話本身都不感興趣。
「嗯,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拉班說,「我指的是,不管從哪方面講,書都有用,尤其是在人們並不對它抱期望時,它的用處特別大。要是打算做件事情,那麼正是其內容和所做的事毫不相干的書最有用。因為要採取行動的那個讀者頭腦一發熱(哪怕完全是由於書的作用使他頭腦發熱),讀書便會激發他產生好多有關他的行動的想法。而由於書的內容毫不相干,讀者的思想便不會受阻,我要說,他的內心就像猶太人曾經渡過紅海一樣,在讀書的時候會把他的想法整個地在頭腦中過一遍。」
「我擔心您會誤了車。車不read.99csw•com會老等著。不用謝。——走那條灌木叢中的路。」
車已開到幾排房子的中間,車內時不時地照進一間屋子的燈光,一個樓梯——拉班要想看見它的頭幾級得站起身子才行——通向一座教堂,一個公園的門口處點著一盞燈,火焰很大,不過一個聖像只在一個小雜貨店燈光的照射下才顯出了它那黑魆魆的影子,現在拉班才看見,蠟燭燒完了,從椅子上流出的蠟油一動不動地懸挂著。
「是呀,我做了這許多事情以後,明天肯定能到貝蒂和媽媽那兒。誰也阻擋不了。這是對的,我也估計到,我的信明天才能到,我本來還可以在城裡好好獃著,在埃爾維那裡舒舒服服地過一夜,不必為往常使我倒胃口的第二天的工作擔心。看,腳都濕了。」
店主沒來,他一點不想著客人,看來他是個不大友好的人。或者他知道我是貝蒂的未婚夫,可這難道是他不到我這兒來的理由嗎?在火車站,馬車夫讓我等了那麼久倒也應該。貝蒂常講,她老受下流男人的欺侮,她如何拒絕他們的糾纏,也許這兒也是如此……
他的頭常不由自主地碰倚著的車壁,後來他抬頭看了一會兒車頂。有一次他的右手從靠著的大腿滑了下來。但胳膊肘還呆在肚子和腿之間的彎彎里。
人行道上,儘管下著雨,在他前面不高不低地走著許多人。間或有個人走出人群,橫穿車行道。
拉班又看見了那個鐵路職員——他已經走到他辦公室門前的台階——,便跑到他的跟前擋住他:「請問,這兒離村子還遠嗎,我要去那兒。」
一個小姑娘兩隻胳膊托著一隻灰色的狗。兩個男人正在互通著一件事情的信息,有時他們的整個上半身相互靠近,然後又慢慢地分開;這情形使人想起在風中開閉的門。其中一個人手心向上,有規律地上下擺動著,好像他懸空拿著一個重物,要掂掂它的重量似的。然後又可以看見一位身材苗條的婦女,她的臉輕輕地抽搐著,就像天上的星星在眨眼,她戴著扁平的帽子,帽子直到帽沿都用不知什麼東西裝飾著,堆得老高;無意之間,對所有從她身旁走過的人來說,她顯得那麼陌生,就像一道法令把他們隔開似的。一個拄著一根細拐杖的年輕人匆匆走過,他的左手像是癱瘓了似的平放在胸前。許多人都去上班;雖然他們走得很快,可人們看他們的時候比看別人的時候長,他們一會走在人行道上,一會走下人行道,他們的外衣很不合身,舉止平平,他們被人推搡著,同樣也推搡著別人。三位先生——其中的兩位在彎曲的下臂上搭著薄外衣——從房屋的牆邊走到人行道邊上,看看車的和對面人行道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