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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紅葉賀

第七回 紅葉賀

皇上也聞知源氏公子邸內養著這樣的一個女子,覺得對左大臣很抱歉。有一天他對源氏公子說:「難怪左大臣心情不快。當你年幼無知的時候,他就盡心竭力地照顧你。你現在已經長大,並不是孩子家了,怎麼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來呢?」公子聞言,只是恭敬恐懼,一句話也不回答。皇上推想他大概和葵姬感情不愜,覺得很可憐,又說:「我看你也並不是一個品行不正的好色之徒,從來不曾聽見說你對這裏的宮女們或者別處的女人發生什麼瓜葛。你到底在哪裡偷偷摸摸,使得你的岳父和妻子都怨恨你呢?」
直須扯得衣裳破,
我馬安能涉足來?
林蔭常有群駒集,
扇袖傳情知不知?
且說藤壺妃子即將冊立為皇后,其儀式預定在七月間舉行。源氏公子由中將升任了宰相。皇上準備在近年內讓位於弘徽殿女御所生的太子,而立藤壺妃子所生之子為太子。然而這新太子沒有後援人,外家諸舅父都是皇子,但已降為臣下。當時乃藤原氏之天下,未便教源氏的人攝行朝政,所以不得不將新太子的母親冊立為皇后,藉以加強新太子的勢力。弘徽殿女御聞知此事,大為不悅,此亦理之當然。皇上對她說道:「你的兒子不久便即位了,那時你就安居皇太后的尊位,你放心吧。」世人不免過慮,紛紛議論道:「這女御是太子的母親,入宮已有二十余年。要冊立藤壺妃子為皇后而壓倒她,恐怕是困難的吧。」
惟見淚珠似雨淋。
別人聞知此事,也都認為意想不到,大家紛紛談論。頭中將聽到這話,想道:「我在色情上也總算無微不至的了,但老女這門路卻不曾想到。」他很想看看春心永不消減的模樣,便和這內侍私通了。這頭中將也是一個矯矯不群的美男子,內侍將他來代替那個薄情的源氏公子,也可聊以慰情;但她心中恐難免覺得如意郎只有源氏公子一人吧?欲壑之難填,一至於此乎!
次日早晨,源氏中將寫一封信給藤壺妃子:「昨承雅賞,不知作何感想?我當舞時,心緒繚亂,此乃前所未有,莫可言喻。
天色漸暮,兵部卿親王回進簾內去了。源氏公子不勝艷羡。往昔他受父皇庇護,也可進入簾內,親近藤壺妃子,直接和她談話。然而現在已經完全疏遠,想起了好不傷心!這正是源氏公子的妄想。他只得起身告辭,一本正經地對侍女們說:「理應常來請安,因無特別要事,遂致怠慢。今後若有吩咐,定當隨時效勞,不勝榮幸。」說過便回去了。此次王命婦也無術可施。藤壺妃子懷孕已逾半載,心情比以前更加鬱結,一直默默無言,悶悶不樂。王命婦睹此情景,又覺可恥,又覺可憐。源氏公子托她辦的事毫無進展。源氏公子和藤壺妃子都時時刻刻在心中愁嘆:「前世作孽!」此事暫且不提。
猶自愛花不忍疏。
但覺心情異常寂寞無聊。
元旦早晨,源氏公子入朝賀年,先到紫姬房裡看看,笑著對她說:「從今天起,你成了大人了吧?」他的態度非常和藹可親。紫姬元旦一早就起來弄玩偶,非常忙碌。她在一對三尺高的櫥子里,陳設種種物品,又搭了許多小屋子,房間里處處都是玩具,途幾為塞。她一本正經地對公子說:「昨夜犬君說要打鬼,把這個弄壞了,我正在修理呢。」好像報告一件大事。源氏公子答道:「哎呀,這個人太不小心了,趕快修理吧。今天是元旦,你說話要當心,不可以講不吉利的話,不要哭。」說過之後便出門。他今天服裝非常華麗,侍女們都走出廊下來送行,紫姬也出來送。回進屋裡,她立刻替玩偶中的源氏公子穿上華麗的衣服,模仿入朝賀年的樣子。
前生多少冤讎債,
內侍與頭中將的私情非常秘密,源氏公子不得而知。內侍每逢與公子相會,必先申恨訴怨。源氏公子念她年老,很是可憐,頗想加以慰藉,然而又不高興這樣做,所以很久不理睬她。有一天,傍晚下了一陣雨,雨後新涼宜人。源氏公子欲消遣這良宵,在內侍所居的溫明殿近旁徘徊閑步。內侍正在彈琵琶,聲音非常悅耳。原來這內侍每逢御前管弦演奏等機會,常常參与男人隊伍內彈琵琶,故於此道十分擅長,人莫能及。加之此時滿懷離情別緒,無處發泄,所以彈得更加動聽。她正在唱催馬樂《山城》之歌:「……好個種瓜郎,要我做妻房。……想來又想去,嫁與也何妨……」嗓音非常美妙,然而略覺不大相稱。源氏公子傾耳而聽,想道:「從前白居易在鄂州聽到那個人的歌聲,想必也有這般美妙吧。」
幽恨綿綿無絕期。
故意行兇心太狠!
源氏公子回到二條院私邸,在自己房中休息。愁恨滿腹,無法排遣,打算靜養一會,再赴左大臣邸。庭中草木暢茂,青青滿目,其中撫子花正在盛開。公子便摘了一枝,寫一封信,將花枝附在信上,送給王命婦。信中千言萬語,並附詩句:
心多愁恨身難舞,
吟罷長嘆數聲。源氏公子想道:「你情人很多,這牢騷不該發給我一個人聽。你究竟有什麼心事,以致如此悲嘆?討厭!」便答吟道:
外祖母的喪服是三個月。到了除日,紫姬喪服已滿,可以改裝了。但她沒有母親,全賴外祖母一手撫育長大,因此喪服應該加重:凡金碧輝煌的衣服,一概不|穿,只穿紅色、紫色、棣棠色等沒有花紋的衫子,淡雅入時,非常可愛。
卻說其中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宮女,叫做源內侍,出身榮貴,才藝優越,人望也很高。只是生性異常風流,在色情上完全不知自重。源氏公子覺得奇怪:年紀恁般老大了,何以如此放蕩?試把幾句戲言來挑撥她一下,豈知她立刻有反應,毫不認為不相稱。源氏公子雖然覺得無聊,推想這種老女也許另有風味,便偷偷地和她私通了。但生怕外人得知,笑他搭交這九_九_藏_書些老物,因此表面上對她很疏遠。這老女便引為恨事。
縱能仰望雲端相,
誠惶誠恐!」源氏中將那種光彩耀目的姿態風度,藤壺妃子畢竟難於忘懷,她便寫回信:
漸漸紅日西傾。陽光照人,鮮艷如火;樂聲鼎沸,舞興正酣。此時兩人共舞,步態與表情異常優美,世無其比。源氏中將的歌詠尤為動聽,簡直像佛國里的仙鳥迦陵頻伽的鳴聲。美妙之極,皇上感動得流下淚來。公卿和親王等也都流淚。歌詠既畢,重整舞袖,另演新姿。此時樂聲大作,響徹雲霄。源氏中將臉上的光彩比平常更加煥發了。皇太子的母親弘徽殿女御看了源氏公子這等美麗的姿態,心中憤憤不平,說道:「定是鬼神看上他了,教人毛骨悚然呢!」眾青年侍女聽了這話,都嫌她冷酷無情。藤壺妃子看了,想道:「此人心中若不負疚,一定更加可喜。」沉思往事,如入夢境。
皇上急欲看看新生的小皇子,等得十分心焦。源氏公子心中懷著不可告人的隱衷,也渴望一見自己的親生兒子,便找個無人注目的機會,到三條院問候,教人傳言:「萬歲爺急欲知道小皇子狀況,我今先來一看,以便回宮奏聞。」藤壺妃子傳語答道:「嬰兒初生,面目未整,尚不足觀……」如此謝絕,亦自有理。其實,這嬰兒的相貌酷肖源氏公子,簡直如同縮圖,一望而知。藤壺妃子大受良心苛責,痛苦萬狀。她想:「別人只消一看這小皇子的相貌,便會察知我那荒誕的過失,豈有不加譴責者?莫說此種大事,即使是小小的過失,世人往往吹毛求疵。何況我這樣的人,不知將何等遺臭萬年呢!」反覆思量,但覺自身乃世間最不幸之人。
藤壺妃子冊立皇后的儀式完成了。是夜入宮,源氏宰相奉陪。藤壺妃子乃前皇的皇后所生,在眾后妃中出身特別高貴;況且又生了一位粉妝玉斲、光彩煥發的小皇子。因此皇上對她的寵愛無可比擬,別人對她也另眼看待。源氏公子奉陪入宮時,心情鬱結,想象輦車中妃子的容姿,不勝渴慕。又念今後相隔愈遠,見面無由,不禁心灰意冷,神思恍惚。便自言自語地吟道:
不慣屋檐立等門。
卻說藤壺妃子乞假歸寧,住在三條的宮邸中。源氏公子頗想知道她的近況,前去訪問。侍女王命婦、中納言君、中務君等出來應接。源氏公子想:「她們把我當作外客對待了。」心中很不舒服。但也不動聲色,和她們作了些普通的寒暄。此時妃子的哥哥兵部卿親王正好也來到邸中,聽見源氏公子來訪,便出來與他相見。源氏公子看看這個人,清秀俊逸,風流瀟洒,心中竊思:此人若是女子,何等姣好!因念對此人有雙重關係,倍覺親切,便和他促膝談心,暢所欲言。兵部卿親王也覺得公子此次格外親昵,情深意真,實甚可愛。他再也沒有想到要把公子招為女婿,而倒是動了輕佻之心,但願他變作女子才好。
源氏中將照例到藤壺院參与管弦表演。皇上抱了小皇子出來聽賞。他對源氏中將說:「我有許多兒子,只有你一人,從小就和我朝夕相見,就像這個孩子一樣。因此我看見他便聯想你幼小時候,他實在很像你呢。難道孩子們幼小時都是這樣的么?」他這話表示對此兩人非常愛憐。源氏中將聽了這話,自覺臉上變色。心中又恐怖又抱歉,同時又歡喜又憐愛。左思右想,百感交集,幾乎掉下淚來。此時小皇子咿呀學語,笑逐顏開,這般美景,令人愛煞!源氏中將想道:「我既然像他,可知也是這般美麗的。」便覺自身甚可矜貴,這也未免太過分了。藤壺妃子聽了皇上這番話,痛心之極,流下一身冷汗。源氏中將見了這小皇子,心情反而繚亂了,不久告辭退出。
我是『淚若懸河』了!」源氏公子看了想道:「這個人厚顏無恥。」很討厭她。但回想她昨晚的困窘之狀,又覺得可憐,便答詩道:
此後頭中將每逢機會,便將這件事作為對源氏公子訕笑的話柄。源氏公子想:「都是這討厭的老婆娘害人!」更加後悔了。但那個內侍還是撒嬌撒痴地怨恨公子薄情,公子越想越懊惱。頭中將對妹妹葵姬也不泄露這件事,只是準備在心:今後如有必要,可以此為對源氏公子的恐嚇手段。
且說那個年幼的紫姬,進二條院后,日漸馴順,性情溫良,容姿端雅,只管天真爛漫地親昵源氏公子。源氏公子對自己殿內的人,也暫不說明她是何等樣人。他一直讓她住在與正殿不相連的西殿中,而在其中設備高貴無比的種種用具。他自己也晨夕過訪,教她學習種種技藝,例如寫了範本教她學習書法等等,宛如將一向寄居在外的一個親生女兒迎回家裡來了。他吩咐上下一切供奉人等,要特別用心服侍紫姬,務求毫無缺憾。因此除了惟光以外,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女孩是何等樣人。紫姬的父親兵部卿親王也不悉紫姬下落。紫姬至今還時時回憶往昔,常常追慕已故的尼姑外祖母。源氏公子在家之時,她心有所專,憂思渾忘。但到了晚間,雖然公子有時宿在家裡,只因忙於各處幽會,不免常作夜遊。每逢公子乘夜出門,紫姬總是依依不捨,公子覺得十分可憐。有時公子入宮侍駕,二三日不歸,接著又往左大臣家滯留。紫姬連日孤居獨處,悶悶不樂。此時公子不勝憐惜,似覺家裡有了一個無母的孤兒,冶遊也不得安心了。北山的僧都聞知此種情狀,心念紫姬乃一孩子,何故如此受寵,頗覺詫異,但也深可慶喜。每逢僧都追薦尼姑,舉行佛事時,源氏公子必遣使弔慰,厚錫唁儀。
是夜源氏中將晉爵,由從三位升為正三位。頭中將也升為正四位下。其他公卿,亦各得陞官之慶,皆托源氏公子之福。源氏公子能以妙技驚人目,以餘德悅人心,福慧雙全,不知幾生修得也。
朱雀院行幸那一天,親王公卿等所有的人都隨從,皇太子也參加。管弦的畫船照例在庭中的池塘里遊行迴旋。唐人的舞樂,高麗的舞樂,種種歌舞依次表演,品類繁多。樂聲震耳,鼓聲驚天動地。皇上想起前日試演時映著夕陽的源氏公子,姿態異常美麗,心頭反覺不安,便命令各處寺院誦經禮懺,替他消除魔九_九_藏_書障。聞者無不贊善,認為此乃理之當然。只有皇太子的母親弘徽殿女御心中不快,認為這是過分的寵愛。
吟時態度異常風騷。源氏公子答道:
請看過盛林蔭草,
紅日高陞之時,兩人各各上殿見駕。源氏公子裝出端莊嚴肅、若無其事的樣子。頭中將卻在心中竊笑。這一天正值公事煩忙,有種種政務奏請勅裁。兩人誾誾侃侃,神氣活現。有時視線相接,各自低頭微笑。偶值無人在旁,頭中將便走近源氏公子去,向他白一眼,恨恨地說:「你死守秘密,如今再敢不敢?」源氏公子答道:「哪裡的話!特地來了空手歸去的人,才是倒霉的!老實告訴你:人言可畏,我不得不如此呀。」兩人交談了一會,相約要與古歌「若有人問答不知」一樣,大家嚴守秘密。
檐前豈有濕衣者?
將此盛開的花比做我兒,畢竟是渺茫的啊!」信送到時,正好沒人看見,王命婦便交給藤壺妃子看,並勸道:「給他個回信吧,就在這花瓣上寫幾個字也好。」藤壺妃子心中也正在悲傷,便拿起筆來題兩句詩:
此後源氏公子偶爾遇見王命婦時,總是竭盡言詞,要她設法引導會面,然而毫無成效。公子思念嬰兒,時刻不忘,對王命婦說定要一見。王命婦答道:「您怎麼說這沒道理的話!將來自會看見的呀!」她嘴上雖然嚴詞拒絕,臉上表示無限同情與煩惱。源氏公子正像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只能暗自思忖:「不知哪生哪世,能不假傳達,與妃子直接晤談?」那悲嘆哭泣之相,教旁人看了也很難過。公子吟道:
四月,小皇子入宮。這孩子異常發育,不像是兩個月的嬰兒,此時已經漸漸地會翻身了。相貌酷肖源氏公子,一眼就看得出來。但皇上全不介意,他只道同一無上高貴的血統,相貌當然相似。皇上對這小皇子極度寵愛。源氏公子幼時,他也曾加以無限寵愛。只因公子是更衣所生,為世人所不許,不曾立為太子,至今猶有遺憾。把他降為臣籍,實在委屈了他。看到他成人後容貌丰采之美,常覺不勝惋惜。現在這小皇子乃高貴女御所生,相貌又生得和源氏公子一樣光彩煥發,皇上便把他看做無瑕的寶玉,寵愛之深,不可言喻。但藤壺妃子看到這孩子的相貌,看到皇上對他的寵愛,都深感不安,心中隱痛,無時或息。
磯頭空剩寂寥春。
兩人唱和之後,怨恨全消,衣冠零亂地一同出門去了。
卻說紫姬的乳母少納言進二條院后,心中常想:「這真是一跤跌在蜜缸里了!多管是已故的尼姑老太太關念小姐終身大事,常在修行中替她祈禱,因此諸佛保佑,得此福報吧。」但她又想:正妻葵姬身份高貴,況且公子另有許多情婦,將來紫姬成人,婚嫁之後,難免遭逢不幸吧。然而公子對她如此寵愛,將來必可確保無憂。
為花灑淚襟常濕,
次日,源氏公子將出門時,左大臣特來看視。公子正在裝束,左大臣親自拿一條名貴的玉帶來送他,並且親手替他整理官袍背後的折紋。照顧之周到,只差沒有親手替他穿靴。父母愛子之心,令人感動。源氏公子辭謝道:「如此名貴之玉帶,且待他日侍內宴時,再受惠賜。」左大臣答道:「他日另有更上品者。此不足貴,但式樣新奇耳。」便強把玉帶系在他身上了。如此無微不至地愛護,在左大臣視為樂事。此種機會雖然不易多得,但能眼看如此俊美之人物出入其家,他認為是無上之幸福。
回信就只兩句詩。他看看送回來的腰帶,知道是頭中將之物,因為這腰帶的顏色比他自己的常禮服深。但檢點自己的常禮服,發見假袖已經撕掉。他想:「太不成樣子了!可見漁色之人,丟臉的事一定很多。」越想越警惕了。
源氏公子看了答詩,獨自躺著出了一會神,但覺心情鬱結,無法排遣。為欲慰情,照例走到西殿去看看紫姬。此時公子鬢髮蓬鬆,衣冠不整,隨意披著一件褂子,拿著一支橫笛,一面吹出可愛的曲調,一面走進紫姬房裡來。但見紫姬歪著身子躺著,正像適才摘的那枝帶露的撫子花,非常美麗可愛。她裝出撒嬌模樣,為的是公子回邸后不立刻來看她,故爾生氣,不像平日那樣起來迎接,卻背轉了臉。源氏公子在一旁坐下,叫她:「到這裏來呀!」她只當不聽見,低聲唱著古歌「春潮淹沒磯頭草」,用袖子遮住了口,樣子瀟洒而又嫵媚。源氏公子說:「唉,討厭,你怎麼也唱這種東西!要知道『但願天天常見面』是不好的呀!」便命侍女取過箏來,教紫姬彈奏。對她說:「箏的三根細弦之中,中央一根最容易斷,要很當心。」便把琴弦重校一下,使降低為平調;自己先調定了弦,然後把箏交紫姬彈奏。紫姬終不好只管撒嬌生氣,便起來彈箏,彈得非常美妙。她的身體還小,伸長左手去按弦,姿態美麗。源氏公子看了覺得十分可愛,便吹起橫笛來輔導她。紫姬非常聰明,無論何等困難的曲調,只要教過一遍,便自會彈。如此多才多藝,伶俐可愛,完全符合源氏公子的希望,他覺得十分慶幸。《保曾呂俱世利》這個樂曲,名稱不雅,但是曲調很好聽。源氏公子便在笛上吹這個樂曲,教紫姬彈箏相和。她彈得雖然生硬些,然而拍子一點也不錯,真是能手!
源氏公子雖說賀年,但所九_九_藏_書到的地方不多:除了清涼殿(父皇)、東宮(皇兄)、一院(祖父皇)之外,但赴三條院參拜藤壺妃子。三條的眾侍女見了他都讚歎:「公子今天特別漂亮呢!真奇怪,這個人長得一年標緻一年了!」藤壺妃子隔簾隱約窺見,胸中無限思量!
隱秘真情露出來。
人生多恨事,思子倍傷心。
你把這破衣穿在外面,讓大家看吧。」源氏公子答道:
我只當作尋常的清歌妙舞來欣賞。」源氏中將收到這回信,如獲至寶。他想:「她懂得這《青海波》的來歷,知道它是唐人的舞樂,足見她對外國朝廷也很關心。這首詩正是皇后的口吻。」不禁笑逐顏開,便像誦經一般鄭重地展讀這封回信。
兩度浪潮來又去,
源氏公子想立刻溜出去,不讓對方知道他是何人。但念自己衣衫不整,帽子歪戴,想象這倉皇出走的后影實甚可笑,便躊躇不決。頭中將想教源氏公子不知道他是誰,故爾默不作聲,只是做出非常憤怒的動作,把佩刀拔了出來。內侍著了急,連喊「喂,我的好人!喂,我的好人!」走上前去向他合掌叩頭。頭中將覺得太滑稽了,差一點噗嗤地笑了出來。內侍表面上裝作一個嬌艷的少女,粗看倒也像模像樣,但實際上卻是個五十七八歲的老太婆。此時她忘記了一切,夾在兩個美貌無比的二十來歲的青年貴公子中間,周章狼狽地調停排解,這樣子實在滑稽之極!
是晚藤壺妃子值宿宮中。皇上對她說:「看了今天試演中的《青海波》,可嘆觀止了。你看如何?」藤壺妃子隱痛在心,不能暢所欲言,只回答了一句「真好極了」。皇上又說:「那個對手也舞得不差呢。講到舞蹈的姿態與手法,良家子弟畢竟與眾不同。世間有名的專門舞蹈家,技術果然很熟練,然而總是缺乏優美高雅的風度。今天的試演如此盡善盡美,將來在紅葉蔭下正式表演時,只怕再看就沒有多大興趣了。這是為了要給你看,所以我如此安排的。」
你那裡人多口雜,教我怎得常到?」說罷便想脫身,內侍拉住了他,說道:「我從來不曾碰過這種釘子,想不到這麼大年紀還要受辱!」說罷掩面而哭。源氏公子安慰她道:「不久就給你消息。我心中常常想念你,只是機會難得呀!」說著轉身就走。內侍拚命追上去,恨恨地說:「難道『猶如津國橋樑斷』么?」此時皇上換衣服已經完畢,隔簾望見這般模樣,覺得十分可笑,想道:「這畢竟是不相稱的關係啊。」自言自語地笑著說:「大家都說源氏公子太古板,替他擔心,原來並不如此。你看他連這個老女也不肯放過呢。」內侍雖然覺得難以為情,然而世間原有「為了心愛者,情願穿濕衣」的人,所以她並不儘力替自己辯解。
他想就此走脫,轉念這未免太冷酷了,便走進門去。對手是個老女,因此兩人搭訕不免稍輕薄些,但也覺得別有異趣。
駭浪驚濤何足懼?
少納言對她說:「今年您總得稍稍大人模樣些才好。過了十歲的人,玩玩偶是不像樣的。您已經有了丈夫,見丈夫時總得像個夫人那樣斯文一脈才是。您現在梳頭髮也不耐煩……」此時紫姬正在熱中於弄玩偶,少納言對她說這話,意欲使她知道難為情。紫姬聽了,心中想道:「如此說來,我已經有了丈夫了。少納言她們的丈夫,樣子都很難看;我卻有這麼漂亮的一個青年丈夫。」這時候她才分明知道她和公子的關係。雖然還很孩子氣,畢竟總是年齡漸長的表示。紫姬這種孩子氣模樣,隨處顯露出來。因此殿內的人也都看到,大家覺得這對夫妻很奇怪,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他們還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此是與君割席時。
凡是出身高貴的皇家子弟,看見皇上如此寵愛源氏公子,都忌憚他,大家對他敬而遠之。只有頭中將不被他所屈服,些些小事也都要同他爭個勝負。與葵姬同母生的,只有頭中將一人。他想:源氏公子只是皇上的兒子而已;他自己呢,父親在大臣中是聖眷最厚的貴戚,母親是皇上的同胞妹妹,他從小受父母無限寵愛,哪一點比不上源氏公子呢?在實際上,他的人品確也十全其美,無善不臻。這兩人在色情上的競爭,無奇不有。為欲避免煩冗,恕不盡述。
頭中將收到了腰帶和詩,立刻答吟道:
如此緣慳,令人難解!」王命婦親見藤壺妃子為源氏公子而思慕愁嘆之狀,聽了這詩,不能漠然無動於衷,便悄悄地答道:
我心但恨此磯頭!
唐人扇袖誰能解?
憐君失帶恩情絕,
此時風聲稍緊,夜色漸深,室內無聲,想見二人正已入睡,頭中將便悄悄地走進室內。源氏公子心緒不寧,不能放懷就睡,立刻聽見了足音。他想不到頭中將會來此,猜度這是以前和內侍私通的那個修理大夫,不忘舊情,重來探訪。他想:我這種不倫不類的行徑,被這個老練的人看到了,多難為情!便對內侍說:「哎呀,不好了,讓我回去吧。你早已看見了蟢子飛,卻瞞過我,太刻毒了!」便起身光拿了一件常禮服,躲進屏風背後去了。
如此挽留,乃常有之事。日子漸久,這種消息自然傳到左大臣邸中。於是葵姬的侍女們便紛紛議論:「這女人到底是誰呀?真教人莫名其妙!從來不曾聽見這個人的名字。如此善於撒嬌撒痴,把公子迷住,一定不是一個身份高貴的上流女子。想是他在宮中不知什麼地方偶然看到一個侍女,便寵愛了她,生怕外人非難,所以一向隱藏,假意說她還是一個不懂人事的孩子。」九*九*藏*書
綽約仙姿我獨憐。
有一天,內侍替皇上梳發。梳畢之後,皇上召喚掌管衣服的宮女,入內換衣服去了。此時室內別無他人。源氏公子看見內侍這一天打扮得比平日更加漂亮:身材俊俏,脂粉濃艷,衣服裝飾都很華美,樣子異常風騷。他想:「老婆娘還要裝年輕!」覺得很不愉快。然而又不肯就此罷休,想道:「不知她自己心裏作何感想。」便伸手將她的衣裾拉一把。但見她拿起一把色彩非常鮮麗的紙扇來遮住了口,回過頭來向公子送一個異常嬌媚的秋波。可是那眼瞼已經深深地凹進,顏色發黑;頭髮蓬亂。公子看到這模樣,想道:「這色彩鮮麗的扇子和這衰老的年紀,真不相稱啊!」便將自己手裡的扇子和她交換一下,拿過來一看,但見鮮艷奪目的深紅色地子上,用泥金畫著許多繁茂的樹木,一旁草草地題著一首古歌:「林下衰草何憔悴,駒不食兮人不刈。」筆致雖然蒼老,但也不無風趣。源氏公子看了覺得可笑,想道:「盡可題別的詩句,何必用這殺風景的歌詞呢?」便對她說:「不是這等說法,有道是『試聽杜宇正飛鳴,夏日都來宿此林』。」源氏公子覺得和這個人講這些風流韻語,有點不配,深恐被人聽見,頗不放心。但這老女卻滿不在乎,吟道:
此世離愁如許深?
窺人|妻女多煩累,
相見猶悲戚,何況不見人。
高高的紅葉林蔭下,四十名樂人繞成圓陣。嘹亮的笛聲響徹雲霄,美不可言。和著松風之聲,宛如深山中狂飆的咆哮。紅葉繽紛,隨風飛舞。《青海波》舞人源氏中將的輝煌姿態出現於其間,美麗之極,令人驚恐!插在源氏中將冠上的紅葉,盡行散落了,彷彿是比不過源氏中將的美貌而退避三舍的。左大將便在御前庭中采些菊花,替他插在冠上。其時日色漸暮,天公彷彿體會人意,灑下一陣極細的微雨來。源氏中將的秀麗的姿態中,添了經霜增艷的各色菊花的美飾,今天大顯身手,于舞罷退出時重又折回,另演新姿,使觀者感動得不寒而慄,幾疑此非人世間現象。無知無識的平民,也都麕集在樹旁、岩下,夾雜在山木的落葉之中,觀賞舞樂;其中略解情趣的人,也都感動流淚。承香殿女御所生第四皇子,年事尚幼,身穿童裝,此時也表演《秋風樂》舞,此為《青海波》以後的節目。這兩種舞樂,可謂盡善盡美。看了這兩種表演之後,便不想再看別的舞樂,看時反而減殺興趣了。
明知隱秘終難守,
朱雀院行幸日期,定在十月初十之後。此次行幸,規模特別盛大,比往常更加有趣。但舞樂都在外間表演,妃嬪等不能看到,甚是遺憾。皇上為了他所寵愛的藤壺妃子不能看到,總覺美中不足,便命令先在宮中清涼殿試演一番。
你不能怪我恨你啊!」
小皇子日漸長大,相貌越發肖似源氏公子,竟難於分辨。藤壺妃子看了心中非常痛苦。然而別人並不注意及此。世人都以為:無論何人,無論怎樣改頭換面,都趕不上源氏公子的美貌。而小皇子當然肖似源氏公子,正像日月行空,光輝自然相似。
恨君盜我天藍帶,
你們兩地傷心,大家終日愁懷莫展,真好苦也!」源氏公子每次向王命婦糾纏,總是不得成果,空手歸去。藤壺妃子深恐他來的次數太多,引人懷疑,因此對王命婦也不便再像從前那樣親近了。她生怕受人注目,並不明顯地疏遠她。但有時回想起她的拉攏,也不免對她懷恨。王命婦被她疏遠,似覺出乎意外,心中好生沒趣。
且說藤壺妃子此時正乞假歸寧,住在外家。源氏公子照例東鑽西營,忙於尋求幽會的機緣。因此左大臣家嫌他久疏,怨聲鼎沸。又因覓得了那株細草,外人將二條院新近迎來一個女子的消息傳入左大臣家,葵姬便更加生氣了。源氏公子尋思:「紫姬還是個孩子,葵姬不悉此種詳情,因而生氣,也是難怪的。但她倘能直直爽爽,像普通女子一般向我訴恨,我也一定毫不隱諱,將實情告知,並且安慰她。無奈此人並不親密,總是往壞里猜測,所猜想的竟是我難以想象之事。我也只得置之不顧,去干那些不應該乾的事了。然而看這個人的樣子,並無缺陷,也沒有分明可指的瑕疵。況且是我最初結縭的髮妻,所以我真心愛她,又重視她。她若不能理解我這點真心,我也無可如何。但希望她終於能諒解我而改變態度。」葵姬穩重自持,毫無輕率之態,源氏公子對她的信任,自然與眾不同。
此時頭中將住在宮中值宿所,便將昨晚撕下來的假袖包好了送還源氏公子,並附言道:「快把這個縫上吧。」源氏公子看了想道:「怎麼會給他拿去的?」心中很不愉快。又想:「若是我沒有到手這根腰帶,倒便宜了他。」便用同樣顏色的紙張將腰帶包好,送還頭中將,並附詩道:
圍成圓陣吹笛的人,不論王侯公卿或平民,都選用精通此道、世有定評的專家。宰相二人與左衛門督、右衛門督分別指揮左右樂(唐樂與高麗樂)。舞人也都選用世間最優秀的能手,預先籠閉在邸宅中分別練習,然後參与表演。
難慰愁腸淚轉多。
源氏中將所表演的舞蹈是雙人舞《青海波》,對手是左大臣家公子頭中將。這位頭中將的丰姿與品格均甚優雅,迥異凡人;但和源氏中將並立起來,好比櫻花樹旁邊的一株山木,顯然遜色了。
頭中將心中好笑,但裝作不知,走到源氏公子躲著的屏風旁邊,把屏風摺疊起來,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內侍雖然年老,還是一個善於逢迎男子的風騷|女人。為兩男爭風吃醋而傷腦筋的事件,她經歷得多。雖然司空見慣,這回卻也非常狼狽,生怕新來的那個男子將對源氏公子有所不利,甚是擔心。連忙起身,戰戰兢兢地拉住了這個男子。
盼待君來好飼駒。
頭中將故意裝作他人,九-九-藏-書一味表演恐嚇的動作,反而被源氏公子看出了。源氏公子想:「他明知是我,故意如此,真是惡作劇。」弄清楚之後,公子覺得好笑,便抓住了他那持佩刀的手臂,狠命地擰他一把。頭中將知道已被看破,可惜之餘,忍不住笑起來了。源氏公子對他說:「你是當真還是開玩笑?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啊!讓我把衣服穿好吧。」頭中將奪取了他的衣服,死也不給他穿。源氏公子說:「那麼大家一樣。」便伸手拉下了他的腰帶,想剝他的衣服。頭中將不讓他剝,用力抵抗。兩人扭做一堆,你爭我奪。裂帛一聲,源氏公子的衣服竟被撕破了。頭中將即景吟唱道:
皇上雖然春秋已高,在女人面上卻並不疏懶。宮女之中,采女和女藏人,只要是姿色美好而聰明伶俐的,都蒙皇上另眼看待。因此當時宮中美女甚多。如果源氏公子肯對這些女人略假辭色,恐怕沒有一人不趨奉他。但他大約是看慣了之故吧,對她們異常淡然。有時這些女人試把風情的話來挑撥他,他也只是勉強敷衍應對。因此有的宮女都嫌他冷酷無情。
源氏公子回到私邸,回想此次被頭中將捉住,心中不免懊惱,沒精打采地躺下來。且說內侍遭逢了這意外之事,甚覺無聊。次日便將昨晚兩人遺落的一條男裙和一根腰帶送還源氏公子,並附詩道:
將花比做心頭肉,
且說頭中將近來怨恨源氏公子,為的是源氏公子過於假扮正經,常常責備他的輕薄行為,而自己卻滿不在乎地東偷西摸,有了不少情婦。他常常想找他的破綻,以便報復。這一天正好頭中將也來會晤這內侍,看見源氏公子先走了進去,心中非常高興。他想乘此機會稍稍恐嚇他一下,給他吃點苦頭,再問他「今後改悔了么?」他暫不作聲,站在門外靜聽動靜。
天黑了,侍女們拿燈火來,源氏公子便和紫姬在燈下看畫。先前說過今晚要赴左大臣邸,此時隨從人等便在門外作咳嗽聲,並說:「天要下雨了。」催促源氏公子早點動身。紫姬聽見了,照例不高興起來,雙眉緊鎖。她畫也不要看了,低頭不語,樣子實在可愛。她的頭髮濃重艷麗,源氏公子用手替她攏攏垂下的發綹,問道:「我出門了你想念我么?」紫姬點點頭。公子說:「我也是一日不看見你便不快樂的。不過我想,你現在年紀還小,我可以無所顧慮。我首先要顧到那幾個脾氣固執、善於嫉妒的人,希望不傷害她們的感情。她們要向我嚕囌,所以我暫且到她們那裡走走。將來你長大了,我決不再常常出門。我不要教人恨我,為的是想長命康樂,如意稱心地和你兩人過日子呀。」這番話說得體貼入微,紫姬聽了也不免難以為情。她一句話也不回答,就靠在源氏公子的膝上睡著了。源氏公子覺得很可憐,便吩咐隨從人等:「今夜不出門了。」隨從者各自散去。侍女們將公子的膳食送到這裏來請用。公子喚起紫姬,對她說:「我不出門了!」紫姬聞言,心中歡樂,便起身了。兩人一起用晚飯。紫姬吃得很少,略略舉箸,應名而已。飯後紫姬對公子說:「那麼您就早點睡吧。」她還是不放心,生怕公子出門。源氏公子想:恁般可愛的人兒,我即使是赴陰司,也難於拋舍她而獨行的。
內侍的琵琶忽然停聲,想見她正在悲傷愁嘆。源氏公子將身靠在柱上,低聲吟唱催馬樂《東屋》之歌:「我在東屋檐下立……」內侍便接唱下段:「……請你自己推開門……」源氏公子覺得她的歌聲的確與眾不同。內侍吟詩道:
只此兩句,著墨不多,筆致斷斷續續。王命婦大喜,便把這答詩送給源氏公子。源氏公子以為是照例沒有迴音的,正在憂愁納悶。一見回信,喜出望外,興奮之餘,不覺流下淚來。
原物今朝即奉還。
藤壺妃子分娩的日期,照算該是去年十二月中。但十二月毫無動靜地過去了。大家有些擔心。到了新年,三條眾侍女都等得心焦了,大家想:「無論如何,這個正月里一定做產。」宮中也如此預料。然而正月又無事地過去了。世人紛紛議論:如此遲產,敢是著了妖魔?藤壺妃子憂心忡忡,生怕因此泄露隱事,以致身敗名裂,心中痛苦萬狀。源氏中將推算月數,愈加確信此事與自己有關,便借口他事,在各寺院舉行法事,以祈禱安產。他想:世事難知,安危莫測。我和她結了這露水因緣,難道就此永別?左思右想,不勝愁嘆。幸而過了二月初十之後,平安地產下了一個男孩。於是憂慮全消,宮中及三條院諸人皆大歡喜。皇上盼望藤壺妃子長生不老,藤壺妃子想起了那件隱事,但覺痛心。然而她聞知弘徽殿女御等正在詛咒她,希望她難產而死,假如果真死了,倒教她們快意。想到這裏,精神振奮起來,身體也漸漸恢復健康了。
且說源氏公子賀罷退朝,回到左大臣邸中,但見葵姬照例端莊冷靜,毫無一點親昵的樣子。他覺得苦悶,便對她言道:「歲歷更新了。你若得改變心情,稍稍隨俗些,我何等欣幸!」葵姬自從聞得公子特地迎進一個女子來加以寵愛的消息之後,料想此人定受重視,將來可能扶正,心中便有了隔閡,因此對公子比前更加疏遠冷淡了。然而她勉強裝作不知,對於源氏公子的隨意不拘的態度,雖然不能熱心應付,但也有適當的酬答,這涵養功夫畢竟是與眾不同的。她比源氏公子年長四歲,略感遲暮,難於為情;然而正當花信年華,容顏自是齊整艷麗。源氏公子看了,不免反省:「此人實在毫無缺陷,只因我心過分浮薄不端,致使她如此怨恨。」她的父親左大臣在諸大臣中,御眷特別深重。她的母親是皇上的胞妹,對此惟一掌上明珠,悉心教養,無微不至。葵姬自然高傲成性,自命不凡,別人對她略有疏慢,便視為怪事。但在源氏公子這個天之驕子看來,不足稀罕,無可驕矜,一向視為尋常。因此夫婦之間,隔閡自生。左大臣對於公子的浮薄行徑,亦感不滿。但見面之後,怨恨頓消,依舊熱心款待。