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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說明 獻給我的母親唐淑輝

新版說明 獻給我的母親唐淑輝

我看看手錶,時間不夠,只能作罷。
寫作如同爬梯子,目的不是目標,而是為了看清自己從何而來,看見那些消失在記憶深處的人和景緻,把他們的形象記錄下來。三十五歲時寫作《飢餓的女兒》這本書就是經歷了這樣的過程。四十五歲時寫作《好兒女花》也經歷了這樣的過程。用文字重現我的故鄉,紀念我不在人世的母親、生父和養父,也包括那些去世的從前的鄰居。
謝謝閱讀這本書的近三十個國家的讀者。謝謝四川https://read.99csw.com文藝出版社,2000年時出版了這本書的國內第一個版本,之後在國內經過了七八家出版社,去年遇到新任社長吳鴻先生,他問我這本書的版權情況,想出一個這本書的紀念經典版,並告訴我他讀了我這本書的感想。我很感動,十六年過去,這本書回到了四川文藝出版社,也算新春伊始一件幸事。
重慶老家六號院子那一帶馬上要拆了,成為市建規劃的一部分。曾回去辦九-九-藏-書理相關手續,去拆遷辦的路,全是亂石碎瓦和戴著安全帽的工人。我對三哥說,我想回家再看看。
三哥說,沒鑰匙,進不了門,再說什麼東西也沒有,也沒路可去。
奧德修斯離鄉二十年,經歷磨難后重返,沒人能一下子把他認出來。我呢,如書中所言1980年離家出走,渡過長江,離開重慶,越走越遠,最後到了英國。2000年返回中國,恰好也是二十年。我的經歷沒有奧德修斯那樣奇險,少有輝煌https://read.99csw.com耀眼的瞬間,多有失敗和痛苦的歲月。這二十年,閱讀人間,最後渡回長江,歸於自己的故土,歸於出生之地。
其實寫給母親的書,何嘗不也是給我女兒的。
那些長江邊半山腰的老院子,那些建在老院子邊上的舊樓房,那些拐七拐八的陡峭的街巷,連著那些樹草都不在了,說不定在我寫這文章時可能就不存在了,從地圖上消失殆盡。
幼年時我從未有過坐在母親或父親懷裡或膝上的好光景,聽他們講一個長江里金竹九-九-藏-書寺神秘故事或大禹治水三過家門的神話——妻子每日在江邊一塊石頭上等待他,天長日久化成一塊呼歸石。這自家門前的故事,是從街坊鄰里道聽途說而來。那時我不到五歲。
2009年末,我出版了續篇《好兒女花》,寫母親和我自己內心那些長年堆積的黑暗和愛。扉頁上寫著給我的女兒。
現在我喜歡抱著女兒,讓她坐在膝上,給她講故鄉的從前,我的從前,我母親的從前,有的出現在《飢餓的女兒》里,有的出現在《好兒女花》里。女兒還不https://read.99csw.com到五歲,聽完會有不少問題,有時會說她也在那兒,會幫助大禹戰勝龍王。她說她夢見了外婆,外婆搖著一艘船,帶她在長江玩。
我經常做一個夢,在老家的閣樓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她是一個冤死的鬼,她飄出我的視線后,我要去追她。正在閣樓養鴿子的三哥卻把我推下梯子。我呢,總會爬起來,再爬上梯子。他會再推我下去。我再往上爬。
我的根再也尋不見了。
心頭卻一直不鬆開。
十六年前第一次在台灣出版《飢餓的女兒》,扉頁上寫著獻給我的母親唐淑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